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阿耶又一次妥協了,劉辰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下寫滿了失望。
劉青山更是難掩憤怒,仰頭問道:“阿耶,難道你就不怕影響我科舉?”
劉千里高大的身軀一震,怔怔轉頭,見兒女都一臉失望地看著自己,他喉頭艱澀,張了張口,半天才喚出一聲,“青山……”
劉青山撇過頭,不愿對視。
兄妹倆站在一起,劉辰星就看見劉青山泛紅的雙眼。
只是少年人倔強又傲氣,不愿讓人看見自己的眼淚,才深深忍住。
看著這樣的阿兄,劉辰星有些心疼。
他們兄妹倆歷來形影不離,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阿兄有多用功讀書,渴望有一天能從這個偏遠的小鄉村走出去。
劉辰星可不愿意為了幫大伯,把她阿兄的前途全毀了,她仔細思索起來。
科舉確立之前,歷朝歷代一直用察舉制選拔官吏。
察舉制以“聲名”取士,重名聲、輿論,像“舉孝廉”就是察舉制之一。
如今,科舉尚在草創階段,制度不太完善,在一定程度上還受以前“察舉制”重聲名的影響。
柳阿舅就說過,因為現在科舉評卷沒有標準,考官常以名氣大小作為考評,所以現在請托之風盛行。
俗話說文無第一,文人都心高氣傲,除非真是不世之才,否則難以服眾。
在文人圈子里不容易經營出才名,又一心想出仕者,便將自己寫的詩,陳啟給達官貴人,以期才學被賞識從而知名,再科舉則較易出頭。
如天朝的唐代詩人韓愈,就曾三舉而不中,第四次投文公卿間,才名被廣知,方得以及第。
也就是說,對于科舉的學子而言,聲名是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才學之名。
換句話說,阿耶即使背了這污名,對阿兄未來科考影響應該不大。
阿耶既已妥協了,現在當然是先為自家謀福利,可不能憑白背了這污名,不然以后在劉家的日子就真不好過了。
劉辰星腦子轉得飛快。
也就一兩個念頭間,就把思緒理清楚了。
劉辰星旋即道:“阿耶,你老說一家人不要計較太多,可每次吃虧受苦的都是我們!這就是家人嗎?”
說時,伸手拉住劉青山的手。
這默契就又來了。
劉青山心中一動,趕緊收起故作的失望。
不過他也真是失望,只是多了些刻意。
沒辦法,誰讓柳阿舅逮到機會就要教育他一番。
上有阿娘,下有阿妹,阿耶又是極重情的一個人,難免被阿翁阿婆牽著鼻子走,他身為小家里唯二的男人,一定要擔起來。
劉青山這就回握住劉辰星的手,終于正視劉千里道:“這次為了大伯科舉,可以背污名!下次若大伯殺人放火,也要阿耶去頂罪!?”
“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
阿妹是女孩,劉家老兩口不看重,分家的話她說不得,但他來說正好。
劉青山心下冷哼。
別以為他不知道,劉老丈根本把他當作阿耶第二。
想他以后賣勞力,好供大伯乃至大堂兄繼續讀書科舉。
有了這層顧忌,劉家老兩口再不喜歡自己,也不會把他怎么著。
劉青山心里也一門清,不愿劉家老兩口記得劉辰星挑的頭,他索性更直言不諱道:“阿耶,我們從這個家分出去吧,你就不用再背污名了!”
不愧是她阿兄!
就是反應快!
劉辰星覺得若不是不合時宜,她都要豎大拇指點贊了。
劉老丈這個人有三點最為在意。
一,劉萬里科舉。
二,分家。
三,臉面。
劉老丈本就惱怒劉辰星的話,再一聽劉青山直接說分家,果然暴跳如雷,指著劉青山就怒罵道:“小畜生!想分家!沒門!”
劉辰星撇嘴。
她阿兄當然知道就這樣分家不可能。
但不是想讓他們阿耶背污名么?
哪能那么簡單!
劉辰星一步上前,張臂維護劉青山道:“阿耶,阿翁都罵阿兄畜生了,你不要給大伯背壞名聲!”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頓時將劉老丈澆醒。
劉老丈生恐劉千里改口,顧不得教訓兩個小畜生,連忙對劉千里道:“我這是氣糊涂了,才罵的!”
“青山又不是當事人,能影響他科舉什么!?現在重要緊的,還是馬上就要科考的老大!”
說完見劉千里還無動于衷,一雙眼睛只看著自己的兒女,又加重語氣,“老二,你要怎要才肯答應!?”
“好!阿耶這就下跪求你!”劉老丈一把揮開拉住自己的人,就作勢下跪。
劉千里這才轉頭道:“不用,我答應了。”
劉老丈聞言一喜,卻不及笑意上臉,只聽劉千里又道:“不過,我要分家。”
語畢,堂內有一瞬間的安靜。
誰也沒有想到,一向最是老實寡言的劉千里,會說出分家的話。
兄妹倆最先反應過來,簡直大喜過望,他們真沒想到會這般順利。
“阿耶!”
“二郎!”
兄妹倆驚喜地望著劉千里,就是柳氏也一臉驚喜的抬頭。
終于不再從兒女臉上看到對他這個阿耶的失望,還有妻子臉上也一臉再清楚不過的喜色。
是的,該從這個家分出去了。
他前半生為這個家做牛做馬報答耶娘生養之恩,如今也該為妻子兒女作想了。
劉千里紅著眼睛,心里卻從未有過的輕松,仿佛束縛在身上的層層枷鎖終于解開了,他向妻子兒女如釋重負地笑了。
“逆子!”
這一幕落在劉阿婆眼里,簡直刺眼至極。
果然就是一個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畜牲!
劉阿婆撲上去就是一陣又撕又扯又打。
“你也是個畜牲!早知道你是個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畜牲,我阿婆當初生下你,就該把你給掐死!”
這個時候罵人的詞匯還不多。
時人最常罵人的,就是將人罵作牲畜,其中以“狗”當仁不讓位居第一。
于是,劉阿婆一番話又打又哭完,就左一句“狗東西”右一句“畜生”。
劉千里生得壯實,皮也厚,便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任劉阿婆打罵。
劉阿婆身體著實不錯,足足打罵了快一刻,才停下來。
劉老丈一直冷眼看著,這時方痛心疾首道:“老二,你真要這樣傷你阿娘的心?”
劉千里“咚”地一聲直跪在地。
時隔十年,他再一次在劉家老兩口面前如此堅決。
十年前,執意娶柳氏。
十年后,執意要分家。
“我答應背私通寡婦的污名,但唯一的要求就是分出去。”
“做夢!你敢分家,我就死給你看!讓你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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