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第219章 變故(16)

正文第219章變故(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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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類別:歷史軍事

一張厚實得仿佛棉布的紙,已經足夠在州橋夜市上吃上一頓好的了,三兩好友聚餐,連上酒水也不過百十文。加上還有祿米、衣料,節慶時的加賜,吃穿用一切皆能從公中來,兩貫的俸祿全都是隨心使用的活錢,丁兆蘭這等單身漢可以過得十分滋潤。

而且丁兆蘭名氣這么大,人面這么廣,必然還少不了來自各方的好處,一個月再有個十來貫說不定。

但也僅止于此,沒有家世,沒有資財,孓然一身的丁兆蘭,想要攢下一千貫,不吃不喝不用不買,都得要五六年。何況丁兆蘭要想維持他的人面,又怎可能不大手筆的往外撒錢?

更何況,自己能拿出來的有不只是一千貫。如果丁兆蘭當真想要,有的是錢填飽他的胃口。

程誠緩緩的從懷里的暗袋中抽出一張金票,明晃晃的又一個壹仟貫。

沒有一千貫收買不了的小吏,如果不能,那就兩千。兩千不夠,那就三千,四千,乃至五千。

程誠盯著丁兆蘭,從懷里一張千貫、一張千貫的將金票給抽出來。

每抽一張,就聽見幾個警察粗重的呼吸聲,五張千貫金票如同折扇一般在手中展開,呼吸聲越的粗重起來。

程誠的嘴角再一次翹起,這世上,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亡妻所遺紀念,一百貫不愿賣的玉玦,三百貫就買到了手。要留給兒孫的宅邸,三百貫不干,五百貫就拿了下來。自幼就換了婚貼的娃娃親,五十貫不肯悔婚,十兩黃金就能背約。

皇宋過去被契丹黨項欺辱,還不是因為沒錢,禁軍連鐵甲戰馬都裝備不起,怎么可能不輸?如今錢滿庫、糧滿倉,尋常禁軍小卒身上的甲胄兵器都能讓契丹宮帳親衛眼紅,自然勝利接連而來。

這世上,所謂錢買不到的,不過是出價還不夠高罷了。

一千貫不夠,五千貫呢?以丁兆蘭的名氣,還有他負責的任務,他值這份錢,甚至更多。

如何將錢投資在適合的人或事上,這是程誠從家里學到的最有用的技能了。程誠覺得丁兆蘭適合讓他多投上一筆。

程誠將金票收攏疊好,雙手遞到丁兆蘭的面前,一派誠心誠意,“這點權當在下交了小乙哥這個朋友。只要小乙哥查到兇手身份的時候,遞一句話過來,在下另有重謝。”

五千貫只是定金?!

不管是不是真的,僅只是五千貫,就已經能砸死人了。

丁兆蘭的臉色也終于變了,他的兩個下屬在程誠兩人背后,一個拚命的使眼色,一個殺雞抹脖子的比手勢。

丁兆蘭的手悄悄地握緊了馬鞭。都是聰明人,知道這個錢太燙手,一點也不能碰。

反而那位同僚,過去交情深厚,現在卻盯著折疊起來的五千金票,眼睛里仿佛都要長出手來,恨不得一把攥過去,對自己則一點表示都沒有。也不只是利令智昏了,還是想拉多一個人下水。

什么等級的人,拿什么等級的錢。俸祿如此,賄賂亦如此。

五千貫,對相公們不值一提,對議政們就不是小數目了,對普通朝官就開始燙手,三班院、流內銓、中書吏房選官,私下里弄個有油水的好差遣,也用不掉五千貫。

對丁兆蘭這等的瑣屑小吏而言,五千貫已經不是開水那種程度的燙手,是鋼水那個等級,根本不是他能拿的。

眼前的這位程秀才,看模樣就是人精,拿了一千貫出來就已經很多了,一轉眼加到五千貫,這是要給好處,還是威脅?丁兆蘭覺得還是后者為多。

分明沒有誠意!

