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09 他知情

“他當通事無非是為了三年之后的秋闈做準備。”唐煉啜了口茶,輕聲說道。

常榮眉梢高挑,“羅良與魯駙馬極是親近,隔三差五就去拜望。會不會……”斟酌片刻,繼續說道:“會不會羅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由他們去罷。沒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證邪宮那邊,著實棘手。墨霄既然受了北魏杜昀的支使,必然傾盡全力。前些時候,他去到大長公主府上,應該就是為了與姑姑聯手。照目前的形式來看,姑姑也與他連成一氣了。”

唐煉放下茶盞,嘆道:“各個兒都以為我不省事,想從我手上把這江山謀了去。這人吶,自作聰明的多得是。眼睛看見的,耳朵聽見的,不一定是真的。”

“陛下大智若愚,他們哪能看得透呢。”常榮笑嘻嘻的奉承道。

唐煉笑了,“你們都愛哄著我,小白就不,他從不哄我。”

“奴婢怎敢與辛相公相提并論。辛相公是一國之相,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奴婢是陛下的家奴,只管聽從陛下的吩咐行事。”常榮態度恭敬,微微俯身說道。

唐煉仰首大笑,“難得你活的透亮,比那些有眼無珠的糊涂蛋強多了。”

常榮抿嘴陪著唐煉笑了好一會兒。

兩人又說了會閑話,唐煉忽而又問,“四寶巷有個玉蘭齋你去過沒有?”

常榮神情一肅,“沒,沒有呢。”

“得空,去轉轉吧。”唐煉只說這一句,余下的就不說了。

常榮應了聲是。

去轉轉……

這是叫他去看人?看誰啊?玉蘭齋貌似是姜家的買賣。常榮忖度片刻,便告退出了大興殿。

平喜眼簾低垂,摸不清皇帝陛下這般吩咐常榮是為了什么。

既然不懂,那就問唄。

“大家,您是想讓常榮幫著掌掌眼,看看姜大娘子?”

唐煉嗯了聲,“上次你去沒見著人,我總歸是放心不下。”

“單從生意上看,姜大娘子是個厚道人。”

唐煉點點頭,“是不差。能入了辛五的眼的,必定有她過人之處。就是小白……”

剛說到小白,小黃門來報,辛相公和樓大將軍到了。

唐煉說了聲傳,便正襟危坐,將余下的話咽回肚里。

樓海光和辛重一前一后進到殿中,見唐煉面沉似水,兩人暗自揣度。目下,四海升平,朝中并無難以抉擇的大事發生。皇帝陛下這是怎么的了?

唐煉給他倆賜了座,平喜伺候好茶水,便窩在角落里燒梨子。

“證邪宮的左護法墨霄,是杜昀的人。”唐煉不轉彎抹角,直入正題。

辛重和樓海光皆是一驚。

“墨霄本姓顧,是顧雍的后人。”辛重拈須說道:“后來他自愿墮入邪道,被逐出宗族。按說這樣的人,入不了杜昀的眼吧。”

辛重抬眼看向樓海光。

“或許就是個迷惑天下人的障眼法。”樓海光挑眉看向唐煉。

“是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證邪宮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成了氣候。”對此,唐煉十分郁悶。是他疏忽大意了。誰能想到,小小的證邪宮居然跟北魏扯上了關系。

“既如此,索性釜底抽薪,將證邪宮平滅了事。至于北魏,須得多派人手留意其動向。”

唐煉略加沉吟,道:“墨霄與姑姑近日往來頻密,他們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于這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什么,不用他說,辛重和樓海光心知肚明。

“若不然,將計就計?”辛重還在猶豫,樓海光就把他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將計就計,一石二鳥,不不,一石三鳥。”樓海光倆眼锃亮,“既除去證邪宮和墨霄又能震懾北魏杜昀,還能把……”

還能把大長公主這根眼中釘一并拔除。后半句樓海光不能道明,一切盡在不言中。

唐煉看向辛重,辛重頜首道:“是個好主意。陛下以為呢?”

