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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他一下了轎子,便有衙役上前分開眾人,排出一條道來,凌漠宸一路上前,眾官忙各自招呼,待到走到前頭時,卻見孫家也來了好些人,當先的卻是一位年約四旬,卻仍自風韻猶存的太太,身量不甚高,生的頗為富態,滿頭烏發,身穿一件石青色團花繡牡丹衣裙,愈發顯得雍容華貴,氣質不凡。凌漠宸認出,這位夫人正是孫家的老太君。

這位老太君算來今年也該是五十開外的人了,想不到卻還保養的這般的好。

孫家前來迎接的人里,孫昊已瞧見了他,因刻意的對他笑了一笑,以示招呼。凌漠宸不好失了禮數,因含笑上前,對孫老太君行禮。孫老太君笑著擺擺手:“凌大人太客氣了”

二人稍稍寒暄了幾句,遠遠的已見一條大船緩緩駛來。那船極大,但外表看來卻也只是平平,并不見得如何的金碧輝煌,只是通體上下卻自有一份簡樸威嚴的味道。碼頭上候著的人,瞧見那船,心中自也明白,這卻是正主兒到了。因不待那船停穩,碼頭眾人便已各自列隊,匆匆迎了上去。眾人正自翹首以盼的當兒,卻見那船艙門一開,走了出來的卻是一名翠衣小婢,那小婢瞧著十七八的模樣,個頭高挑,生得也甚是清秀玲瓏,發上雖只簡單的插了一枝金釵,卻自有一份生長在錦繡窩、富貴窟的不凡氣質。

只見她輕移蓮步,走至船頭,淡淡掃了眾人一眼,方道:“王妃有請孫老夫人上船一敘”

孫老太君忙答應了一聲,便回頭點了幾名素日喜愛的孫女及丫鬟,扶了她一同入了船艙。那小婢卻并沒立時跟了進去,而是對碼頭眾人道:“我們王妃說了,此行瑞安原是因著私誼,驚擾地方卻是不便,且有男女之別,更是不宜相見。便請各位大人各自散去罷”

碼頭眾人各自愕然,相互看了一眼,都覺有些尷尬。凌漠宸淡淡掃了眾人一眼,卻是上前一步,拱手道:“既是如此,我等這便散去了多謝王妃體恤”他原就不愿來做這等諛奉之事,此刻得了王妃這話,卻是正中下懷,當即上前敷衍數句,旋轉身離去。

那小婢有些錯愕的看著他的背影,有一瞬的無語。王妃固然不愿與地方官員相見,但這位知府這走的也未免太……太干脆,太爽利,太……迫不及待了吧

凌漠宸這一走,官員隊伍之中有那些素日嚴謹自持之人便也跟著悄然散去。

卻仍有那些善于阿諛奉承之人忙忙上前,賠笑道:“姑娘容稟,王妃言男女有別,固然有理,不過下官等人來此,卻是聽說瑞康王……”

一言未了,卻已被那小婢一口打斷:“王爺此刻并不在船上,這位大人請回吧”言畢,再不多看眾人一眼,回頭便自入了艙房,又隨手闔上了艙門。

碼頭眾人各自面面相覷,好一會,方自苦笑一聲,悶悶散去。

凌漠宸離了碼頭,一路回府。才至府門前,便是一怔。原來此刻的凌府門口,正系著一頭渾體漆黑,身高腿長的寶馬。凌漠宸雖不識馬,但見這馬神駿模樣,便知絕非凡品。

他皺了眉,隱約有些不安,因揮手喚來門房,問道:“這馬是哪位客人騎了來的?”

那門房忙答道:“回二爺的話,這馬便是上回到咱府里來過一次的三爺的朋友”

凌漠宸微微一驚,眉頭不覺輕輕的跳了一跳:“那位爺如今人在哪兒?”

“那位爺到了咱府門口,指名道姓說是要見三爺。小人便進去稟了三爺,三爺立時便出來請了他進去,此刻他與三爺究竟在哪兒,小人卻是不知”

凌漠宸頷首,倒也沒再為難他,只快步的進了府門。瑞康王不曾在碼頭現身,卻悄無聲息的來到了他家,看來這位王爺果然身負重任,而且此行必然是微服私訪,不欲太多人知曉。

他想著,不由的加快了腳步。才剛走到大廳,便聽見廳內有人說話,卻是一個陌生男子的清朗聲音:“怎么,你二哥也去了碼頭?”語氣里頭,卻是不易察覺的帶著幾分鄙夷的味道。凌漠宸皺了下眉,心中便覺有些不快,因故意的放重了腳步。

里頭的凌漠輊正要辯駁幾句,忽而聽見二哥的腳步聲,忙閉了口,轉頭往廳外看來。

凌漠宸緩步走入大廳,淡淡的掃了趙君慕一眼后,并未表現出任何異狀,只回頭看了凌漠輊一眼,問道:“三弟,這位便是你的朋友么?”因為剛才趙君慕略帶鄙夷的口氣,讓他對這位皇室貴胄憑空的便生出了幾分芥蒂來,因此此刻說話的語氣便也不是甚好。

凌漠輊聽出他的語氣不對,心中不覺暗暗叫糟,忙起身道:“正是他姓趙,名君慕”他雖說了趙君慕的姓名,但對他的身份卻是只字不提,顯然二人事先已然有了默契。

凌漠宸意識到這一點,便微微點頭,轉頭向趙君慕拱了拱手:“原來是趙兄凌某今兒有些事,回來的晚了些,家下若有失禮之處,還望趙兄多多包涵了”他語氣平淡,言辭不卑不亢。雖明知趙君慕的身份,卻也只做不知,更不做大禮參拜,只是一揖了事。

趙君慕見他如此,卻反微怔了一下,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便也起身還了一禮。正欲說話的當兒,適值凌家小廝送了茶來,他便自閉了口。凌漠宸則在主位安然坐下,伸手接了茶,平靜的啜了一口,才客客氣氣的問道:“不知趙兄此來瑞安,打算落腳何處?”

