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之煙花絢爛時

第三章 再次來訪

沒空去思量這個生活中突然冒出的女人,范城澤忙得焦頭爛額。其父范偉明經營有道,又恰逢房產的黃金期,“天一”集團逐漸從一家小建筑公司發展成一個集團公司,下轄“天一”房產和“天一”建筑,這個坐落H城新區的“天一茗園”房產項目是“天一”重金中標的住宅項目。體量大,資金投入多。由自己的建筑公司承建,陳君的弟弟陳萬豪負責施工。換言之,業主方和施工方的老板是同一個人,項目進展比較順利,但其中的一些瓜葛也就更多了。

范城澤是房產公司的工程員,管理現場技術安全質量,干的活不少。2年下來,他也逐漸學了不少門道。“干好自己的工作,如果想吃這一碗飯,就要靜下心來,多看、多問、多長個心眼。”一開始,總管看范城澤話少,人穩,就格外多提拔了幾句。干技術員的階段是搞施工打基礎的階段。施工現場的實際經驗的獲取和累積,人際關系的基本架構的形成,包括自身處事做事的風格的確立,都是在這一階段。范城澤并不輕視這個工作,反而比一般人更顯得努力。

就這樣一如既往地過了半個月。

周六,范城澤跟同事們玩到半夜。一開始他并不怎么熱衷聚會,可王博力特別熱情,兩人年齡相仿,又同時進工地,就特別跟范城澤走得近。后來發現,幾杯酒下肚,大家都會說些工地上的事,反而比他上班了解得更多。雖然范城澤給人感覺冷淡,但是經常慷慨付錢,人又溫和,大家也都喜歡叫上他。

周日醒來,已是中午了。出門。

樓梯口坐著一個女人的身影,聽到腳步聲,女人轉了過來,然后起身看著他。范城澤愣了下,她逆光站著,頭發暈著一圈亮光,整個人也似乎顯得通透起來。

走得近了,真的是她。

一件長款白襯衫,一條淡藍色的牛仔褲,背了個帆布包。

“你不會逃學出來的吧?”

“我當是說我年輕的贊美了。”

蘇曉言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活潑了許多。他們離得很近,他都可以看見她白皙皮膚下的紅絲,聞到她衣服上的陽光曬過的味道。

“你很老嗎?”

“嗯?應該比你大吧。”

范城澤裝作很認真地看了看她,突然手摸了下她的眼角。“真的有細紋呢。”突如其來的觸碰讓蘇曉言措手不及,習慣性的防備讓她身體略顯僵硬。范城澤早已往前走了幾步,顯得蘇曉言小家子氣。

“你怎么不敲門啊?”他在前面問。

“怕吵到你啊。”蘇曉言怎么會告訴他,她從出門就一直跟自己約定,等到12點沒有見到他,她就會回去了。

“喂,中午吃什么?”這個時候的蘇曉言,內心忐忑糾結,大凡范城澤問一句為什么,她都會落荒而逃。她一直想找一個理由來應對自己的突然造訪,卻找不到。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來,為了此刻難得的輕松感覺嗎?

你為什么來?你是誰?這些問題范城澤不是不好奇,但是,一是他性格使然,二是因為內心歡喜。

此刻沒有比她在他身邊更重要的了。

“街尾有家四川人開的川菜館,味道好,環境還不錯的。能吃辣的嗎?”

“還行。”其實蘇曉言已經好久沒有吃辣的了,她一直在要求自己健康生活,清淡飲食,生怕一放縱,人生就不好了。可是,她什么壞事都沒有做,生活依然不好了。范城澤看到她突然沉下的臉色,蒙著一層灰暗,他吹了口氣,想把那層灰暗吹掉。

“干嘛呢?”蘇曉言又生動起來了。

范城澤笑得很孩子氣。他喜歡這樣的蘇曉言。

范城澤讀大學的時候交往過幾個女朋友,現在還有一個偶爾會聯系。范城澤覺得異地戀分手很正常,那個女孩卻說:“我們不是因為現實距離分手,是你給我的距離感讓我沒有勇氣投奔你。”范城澤總是給人一種淡淡的感覺,沒有不好,沒有好。他就在那里,你來也可以,你走也可以。

在糾結的時候,蘇曉言也會問自己為什么敢來找他,這個素昧平生的人?雖然沒有答案,內心卻很篤定。她感知和需要范城澤那清淡干凈的氣質。

“真丑。”范城澤一直不斷地遞紙巾給蘇曉言。

蘇曉言一邊吃著辣子雞,一邊擦著鼻涕和眼淚。她淚眼看著范城澤,范城澤卻感覺她沒有在看他,他甚至覺得她的眼淚不只是因為辣而流的。

“真是個有故事的女人。”范城澤心里想。

“幸好沒涂睫毛膏。我記得以前跟一個女孩子吃重慶火鍋,比這個還辣。她也這樣一直擦擦,最后,我看成熊貓眼了。又不好意思告訴她。”

“然后你就沒跟她交往了。”

“你怎么知道?”

