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嫁

006 談話

馬車徐徐地前進,車輪滾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劉惜之拉開旁邊的車簾子,天已經黑了,難道真的要趕夜路?從未見外祖父走得如此焦急,到底是為了何事?

劉惜之心里琢磨著,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響。

甄老太爺笑著說道,“肚子餓了?很快就可以吃晚膳了。”

“外祖父,早就過了晚膳時間,只怕吃的是夜宵了。”劉惜之撒嬌道,“這是去哪里呢?孫女跟著外祖父這么久,還真是第一次餓著肚子呢!”

甄老太爺笑起來有兩道不深不淺的法令紋,劉惜之曾經取笑道這是晚年要享福的相,如今看來卻是有些焦慮了。

“外祖父要去給一個貴人請脈。”說完,又深深地看著劉惜之,“我的孫女還是穿著女裝更好看。”

劉惜之低頭看了看嶄新的外衣,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彎彎的眉毛,外祖父不止一次繞在她的衣服上打轉了。

“外祖父常說孫女穿起男童衣服時比好些男孩都要俊俏呢!”

真老太爺笑了兩聲,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去。

對話就此打住,馬車也停下了。

劉惜之身手敏捷地跳下馬車,她這半年除了跟外祖父學醫之外,還加強了身體的鍛煉,每天去祥和堂請安之前都會在院子里踢半個時辰毽子,雖比不上武人,但是不至于像過去一樣嬌氣。

碼頭?這是要坐船?

夜晚的海風吹到劉惜之臉上,有些潮濕,她身上的這身夏衫雖不至于著涼,卻有些略顯單薄了。

在她后面下馬車的甄老太爺走到她的前方擋住了些許海風。

“上船后,吃點東西,身體就暖和了。”

劉惜之點了點頭,跟著甄老太爺上了船,只見甄府的大管家福伯早已候在此處。

福伯迎上前恭敬地說道,“老太爺,表姑娘,膳食已經準備好了。”

甄老太爺點了點頭。

劉惜之一進到船艙就聞到一股飯香撲鼻而來,一張矮桌上擺了三菜一湯兩碗白飯。

她抬頭看了看福伯,“福伯可是吃過了?”

“表姑娘打趣我了,主子沒吃,奴才怎么敢吃呢!”福伯道。

甄老太爺說:“既然還沒吃,就一起吃吧!”

“孫女正有此意。”劉惜之在甄府的半年隱約察覺福伯的地位不一般,雖然他平時做的都是些管家該做的事情,但是他在甄老太爺跟前從來都不像奴仆,更像是朋友知己,甚至甄老太爺行事中會無意識地表現出對福伯的一絲敬意。不過這不是她最關心的,福伯待她也是極好的,上一世接觸不多,每次來劉府轉達外祖父意思的都是福伯,以前她很怕看到福伯的那一雙眼睛,滿是同情,所以都選擇拒而不見,現在接觸多了,自然識得清,那不是同情,是對晚輩的憐憫和不忍。

福伯應了聲“是”,就領了碗跟著坐下了。

一頓飯下來,甚是愉悅,兩世為人,但她是第一次出海坐船,心情不自然地有些亢奮。

小小纖瘦的身子立在船首,茫茫的大海,無風自起浪。

福伯從船艙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身子雖小,卻透著一股凜凜傲氣。

“表姑娘,披上一件披風吧,今晚看起來雖沒什么風,但是也容易著涼!”

劉惜之伸手接過福伯遞過來的披風,很薄,剛好適合這種天氣,多一分則熱,少一分則涼。

“福伯一向如此心細。”

“老奴是習慣了伺候人,怕是到死都是想著主子的事情。”他目視前方,眺望著遠處,眼里既像是看著大海,也像是看著別處。

“福伯看起來像是有心事?”

“表姑娘取笑老奴了,老奴既沒親人,也無朋友,能有什么事,甄府的事就是老奴的事。”

姜果然是老的辣,劉惜之明明看出他有事,就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甄府的事?難道跟此次外出有關?

“福伯,可知道外祖父此躺去的是哪里?”劉惜之裝作若無其事地隨意問道。

“京城。”福伯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表姑娘心思靈巧,并不像外界所說的。”

劉惜之當然知道外面怎么傳她的,一向說她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嬌縱蠻狠,以前的她確實是這樣的,她蠢到以為天上的月亮都是繞著她轉的,直到披著大紅袍喜服嫁給了那時朝堂上最有權勢的宦官,她才知道她不過是一只有利用價值的棋子,不然她早早就被害死了,哪能長大成人。算上前世,三十幾年的陋習也不是說改就能完全改掉的,只是這半年多她學會了收斂,也知道了任由脾氣性子控制自己的人難成大事。

她嫣然一笑,比滿天的星空還要亮眼,“福伯取笑我了,我只是經一世長一智。”

福伯把“世”當成了“事”,而他以為的“事”當然是劉惜之母親去世的事了,只是劉惜之剛才情緒的波動沒能逃過福伯識人已久的一雙眼,可這一抹笑不似假的,又讓他茫然了。

他微微地點了點頭,眉眼間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心疼,“你懂事就好,你娘九泉之下也會開心的。”

以前這些話,劉惜之會嗤之以鼻,但是今天她是信有因果報應的,也信鬼神之說,不然她算什么,她不就是來取他們性命的惡鬼嗎?

想到這些,劉惜之心里竟生出幾分得意,但轉瞬,她又為自己的小心思而感到悲哀。

“外祖父說是給貴人請脈,你可知道是京中哪位貴人?”劉惜之試圖把話題轉回去。

說到這個,福伯嘴角微微揚起,竟有了些笑意,“老太爺是前太醫院院長,這次是受皇后娘娘所召。”

“因為這個,外祖父就認為我這一身新做的衣服都上不了臺面了?橫豎我現在也只是他身邊的一個小藥童而已,皇后娘娘該不會怪罪到一個小藥童的服飾上吧!”

福伯但笑不語,劉惜之也沒心思猜他的笑里隱藏幾個意思,她一想到那繁華的京中,巍峨的宮墻,就有些頭皮發麻,一個她這一輩子再也不想看見的臉如魔障般浮現在她的眼前。

“有些累了,我回船艙休息了。”劉惜之轉身緩步前行。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