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路

第六十四章 死生

林之墨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林之墨有一雙很好看的丹鳳眼,這一點,溫瑾言在很多年前就知道。

然而如今,這雙眼睛,現在就這樣冷冷的掃一眼,仿佛看螻蟻一樣的不屑一顧。

溫瑾言毫不懷疑,如果再拖上一小會,他的眼中,可能會顯出不耐煩。

所以,她很直接的說:“表哥,你是想殺了我們滅口吧?”

林之墨眉梢眼底也沒有動一下。

溫瑾言倒也能揣摩這種心情。反正都是要死的人,說什么又有什么關系?他根本不會在意啊。

這和計劃好的不一樣。段明珠臉色一白,定定的望著溫瑾言。

不是說好她和林之墨套近乎,在他面前提提表嫂的往事,然后兩個人找機會離開的嗎?

長劍泛著寒氣,隱約間,似乎能聽見鳴聲。

“睿王,明珠還未及笄,你又看著她長大……”溫瑾言又靠近了一步,深深凝著那個男人,然后垂下了頭,雙手死死握住劍,直直撞了上去。

冰冷的劍,刺入了她的身子。很疼很疼。

原來被劍刺穿,是這么疼啊。

她微微笑著,“睿王信不過我,也該相信自己相伴多年的表妹才是。”從看到林之墨的眼神那一刻,溫瑾言便知道,即便是現在蘇瑾琰活過來,也無法再動搖他分毫。

既然都是一死,不如死的更有價值。

段明珠是她這一世唯一的朋友,又透露了從前不曾窺破的秘密,那么,她的死,很值得。而且,她已經沒有臉面面對林之墨。是她毀了他的一輩子,毀了他曾經在意的所有,將他推入了這個深淵。

那么,就讓她背負著那個該死的秘密,下地獄吧。

她這樣的人,也只能下地獄了。

血從她的身體里流出來,月白色的襦裙很快便辨不清顏色。

“瑾言,瑾言……”段明珠撲上來,一聲聲喚她的名字。

沒有人發現,隨著她的一聲聲瑾言,林之墨那冰冷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表哥,你快救救她!”段明珠急得直掉眼淚,卻在抬頭看見林之墨眸光那一刻,痛苦的緊閉了雙唇。她握著溫瑾言還帶著溫熱的手,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決絕,凄然的喚了一聲:“墨君!”

有重物重重落地的聲音。

卻是林之墨后退一步,撞上了橫在地上的椅子。他的神色,一瞬間變得狂亂。

段明珠在賭,賭他心中最后那一點點溫存,“墨君,你救救瑾言好不好?”

突然之間,她發現,瑾言這個名字,念起來,很像瑾琰……

“墨君,瑾言就要死了,你救救她好不好?”段明珠的聲音空靈飄渺,仿佛來自遠方。

“你,是誰?”林之墨的臉繃得緊緊的,身體僵硬,一動不動,死死盯著她,“你到底是誰?”他忽然沖了過來,一把將段明珠從地上拉了起來,牢牢攥住她的胳膊,“說,你是誰!”

這一刻,段明珠只有一個感覺。

表哥再次瘋了。

就在寺廟中那一天后,她的表哥,又一次瘋了。

“我是你的表妹段明珠。”段明珠毫不畏懼的直視著他的目光,“表嫂讓我跟你說,她和溫瑾言也算有緣,請你救她一命。至于我——”段明珠撇撇嘴角,很硬氣的仰起頭,“你要殺就殺好了。”

風蕭蕭欲止。

段明珠發誓,她很清楚的看見,她的表哥的目光,在聽見墨君二字時,從冷寂變得溫柔,然后,又從溫柔變得悲哀。她看見她那素來驕傲清冷的表哥,臉上幾乎出現了哀求的神色。段明珠眨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其實,所有變化,都在一瞬間。

多么悲哀啊。

如果她不是曾經喜歡過這個人,也許對他的變化,根本不會如此敏感。

最后的最后,一切歸于沉寂。

林之墨的表情在一點點破碎,又恢復了從前的平靜。

溫瑾言微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息。這種窒息般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整個身體陷入劇烈的疼痛。然而這種疼痛,和她心里的痛楚比起來,不及分毫。她還深深記得從前服毒過后的那種痛苦,然而當時只覺得輕松。

因為終于解脫了。

可是現在,卻很難過。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死去,只是在死亡前,疼痛是如此清晰。

然后是寒冷。

那股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冷意如潮水將她包圍,溫瑾言一動不動的躺在冰冷的地上,目光一點點渙散。她很想再看一眼那個人,然而竟連轉頭的力氣也沒有,蔓延開來的,是無邊的寒冷和黑暗。

“墨君這兩個字,是誰告訴你的?”林之墨冷聲問。

“是表嫂托夢給我的。”段明珠咬牙,目光卻在接觸到溫瑾言的那一刻,瞬間無力,她跪在地上,折斷了一寸寸傲骨,重重的磕頭,一遍又一遍,“表哥,我求你了,你救救瑾言吧,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你了,你讓我死,我就去死,你救救她好不好?”