唐煉自然求之不得。但以他的立場和身份,不能表露的太過分。

“就這么辦吧。”唐煉想了想,又道:“沒了證邪宮,姑姑那邊只剩魏無傷,也不會有什么大作為。且看吧,她若是能打消了這份心思,固然最好。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就怨不得別人!”樓海光甕聲甕氣的接道。

唐煉垂下眼簾,心中百味雜陳。整整思緒,昂首笑道:“小白,說說你曾叔祖的事跡吧。悶了一天,權當故事來聽。”

曾叔祖……

怎么人人都關心曾叔祖……

辛重心里畫了個大大的問號,溫聲說道:“我這位曾叔祖最傳奇的就是娶了商戶女,兩人感情至深……”

說到此處,辛重忽然茅塞頓開。

辛夷他……

屬意商戶女……而且,皇帝陛下知情……

辛重心念百轉,并沒挑破,強撐著把故事說完。

這故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直到日頭西斜,才與樓海光踏出宮門。

“老辛,今兒我做東。咱去熙熙樓吃頓好的,怎么樣?”難得和辛重一同面圣,樓海光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辛重心里存著事,哼哼哈哈應付兩聲。

樓海光蒲扇似得大手拍在辛重肩頭,“我知道你還生氣,我閨女真不是故意要嚇唬你兒子。小十七就是直來直去的性子。這孩子像我像的厲害。咱去熙熙樓,我給你斟茶認錯還不行么?”

辛重叫他這下拍的立刻回了神,“湛清,我沒生氣。孩子們的事,影響不了你我的交情。”

樓海光哈哈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走走走,這頓飯還是我請。咱倆好好聊一聊。”

辛重想再推辭,樓海光已經架住他的胳肢窩,掙都掙不開。辛重嘆口氣,算了,去就去吧,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明兒個再問辛夷也不遲。

佟掌柜是個利索人。文魁閣那里沒費多少口水就盤了下來。簽好了契紙,就等著年前騰出地方。年后拾掇拾掇,就能大開門做生意。

姜妧的意思是那邊做散客生意,這邊談大宗的買賣,小作坊已經出具規模,不適宜挪動。

這樁事體定下,姜妧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今兒我做東,咱們去熙熙樓吃席面!”姜妧滿面笑容,香玉卻是苦著臉,“大娘子,咱們這么多人得提前去定雅間。”

佟掌柜也道:“打發壽兒去定,咱們明兒再去吧。”

姜妧點點頭,“行。要最大的雅間,最貴的席面。明兒你把小勝子也帶上。要不是他,咱們做不成雅慧學堂的生意,沒有雅慧學堂這筆生意也打不開局面。小勝子有功。”

佟掌柜樂的見牙不見眼,“好好。正好后日學堂休沐,明天玩的晚了也不打緊。”

這事說定,姜妧便與香梅等人高高興興的坐車回府。

行至半途,經過彩霞街夜市,姜妧忽然來了興致,“誒?今兒咱們吃胡餅慶賀慶賀,怎么樣?”

香玉香梅都是貪玩的性子,一聽有這好事,連連說好。

主仆三人下了車,打發車夫鐵頭回去跟家里交代一聲。

這會兒夜市里的攤子剛剛擺上,人也不多。

姜妧邊走邊逛,不時抱怨兩句,“人少不熱鬧。”

“大娘子,餛飩,老張餛飩!”香玉跳著腳,指著前邊的攤子叫道。

“走,喝碗餛飩去。等喝完了,人就多了。咱們再逛。”不等她倆答話,姜妧一手扯一個,直撲過去。

為了待會兒能吃下胡餅,三個人要了一碗薺菜鮮肉餛飩分著吃。

鐵頭駕著鹿車回到姜府,天都蒙蒙黑了。

閽人老方開開大門,道聲:“大娘子回了。”

鐵頭嘿嘿樂了,“大娘子沒回,帶著香玉大姐兒和香梅大姐兒去逛夜市了。”

老方哦了聲,“這天兒可不早了,我得進去回稟一聲。讓大爺帶人接大娘子去。”

話音剛落,姜泳一陣旋風似得刮回來,進門就問,“福兒吶?”

老方見是他,躬身道:“大娘子逛夜市去了。香玉香梅跟著呢。二爺要是得空,去迎一迎大娘子也好。”

“胡鬧!簡直是胡鬧!”姜泳眼睛都充了血,厲聲喝道:“快!看家的護院的都跟我走!抄上家伙!”

護院們呼啦啦應和,嗶哩邦朗一通亂響。

拿刀的,拿劍的,狼牙棒,大鐵錘,只要是趁手的都拿上。

老方一見這架勢,趕緊攔著,“二爺,您這是跟誰啊?咱有事上衙門,別打架,行不?”

