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錦字錄

第四十五章 陰霾

姜云宴請金顏,卻不與她一同回宮,也需要一個過得去的理由。

誠然,有大雍太子妃親自作陪,已經給足他們臉面,但堂堂禮儀之邦,行事不能沒有章法。分明是同來同往,卻偏偏要分作兩路,若此事傳入他人耳中,將變成什么模樣?

好在金顏先行一步不逾情理,而姜云和明燎也確實還有安排。

他們要探望稱病的賀周。

姜家、徐家、以及他們的姻親和友鄰,每一家都是百年望族。一代代走到今日,他們早就不必為仕途奔走,無需用性命去爭前程。

這是姜云第一次走入將軍門庭。

賀周的將軍府典雅清凈,但卻找不出他的影子。這里太冷清,也太安靜,性烈如火的賀將軍不該住在這種地方。

姜云隱有所惑,下意識看向明燎:“賀將軍不常回家?”

“家?”明燎饒有興趣地反問,“太子妃從何處看出,這里是瑾之的家?”

姜云正要開口,卻忽然陷入沉默。這偌大的宅邸,不像住過人的模樣。若在往日,賀周的確不會住在這里。

累世將門,滿堂豐碑,賀家的門楣傾塌之前,賀周不會獨居此處。

“瑾之拜將之后,陛下賜將軍府。雖有人虔心照管,卻也空置整整三年,想必太子妃不會喜歡。”

姜云聞言失笑:“賀將軍的居所,我哪有什么喜不喜歡。”她慢慢地將四周環視一遍,輕嘆,“賀將軍心中有物,然而這里,太空了。”

她雖然不曾直言,卻等同于默認了明燎的判斷。

不遠處傳來一聲嗤笑,在徐徐的和風之中,賀周正向他們走來。

“太子妃若將放在外人身上的心思收一收,或許能活得輕松一些。”

姜云命途多舛,但身上的束縛卻多半源于自己。她分明步履維艱,卻偏要兼懷天下。視賀周為奮勇之士,不忍見他處境凄涼,倒是不曾想過身在東宮,有無數人簇擁的她,若論及根本,與賀周也無不同。

他們始終孤獨。

姜云溫和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賀周無趣地瞥她一眼,回身行禮:“殿下。”

明燎淡淡應了一聲,揚眼橫掃,問得頗具深意:“只你一人?”

賀周坦然答道:“是。”

明燎笑了一聲,不再追究。姜云若有所思地觀察著,毫不遮掩好奇,最終卻也一言未發。

誰都有難言之隱,雖然賀周處境復雜,但藏著一些秘密,或許并不是壞事。既然明燎選擇放任,就意味著此事不會成為賀周的拖累。而他這樣的人,有所慮,有所求,才會有活下去的心。

明燎,百姓,山河,對賀周而言,這是不能放下的重任,更是無法掙脫的枷鎖。逼賀周繼續做不世英雄,為泱泱天下殫精竭慮,對他太苛刻,也太殘忍。

他愿意邁開腳,做一件只屬于自己的事,就也多少能得一分自在,為漫長的征程增添新色。

“須蘭金顏何時出現在使團?”明燎撩衣落座,沒有進入內院的意思。

賀周照舊舉止由心,倚在樹上,漫不經心地摘下一篇新葉,在手里來回揉搓:“西戎使團中的女人不止一個,京畿衛不曾看到公主儀仗,沿途的奏報并未提及。而陵州所遣的護衛,也無人記得須蘭金顏。”

他已經暗查多日,得到的消息皆如此般。

明燎道:“她是長樂長公主的女兒,這一點不會有假。”

姜云微微皺眉:“隱瞞身份,混跡于其他女子之中,只為給我們一個驚喜?”她面上有顯而易見的思索之意,“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西戎有意和親,完全不必遮遮掩掩。須蘭黎渥想誘我們放松戒備,就不該做出引人生疑之事。”

賀周將碾碎的散葉隨意拋出,聲音沉了幾分:“他更像臨時起意。值得關注的,反而是出發之時,為何會帶上須蘭金顏。”

對此,姜云倒是有些想法:“或許是為以防萬一。消息一旦泄露,還有彌補的機會。”

他的如意算盤一旦泄露,大可以借此強辯。西戎王子親赴他國,尊貴的公主遠嫁異鄉,若說他們有意再掀戰亂,那此行未免顯得過于冒險。

明燎眼底發冷:“若他之意只在將這潭水攪得更渾,倒也罷了。倘若不是,就證明朝中走露了消息。”

姜云忽然意識到問題的關鍵:“這件事,殿下是從何處得知?”

賀周顯然和明燎想到了一起:“我在北疆有許多暗樁,對關內關外之事皆有所察。西戎宮廷將此事瞞得死死,反而是狄人走露了風聲。”

明燎也答:“孤與瑾之設了密探,陛下自然也有辦法。但無論是何人泄露機密,都是不容輕忽之事。”

經手此事的只有皇帝和太子的心腹之人,倘若消息從他們口中泄露,就意味著親信未必還是親信,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或許有更大的危機。

明燎說得極慢,也極清晰:“你該回去了。”

這句話當然是說給賀周。

他沉默片刻,問道:“西戎那邊如何處置?”

明燎嗤道:“若戰事只能倚重于你,其他人憑什么立足朝庭?”

得此一言,賀周的殺意由暗轉明,如同一把出鞘的劍:“臣領命。”

姜云沉靜地站在一旁,將滿園銳意收入心底。

三日后,太后宮里言笑晏晏,姜云和金顏正聽太后追念往事,一個宮女忽然進來,在太后耳邊悄聲進言。

姜云便見這位老人勃然大怒,她一攬朝服,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和藹,只剩下經過皇城歲月打磨的威嚴。

太后平靜地寬慰二人,說了一聲“無需擔心”。姜云會意,起身告辭,又邀金顏到東宮小坐。

她們走后不久,面色強硬的秦貴妃就風風火火地來了。她只帶了幾名侍衛,壓著一個臉色發白的女人。

太后遣走其他人,身邊只留了一位老嬤嬤。

她冷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那女人渾身乏力,直直地癱在地上。她知道今日之劫避無可避,但單薄如紙的人卻也堅毅,流露著尋常女官沒有的矜貴。

“云芷知罪。”

她是出身望族的謝遲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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