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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著種建中的表情,韓岡心中有了點不好的感覺:“該不會是雄武軍吧?”
種建中哈哈贊道:“玉昆果然才智過人。”
這個‘果然’可不好。韓岡臉色雖沒什么變化,腦仁子卻疼了起來。想不到郭逵竟然要擢遷雄武軍節度留后。
秦州的軍額便是雄武軍,像韓岡的舉主吳衍,就是雄武軍節度判官。雖然本官與實職差遣無關——王韶的本官是太子中允,但趙頊連個兒子還沒有呢。吳衍的本官是大理寺丞,而他也不在大理寺上班——郭逵應該不會來秦州。
照理說是如此,可有個萬一呢?萬一郭逵轉任雄武軍節度留后是朝中給出的一個信號,那就讓人頭疼了。
郭逵有雄心,有才能,有威望,有地位,更有經驗。但他最大的問題,就是喜歡大權獨攬。在鄜延,種諤被他擠兌。若是他到了秦州,王韶還有站的地方嗎?要知道王韶與李師中、向寶兩人合不來,便是因為權力之爭。郭逵在關西在軍中的威望遠在李師中和向寶之上。他來秦州任職,開拓河湟的戰略應該還會繼續下去,但在那之前,王韶肯定會先被踢到一邊。
韓岡和種建中對視一眼,一齊苦笑,誰都別說誰了,一個郭逵就讓兩家頭疼得都要裂開來,運都倒在一個人身上。
“對了,”說到綏德城,韓岡便想起今天在路上遇見的山羊胡子,以及從這位老稅吏口中所聽到的消息,“不知幾位聽沒聽說過,轉運司陳副使下令陜西全境稅卡加強稅檢,即便擁有官身,也不得私帶商貨過關。”
種詠和種建中聽后頓時陷入深思,陳繹的做法反常得讓他們難以置信,而種樸卻沒有考慮太多,直接搖頭道:“不可能吧,那要得罪多少人?陳副使什么時候有這個膽子了?”
“說是因為提供給綏德城的錢糧不足,必須要加強征收。”韓岡將陳繹的理由平平實實的說出口,等著種家三人的反應。
砰的一聲響,種樸當先拍案而起,雙目圓瞪,怒發沖冠。他厲聲叫道:“他竟敢這么說?!”
“竟有此事?!”種詠也一樣吃驚,再次重復追問著,“可是確有其事?!”
“小侄區區一個從九品,編排轉運副使作甚!?”韓岡反問道。他是秦州官員,鄜延路的問題根本與他無關,陳繹的小動作也擾不到秦鳳去,他相信這一點種詠能想得明白。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路明陰陰的在旁插了一句,盡力表現自己的存在。
種建中狠狠地一錘桌子,“這是驅虎吞狼之計!”
陳繹的用意,不但種建中想得通透,連種詠和種樸都看得明白。不外乎煽動人心來干擾綏德。即便他的命令最終被阻止,也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為綏德城提供足夠的錢糧。
種建中又憤憤不平的繼續說道:“難怪陳繹下令不得在環州、慶州這些緣邊軍州發放青苗貸,還說要留常平倉物,準備緩急支用,原來是為了演得更像一點。”
“王相公豈能容得了他?!”路明立刻問道。
韓岡為他解惑:“陳繹正是為了堵王相公的嘴才這么做的。”
陳繹越是用常平倉為借口不肯散財散物,越是用錢糧不足為理由停止發放青苗貸,便越是顯得他加強征稅的正確性,也更理直氣壯地去卡綏德城的脖子。
而且他用綏德虛耗錢糧為借口,停止發放青苗貸,又要留用本該用于青苗貸放貸業務的常平倉儲備,等于是用王安石的左他的右手——頒布青苗法的是王安石,倡導綏德戰略的也是王安石——也許可以讓王安石找不到任何處辦他的借口。
陳繹算是把世情人心算到了極點,不愧是長于刑名的官員。若是在提點刑獄衙門,他的表現肯定要比轉運司要強。韓岡很佩服陳繹,而王安石就不一定了,任何計策都有個適用的范圍,若是以力破之,直接辦了陳繹,那是什么謀算都沒有用。
空氣凝重,幾人默默地坐著,氣氛沉凝的仿佛是在為人守靈。種家叔侄三人都是緊皺眉頭,韓岡和路明都擠出同樣的表情陪著他們,也就劉仲武,看起來顯得很輕松。
“算了……算了……不提這些煩心事了。”種建中照空甩了甩手,似是要將束縛著自己,使得自己難以施展的絆索全數掃開。要想對付陳繹,除非朝堂上有人出手,憑著他們幾個,什么辦法也沒有。“對了!玉昆,你猜小弟今天還碰到了誰?”
“沒頭沒腦,我怎么可能知道。”韓岡看著就他和種建中在說話,其他幾人都在便聽便喝,便拿起酒壺站起來,給每人都倒了一杯。
“是游景叔!”
