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路

第六十五章 知交

溫瑾言垂下了眼。

已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覺,鈍刀割肉也不過如此罷了。

“明珠,不要說了。”每說一次,便是往心上狠狠戳一下。

誰都有失去。

林之墨失去的,是父母和妻子。

蘇瑾琰失去的,是她的孩子,夫君,和她自己的性命,以及那再也回不去的十七年。

從前的緣分,再不可能重來。

一旦真相揭開,她又以和面目面對林之墨?

那么,就讓他恨著吧。恨著,恨著,便忘了。

然而真的能忘嗎?

屋子里許久許久都沒有聲音。

溫瑾言不敢再去看段明珠的眼睛。她怕那雙明亮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黯淡無光。

“前天,表哥離開的時候,我曾問他,放過我們,會不會引火上身。”

“表哥說,他不在意。”

“我問他,為什么不在意,之前明明要殺了我們來保住太子。”

“表哥說,他所在意的,已經永遠失去。”

段明珠滿眼凄涼,唇上卻猶沾了絲許笑意,“瑾言,那天晚上,你為了我,愿意犧牲性命。同樣的,如果可以救你一命,誰讓我去死,我就立刻去死。”她哭得無法自制,“可是瑾言,為什么,為什么……我不是他的表妹嗎?”她神色凄惶如同一個孩子。

那個問題,她沒有問出口。一旦說出來,許多事情都再也回不去了。

溫瑾言敏銳的覺察到她想要問什么。

如果和林之墨有關,那么此刻,她不想回答。因為許多問題,連她自己心中也沒有答案。

溫瑾言覺得自己能活下來都是一個奇跡。當時那一劍。她用了全力,所以,她的雙手上,也有一道深深的傷痕。那柄劍太過鋒利,如果再往上一點,她的手指可能就要被切斷了。她真的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活下來。

狂風暴雨,冰冷的地面。那個人冷漠的眸光……

“你該慶幸你沒有傷到要害。”也就這幾天。溫瑾言覺得眼前這個女子的聰慧超乎自己的想象。她似乎總能從她的一舉一動里察覺到她心里的想法,這讓她有一種自己被人關注和看重的感覺。

溫瑾言默了默,忍不住問:“明珠。你是不是喜歡我?你要是喜歡我,怎么不和我說呢?”最后,她得出一個結論:“你說喜歡睿王,果然是在編排吧?其實不算什么大事。畢竟我們是過命的交情,你這點小秘密。我肯定守口如瓶。”

“呸!”段明珠指尖發抖,如同燒了尾巴的貓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你這是該對你的救命恩人說的話嗎?”

溫瑾言再次默了默,很真誠的看著她。“其實如果你沒有執意帶我從大隱寺溜出來,別說救命了,你連帶我淋雨的機會都沒有。”當她云淡風輕的說出這句話時。段明珠愣了愣,忽而笑了。“所以,我們不僅是過命的交情,還有一起淋雨的交情。”

溫瑾言輕輕看著她,臉色甚白,唇上卻淺笑淡淡,“所以你千萬不要謝謝我。”眼見著段明珠有發作的跡象,她趕緊一口氣說完了話:“不過我現在饑腸轆轆,如果你能給我找點吃的,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很餓嗎?”段明珠難得的露出了幾分緊張,“你等一下。”丟下一句話,扭頭就走。繞過拐角的那一刻,眸光觸處突然撞上一雙眼睛,那是——林之墨。

“表哥!”段明珠笑盈盈的蹦了過去,一如往昔般活潑,“瑾言餓了,我去廚房看看。”她們在的是寺廟的廂房,廟中倒是有廚房,不過只有素菜。佛家重地,段明珠也不太敢胡來。

林之墨不發一言,只是從身后遞過一個籃子。

段明珠只瞥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東西。那里面是幾個扣碗,還有湯盅。

她的眼里忽然起了一層水霧,“如果真的是她……我相信她一定有無法言說的苦衷。”她重重抹著眼下的淚,白皙的面頰幾乎被勒出紅痕,“如果你還愿意聽我說幾句話,那么待會,就在這里見面吧。”

她拎著竹籃,匆匆推開了門。

“我都聞見香味了。”幾日不曾進食,溫瑾言小腹痛如刀割。也不知是餓的,還是傷口疼的。

“我喂你好了。”段明珠不知從哪找來個大迎枕,鋪在床頭,然后將她扶坐起來。她小心翼翼的,唯恐碰到她的傷口,不住問:“怎樣?疼不疼?傷口沒裂開吧?”

其實真的很疼。

不過,溫瑾言說:“如果還當我是你表妹,就不要詛咒我,我會感激你。”

段明珠瞪了她一眼,手下的動作卻很溫柔,“趁熱吃。”面前的桌子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大冬天的,溫瑾言也不指望能有什么新鮮的菜色。是以在看到那綠油油的菠菜和菜花時,明顯的驚了一下,“你從哪弄來的?這座小廟居然還有這些菜?”