令她絕望的是,至始至終,林之墨根本不曾有半點惻隱。

“我再問一次,是誰告訴你的?”頭頂再次響起那道冰冷的聲音。

段明珠面白如紙,她內心一片空洞。

所謂心灰意冷,也不過如是。

“是瑾言告訴我的。”她自嘲的笑了笑,“表哥,如果你對表嫂還存有半點眷念,就是看在瑾言和她同名的份上,也該救她一命!”

眼前那道青影,如風一樣飄過。

段明珠一愣。

溫瑾言被抱了起來。

溫瑾言覺得自己好像走在茫茫大霧里。

她走了很久很久,只能望見一條曲折的小路,綿延至看不見的遠方。而路邊開滿了妖艷的大紅色花朵,叫不上名字,只是覺得美麗。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眼前出現了一座橋,她聽見了橋下的流水聲。她只想快些離開這個陌生的,渺無人煙的地方,心急的踏上了橋,就在行至木橋中央時,她聽見了木頭的斷裂聲。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整座橋從中間斷開了,她就那樣直直墜了下去。可是,明明近在耳畔的流水聲,瞬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萬丈深淵,一片迷霧,溫瑾言心中惶恐,幾乎就要尖叫出來。可是張了張嘴,卻發現發不出半點聲音。

耳邊隱約有那群小姑娘清脆的吟誦聲:京都城東木樨花,飛來飛去落誰家?京都女兒惜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古人無復京都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溫瑾言眼角滑落了一滴淚。

“瑾言,你醒了嗎?瑾言?”耳邊有道輕柔的聲音,執著的,一遍一遍的呼喚著她。

溫瑾言很想繼續沉睡下去,只覺得這聲音不勝其煩,于是,她用力睜開了眼睛。

“瑾言!”眼前一花,卻是段明珠撲了上來,“你終于醒了!”妃色的身影卻在半途停了下來,段明珠不又哭又笑,“你身上有傷,被我一撲又得昏迷幾天。”

溫瑾言眨眨眼睛,“我沒死?”段明珠說的似乎是昏迷?

“嗯,表哥放我們一馬。”不知是否溫瑾言的錯覺,段明珠似乎在極力淡化什么,“你好好養著,等傷好了,我們再回家。”

溫瑾言微愕。

她凝望著段明珠白皙的側臉。她似乎躲閃著她的目光,不敢與她直視。

“發生了什么?”每說一個字,都會帶動傷口,疼痛不已。她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卻定定的望著段明珠,“睿王,怎么會放過我們?”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溫瑾言覺得嗓子干干的,甚至有些疼,這令她吞咽都很困難。

“喝口水吧。”段明珠避而不答,替她倒了一杯茶,用湯匙舀了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

溫瑾言直覺上察覺到了不對。不過,她也沒有追問下去。如今體力不濟,先保住小命要緊。當時撞上劍的時候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可此時她卻思緒重重。已經死過一次了,難道還要死第二次嗎?

“你昏迷了有三天了。”段明珠始終在回避她的目光,甚至別開了臉,輕聲說道:“你放心,我已經去廟里祈福了。昨日我也請大隱寺住持和他的師弟為你的佛珠開光,你回去也有個交代。”

溫瑾言松了一口氣。旋即,她的心又緊緊揪了起來。她被劍所傷,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瞞天過海?

“你還在昏迷的時候,表哥已經去府上請罪了。”似乎看穿她的顧慮,段明珠解釋道:“是他在廟中舞劍,不曾想我們倆正好經過,他一時不察,不慎傷了你。如今我們府上還沒派人過來,想來表哥已經圓過去了。”

“嗯。”溫瑾言低低應了一聲。滿腹疑竇,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況且,她有一種感覺,段明珠未必會告訴她來龍去脈。

“你之前不是問我紫玉蘭的事?”溫瑾言一怔,才想起馬車上隨手那一指。她抬起眼,卻見段明珠目光幽幽,唇邊掛著一抹淺笑,“那是我表哥為表嫂栽的。”

她定定的,一瞬不瞬的眺望遠方:“我表嫂很喜歡玉蘭花,在她死后,我表哥每年在那高坡上栽一百株玉蘭樹。那里的每一株樹,都是我表哥親手種的。挖坑,澆水,填土,表哥不曾假手于人。”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