趙君慕此刻也已從驚愕之中醒覺過來,因笑吟吟的坐了下來,答道:“我自京城遠道而來,正愁沒有落腳之地,卻料不到漠輊居然恰在瑞安。我的意思便想在此地略住上幾日。誰料漠輊這小子卻怕我打擾了賢伉儷,因此執意不肯答應,倒讓我好生掃興。”

他原以為自己一旦說了這話,凌漠宸定然會順理成章的挽留自己,卻不料凌漠宸一聽這話,竟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按說趙兄欲在敝宅暫住,在下是該答應的。只是這幾日敝宅后院不慎走水,燒毀了數間房屋,如今正在整修。若是留下趙兄,未免有些輕慢……”

他說著,便抬了眼,淡淡的掃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凌漠輊。示意他不可胡亂說話。

凌漠輊原欲說話,卻被他這一掃,只得硬生生的將話又咽了回去。趙君慕聽了這話,也不覺呆了一下。半晌,才好笑的搖了搖頭,道:“凌二哥既有此言,我也就放心了。事實上,我能在漠輊的院子里頭借一處廂房暫住,于愿已足。至于其他,又豈敢多加挑剔”

這話一出,卻換做了凌漠宸聽得無語。他先前之所以說起自家后院走水,也只是不想趙君慕入住自家。豈料趙君慕卻偏偏擺出賴皮模樣,非要賴在凌府不可。這卻讓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卻故作不知的凌漠宸無可推脫。暗暗苦笑了一聲,他只得簡單道:“趙兄既不棄嫌,在下若再推脫,未免不近情理……”他口中說著,便自起了身,看了凌漠輊一眼:“漠輊,你須得好好接待趙兄,日常無事,可常引趙兄出去走走”

這話卻是在明示二人,若要住在府內,其實也無不可,只是須注意言行。

凌漠輊忙應了一聲,他也知兄長心中極不樂意,但礙于趙君慕的身份,卻又沒法斷然拒絕。瞧著趙君慕一臉似笑非笑的得意模樣,他終是有些怕凌漠宸當場翻臉,因急急上前扯住趙君慕:“好了好了,我二哥既已允了,君慕,你便隨我到后頭去,先行安置下來再說”

趙君慕也知不可做的過火,因哈哈一笑,拱手謝了凌漠宸,便隨凌漠輊一路行去。才剛離了大廳,他便忍不住笑問道:“漠輊,你家后院前幾日當真走了水了?”顯然,他對凌漠宸適才的推托之辭并不深信,因而此刻才會問了起來。

凌漠輊沒好氣的給了他一記白眼,道:“走水是有的,不過只是因為近來天干物燥,導致柴房里頭不慎走水,好在發現的早,才剛燒了半間柴房便救了過來”原來凌漠宸心中雖然極其不愿趙君慕住在自己府上,但他性情謹嚴,倒也不致胡言亂語予人把柄。

趙君慕聽得哈哈大笑,想起凌漠宸的那張冷臉,以及那一臉發自內心的不情愿,他便無由的有一種開心的感覺:“說實在的,漠輊,你這個二哥倒也有意思得很”官場中人,他見得多了,知他身份的,無一不是貼了上來,無所不用其極的巴結討好他,指望著將來能升官進爵。便是有那一二性情矜持之人,也只是面上淡淡,心頭何嘗不是一片火熱。

但這位凌家老2,瑞安知府卻并非如此。趙君慕出身皇家,看人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本事,又豈能看不出這位知府大人是打從心底不樂意與自己親近,而非是故作姿態。而他的這種做法,卻也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曾有過一聽之緣的夏紫漓來。

那個女子,也是個古怪人物。至少,他有生以來,還從未聽過有人居然敢以那種輕慢的態度提起他的母妃與王叔。甚至大大咧咧的捏造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兒,皇室威嚴,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于她的心中一般。初時他聽得有人這般誹謗他的母妃與一貫敬愛的王叔,自是又氣又怒,但事后慢慢回過味來,卻又禁不住的覺得有些無語。

總而言之,這真是一對古怪的夫妻,他充滿興味的想著。

凌漠輊看著他的表情,不由的暗暗嘆了口氣,對這個好友的性格,他哪能不知道。趙君慕雖為皇子,但因受寵,所以也就極少有人會拿規矩二字去要求他。故而他的行事方式也就有那么些隨心所欲。就好比這次他忽然登門要求住在他家中,真是弄得他很無奈。

他原以為自打上次的事情之后,這位瑞康王爺會永遠不提再次造訪的事兒呢。誰料才過了這么幾日,他居然便又死皮賴臉的貼了上來。而按照今兒大廳相見的情勢來看,自己的這個朋友怕是對自己的二哥也已產生了興趣,只是不知這種興趣究竟是好是壞。

“君慕……”他叫了一聲,神色是難得一見的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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