然后,湯盅被揭開了。一陣香氣飄過來,溫瑾言深深嗅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在廟里吃葷腥,真的沒事嗎?”溫瑾言一邊問,一邊眼神示意段明珠給她盛一碗。

“佛家一向慈悲,你都半死不活了,想來菩薩也不會降罪。”段明珠喂了她一湯匙黑魚湯,不以為意,“再說了,酒肉穿腸過,心中佛祖留,只要你一心向佛,這些個魚啊肉啊的,都是身外之物。”

“我也這么覺得。”心滿意足的溫瑾言只差沒拍著桌子喊:“再來一碗!”

“你再睡會。”喂完了飯,段明珠替她掖了掖被角,“這屋子里悶得慌,我出去走走。”

溫瑾言眨了眨眼睛,“我的丫鬟……”

“她們都在大隱寺,你的傷太嚇人了。我沒叫別人看見。”段明珠頭也不回,只在門口時回首,叮囑了一句:“如果你餓了,且忍一忍,別偷偷爬起來喝湯,要是傷口裂了,我們也不知幾時才能回去。”

溫瑾言嘴角微抽。不過礙于有傷在身。沒力氣和她嚷嚷,只能沉默以對。

不過,她已經發現了一個事實。

如果是和段明珠拌嘴。她還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所以,總是處于下風。

人無完人嘛。

畢竟這樣一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侯府大小姐,能屈尊來照顧她。甚至還喂水喂飯,她應該知足了。

段明珠出去的時候。林之墨依舊等在原地。正如當年段明珠所見到的一樣,林之墨所有的素來,一向,總是。在那個人面前,都能妥協。

今時不同往日。

段明珠也相信,就在這里。她表哥所站的地方,沒人敢偷聽。

“幾天前的事……沒事嗎?”到底還是顧忌了太子的身份。段明珠沒有直接問。

“沒事。”輕飄飄的,不帶一絲溫度的兩個字。

然而段明珠走得近了些,卻發現了林之墨眼下的青影。不甚明顯,可他膚色白皙,仔細一看,也能看出來。

段明珠暗暗嘆了口氣。這個人啊……

兩個人找了一處避風的地方坐下。

對于林之墨的耐心,段明珠心知肚明。所以,她開門見山:“月中的時候,姑母帶著瑾言到了京都。我那時候——”忍了忍,將大太太的打算咽了下去,“對她不太熟悉,所以送了她一只蜘蛛。”既然已經打算和盤托出,當然每一處細節都不會放過。

蘇瑾言很怕蜘蛛,也怕蛇。

“當時她也不知是暈船,還是生性如此,見了那大蜘蛛,竟然毫無反應。后來她歇在我房中,我問她,蘇州的冬天是怎樣的。那時候,她神色郁郁,仿佛心事重重。我便問她是不是不快活,她沒有應答。”

“第二天早上我們去給姑母請安,她走在冰面上,如同走在平地上一般輕盈,她打趣說——”段明珠深深看了一眼林之墨,“也許她前世是北方人。”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過了幾天,我們來大隱寺的路上,我指了睿王府給她看。她忽然就哭了,我便問她為什么。她說,她不想掰個理由來騙我,所以,不想回答。”

“后來,她忽然指了那片小樹林問我是不是紫玉蘭。”段明珠忽然笑了笑,“也是巧合,偏偏就指了你栽的那一片。”她嘆了口氣,每說一句,都希望能從林之墨臉上看出什么來,令她失望的是,什么變化也沒有。

“我拉著她偷偷溜到了這座寺廟,是她告訴我,當時那位穿著藍色袍子的是……”她哽了哽,“也是她對我說,你想殺了我們。”艱難的吐出這句時,那一刻的絕望清晰猶在,“當時我們都以為要死了,我和她說了些事情,她便對我說,如果我在你面前喚墨君二字,你也許會有一絲惻隱之心,放我們走。”

段明珠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然后,她驚喜的發現,面前的人,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只不過,這種變化一閃而逝。他將自己藏得太好,幾乎沒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

“表哥,不管她是不是那個人,她都是我的表妹,也是我的知交。也許你不在乎,可是對于我而言,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肯為我死,那么同樣的,我也愿意為她付出我的所有。”段明珠站起身,鄭重的望著林之墨,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我已經說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即便最后她不是她,我都希望你能放她一條生路。而我,已經隨時準備赴死。”

不過你們也不要想太多,還有一位美少年沒出場,千萬不要太早站隊。畢竟男主人選事關女主幸福,我得好好挑是吧天哪我居然用到了美少年這倆字,那年近二十的睿王是大叔咩?咩?

關于寺廟大雨中那一晚。

林之墨:你當時要是直接點,我一定二話不說就把劍丟了。

溫瑾言:直接?

林之墨:就是直接脫掉衣服……

溫瑾言: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