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18)

第38章何與君王分重輕(18)

這兩句都是張載親筆所撰。只要聰明人都會選擇了利用張載來攻擊韓岡。

張載的西銘中的乾稱父、坤稱母跟韓岡講究以實證之其中有著無法彌合的缺點。很多人都看到了張載的天人合一與韓岡的格物致知之間的問題。

不過韓岡并不是那種明知有問題卻不知彌補至少能在表面上說得像那么一回事。

“先師曾有言《訂頑》之作只為學者而言是所以訂頑。天地更分甚父母?只玉學者心于天道若語道則不須如是言。”

張載著西銘的本意‘只為學者而言’將乾坤比喻做父母只是讓人比較容易理解所以名為《訂頑》。其實根本就不該分什么天父地母。若直接講‘天道’就不須這么麻煩。

只是韓岡不這么看其實換一個角度可以得到更能說得通的解釋“不過在韓岡看來則另有一份解釋。屋舍木料、土石、磚瓦所集。江河湖泊滴水所合。而萬物所成也必是尤小于沙爍水滴的細微之物。細微至無法再分解謂之原子。原子的類別之分則是元素。”..

韓岡的原子元素論流傳得很廣。很早便與張載的虛空即炁配合起來。炁凝為原子原子又以元素分zi誘組合拼湊成世間萬物。成為支撐氣學世界觀的主體。

很多實驗已經證明元素論的正確至少殿中對此沒有太多認識的除了班直侍衛和一小部分內侍就只有年方六歲的太子了。就是皇后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點。更別說殿上的其他人敵視氣學的新學和程門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見識過其中一個或幾個實驗其中最強硬的也不得不承認元素原子論確有那么一份道理。現在在韓岡面前出來就是被反擊的份。

見無人出頭應戰韓岡了然一笑繼續道:“廚上烹飪米飯、菜蔬、豬羊魚肉若放置于爐灶上不加理會最后水汽散盡皆會化為炭黑。可知稻麥、菜蔬、肉蛋本原之中大部是水和碳。人亦如此。組成rén體的成分也不過是水、碳等物。”

“飯菜魚肉燒焦后蔡卞皆曾見惟人從不知。樞密何從知曉?”

韓岡眼神冷了下來:“大戰之后受傷截肢不得不火烤封住創口的傷兵以千百計。上過戰場又有幾人沒看過?烤到最后也只會是碳。”“無一物不可在天地間可尋找到。并不比鳥獸蟲豸更多。身為天地所成人、物皆如此‘故天地之塞,吾其體’‘物吾與也’。”

成了眾矢之的。韓岡瞥了眼沉默的天子現在的情況當是他樂見吧。韓岡也是樂見其成。反正這樣的經辯其實吵不出個眉目鬧到最后一拍兩散讓趙頊勞而無功就行了。

一切自然科學都可以是社會科學。關鍵是解釋權在自己手上。

呂大臨腳尖動了動有點忍不住想說些什么。

在殿中的官員只有呂大臨對張載的西銘最為了解也最為通透。韓岡能東拉西扯將氣學與他的學說掛上鉤別人看不出破綻可呂大臨就能從中看出問題來。

在呂大臨看來這一次韓岡為了證明自己的見解又再次曲解了張載的觀點。這是一個極難得的機會呂大臨正想出來指斥但他立刻發現韓岡正直視著自己。

僅僅只是將眉梢輕輕一挑呂大臨卻不由得心虛起來。焉知這不是韓岡的陷阱?萬一弄錯了讓韓岡趁機在集英殿上再來個丟石塊、吊鐵錘的實驗這場經筵還怎么持續下去?天子左袒也是偏在王安石那一邊而不是程顥身上。

現在韓岡很明顯的是想要把話題往實驗實證上引若是自己一步踏進陷阱自家的顏面不要緊連累到師友可就是罪莫大焉。

呂大臨心中默念著提醒自己在旁藝上不要跟韓岡爭辯。只要被拖進他的節奏韓岡能立刻逆轉取勝。只有經傳才是他的弱點所在。

呂大臨針對韓岡準備已久也自問尋到了偽‘氣學’的致命傷。但他每次再見韓岡都發現準備得不夠多。大多數的時候是韓岡總能用實驗來證明甚至就是他的陷阱。不過有的時候則因為韓岡太過肆無忌憚對不合己意的經典直接否定。韓岡的理論最大的問題就是物化凡事都從實證眼見為實須知有些東西是做不到眼見的。

正想說話韓岡搶先一步“說到征戰五經之中以《c魂秋》所言尤多。”

