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14 反著聽

“此事你著手安排就好。不用特意與我回稟。姓祝的興不起風浪。”唐煉端起茶盞啜了一口,“看著他們別去禍害姜家。那可是小白的親家,絕對不容有失。”

“大家,還,還沒成事呢。”平喜小聲提醒。

唐煉神情舒展,笑說道:“你放心,有咱們跟著攪合……啊,不是,有咱們撮合,用不了多久,辛五就能抱得美人歸!”

常榮和平喜對視一眼。各自暗下決心,不論如何,一定得幫皇帝陛下達成心愿。

可辛相公執拗的很,能說動他么。

常榮和平喜又對視一眼,各自搖頭。

難,難吶!再難都得盡心去辦。身為奴婢為皇帝陛下分憂天經地義。

下晌,稱心跟先生讀書。

小呂氏做了兩碟米錦,捧著去了松鶴院。

姜老夫人心里有事,午飯用的不多。她前前后后琢磨阿甲說的那番話。越想越覺得辛郎君對福兒動了心思。

姜家是商戶,辛郎君是丞相的公子。

門第相差太過懸殊。

好在自家孫女鐵了心不嫁人,辛郎君知道了也不會強逼,省的她這個當祖母的左右為難。

轉念又一想,辛郎君家世學問樣樣都好。這是門實打實的好親事,可惜姜家高攀不上。

可又一想,好什么好?

姓辛那小子多雞賊。著人送盒藥膏,說兩句好聽話兒,就想把她捧在掌心的孫女騙回家?

做夢去吧!

姜老夫人一會兒覺得辛夷好的沒邊兒,一會兒又黑眼白眼看不上他。

“大人,這米錦是用秋果做餡兒,您嘗嘗味道如何。”

小呂氏笑盈盈的遞過去一個點了金箔的米錦。

“喲,這跟熙熙樓的一模一樣。”有好吃的,姜老夫人立馬把煩心事統統拋開,接過米錦仔細端量,“嗯,賣相不錯。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小呂氏赧然,垂下頭道:“熙熙樓的點心師傅都是名聲在外的老師傅。我跟他們比不了,不過確是花費了一番心思。”

“凡事只要用心就行。哪怕結果不盡人意,但好歹對得起自己。”姜老夫人輕輕咬下去,含混不清贊道:“好吃。”

小呂氏懸著的心放下。

姜老夫人一連吃了兩塊,“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好吃的不能多吃,好玩的也玩不動了。”

她這一抱怨,小呂氏就聽明白了,“福兒劫后余生,確是有后福的。要不今年過年把府中各院妝點一番,好生熱鬧熱鬧?大人只管說想要什么樣的景兒,小的們給您跑腿。”

“這個主意不錯。”姜老夫人精神起來,“現在就得開始操辦了。我瞧著福兒那屋的擺件有些寡淡。回頭你去挑幾樣喜興的,給她擺上。”

小呂氏笑道:“鎏華院還是讓福兒自己拿主意的好。”

姜老夫人嘆一聲,“行吧。孩子大了,管不了了。”說罷,又嘆一聲。

小呂氏以為她在為姜妧不嫁人這事氣惱,便道:“福兒是個難得乖巧孩子,遇事她有分寸。不說遠的,就說那玉蘭齋,現今打理的井井有條。還把四寶巷前頭的門臉盤下來了,翻過年開了張,又是一筆進項。這孩子能生財,以后管保過的不比別人差。”

姜老夫人默了默,道:“我不是愁以后,我愁的是目下。”

目下?

目下什么事?

小呂氏茫然的眨眨眼,隨即恍然,“大人,您是擔心祝老六吧。您就放心吧,白捕頭一定能抓住他。”

姜老夫人微微搖頭。

祝老六從綁了福兒那一刻起,就是個死人了。

“算了不說這些了。不用等年下,白捕頭抓住祝老六,咱們闔府上下慶賀一番,擺上三天的流水席。”

小呂氏應下。

她原是想找姜老夫人聊聊辛郎君的事體。可說來說去都沒說到點子上,小呂氏有些著急。

“那個,辛郎君送來的傷藥蠻好的。我給福兒敷上了,明兒應該能消腫。”

小呂氏舒了口氣。總算生拉硬扯的扯到辛郎君那兒去了。

“嗯。那是御賜的,肯定是頂頂好的。”姜老夫人十分不悅的扁扁嘴。

御賜給辛相公的,辛郎君拿來借花獻佛罷了。

要是照這么看,那小子對福兒應該沒什么歪心吧?

