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五十四章山河不過盆中景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五十四章山河不過盆中景←→:、、、、、、、、、、、、、、
“漂亮姐姐,你在忙什么呀?”慶火元辰的將軍府里,滾輪聲極輕,小女孩兒的聲音極清脆。
連玉嬋端正坐在長桌前,體態美好。
精致的五官是這個房間里最亮麗的風景。
她認真地翻閱著桌上堆積成山的書稿,時不時用筆做些記錄。嘴里輕柔地道:“姐姐在研究古文字呢,你自己玩會兒好嗎?”
對于疾火毓秀這個堅強懂事的小女孩,她很難不生出同情心。
只是大敵當前,她的確無法容忍自己虛耗時間,不做什么貢獻。
先前其他人都散出去忙碌,林羨作為機動力量,看家并監督王權部族。
現在換她在家看孩子,倒也沒什么可說。畢竟她也在天人之隔前停駐,及不上凈禮小圣僧和冷面機關男。
但她決不允許自己僅僅只是看孩子。
從小到大,她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父親這么要求她,她也這么要求自己。
她的父親是大柱國,她將來也要成為大柱國。
連敬之做到的事情,她要做到。連敬之沒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要做到。
追隨姜望修行,是一次“質子”式的行為,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齊武帝正是當年為質,才能跳出彼時泥潭般的齊廷宮斗,廣歷風雨,見慣世情,功超歷代齊主。
她從象國狹窄的井口躍出來,在小小的白玉京酒樓,見著黃河天驕、小國希望、琉璃佛子、墨家真傳,大開眼界。沒幾天又撞上了海族真龍,且要與之廝斗生死!
所以她是如此的珍惜時間,如此的專注。
疾火毓秀推著輪椅來到她旁邊,她也沒有在意。
“漂亮姐姐是在解讀創世之書嗎?”小女孩脆生生地問。
“啊,是。”連玉嬋一會兒看字、一會兒看畫,認真地對照著祝歌歌詞、祭舞舞姿,揣摩古老時期浮陸巫祝對創世神文的運用。卻也沒有對小女孩不耐煩,柔聲道:“小秀妹妹對創世之書也感興趣嗎?”
“我的夢想是做一個巫祝呢!”疾火毓秀的小手在桌子底下抬起來,指甲慢慢地變長、變尖銳,當然她的聲音依然童真。
“很不錯的夢想!”連玉嬋落筆不歇,嘴里道:“我猜東家應該不會介意。這里有很多他讓人收集的各部族的祝歌,你可以自己學一學,記一記,對伱的夢想有幫助。”
“臨川叔如果介意呢?”疾火毓秀笑著問,她在桌底的雙手一正一反,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
連玉嬋不太理解當初東家為什么在浮陸要以張臨川為化名,聯系到后來一封血字檄文正式掀翻無生教,她只能歸結于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讓東家時時惦記。
此刻溫柔地笑道:“沒關系,只要不傷害他的朋友,他這個人其實很寬容……最多就是扣我的工錢。”
“你們獵龍隊都是他來發工錢?挑戰滅世魔龍,是誰給你們發布的任務嗎?”疾火毓秀在桌下的小手恢復了原樣,變得白白嫩嫩,聲音里有了些好奇。
連玉嬋意識到自己專注解讀古文字,差點說漏嘴,好在疾火毓秀年紀很小應該很好哄,便道:“他是東家嘛。責任他來擔,收益也是他來分配。”
她并不深聊滅世魔龍、獵龍隊之類的話,很容易打補丁打得互相矛盾、漏洞百出。轉道:“你的聲音很好聽,唱祝歌應當會很不錯。”
疾火毓秀果然很順利地被轉移了注意力,天真地笑道:“我娘親也這么說。”
連玉嬋其實性格與長相不很相近,不是個溫柔的人,但或許是受命帶娃,今天的確耐心很足:“那就好好學一下,等東家回來,唱一首祝歌嚇他一跳,如何?”
“好呀。”疾火毓秀答應了,但又瞧著連玉嬋的手稿,伸手指向桌上姜望以元力凝聚的某一頁創世之書:“漂亮姐姐是在解讀這兩個字嗎?”
