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02 討主意

唐煉句句往好處上說。辛重沉聲附和。指尖摩挲著豆娘的翅膀,心里百轉千回有了想法

皇帝陛下這次喚他來,定然另有目。前些時候,聽聞藍府尹正在調集人手徹查十多年前墮馬澗那樁案子。這會兒話里話外又提到墮馬澗,一定是意有所指。忽而又想到昨兒藍府尹跟他抱怨差事難當,又說京郊有個證邪宮遲早是禍患。

辛重將這幾條線前后串聯起來,得出了皇帝陛下要拔除證邪宮的結論。

是了。皇帝陛下知道他與東岳觀的觀主有些交情。

東岳觀……

辛重顰了顰眉。江湖事江湖了。東岳觀要是能出手,也是一大助力。

他的心思一路偏到爪哇國。全沒有往辛夷這邊思量一星半點。

唐煉見他若有所思,心道:成了,成了。小白素來縝密,肯定已經由玉蘭齋的姜大娘子想到自家兒子身上了。更何況,他和平喜一唱一和的演雙簧,傻子也看出來了。

唐煉萬沒想到,辛重看是看出來了,就是看的方向不對。

辛重從宮里出來,抱著皇帝陛下賞賜給他的玉蘭齋文房以十分滿足。

皇帝陛下時常有賞,對辛重而言并不稀奇。多是綾羅綢緞玉如意車馬仆從之類的。真正賞賜到他心坎里的,這還是頭一回。

辛重腳步輕快。

真好!回家試墨。又有得玩了!

辛夷好一番裝扮帶上阿甲到在四寶巷。

這回他倒是輕車熟路,心無旁騖的一直往里走。

阿甲緊擰眉頭,亦步亦趨跟在后邊。

到了玉蘭齋,就見小勝子端坐桌前,一筆一劃的寫大字。

“葛勝。”辛夷端起先生的架勢,沉聲喚道。

小勝子手一抖,面帶驚惶的循聲望去。

“先,先生?你,怎么來了?”小勝子丟下狼毫,起身相迎。

辛夷邁步進來,四下環顧。

鋪子還是那個鋪子,經營了一段時候,褪去先前的生澀,多了幾分熟稔與從容。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好聞的墨香和淡淡的紫筍茶香,辛夷唇角微彎,笑了笑。

“我來看看你可有偷懶。”

“學生沒有!”小勝子脆生生的回道。

佟掌柜和栓兒將后院的物料歸置妥當。兩人一前一后,邁步進到前頭,看見辛夷,佟掌柜一怔。

“辛……先生。”佟掌柜橫了小勝子一眼,“葛勝闖禍了?”

不能啊。孩子都放假好七八天了,天天在她眼皮底下寫字讀書,乖的很吶。

小勝子頗為無奈的吐口濁氣,仰臉看向辛夷。

辛夷是來找姜家大娘子的。被佟掌柜這一問,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不是。葛勝一直勤勉刻苦。我來是想挑幾件文房。”

姜家大娘子不在,可不就得挑文房了么。

佟掌柜神情一松,挽起袖子,利落的給辛夷揀出幾支毛筆,“這些都是師傅新做的,用料更為講究,您試試。”

小勝子忙把他的小桌騰出來,重新鋪上宣紙,立在旁邊給辛夷研墨。

姜妧到在玉蘭齋看到的就是這副十分融洽的場面。

辛夷懸腕書寫,小勝子一邊磨墨,一邊虛心求教。

佟掌柜和栓兒壽兒圍在他二人身畔。佟掌柜臉上堆滿了慈母微笑。壽兒和栓兒也不知聽懂還是沒聽懂,一個勁兒的點頭。阿甲沒拿自己當外人,手里抓著小蒲扇給炭爐扇風,爐子上駕著煮茶的沙銚子。

“他怎么在這兒?”白小乙從齒縫里蹦出這幾個字,之后就全是磨牙的聲兒。

香玉香梅面色一沉。燕三娘抬手搭在白小乙肩頭,示意她少安毋躁。

姜妧正琢磨好生與辛夷道聲謝謝,卻又不能派人傳話到丞相府。可巧他就來了。

“辛郎君。”姜妧喚他。

辛夷仰頭,滿臉的驚喜。

裝!這是個慣會裝相的主兒!白小乙鄙夷的悶哼一聲。

“姜大娘子,我……”辛夷眸光飄到燕三娘臉上,很快就飄回來,“我來挑幾樣文房。”