“不行!”姜二爺一把推開老方,“我剛得著信兒,姓祝的龜孫子,想綁了福兒。這事他早就開始謀劃了,說不定就等福兒落單動手了。快!你去跟大哥說一聲,阿娘那邊先別驚動。”

老方嚇的嗷嗚一聲,撒腿就往里邊跑。

這可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姜泳點齊人手,馬也準備好了。一大幫人翻身上了馬,直奔彩霞街夜市。

這一路上,姜泳嗓子發甜,眼睛發酸。

已故的嫂嫂就剩福兒這點血脈,萬一護不住,百年之后哪有臉去見嫂嫂?

辛夷在學堂讀了會兒書,才磨磨蹭蹭的牽著馬出來。

阿甲蹲在路邊等了許久,吃了包炒豆又嗑了兩大把瓜子。

“郎君,郎君……”

阿甲嬉皮笑臉的迎上去。

“誒?你怎么來了?我不是叫你在家幫我收拾院子么?你收拾好了?”

入冬了,院里的花兒有的該移到盆里。辛府有花園子料理這事。辛夷意在讓阿甲幫忙除草打打下手。

“都弄好了。小的把院子打掃的干干凈凈,穩穩妥妥的才出來呢。”阿甲殷勤的扶著辛夷上馬,臨了,還給他抖抖衣擺。

辛夷一下就明白了,“嘴饞了?想吃熙熙樓的點心還是……”

“小的想吃老蔡記胡餅。”阿甲不跟他客氣。

“行!那就老蔡記胡餅。”辛夷揚鞭打馬,“你會鈔!”

阿甲脆生生應了,緊隨其后。

他會鈔可也是郎君給的錢。反正都是郎君請客。

兩人到在彩霞街,天剛蒙蒙黑,賣小吃的攤子都點上了氣死風燈,老遠一看燈光昏黃,熱氣氤氳。

辛夷摸摸自己的肚子,“吃也得吃個章法。先吃什么,后吃什么得安排好了。”

阿甲極是認真的點頭說道:“郎君說的是。小的來之前就想吃胡餅,不過,為了胡餅放棄別的好吃的,小的心里不得勁。”

“先從鮸魚含肚開始吧。”辛夷說到鮸魚含肚,心里一抽抽的疼。八月節的時候,他還給姜大娘子送過鮸魚含肚呢。

那時跟她還不熟悉,現在倒是熟了點,可她……哎……

辛夷兀自太息,就聽見有人大喊:“你放開大娘子!”

“我跟你拼了!”

聲音從緊鄰彩霞街的小巷傳來。

“不好!是香玉!”阿甲不多說廢話,催馬就走。

香玉喊的是,“你放開大娘子……”

辛夷通身血都涼了。

小巷位于彩霞街后身,街面上的店鋪前臉在彩霞街街面,后門就開在這條巷子里頭。

這個時辰,沒什么人經過,很安靜。

辛夷和阿甲趕到時,就見香玉香梅倒在地上,兩匹馬狂奔而去。馬上似乎馱著人。

香玉香梅鬢發散亂,渾身是血。

阿甲跌跌撞撞從馬上下來,踉蹌著到在香玉身邊,扶起她:“香玉,香玉!”

“快!快!大娘子,救大娘子!”香玉香梅見到了救星,語無倫次的喊道。

辛夷吩咐道:“這兒交給你了!快去報官!”

阿甲應了聲是。

香玉香梅赤手空拳對人家明刀明槍。香玉左臂上的肉被劍挑的翻了出來,往外汩汩冒血。

阿甲把自己的衣裳撕成細條,給她捆上,暫時止了血。

香梅崴了腳,這會兒腫的老高。

阿甲把她倆扶到馬上,取出褡褳里的蓮蓬衣給她倆蒙上。阿甲牽著馬,從小巷子出去,專走僻靜的小路。

姜大娘子被賊人擄去,不能大張旗鼓的宣揚。

阿甲一溜小跑,雖急卻不慌。

“我先送你們回府,再去府衙找白捕頭。”阿甲擦一把臉上的汗水,問道:“你們府上有護院沒有?”

“有,二爺前些日子請了一二十個回來。”香玉忍著疼,嘶了兩口氣,“我和香梅沒傷著筋骨,還是去衙門吧。救大娘子要緊。”

阿甲想了想,“也好。府衙刀傷藥肯定是不缺的。你倆先將就著用點,回去再請醫女診治。”

三人打定主意,一路去往衙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