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里的氣氛,輕松了不少。
“這么說來,”毛將軍嘴角揚起,“李芥之前也被折騰得夠嗆。”
安北侯道:“似乎被折騰得最慘的,是石魏。”
毛將軍“呦”了一聲。
也是。
石魏都被折騰得丟了性命。
要跳腳,也只能在地底下跳了。
這么一想,毛將軍便問:“李芥炸出來些什么?”
“西涼主和的占上風,”馮仲說道,“整天就想求和求和求和,縮在那兒醉生夢死,沒點兒進取之心,別說踏出鳴沙關了,只要能享樂,西州都能讓出來。”
毛將軍一聽,頓時笑不下去了。
這話聽著……
他也有切身體會!
他是大周的將,石魏、李芥他們,是西涼的將。
雖說是各為其主,但誰能說,彼此之間,沒有那么一點惺惺相惜的意思?
男子漢大丈夫,選擇投身沙場,戰死也好,被俘也罷,總歸是酣暢淋漓一場大戰,對得起手中的兵器,對得起心中的忠義。
可是,兩軍交鋒,古往今來,都不僅僅是戰場上的一決生死。
還有背后的你來我往。
無論哪一方,背后都有小人,也一定會有出色的謀士。
比計謀、拼策略、耗軍資、搏兵力,所有的所有,構成了戰爭中的一場場勝負。
他們作為大將,指揮著手里的兵,也同時,是謀士們手中的一枚棋。
天經地義的同時,誰不希望自家的大帥、謀士能夠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誰不希望對方的陣營里,全是一群豬腦袋?
希望歸希望。
跳脫了兩方立場,再去看時,會為jing彩的手段鼓掌,為煩人的豬腦袋跳腳。
毛固安想,得虧那樣的豬腦袋,不是站在他的身后,要不然……
不對。
他的身后,他們大周,又何嘗沒有豬腦袋?
先定國公病故后,大周亦經歷了不少戰事,但都是主防。
是后繼的安國公不愿意打出去?
是他這樣的邊關守將只想守、不肯打?
怎么可能?
就像永寧侯說的,他毛固安恨不能一把大刀橫掃西涼!
是朝廷不讓,皇上不讓!
早些年,毛固安多多少少還能理解一些,永寧侯來飛門關操練將士們的時候,也跟他說了不少。
出征,要人,要錢。
朝中沒有能號令三軍的主帥了,他們這些莽夫,沖鋒陷陣不在話下,排兵布陣、步步推進,差點兒意思。
沒有林宣那樣的天縱之才,朝廷從進攻轉向防守,亦是情理之中。
比起磕磕絆絆打出去,不如發展內政。
銀錢有了,糧草足了,才不怕跟西涼耗。
毛固安聽進去了。
他看著大周年復一年的發展,連他們邊關的百姓都漸漸安定、寬裕起來,京畿、甚至最富庶的江南、兩湖,更加不用說了。
一片欣欣向榮中,他沒有等到朝廷轉攻。
甚至,永寧侯都有許多年沒有來練兵了。
這讓毛固安生了好大一場氣。
這算什么?
這就是永寧侯被京城自在安逸的生活給腐蝕了,身上的兇狠銳利都給磨光了。
得虧是一東一西,離了千萬里,不然他要去永寧侯府外頭吐口水!
&nbbsp;可時至今日,毛固安才真的明白了。
老侯爺依舊兇狠。
他帶病來打西涼,那股子狠勁與年輕時沒有什么不同。
真正不想打的,其實是皇上。
胳膊擰不過大腿,永寧侯一位臣子,更加不可能擰得過皇上。
只要皇上不想打出去,朝廷里那些主和的聲音就會一直存在、甚至漸漸占據上風,他們邊關眾將等多少年,都是防守、防守。
大周眼下比西涼朝中好一點。
大周的底限是飛門關,只要飛門關不丟,就能和西涼僵持著。
西涼的底限就剩那小朝廷京城了。
連西州城都可以拋,這是一國官員能說出來的話?
難怪李芥會氣得跳起來。
換作是他毛固安,他得先沖回京城把那些醉生夢死的豬腦袋剁了!
越設身處地地去想,毛將軍心情就越沉。
老侯爺剛剛說過的那些話,反反復復在他心里轉。
打下西州城后,隨他怎么樣……
可是,打下西州,大周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西州極其重要,進可攻、退可守,可只要一日不攻,即便占據西州,西涼小朝廷它還在那兒,它不會自己完蛋!
他若阻攔永寧侯與皇太孫,在西境拉鋸住,西涼能笑成六月花、要多燦爛有多燦爛。
攔住了,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哪怕西涼不反撲、南蜀不虎視,皇上也決計不會再讓他西進。
攔不住,他毛固安是一了百了,但這空虛的西境,誰來防?
沒有足夠的防御兵力,他們現在就算打下西州城,還得吐出去。
白打了!
瞎折騰呢!
倒不如,就像永寧侯說的,他萬事不管得了。
他就在西境待著,西涼敢反撲、他打西涼,南蜀敢冒頭,他打南蜀!
他的任務就是守邊城。
反正、反正先帝爺當年也是這么交代他的。
他好好地,替大周守住這門戶。
等永寧侯完成了他的使命,以皇太孫的性情看,這位是想要打到西涼去的。
到那時候,他毛固安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若是永寧侯失敗了,那、那可不就一了百了了嘛。
等去地底下見了先帝,他也算是一生盡責了,就是……
毛將軍在心里“就是”了好一會兒。
終是忍不住罵了娘。
就是他娘的不甘心啊!
都打到西州城了,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卻不能徹底打下西涼。
真是斷腿了走不了路,那也就算了。
明明有腿卻走不了,只能干看著那最后一步,這真是,人生恥辱!
他毛固安就不耐煩受那個氣!
打打打。
誰不讓他打西涼,他就罵誰!
“趕緊把西州打下來,”毛固安道,“跟他們耗了這么多年了,總算能摸到西州城的邊,我砸也要把城門砸開!”
馮仲聽了,勸道:“知你著急……”
“別勸、別勸,”毛固安道,“趕緊想想怎么打。”
馮仲一臉難色。
誰沒想啊?
怎么打西州,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想了十幾年了?
可就是差那么一口氣,想不出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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