到底有沒有?

姜老夫人把阿甲從進門到出門說的那些話,細細捋順一遍。

貌似有吧。

一會兒工夫,姜老夫人的臉色變了又變。

小呂氏不敢打擾,等姜老夫人回過神,便道:“光是聽說辛郎君有心上人了,可也不知道是誰。瞞的夠密實的哈。”

對啊!

怎么把這茬忘了。

姓辛那小子有心上人了!

姜老夫人面沉似水,低低嗯了聲。

小呂氏原是想說,辛郎君那位心上人,會不會就是咱家福兒。話到嘴邊,趕緊咽了回去。

這事不能亂說,一個不小心,會給福兒招禍。小呂氏前思后想,好多話想說不能說,憋得她都快喘不上氣了。

“那個,大人……”小呂氏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說辭,“您覺不覺得辛郎君對福兒格外關心。”

總算說出來了!

小呂氏吐了口濁氣,忐忑不安的看著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眉梢一挑,反問道:“你也這么覺得?”

小呂氏點頭如搗蒜。

“可不是么。祝老六和他那些伴當,加一塊十幾二十個人,辛郎君全然不顧人數懸殊,單人匹馬就敢去救,這……除了父母親眷,哪有為了陌生人奮不顧身的呢。辛郎君這樣,有點不合常理。”

男人心大。

姜家三兄弟都夸辛夷是真英雄,真君子。就差跟辛夷設香案拜把子了。

小呂氏越琢磨越不對勁。

可這話不能跟姜澈說。說了,姜澈說不定能把辛夷打一頓。

都有心上人了,還敢覬覦姜妧,好大膽子。

她跟吳氏,于氏更不能說。

倒不是信不過她倆,于氏也是屬炮仗的,又護短。她要是把這話透給姜泳知道……

小呂氏想都不敢想……

整個姜府,就姜老夫人最能看明白事,也最沉得住氣。

果然,姜老夫人跟她想到一塊了。

“的確不同尋常。”姜老夫人唇角微墜,“這話你還跟誰說過?”

小呂氏搖頭,“連木卉都沒說。”

姜老夫人極是滿意的笑笑,“那就爛在肚子里。辛郎君有無心上人,那心上人是誰,咱們管不著。福兒一心不嫁,我是允了的。現在看看,這孩子是有個有章法的。稱心跟她雖說不是一個娘,卻比親姐弟還親。福兒不嫁,也能有兄弟可以依仗。至于辛郎君……他想納妾也好,娶妻也罷。跟福兒都沒關系。旁的不說,門第相差懸殊,辛相公斷不能同意。”

聞言,小呂氏心下稍安。

“這些話你也不要對福兒講。青春豆蔻正是想入非非的年紀。辛郎君又是一表人才,若福兒對他……”姜老夫人頓了頓,“以后,辛郎君和他那心上人成親,福兒傷心難過,咱們也不好受不是?”

“大人所言甚是。”小呂氏眉頭緊鎖,“福兒說是不嫁人,可辛郎君那般出眾,任誰都會心動。”

“是啊,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活了這把歲數,也是從十三四,十四五走過來的。那會兒看見樹上飄下片落葉都要慨嘆半晌,瞧著好端端的花兒被人掐了,心里疼的跟什么似得。福兒比我那會兒細膩多了。

從前,她不能說話的時候,我就想這孩子什么時候能說話就好了。等她會說,能說了,我就想,她能經營生意就好了。等她能經營生意了,我就犯愁了。這么好的孩子,什么樣的夫君才能配得起她。”

姜老夫人語氣輕柔,“雖說咱們是商戶人家,可在我眼里,自家孩子都是十全十美,挑不出毛病的。要我說,福兒配什么樣的人都配的起。可她不想嫁,那就不嫁吧。姜家的女孩子就是能任性恣意。”

小呂氏抿嘴笑了,“那是因為您寵她。”

“不光是我,你們不也一樣?福兒這條命都是白撿的,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隨她喜歡。”姜老夫人話鋒一轉,又道:“辛郎君的人情就讓井之和木卉去還。福兒跟他能不見,就不見吧。”

“是。等讓木卉再找兩個身手好的婢子護著福兒。三師父和小乙在的時候不覺得,她倆一走,真是提心吊膽的。”