姜妧非常熱情,“有挑中的么?辛郎君若是能等就等兩天。很快就會一批老料送來。我請了江南道的匠人雕琢,工也好料也好,都錯不了。到時,我送辛郎君兩方把玩。”

辛夷得了這話,趕緊應個好。

如此一來,跟她再見就容易許多了。

燕三娘暗自罵道:無恥之徒!低頭看看大娘子,連連搖頭,哎,年輕人就是愛皮囊。全不看那人是鬼是妖。

說話功夫,姜妧到在辛夷面前。

小勝子仰起臉看看辛夷,再看看姜妧,覺得這倆人的眼神兒有點古怪。以他的年紀,還想不明白究竟古怪在哪。

佟掌柜是過來人,又常在生意場上轉,見多識廣。她略一打量,就知辛夷對自家大娘子有意。

辛先生不是有心上人么?那日他與樓十七娘子所言不似作偽。

佟掌柜轉瞬了悟。

辛郎君口中的心上人就是自家大娘子?!哎呦,這怎么能行?

佟掌柜認真端看姜妧,覺得自家大娘子并無羞澀,而是相當磊落的與辛夷有問有答,心下一松。

是辛先生單戀。

佟掌柜篤定的點點頭。

“辛郎君后院。”姜妧吩咐香梅,“送壺茶來。”便引著辛夷去賬房敘話。

這當兒,阿甲都把茶煮好了。他快手快腳將茶湯舀進壺里。又從架子上取過托盤以及兩只茶盞。動作嫻熟,像是做慣了的。都拾掇好了,邁步要走,香玉沉著臉奪過他手上的托盤,“我去送。”說著,還不忘白了阿甲一眼。

阿甲委委屈屈的哦了聲。

玉蘭齋的賬房收拾的清爽干凈。窗子上繃著芍藥粉的輕紗,撩起簾子就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鳳髓香。靠墻的書架上整齊的碼著書冊,多是官金陵的詩集,貌似還有幾本醫書和游記。

原來她看這些書。

辛夷手指著醫書贊道:“大娘子涉獵廣泛。”

姜妧臉上一紅,“詩集和游記我倒是常翻。醫書是用來助眠的。”

辛夷一愣。隨即便笑了。

她沒打算遮掩,更沒扯謊。坦誠的令辛夷愕然。

這就是他喜歡的人。

辛夷剛剛落座,香玉香梅就捧來茶點等物。堆在桌上滿滿當當。放下東西,香玉香梅一左一右立在門口,沒有回避的意思。

姜妧不以為意,端著茶盞淺淺抿了一小口,直入正題,“多謝辛郎君在皇帝陛下面前,為我阿娘的案子說話。否則,白捕頭也不會這么快就上門查問。辛郎君的大恩大德,我姜家沒齒難忘。”

辛夷赧然,擺擺手道:“姜大娘子切莫將此事放在心上。”

“旁人且不說,這件事對我祖母和外祖母就是天大的事了。“姜妧稍稍猶疑,又道:”祖母說,白捕頭意在證邪宮。我想跟辛郎君討個主意……”

討主意?!天大的事要跟他討主意?這就是把他當成自家人了。

辛夷浮想聯翩。

“大娘子請講。”

“此事究竟有多少牽扯到證邪宮,我不知道。但那天白捕頭的的確確流露出想動證邪宮的意思。我想問的是,皇帝陛下真的下決心平滅證邪宮了么?”

姜老夫人和姜家三兄弟商議過了。全靠府衙還是心里還是不大托底。再一個,自家事不親力親為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但姜家離皇帝陛下實在太遠了。摸不清皇帝陛下的真實想法,姜家若是有了太大的動作,恐怕上面怪罪。可這事又實在沒人可以打聽。

那可是皇宮大內,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怎么打聽?

姜澈三兄弟湊在一起商議,商議來,商議去,終是不得要領。

畢竟是姜妧母親的事,姜妧又這么大了,且在姜澈認為姜妧是要自立門戶的,經的事越多越好,權當歷練,也就沒有瞞她。

姜妧想了想,還是請教辛夷最為穩妥。他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說的上話,肯定也是摸清了皇帝陛下心思的。

辛夷忖量片刻,問道:“你們家想要出錢找幫手?”