“啊,對。”連玉嬋隨口道:“前一個已經解讀出來了是‘其’字,還差一個字,這頁書就完整了。”
疾火毓秀認真地道:“這個字應作為‘銘’。”
連玉嬋愣了一下,她萬沒想到這個九歲不到的、夢想做巫祝的小女孩,能夠解讀出創世神文,須知王權部族現在的正式巫祝,可是一個字沒解讀出來呢。
“名?哪個名?”她問。
疾火毓秀抓過連玉嬋手里的筆,在紙上端端正正寫了一個‘銘’字。“是這個。”
連玉嬋有些不太相信這個小女孩能夠給出正確答案,但真正把這個字嵌進整頁創世之書,會發現從字形、字感來看,都無比吻合。那扭曲的線條,也能在祭舞中找到線索。
也就是說,這個解讀是正確的!
“世有維,維于其銘?”連玉嬋眉頭緊皺:“如何解釋呢?”
她下意識地看向疾火毓秀:“這個世界維系于某種人們銘記在心的事物?維系于某段銘文?”
但她只看得到那夸張的巫祝面具,看不到面具下疾火毓秀的眼神。
“嘻嘻。”小女孩笑道:“這我就不知道啦。”
連玉嬋暫將困惑拋于腦后:“小秀妹妹,這里還有幾張創世之書,你能讀出來嗎?”
疾火毓秀只看了一眼就轉回來:“要是知道其中幾個字,或許我就能自然地讀出來了,剛剛那個字也是突然出現的。”
捷徑走不成,連玉嬋只好道:“解讀出一個字已經很了不起了。辛苦你,剩下的姐姐自己來努力。”
疾火毓秀揮揮小手一本正經地把輪椅推到長桌對面,與連玉嬋相對而坐:“那我也要用功咯!”
門窗都關著的房屋里壁燈溫暖。
連玉嬋的影子和疾火毓秀的影子,恰在長桌中間交匯了。
其下是散亂的文稿,是這個世界關于巫祝的漫長歷史。
燈把影子拉得很長。
代表統御諸部之權柄的至高王冠,也在影子中有些扭曲。
慶王跪坐在巨大的、早已在經年香火中熏得模糊的始祖畫像前。
獨臂的將軍慶火元辰,跪坐在他身后。
“始祖啊,世上第一尊篝火前舞蹈的靈。”慶王聲音低沉:“又到了抉擇命運的時刻。慶火部該何去何從?”
畫像當然沒有回應。
“我們當年離開圣狩山,在蠻荒的世界里篳路藍縷,在霜冷的長夜點火而舞,經過漫長的繁衍,代代生息,才成為今天的慶火部。可是始祖,關于未來,您并未留下更多的指引。”
“今日我代表部族執掌天下王權,但卻不知前路,無處問計。智慧的竹書巫祝跳了幽天,勇敢的高熾族長歿于地窟……慶火部的歷史啊,都被他們帶走了。”
他認認真真地拜倒:“始祖若有靈,請寄于我夢中。”
許久才直起腰來。
“元辰。”他沒有回頭,只癡望著占據了半面墻壁的始祖畫像:“你和青天來者接觸最多,你有什么建議?或者說,你覺得張臨川可靠嗎?”
慶火元辰認真地道:“他對慶火其銘表現出來憐憫,對實力不足的戰士表現出來寬容,對幽窟對生死棋表現出來勇敢……當然,這些都不能真正確定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而且四年過去了,他給人的感覺也和當初不同。”
“比如說?”