“因為,如果你喜歡她,你會幫她擦干凈的。”

明明彼此一無所知,卻相談甚歡。蘇曉言的聰慧和博學,還有對一些事情感性的表達,讓他學土木工程的理工男,覺得很新奇。

“喂,你叫什么名字?”范城澤問。

“能不能不回答啊。”蘇曉言低著頭走著。

“咱們為什么不能告知對方名字呢?這么喂喂的叫呢?”

“名字是代號,喂喂也是代號。就我們兩個人,你喊喂,我知道是在叫我。”蘇曉言停下來,定定看著范城澤,看得他很迷茫。

范城澤想追問,突然電話響了。

“喂。”然后范城澤突然笑著看下蘇曉言,這個字現在特指她了。蘇曉言有點不好意思地轉過了頭。“嗯。好的,我就過來。我帶個朋友過來。”

“我帶你去玩室內攀巖。”范城澤開了車門。

蘇曉言想說不會玩,但是沒說。她今天本來就是來隨遇而安的,又何必在意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呢。這個不用計劃,不用思考的感覺前所未有,雖然暗藏不安,卻也讓人新奇。

競技者中心。

蘇曉言微微皺眉,真夠直白的店名。

范城澤帶著蘇曉言來到裝備店,一邊挑了雙粉色的攀巖鞋,一邊問:“你穿幾碼鞋?”

“36。”蘇曉言連忙又說:“哦,不要買,我沒玩過,不會的。”

“人都有個第一次嘛。”范城澤瞇起眼睛,有點邪氣地笑笑。

“記我卡上。”范城澤拿著鞋子,拉起猶豫的蘇曉言走進了活動大廳。

大廳很寬敞,最抓人眼球的是十來米高的攀巖墻。1985年法國人弗蘭西斯沙威格尼發明了可以自由裝卸的仿自然人造巖壁。他實現了人們要把自然中的巖壁搬到城區的設想。

看到范城澤,有2男1女立馬走過來。范城澤往前走去,蘇曉言沒有跟去。她覺得自己很突兀,在這個朝氣蓬勃的運動場所里。從小,她的運動機能就不好。小時候跑得快是因為她長得比別人快,后來,漸漸的體能的劣勢、協調性差就表現出來了。到了大學,她除了打打羽毛球,偶爾慢跑。現在?應該只剩下做家務了吧。

想到這兒,蘇曉言自嘲地笑了。而在外人看來,她微笑時嘴角的弧度卻有種令人心悸的美好。范城澤這么遠遠看了她幾眼,沒有錯過這抹笑意。

蘇曉言看到一個短褲的女孩子跑了過來,差點撞到范城澤身上。她的腿很長很細,泛出健康的光澤,讓人羨慕。踮了點腳尖,下巴微微抬起,跟范城澤歡快地說著什么。站在人群中的范城澤原來這么高啊,目測1米8了吧。

可能被看的久了,范城澤突然轉過來看著蘇曉言,微微地退了退,和那個短褲女孩保持了下距離。臉上好像有幾絲不好意思。蘇曉言剛想收回眼神,就接到了女孩有點凌厲的目光。敵意?好奇?蘇曉言又微笑自嘲了,便走動了一下,去椅子上坐了會。

疏離而自持的笑容。

范城澤走了過去,蹲了身來,拿出攀巖鞋,抬著頭看著蘇曉言。

“你怕我不敢爬,先讓我把鞋子穿起來?”

“你怕嗎?”

“怕。不過可以試一下。”

蘇曉言接過鞋子。那個女孩已經走過來了,范城澤站了起來。女孩說:“城澤,這個姐姐是誰啊?介紹下。”

范城澤說:“我也不認識她。走吧,玩去了。”

蘇曉言笑了笑。跟在后面。女孩一直轉身看她,滿是詫異。

“怎么樣算是勝利?”蘇曉言抬頭看著人工崖壁上的攀巖者們。

“很簡單,主要以攀巖者的攀登時間的長短,或者速度來決定勝負的。”范城澤開始幫蘇曉言套上保護繩。

攀巖運動也屬于登山運動,攀登對象主要是巖石峭壁或人造巖墻。攀登時不用工具,僅靠手腳和身體的平衡向上運動,手和手臂要根據支點的不同,采用各種用力方法,如抓、握、掛、摳、撐、推、壓等,所以對人的力量要求及身體的柔韌性要求都較高。攀巖時要系上安全帶和保護繩,配備繩索等以免發生危險。教練過來把要點跟蘇曉言簡單扼要講解了一點。