“你遇到游景叔了?”韓岡放下酒壺,坐了下來。種建中的話,讓他有些遺憾自己走得慢了些。
游師雄游景叔算是韓岡和種建中的師兄了,在張載的諸多弟子中,游師雄的才能也是出類拔萃的一個。以經義大道論,橫渠門下,以藍田呂氏兄弟——呂大臨、呂大鈞、呂大忠——三人為最,而以兵事論,則是以游師雄為首。
種建中年紀尚幼,但將門子弟在兵學上的才能也不容小覷。至于韓岡,留給眾同學的印象,卻是箭術還不錯,但刻苦過了頭的書呆子一個。誰想到他如今已經被薦為官身,現在正要入京遞上家狀?
不過游師雄并不只是長于兵事,文學一樣出色,早早的便考上了進士,是治平二年的龍飛榜出身注1,讓張載的一眾弟子甚為羨慕。而在張載的弟子中,藍田呂氏兄弟里的呂大忠、呂大鈞皆是進士及第。呂大忠中進士比張載還早,呂大鈞則與張載同科,即便這樣,他們依然敬張載如師長。
游師雄如今在,名望在外,張載的弟子們當然都是佩服不已。尤其是種建中和韓岡這樣偏向兵事的弟子,更是如此。
“上次聽說游景叔時,他應是在儀州任司戶參軍,現在到了京兆,是調還是升?”
“什么升、調?”種建中搖了搖頭,“他是武功人今陜西武功縣。今次是到轉運司述職,順便返鄉省親的。”
“人走了沒有?”韓岡急著追問。
對于如游師雄這般才能地位皆高的師兄,韓岡自然很有興趣結交一番。后世講究四大鐵,此時也講究著同鄉、同年、同門,與同為橫渠弟子的同門兄弟拉好關系,自己的根基也便會更加穩固。
“今天清早便回儀州了,就在道邊匆匆說了幾句。”種建中有些遺憾,游師雄進士中得早,跟他和韓岡這樣的小師弟只有幾面之緣,沒能深交,今次巧遇,卻又是一敘而別,“說起來,游景叔已歷三考,磨勘也過了,大概明年便要轉任。若是調出關西,再見可就難了。”
種詠一起嘆了口氣,他年紀即長,亦久歷世情,對此感觸更深。此時便是如此,見面難,再見更難。道左一別,再聽聞時,也許已是陰陽重隔。
韓岡卻是笑著,灑然道:“何必做小兒女態!酒在杯中,人在眼前。與其長嘆,不如醉飲!”
“說得好!”種樸拍手笑道。
韓岡幾句,豪爽無比,正合種樸脾氣。他站起來舉杯邀約,眾人便轟然和應,一番痛飲,賓主盡歡。
種建中與韓岡同學兩年,關系只是平平。但今夜偶遇,一番相談,只覺得與韓岡意氣相投,人物風采為生平僅見。酒后席散,種建中和種樸便硬拉著韓岡去秉燭夜談。
直至次日清晨,談天說地了一夜的韓岡,方被種建中兄弟倆給送了出來。韓岡的才學見識皆是一流,縱然無法像當日對王厚那般借勢縱論,使人五體投地,但已經足以讓種家二子深感敬服。
回到自己院中,三間廂房的房門都是大開著,無論劉仲武還是路明皆不在房中。李小六這時已經起來,韓岡走進房門,吩咐一聲,他便端來了梳洗用具。
拿著滾熱的手巾擦著臉,韓岡順手指了指隔鄰,問道:“劉官人和路學究呢?”
李小六回道:“劉官人一大早去馬廄照看他的馬去了,好像蹄子磨得厲害。路學究則牽著他的騾子出去了,不知是要做什么。”
韓岡隨口應了一聲,示意自己聽到了。
路明的騾子本是昨日那位倒運的胖蜀商的,還附帶著一駝價值不菲的貨物,路明從邠州帶來的土產別看多,卻賣不上價,邠州的名產只有一個——就是田家泥人,一對能值十貫有余。除此之外,并沒值錢的東西。要不然,路明的那頭老騾子的背上,貨物也不會堆成一座山。
而從蜀商那里弄來的貨物,只看包裹外形,就能確定是蜀地特產的綢緞。蜀錦貴重,即便是最便宜的絹羅,也至少值得三四十貫。只是如今關西稅卡森嚴,韓岡又答應帶他一起上京,騾子不可能跟得上驛馬的速度,干脆全賣出去換成盤纏。對于路明的想法,韓岡很清楚。
劉仲武的馬蹄子,韓岡則沒興趣。他心中只在奇怪一件事,他預計中應該到的人,怎么還沒消息?
韓岡正想著,這時房門被敲響,李小六過去打開門,一名驛卒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上一張名帖,道:“外面有個老員外要求見兩位韓、劉兩位官人。”
韓岡接過名帖,便微微一笑,喃喃念了一句:“終于來了。”抬頭對李小六道,“快去把劉官人請來。”
李小六應了聲便要出去,轉身前順勢瞥了一下名帖封面,上面端端正正的寫著一排小字,其中字體較大的四字,便是——
浦城章俞。
注1:龍飛榜:新皇帝登基后第一次開科取士,便稱為龍飛榜。宋英宗趙曙登基后第一次開科,就是在治平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