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遲閉著眼假寐,這涼棚之中很是涼爽,暑熱被隔絕在外頭,就連吹進來的風好似也少了燥熱,舒爽宜人起來。
四下里更是安靜,他連著幾日夜沒有合眼,此時合該倦到了極點才是,誰知卻是半點兒睡意也沒有。
良久,他終于放棄了掙扎,睜開眼來,往旁邊望去。
隔著一張方幾,少女白凈的臉龐沐浴在透過樹葉縫隙勻勻灑落的柔和光暈之中,略有些斑駁,可那臉上卻被映得纖毫畢露,就連頰上那細軟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還有那濃而密,恍若兩把小扇子一般,在膩白的臉上投下兩道暗影的眼睫毛,輕輕扇扇,好似蝴蝶的翅膀,驚起了風,竟讓燕遲的心口也是不受控制地顫了兩顫。
她不知在看些什么,但顯然有些苦惱,一雙青黛色的秀眉輕輕蹙著,手里不知何時捏了只玉管羊毫,她那纖細勻稱的手指倒好似比那玉管更要晶瑩剔透一般,紅唇微啟,卻啃在了那玉管的末端。
燕遲皺了皺眉,沉聲問道,“在看什么?”非但一臉苦惱不說,居然還咬起筆來了?
“嘎?”他驟然出聲嚇了楚意弦一跳,她愣了愣,這才轉過頭望過來,神色之間好似還有些茫然。
敢情這是根本就忘了他還在這里呢?那剛剛還一副歡喜不自禁的模樣?
燕遲心里有些不爽,不等楚意弦反應,就已經伸手過去將她手里那一沓紙箋奪了過來。
低頭一看,才發覺那是些亂涂亂畫的紙張,上頭什么都有,有一些隨手畫的圖紙,還有一些菜色的隨意想法,廚房里的人事安排,甚至還有些雅間的名字,以及一些沒頭沒尾,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的隨性之筆。
翻了兩頁燕遲便明白了,這是在苦惱她那酒樓的事兒呢。
果不其然,楚意弦看他翻那些東西,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道,“我本以為開酒樓是件簡單的事兒,大多數的事兒我兩位表哥都攬過去了,我反倒成了個閑人,可是吧,畢竟是一起開酒樓的,我也不能真當個甩手掌柜,真要上手才發覺自己不懂的太多了,想學吧,偏偏又還沒人教,只能自己瞎捉摸了。”
燕遲想起早前讓關河私底下打探這位楚大姑娘的事兒,同州這幾年,她大多被拘在府里,倒是沒什么出格的傳聞,倒是在定州之時,豐功偉績可是多不勝數。出入軍營,往古墓探險,與盜墓賊大打出手,帶了兩個半大不小的護衛就溜出關去玩耍,自個兒套了一匹野性難馴的頭馬回來,還遇上過一回韃靼小隊兵馬,居然不知死活地悄悄跟了上去,也不知是不是她運氣好,竟探到了敵軍很重要的軍情,雖然最后這軍功著落在了楚家二爺,也就是楚意弦二哥楚爍的頭上,沒有半個字與她楚大姑娘相干,可燕遲想查到的,還是一點兒不落。當然,除了這些,這位楚大姑娘年紀小小就跟人為了長得貌美的男子當街大打出手的事兒,也不能落下。
可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這諸多事跡中,楚大姑娘最堪津津樂道的怕也只有這遠高于其他姑娘的膽子和拳腳了,至于生意頭腦……繼沒有繼承楚大夫人那一半的血統天賦如今尚不好說,不過,卻很顯然還是個一竅不通的生手。
想想自己也睡不著,而且,這連著吃了人十來頓的飯菜了,只拿一些食材來,到底也是不能完全抵消,閑著也是閑著,就幫上一幫吧!
須臾間,燕遲拿定了主意,語調淡淡道,“你有些個什么想法,不妨先說來聽聽。我這些年別說是燕京城的各大酒樓,就是各地知名的酒樓也去過不少,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說不得能給你提些建議。”
楚意弦聽罷,一雙明眸亮了起來,“真的可以?不麻煩嗎?”
“你若再啰嗦就真麻煩了。”燕遲將聲音往下一沉。
楚意弦忙整了神色,“我是這么想的,這范記酒樓的門臉得重新整修一下,而這后頭的雅間也要改上一改……另外,我不僅想做男客的生意,還想獨辟個院子出來給女客用,不與男客走同一個門……”
聽楚意弦說了幾句,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的燕遲陡然聽出了兩分興致來,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聽她說著,他不時點評兩句,總能說在最關鍵的點上,楚意弦眼睛亮著,又繼續往下說,兩人又繼續討論下去。
結香奉命拿來的一疊紙再度被楚意弦寫寫畫畫,沒一會兒便又畫出了一沓來,兩人卻說得越發興起。
直到日頭越升越高,關河帶著人送了食材進來,楚意弦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皮才察覺已經這個時辰了。
邊上某人的肚皮不受控制地傳來一聲空鳴,她笑起,又覺得不好意思,“都怪我,拉著你說了半晌的話,不小心誤了午膳的時辰了。你先等等,我這便去做飯。”
她說著便是急急地起身,誰知方才說得興起,便蹲在了那竹幾邊上,一邊與他討論,一邊伏在那竹幾上,在紙上寫寫畫畫,一時竟忘我了,起身時才覺腿腳發麻,不聽使喚,腳下一絆,險些栽了下去。
斜刺里適時伸出一雙手來,穩住了她的身形,一只手箍住了她的胳膊,另外一只卻扶在了她的腰上。
四目相對,燕遲倏地抽了手,楚意弦卻還算得大方,扶著那方幾緩了兩緩,待得那腿腳的麻勁兒過去了,她這才站直了身子,“今日餓了,我看看隨便整治幾個快些的菜,你且等上一等,很快就好。”
說著,便是轉身疾步而去了。
燕遲一直半垂的眼這才抬起往她看去,目光不經意落在她發梢輕蕩的腰間,他方才不小心當真用手掌丈量了一番那一抹纖腰,當真如同想象的那般纖細,他一只手掌便握住了半截,兩掌便能合握。
驀地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么,燕遲一個激靈醒過神來,臉色有些難看。這幾個日夜沒有合眼,他果真連腦子都不清醒了。
從剛才到現在,渾身上下都透著不對勁。
等到填飽了肚子還是快些回府去睡個飽覺才是正經。
這頭正暗自懊惱自省的燕遲自然是半點兒沒有瞧見轉過身時,楚意弦臉上那抹得逞后,狡黠如狐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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