抓刀砍人的念頭,在丁兆蘭的心中愈熾熱的跳動起來。

當場拿了這程秀才,砍上兩刀再送去衙門里,并去稟報韓四衙內。不僅能夠更加貼近韓府,而且有很大可能真的拿到這五千貫,以丁兆蘭所了解的韓四衙內為人,肯定是分毫不取,反而會回贈下來,另外還要附送許多。更重要的是不留一絲后患——除了開罪了這條狗身后的主人。

但不能這么做啊,丁兆蘭深吸一口氣,松開了手,任由帶著繩圈的馬鞭在手腕上晃蕩著,“我是韓相公的人,收了章水部的錢,可是沒膽回去見相公,見總局了。”

身份被一言挑破,程誠就向身邊的警察一瞥,卻見他慌了神,連連搖頭,表示不是他透露的。

程誠面色不改,心中卻有些動搖。過去與一幫不著調的同黨謀劃宰相的時候,全然沒有想到會被人利用上,也沒想過韓岡會不會反擊。只以為自己做得極為隱蔽,哪里會想到,一個小小的警察,都能一口道出他們的圖謀。

丁兆蘭都知道了,韓岡會不知道?!東家做的蠢事,卻要自家來彌補。

再轉念一想,暗中更冷笑幾聲。今天的事情,不會是自家東家下的手,也不會是相公下的手,倒是干干凈凈的韓相公,這套戲文編寫的還真是不錯!

“丁官人果然厲害。”程誠按捺下心中的雜念,卻也不再隱瞞——為宰相公子奔走,本就是最值得炫耀的——比了個大拇指,“明人不說暗話,這一回的事,與公子無關。但公子身處嫌疑之地,卻不免被人污蔑。但丁官人大名鼎鼎,在下相信丁官人能夠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還公子一個清白。”

看來五千貫不止是要一句話的問題,真拿下來了,估計是把自己的前途和命運都賭上去了。

“章水部的朋友里面,有這個想法的可不會少。”

“公子天性疏闊,偶爾也會為小人所欺。”程誠又湊近了,要把手中的金票遞過來。

“廢話不多說。”丁兆蘭抬起手,擋住了程誠接下來的話語,“俺打小兒在東京長大,這十幾年東京城的變化是看在眼里。俺胸無大志,只盼著如今的太平日子越長越好。俺還沒娶渾家生娃兒呢,現在就亂了,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有個后?”

程誠一句話給噎在肚子里,但丁兆蘭的態度讓他說不出別的話了。

有丁兆蘭這句話,至少能夠對上面交代了。程誠一直在江湖中打滾,閱人頗多,從丁兆蘭的語氣上,看得出丁兆蘭言出由衷。

想過太平日子,就不能讓兩個宰相打起來。丁兆蘭想法或許幼稚,卻正合程誠之意。

既然如此,自是廢話不必多說,放丁兆蘭去查案便是。

他捏一捏手中的金票,這一回怕是送不出去了。不過這五千貫用金票送不出去,那過一陣子換個方式再送。

程誠過去送多了禮,這一回事倉促,沒時間考慮丁兆蘭的性格,只把他當作常見的小吏來對待,不意碰了壁。

程誠和警察帶著五千貫快而又悄然的離開了,丁兆蘭猶在沉思,他的兩名下屬從驚訝中解脫出來,其中一人嘖嘖連聲,“五千貫吶。這是要做多少年功,才能得積攢下來。”

丁兆蘭笑道,“那五千可不算多,給一萬說不定俺就干了。”

“章家大衙內給了他少說有一萬。”

“說不定有兩萬。”

兩人一前一后的打著趣,都是在衙門里打過滾的,雁過拔毛的事誰沒見過啊,又有幾人沒做過?

別的不說,單看衙門里面采買的勾當,沒有一個不搶手的,總局里面,爭一個為食堂買菜的菜頭都能打起來。

丁兆蘭笑著,“要是看到一千貫就忍不住,剩下的一萬九千貫可就給人笑納了。”他笑著笑著,面容嚴肅起來,“不說笑了,這份錢是買命錢。拿了,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兩名手下悚然應答,皆誓絕不犯渾,遂與丁兆蘭趕回衙門。

甫下馬,又一人迎上來,“小乙哥,韓四衙內來了。”

‘正好。’丁兆蘭想,他正好有事要見韓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