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閣臣之間的矛盾似乎已經開始爆發了
要知道,這種相互譏諷的事兒可是極少出現的就算矛盾再深,一般也不會說出這種狠毒的話
現在一個閣老諷刺另一個閣老無所事事,此后又被人翻出了舊賬,如此看來,斗爭已經開始公開化,今兒這個年,錦衣衛不好過,朝廷又何嘗不是如此
內閣是大明的中樞機構,說穿了,就是百官的核心,這里稍微有一點兒的震動,甚至比宮里頭出事加麻煩加棘手,因為宮里出事,背黑鍋的可能是錦衣衛,可能是東廠,可能是皇親國戚,可是內閣生變,總會有人倒霉,現在擺在所有人跟前的當務之急是站隊的問題
一輪的洗牌已經迫在眉睫
事實上,這一輪洗牌已經開始,吏部的京察已經著手,風聲也傳出,劉吉提拔來的幾個官員,得的都是無為、不謹、年老、有疾、浮躁、才弱之類的評語,很明顯,馬文升動手了
吏部尚書馬文升是鐵桿子的劉健黨,這是天下皆知的事,突然做出這么個舉動,似乎也不奇怪,不過馬文升來做這馬前卒,倒也讓人看出了問題的嚴重,在以往,就算內閣有矛盾,那也得維持斗而不破的局面,大家不會直接撕破臉,不可能直接玩得這么直接,可是現在,雙方的矛盾明顯比成化年間還要厲害,這是擺明著要直接收拾人了
吏部剛剛有了動作,兵部也同時開始行動,劉大夏這兵部尚書直接免掉了一個京衛的武官,理由是涉及造作局貪瀆,克扣軍餉
吏部搞京察,兵部弄反腐,這兩大尚書幾乎是同時行動,似乎在證明整個京師官員的任免還輪不到某些人說上話,就算你再有本事能安插自己的親信,可是只要有人想搞打下去也只是時間問題
這一下子,大家才知道事情真的鬧大了,看來朝中袞袞諸公已經不滿了某些人很久,這時候打算來個專項行動一舉把這人死死地壓住
其實這種事想想都明白,內閣閣老最大的權力不在于他們有多大的能耐,真正的權利是官員的任免,雖說官員任免是吏部的事,可是幾乎每個閣臣都有左右吏部的權利再者說,一些高級官員的任免也輪不到吏部來管,這些都是閣臣角逐的目標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大權,所以才會有黨羽,只有跟著你能升官能獲得提拔,大家才愿意為你鞍前馬后,不是與此同時同鄉、同年、門生之類的關系也是鞏固這個體系的潤滑劑
而現在明顯是有人借此消除掉劉吉的影響力,直接打掉劉吉的黨羽,這就是剝奪架空掉劉吉的官員任免大權,一旦朝中的百官見劉吉連自己的門生故吏都保不住還有誰敢跟他廝混一起大家依附在閣臣身上,無非是想升官而已現在倒是連官都可能要免了,誰還敢沾上這種人
沒了官員任免的大權,就沒有黨羽,沒了黨羽,莫說你只是個次輔,便是首輔,那也只是個笑話,紙糊內閣,說的是什么人說的就是成化年間,內閣無所作為,上有萬貴妃弄權,下有各種丹士術士插手朝政,而本應為朝廷中樞的內閣,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悖逆,把這些本應屬于朝廷的權利全部拱手相讓,紙糊二字,說穿了就是無能透頂,劉吉是這個內閣里出來的,現在在弘治朝明顯也有人讓他這紙糊的閣臣繼續發揚光大下去
內閣里頭,李東陽早就在了,見了劉吉來,如往常一樣朝劉吉點了點頭,道:“劉公年邁,來得也這樣早”
這話兒聽上去很熱絡,可是仔細咀嚼,卻發現有點兒不太對勁,旁外音好像是說,你已經老了
劉吉不為所動,笑吟吟地道:“若是來遲,豈不是尸位素餐辛苦倒也沒什么,最怕的就是風言風語”
李東陽聞言笑了笑,繼續在奏書里擬票,劉吉眼尖,看到那是一份廣東布政司遞來的奏書,似乎是為了修筑道路的事廣東素來貧困,戶籍也是不多,連廣州的戶籍也不過七萬,遠遠及不上修筑道路的條件,現在廉州那邊已成了大明有數的貨物集散地之一,廣東距離廉州不過幾步之遙,甚至廉州還一度是廣東的府縣,人家怎么可能坐失良機自然就巴巴來上奏朝廷,讓朝廷網開一面