“當初的臨川先生,給我的感覺更像一個獨行俠,很多事情都不太計較,也不多想。對慶火其銘的死有所不滿,也都表現在臉上。這次過來,卻有一種位高權重、習慣了發號施令的感覺,而且也有城府得多。至少我看不出他的心思。”
“時光催人老。”慶王道:“換做四年前的你,也未見得能看出這些。”
“王上說得是。”
“我需要你的建議,元辰。不要藏拙,我身邊沒幾個人能跟我說話了。”
慶火元辰低著頭:“若是單就臨川先生這件事,我認為我們還是繼續支持他為好,畢竟已經有過一次良好合作。就目前的表現來看,怎么說他也是個有規矩、愿意尊重我們的人。跟他合作,總比我們再跟一個底細不明的存在合作要靠譜,哪怕那個存在更強大。”
“理是這個理。”慶王道:“但他來自諸天萬界的中心,來自現世。王權予我預示。神霄世界開放在即,我們也需要參戰,以謀求浮陸世界之躍升。所以我們整個浮陸都要保存實力,不宜在他的戰爭里摻和太深、消耗太多。”
“世界一旦躍升,您就能夠成就圣靈了吧?”慶火元辰語帶期盼,又道:“末將愚昧。對現世不怎么了解。”
“以前沒有必要了解,我們的山河,不過盆中景色。我也是當了族長、執掌王權后,才略知一些天外的情報。”慶王道:“沒機會的時候,現世是萬界之主。有機會的時候,現世是諸世之敵。若能把現世人族掀翻,我們都能躍升得更高。如果能夠搶占現世,那我們就是諸天主宰……當然,以我們的實力斷不可能。這一次也只求進于萬一。”
“世界戰爭還未到來,但眼下張臨川這支獵龍隊,眼下就有消滅我們的實力。”慶火元辰冷靜地道:“王上著眼長遠,但腳下的路不可不看。”
“我明白。”慶王點點頭,又嘆息道:“只是難免會想啊,若我們生在現世,你我都不止如此。如竹書大人那樣的天縱之才,也該能輝耀萬界。”
“那些個目光短淺的部族族長,私底下常說王上只是撿了一份王權契約,誰知王上偉略?誰知王上于此世萬民,拳拳之心?”慶火元辰伏地道:“我當為王上宏圖,肝腦涂地。”
他匍匐的身形,隱藏在慶王的影子下。
而慶王的面容被燈光所籠罩,也像畫像上的始祖一樣模糊了。
“山河不過盆中景,天下也為掌上紋。你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嗎?”
幽深的石窟里,響起戲命略顯冷淡的聲音。
反是熟了之后,他不似開始那般,喜歡假笑了。或者說知道那種事情毫無意義,姜望其實并不在乎他是否禮貌。
此刻凈禮在誦經誦無聲的經。
姜望和戲命就借著那佛光,靜靜地看巖畫。他們的影子各映一邊,扭曲在扭曲的畫作里,也仿佛也成為扭曲的一部分。
石壁上的巖畫歷史久遠,絕不止千年萬年。如果其上描述的不假,那應該是浮陸人族起源之初——怎么也得數萬年前?
或許數十萬年。
時光無法被現在的他們具體考證。
唯一能夠判定的是,巖畫是以蘊含靈性的鮮血繪成,所以才能熬過那么漫長的時間。在時光的流逝里靈性耗盡,畫卻刻在了巖石里。
巖石本身,成為久遠的記憶。
按照巖畫的描繪,在古老的年代,浮陸人族并非是天生的住在圣狩山,而是不得不聚居在圣狩山。
因為圣狩山之外,蠻荒世界里,盡是惡鬼!
圣狩山有天然的圣禁,使惡鬼不得觸及。
在蠻荒世界里被肆意虐殺玩弄的人們,殘存的部分都逃到圣狩山來。
惡鬼圍山而居。
有以同族祭祀惡鬼,交換短暫和平。有淪為惡鬼爪牙,上山擄掠,下山受庇護。有甘愿為惡鬼飼養,生子生女代代為血食……
當然也應該有抗爭,有不屈服,有一步步走出圣狩山的勇氣和智慧。但眼前這幅巖畫并未描繪。
它只描繪了一段殘忍血腥、赤裸原始的時期。描繪了古老時期的惡鬼以及惡鬼環伺下……比惡鬼更殘忍的人心。
“是誰說的,這么狂妄?”姜望從壁畫中回過心神,回應戲命的話題。
戲命淡淡地道:“虛淵之。”
太虛派創派祖師,太虛幻境的構建者!一個名于世,卻隱于世的絕代強者。
但其實比起構建太虛幻境本身,他能說服天下列強、推進太虛幻境布局現世,或許是更值得驚嘆的。
姜某人當初能夠意外修成聲聞仙態,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在太虛幻境里,一不小心聽到了這位強者的本音。
“說狂妄……倒也不是那么的狂妄。”姜望面不改色:“虛真君是站在一個更高的層次看待世界。高屋建瓴,自然山似泥丸、人如螻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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