“明上下之序分華夷之別。《c魂秋》是也。”程顥說道“《c魂秋》一書無外乎尊王攘夷明禮教綱常。征戰不能不多。”

在仁宗朝以泰山先生孫復的《c魂秋尊王發微》為起點詮釋《c魂秋》的儒者極多。沒什么好奇怪的北面被遼國逼西面為西夏欺而已。

所以要尊王攘夷明華夷之辨。既然武力上不能勝人就在文治上來個精神勝利法好了。我打不過你但我可以鄙視你。

世傳王安石不喜歡《c魂秋》但確切點說主要還是不喜歡《c魂秋》三傳認為《c魂秋》自魯史亡其義不可考。后人傳注純粹是‘一時儒者附會以邀厚賞’‘決非仲尼之筆也’。

故而當王安石的學生陸佃、龔原打算為《c魂秋》做注仿效孫復等人王安石就直接批評說是‘斷爛朝報’這說的是陸佃、龔原所作的注解可也足見王安石對《c魂秋》的偏見。就是現在的國子監課程中也沒有c魂秋一科國子博士中同樣沒有c魂秋博士。

不過對于程顥所言他也是沒有什么好批駁的。孫復對《c魂秋》本經的重新詮釋在此時儒林已是士人為研習《c魂秋》的重要傳注只比《公羊》《谷梁》略遜僅僅比不了《左傳》不管怎么說至少尊王攘夷四個字沒有多少人會質疑。

“夷狄者禽獸也!人所共知。可論事當據于實本于理方可謂之正論。韓岡敢問伯淳先生為什么說夷狄是禽獸?道理何在?又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

沒有論據和合理的論證怎么將夷狄和禽獸掛上鉤?并不是每家夷人都會跑來打劫中國也不是每家蠻部都有子蒸其母、兄亡收嫂的習俗。

華夷之辨是儒家治平的關鍵。人與禽獸之別更是世界上每一個哲人都要考慮的問題。

程顥對人禽之別、華夷之辨的觀點是人至中至正合中庸之道若有偏那就是禽獸、夷狄了‘中之理至矣,獨yin不生,獨陽不生,偏則為禽獸,為夷狄,中則為人。’

但在經辯上卻不能這么說當年張載在洛陽設虎皮椅講易程顥與程頤登門挑戰一戰成名。經驗十足。他很清楚經辯勝負的關鍵是不要在對手之前露出破綻持論要正論述要穩不要求新求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等待對手犯錯。

所以他選擇了很大路在儒者中又無可辯駁的回答:“有禮者為人無禮者禽獸。”

‘凡人之所以貴于禽獸者,以有禮也。’這是晏子c魂秋中的話。基本上是儒家的共同認識。

蔡卞則更放恣一點:“‘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而父子聚麀也就無禮如禽獸了……難道樞密不這么認為?!”

“什么叫父子聚麀?”皇后小聲的問身邊的大貂珰。

劉惟簡張口結舌出了一身白毛汗將蔡卞恨到了骨頭里。被皇后狠盯了兩眼低低的顫聲解釋了兩句。

向皇后乍聽剎時白皙的臉上一片紅暈直燒到了耳朵上隔著屏風怒瞪了蔡卞一眼。就是出自圣人的《禮記》也不當在太子面前說。蔡卞茫然無知仍是正盯著韓岡。

“那只是表象且并非人人如此。天下蠻夷千萬都有這般風俗嗎?”韓岡瞧瞧趙傭再看了眼屏風有小孩子和女人在場不好多說“在韓岡看來自然中之蕓蕓眾生無論動物植物遵循的道理惟有一條。這亦是人禽之分、華夷之辨的大關節。”

牛皮吹破天了。呂大臨強忍住沒冷哼出聲。

韓岡的說法等于將歷代辨析華夷之別、人禽之分的論述全都否定了就連《禮記》都一口氣都貶到了底口氣之大都讓人想到井底的蛤蟆。

王安石心生也覺得未免韓岡未免說得太過了。蕓蕓眾生除人之外皆從一理。

大言不慚。這是蔡卞的想法。

“莫不是生老病死?”

“此四事何人可例外?”

蔡卞恨自己嘴快進士出身又進了館閣只是被韓岡氣糊涂了一時氣話脫口而出。韓岡卻沒多理會他只反問了一句并沒追擊。

程顥心思一動神情更加專注起來。韓岡的性格他很了解沒有充分的把握和自信不會將話說得那么滿。

“是什么?”宋用臣代天子發問。

“物盡天擇適者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