幾個人跟范城澤打招呼的朋友,都已經開始爬了。等他們下來的時候,她,范城澤、還是那個短褲女孩,也開始往上攀。

蘇曉言緊張專注,努力地手腳并用,往上爬。腳總沒地方踩,手的力量不夠,她開始出汗乏力,又害怕掉下。所以就一直這么咬牙堅持著。范城澤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想,她終于不再神游了。從認識她的第一眼開始,她好像就一直身在這里,心在別處。

范城澤爬得很快,短褲女孩也緊追其后。只有蘇曉言被遠遠地落在下面。而且技藝生疏又體能不夠的她,終于一下沒踩住,掉了下來,被繩子緊緊勒住,掛在那里。這一剎那的踩空,突如其來的懸空感,還有挫敗感,一下子涌了上來,蘇曉言情緒因此微微失控。當工作人員示意她可以繼續往上爬的時候,她搖搖頭,要求放下來。

蘇曉言眼圈微紅,對工作人員禮貌地笑了笑,解開保險繩后,就往廳外走。

范城澤連忙往下爬。追了上去。

蘇曉言站在走廊上,玻璃印出她娟秀的側影。她在哭,流淚流的很兇。

范城澤愣了下,輕輕地走過去,像做錯事似的問:“沒事吧?”

蘇曉言淚眼汪汪,軟弱的眼神看得人心里難受。她低下頭,擺擺手說:“太糗了。”

“嗯。”范城澤攔過肩膀,輕輕地抱住了她。

蘇曉言身體微微顫了下,還是慢慢放松了,靠在了這個溫熱而結實的懷抱里。過了好一會,蘇曉言說:“我是不是特別笨?”

“我們在嬰兒的時候,攀爬的能力最好。只是長大了慢慢忘記了。”范城澤安慰道。

蘇曉言平復了情緒,把身子抽離了出來。

范城澤繼續說:“在攀巖的過程中,體驗用自己的身體和四肢與地球引力抗爭;體驗攀登對自己心理的刺激和震撼;體驗在高空中登上去突然滑下來時的巨大心理恐懼。因為有攀巖繩的保護你又能重新尋找支點,一次又一次重復,當你不斷克服放棄的念頭,不斷告戒和鼓勵自己沖上去的頑強信念,成功站在峰頂時,你會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偉大。”

有一種光芒,在這張年輕無畏的臉上,蘇曉言被深深地吸引。她說:“是的。恐懼,放棄,還有努力,在短短的攀爬過程中,我都體會了。我并不要求自己偉大,但是我覺得每一步都要為自己負責。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都必須學會承受。謝謝你帶我來體驗。”

“你喜歡,我們下次再來。”范城澤說完覺得喉嚨有點發緊。

蘇曉言淡淡地笑了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她又恢復到那個疏離而自持的樣子了。

蘇曉言在門口等,看著范城澤和朋友們告別。他好像在拒絕別人的邀請,短褲女孩的臉上顯而易見的不快和失落。

“我可以自己打車走的。”蘇曉言說。

范城澤看了她一眼,沒有什么表情,往停車處走去。一個下午,她一直跟他的朋友保持著距離,只是靜靜地坐著看他攀爬。

“等下我告訴你,我在哪兒下車吧。”

“嗯。”然后,持續的沉默。

車里的氣氛有點冷,蘇曉言感覺出范城澤的不快,便尋了個話題。“那個女孩喜歡你嗎?”

“你說小安?”范城澤心里的不快很快被掃去了。“誰知道她喜歡誰。”

“你看,你們男生心里其實都知道,可是總愛裝。卻又很享受這個感覺。”

“那你說我喜歡她嗎?”

“起碼不討厭。”

“為什么?”范城澤很是驚訝,原以為蘇曉言會否定。

蘇曉言看了看窗外一掃而過的景致,天色漸暗,城市又變得柔美起來。“首先,因為不討厭,所以你們在一起玩很久了。而且你的朋友們都顯然知道這個小安的想法,所以分組的時候,都是讓你們在一塊的,而你也沒有反對。其次,你進去的時候,小安跑過來。因為不討厭,所以你保持原來的姿勢沒有變化,任由她跟你有肢體上的小接觸。最后……”蘇曉言故弄玄虛的停頓了下。

范城澤轉過來看著她,等待她繼續分析。

“最后,開好你的車吧。”蘇曉言拍了下他轉過來的肩膀。

相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