其實現在內閣里頭要求修筑道路的奏書當真不少,有不少重要的城鎮,因為朝廷的要求跟不上,可是又不免有些眼紅,于是都告到這內閣來
李東陽似乎也是為難,一時拿不定主意
劉吉只是掃了一眼,又看到一邊在看學而報的謝遷,謝遷明顯沒功夫搭理他,對他愛理不理劉吉只是莞爾一笑,隨即坐到自己的案牘上,喚了屬官道:“去,讓通政司拿奏書來”
另一邊的謝遷放下學而報,也開始埋首案牘了
內閣里,誰都沒有做聲,可是緊張的氣氛,卻讓那些屬官和書吏們壓得有些透不過氣來,誰也不敢吱聲,都是躡手躡腳地傳遞著各式各樣的奏書,或者是將近票擬出來的奏書重整理分類
謝遷剛剛看過了一份奏書,拿起第二份正準備看,可是臉色頓時變了
在他手里的這份奏書,上言的只是一個御史,御史專司彈劾,說白了,朝廷若是大樹,御史就是啄木鳥兒,專門抓蟲用的,不過大多數時候,大明辛勤的啄木鳥兒們顯然沒有捉蟲的興趣,是專門用來修理人用的,眼前這份奏書,明顯也帶有這種功能
其實奏書里的內容很簡單,說的是上高王的事,上高王來京,鴻臚寺寺卿趙毅夫玩忽職守,已經得到了處分,可是這件事鴻臚寺有錯,難道禮部就沒有錯禮部也有迎送藩王的責任,現在藩王進京,卻不敢下榻鴻臚寺,禮部無所作為,這是什么道理,所以請皇上無論如何,也要追查到底,不能隨便找個人背黑鍋了事
這封奏書簡直就是逆天了,很明顯,奏書的目的是拉禮部下水,鴻臚寺要負責任,禮部也要負責,無論如何也得給大家一個交道,否則就是不公,厚此薄彼
問題是,禮部尚書是誰那可是李東陽兼任的,明里頭似乎是向禮部開炮,可是真正的目標卻是李東陽,一個御史,誰給他這么大的膽子,居然敢向閣老發難
謝遷將這份奏書合上,一雙眼睛毫不客氣地掃了劉吉一眼,他端坐在案牘后,沉吟了片刻,倒是有些沉不住氣了若是別人遇到這種情況,多半會不動聲色的先擱到一邊,待會兒再來說,可是謝遷不一樣,他猶豫片刻,還是將奏書拿起來走到李東陽邊上,道:“且看看這奏書,賓之以為如何定奪”
謝遷的舉動自然逃不過劉吉的眼睛,劉吉的眼角余光落在李東陽和謝遷二人身上,嘴角揚起了一絲冷笑
你們不是要收拾我的黨羽嗎那好,我就直搗黃龍,直接把禍水引到你李東陽身上,我劉吉是紙糊的閣老沒有錯,可是你們這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想來和老夫放對,卻還是嫩了,就是劉健,當年老夫做首輔的時候,他也還只是個小次輔呢
李東陽接過奏書,將這奏書看了一遍,目光中也掠過了一絲冷意,不過他不像謝遷這樣沒有定力,反而是微微一笑,捋須道:“這奏書倒是有趣得很,倒不如讓劉公一并看看”
劉吉一臉驚訝的抬眸,道:“什么樣的奏書這般有趣”
李東陽叫屬官將奏書遞過去,笑吟吟地道:“劉公一看便知”
劉吉一副興致盎然地將奏書接過,隨意看了幾眼,淡淡地道:“真是不像話,現在朝廷的風氣真是越來越放任了,上高王這一件事就有這么多人小題大做,不過這御史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鴻臚寺和禮部都是負責接待的,現在出了這種事,鴻臚寺固然有錯,可是禮部也不能說沒有責任,皇上賞罰分明就得做到一碗水端平,總不能厚此薄彼”他一邊說,一邊笑道:“可是理是這個理,有些事還真不能較真,李公說是不是”
李東陽淡淡笑道:“劉公的意思是什么”
劉吉說了這么多,其實都是廢話,李東陽就是要當面問他的意思
劉吉卻是莞爾一笑,道:“這事兒,老夫也做不得主,還是請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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