姜妧徹底放心了。辛夷聰明,一點就透。

“是。證邪宮高手如云,不比山匪全是一群烏合之眾。我們姜家想出點錢招募天下豪杰。至于能做到何種程度……”

姜老夫人的意思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打算傾盡全力。她這么做了,呂甫那邊自不必說。兩家合力,三五十萬貫是拿得出的。有這些錢再加上府衙的差人,官兵,應該可以踏平證邪宮。

但是,這只是一個初步的構想。如何實施還沒有定論。

辛夷搖搖頭,道:“不好。”

“怎么?”姜妧追問。

“到時候證邪宮真被平滅了。是你姜家的功勞,還是府衙的功勞呢?”

一句話,姜妧立刻曉悟。

是了!是他們關心則亂,只想到快點把人頭尋回來,以及妹妹的下落,或者是……尸骨。卻沒想到,這其中坐鎮的不是他們姜家,而是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既然開了金口,斷不會袖手旁觀。這幾天都城很是清靜。這份清靜跟一般時候可不一樣。就連姜妧都能感受到,那種山雨欲來的壓力。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這些當然是府衙出面做的。掌控一切的,還是皇帝陛下。

“辛郎君所言極是。是我們著急了。”姜妧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多虧辛郎君提點。要不然,怕是既花了錢又沒落著好。”

“什么提點不提點的,姜大娘子嚴重了。”

“我回去就跟阿耶講明利害,叫他們一心聽信兒就好。旁的什么都不要做。”

“目下,你們要提防祝家。宮里不在四時坊采辦,外間又把祝老六的惡名傳揚開了。以祝老六睚眥必報的脾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因著姜妧,辛夷隨時留意外間的動靜。他打聽到祝老六的常隨帶了人離開都城,似乎是去尋幫手了。至于是不是要對付姜家,辛夷并不知道。以防萬一還是必要的。

姜妧點點頭,吩咐香梅,“你去把咱們剛定制的畫具盒拿兩個過來。”

香梅得令去了。

香玉咬著嘴唇瞎捉摸。

辛郎君話里話外的都叫大娘子多加小心,又句句都說在點子上。貌似他是真心為姜大娘子謀算。他那個心上人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來找大娘子晦氣?

辛郎君長得好,家世好,學問又好。那個小娘子一定迷他迷的要死。

妒忌么,不就是女人的天性?

轉念又想,來也不怕。她跟香梅的功夫不是白練的。真來了就打出去!

辛夷眼角余光一掃,香玉生了根似得杵在門口一動不動,心里有點發急。他想跟姜大娘子解釋解釋心上人的那茬,怎么就是沒有恰當的機會?

香梅匆匆去,匆匆回,拿來兩套畫具盒放到辛夷跟前。

辛夷眼前一亮。

這畫具盒的外觀就很討喜。巴掌大小的盒子上鑲嵌螺鈿,既精致,造價也不會太高。

將其打開,箋紙、狼毫、顏料以及小硯都比之前的那款要小,也更容易攜帶。

有了這個,走哪畫哪,出門踏青郊游或是賞景最適合不過。

“這是下個月玉蘭齋將要推出的新品。還請辛郎君幫我試試看合不合用,以及有無需要改進之處。”

說是試用,實際是一份微不足道的謝禮。

姜大娘子這么體貼,真叫人無法拒絕。

“那我就厚著臉皮收下了。若是有不好,我親自來與你說。”

這話在姜妧看來,是客套的說辭。畫具盒怎么會不好用。辛夷根本不會為了這個來找她。

“好。”姜妧彎起眉眼,痛痛快快的答道。

辛夷登時信心倍增。

有了這一個又一個的伏筆,想要再見姜大娘子就不是難事了。

那件事等下次尋個便利與她說。既是解釋,又是表白,不能叫別人聽了去。

對了,白小乙說姜大娘子不嫁人……

辛夷氣悶。

想問也不是現在。他跟姜大娘子剛能說上兩句話,姜大娘子犯不上跟他說這個。

辛夷離了玉蘭齋,一會兒雀躍,一會兒消沉的回到府中。

他直接去到前院書房,獻寶似得把畫具盒以及小硯狼毫等物堆在辛重面前。

美滋滋的放好了,辛夷一怔。

辛重手上盤著的就是玉蘭齋的小硯臺,不是他那方,是另一方。

“父親,去玉蘭齋了?”辛夷有些難以置信的發問。

辛重多久沒上街閑晃了。他很忙,再一個辛夫人料理的妥妥帖帖,不用他在這上頭費神。

辛重把小硯放下,拿起畫具盒端看,“誒?這個也是從玉蘭齋買的?”

“是玉蘭齋的。”辛夷避重就輕,說一半藏一半。

辛重沒有在意,打開畫具盒,像個孩子似得連連驚呼,“這個好!這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