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炭火通紅,并不覺冷,蒲甲陀離對蕃女說了幾句話后,她便將身上的披掛卸下一部分,露出隱藏在紗羅下的纖腰。菊三四一雙眼睛不曉得該往哪里放,但這種打扮小道情和陳憐憐等人早已見怪不怪,畢竟仙韶院的女樂,理論上都算是皇帝的嬪御,或碰到縱情姿色的君王,跳些衣不蔽體的舞在過去屢見不鮮。
滿堂弟子(樂工)亦沒有覺得多么不堪,兼之那女人神色十分莊重大方,反倒顯得菊三四有些局促。
辛夷瞧她從容的將披帛向身后一遞,已有兩名沒見過的女史上前替她捧住,收好后交給了別的女樂。她看得出來這兩個大概也是來自注輦國,但身上穿的只有赭紅暗黃相間的裙子,遠不如蕃女奪目搶眼。
三人列成豎直一縱,盤腿坐到地上,闔眼靜待。
辛夷看著她安詳的模樣,居然覺得,那些妖異夸張的妝容,此刻竟散發著妙法莊嚴的味道。輕泛磷光的手環,碎亂的相撞,清脆的金屬聲,一點點在她細膩的腕子上逐漸沉寂。太陽透過龜裂的窗格幽淡的竄進來,打到她金褐色的身上,她沐浴在象牙般的光線中,是如此嫻靜,靜到四周的塵埃都顯得雀躍無常。時間,這無形的手,放棄了它的冷酷固執,拾起一層紗籠罩在她面前,為她隔絕了世俗的紛擾。
沒有人敢大聲呼吸,生怕打破這片忽然出現的寧和。
隱約中,一陣輕快的鼓點從屋內的一角敲響,由遠及近,由弱漸強,不多時,一聲聲便似沉浪翻滾,延綿不絕。
猛地,蕃女睜開眼,近看之下,辛夷才察覺她的眼睛大如銅鈴,眼眶外深深的描畫著一圈黑墨向外飛揚。她見過這種妝容,無論在蕃人巷抑或教坊,每每都令她感到神秘且妖冶。蕃女的嘴角含笑,勾起的弧度自始至終不曾改變,讓她看不出這種笑的背后是什么樣的心思,可正因不知道,才魅惑非常,叫人想一探究竟。
她不禁聯想,會否陳憐憐真正想教她的,就是這樣的眼神。
地上,蕃女平穩的攤開雙臂,緊接著身后的兩人亦朝不同的方位伸出手去,形三頭六臂之勢。屋內升起詭譎的呢喃,這三個人隨著擊打聲靈巧迅捷的變換著手指,忽然,舞樂驟停,六只手頓在了全然不同的手勢,蕃女十指向上,左邊呈托舉狀,右邊則是逐個蜿蜒向內。
蒲甲陀離此時對小道情說:“在我國,這兩個手勢分別代表待放之蓮與盛開之蓮,當展示出這手勢的時候,我預備手托金蓮,向宋主進行撒殿禮。”
“什么是撒殿禮?”木翠兒小聲問辛夷,但得到的只能是搖頭罷了。
小道情則是點頭,自開國至今,外邦朝貢本就不如前朝頻繁,他也不懂那么多。
蒲甲陀離得到了首肯,面帶微笑,揚起下頜示意鼓樂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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