“也不知三娘什么時候回來。這么多年了,她就跟我親閨女似得。”

聊起燕三娘,姜老夫人話就多了,跟小呂氏念叨從前的舊事。

羅良做通事沒兩天,程孜又接到唐若茹的信兒,說是叫他做好準備,隨時接管四時坊的生意。

程孜乍驚乍喜。

四時坊在祝家手中把持多年。如今祝老六犯了事,四時坊也要易主了。

等有了錢……

程孜沒等暢想到以后,就先泄了氣。

他現在也不是沒錢。

大長公主給他的錢買宅子置地都夠。可他不能花。

他就是個著作郎,妻子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兒,陡然富起來,只會惹人懷疑。

所以,有錢跟沒錢區別不大。

這個想法將程孜先前那點小小的雀躍壓制下去。

不過……

隱在幕后運籌帷幄的感覺應該不賴。

程孜又高興起來。

程松抱著一摞書,開開院門,抬眼看見程孜負手立在院中央,喚聲:“阿耶。”

程孜嗯了聲,問道:“買書去了?”

“是。買了幾本書。”程松蔫頭耷腦的應道。

“你也別鎮日讀書,閑時跟良兒多聊聊。他現在跟你不同,他也是半只腳踏進官場里了。”程孜有些氣悶。程松對大長公主不甚熱絡,連大長公主都沒去過。

羅良就機靈多了。隔三差五的往那兒跑,而今得了提攜,也算是得償所愿。

程孜又道:“你若無事,就讓良兒帶你去大長公主府走一走。跟魯駙馬下下棋,說說話。”

“我不去。”程松小聲說道:“我是天子門生,去大長公主府算怎么回事?”

“你糊涂!”程孜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什么天子門生?你個糊涂秧子!”

兩人站在院里,程孜不能大聲喝罵,聲音壓的極低,吐字十分清晰。

程松手足無措的抬頭看向程孜,“阿耶,我說的不對么?怎么就糊涂了?”

對個屁!

程孜叫他氣的臉都紅了,兩只手用力背到身后,快步進了屋。

程松緊隨其后。

“你說說你,讀書都讀傻了!良兒就不像你這么死腦筋。你跟他多學著點兒!”程孜冷著臉,厲聲道:“不懂人情世故,走到哪兒都是死路一條!你啊你,大長公主原是高看你的,現在可倒好,良兒都爬過你的頭的了。你還不知道上進?你就不著急?”

“阿耶,我再急也得把春闈考完吧。”程松不耐煩聽他那套說教,板著臉往自己屋里走。

“你給我站住!”程孜喝住他,“你去哪兒?我還沒教訓完呢。”

程松無法,只得退回來,躬身垂首,洗耳恭聽。

程孜心里這股火,并不是沖著程松,而是對羅良不滿。

再怎樣,程松也是大長公主的嫡孫,卻叫羅良這個外孫搶盡了先機。

萬一……

有那么一天,程松不也得落在羅良后頭?

光是想想,程孜太陽穴就一跳跳的疼。

程松是屬牛皮燈籠的,怎么點都不著。他又不能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和盤托出。程孜又急又氣,把心中所想擰成十八道彎兒說了出口。

程松聽的云里霧里,程孜說的心神俱疲。到最后擺擺手,無奈道:“罷了,你去吧。反正怎么說你都不會明白。”

程松當然不明白。

無緣無故挨了頓罵,回到屋里把書放下,直接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程林氏捧來熱騰騰的雞湯,“松兒,快起來,喝點雞湯。”

程孜教訓兒子,程林氏聽的清清楚楚。但她不能勸。勸了,程孜必定要說慈母多敗兒。他能從程松出生開始數落,說起來沒完沒了。

程林氏不勸,他罵累的也就罷了。

程松爬起來,坐到桌邊,望著雞湯里的兩大塊腿肉,眼眶發酸,“阿娘,別再熬雞湯了。把錢省下來,給你買胭脂水粉。”

程林氏臉一紅,“去。我都多大歲數了,還擦那個作甚?”

程松不再多說了,委委屈屈的說道:“阿耶怎么那么多怨氣,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他似得。”

程林氏把羹匙遞給程松,“你沒領差事,專心在家讀書。可良兒跟大長公主那頭打的火熱。你阿耶能不急么。你剛才沒聽他左一句良兒,右一句良兒的?他這人吶,就是個擰巴性子,說的話你得反著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