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15 真敬佩

程松扁扁嘴,抱怨道:“也就阿娘能受得了他。”

“不許這么說你阿耶。”程林氏板起臉孔,“不管他說什么,都是一心為了你好。他是你阿耶,還能害你不成?你大了,翅膀硬了,阿耶念你兩句就不耐煩了?這可不行。”

“阿娘,我就是不想跟表弟似得,靠阿諛奉承過活。身為男兒,就該憑真本事。十年寒窗,考取功名。為民效力,為國盡忠。”程松尚且年輕的臉上浮露出一抹肅然的光彩。

程林氏撫了撫他的額頭,慨嘆道:“我兒出息了。”

程松不禁赧然,“可我若是不像表弟那般八面玲瓏,以后怕是要受些苦楚。”

“既然你都明白,卻還要去走那條難走的路。就別叫苦。”

程松鄭重點頭,應了聲是。

次日一早,姜澈去給姜老夫人請安。

姜老夫人色容如常,淺淺抿了口茶湯,道:“我聽井之說,想請辛郎君吃飯?”

昨兒姜泳從丞相府回來,就直奔松鶴院。把他和辛丞相的對話一五一十說給姜老夫人知道。

姜澈神情一肅,“啊,好像……是吧。”

姜泳跟他說的時候,他沒注意聽。東一句西一句的。許是說了,許是沒說。姜澈也不大記得了。既然姜老夫人提及,就是有這碼子事。

“嗯,到時候,你也去。昨兒沒想到井之能跟辛相公撞上,要不就叫你跟著一起去了。再一個,辛郎君又給福兒送傷藥,又說要給福兒請太醫。殷勤周到的讓人如沐春風,挑不出半點錯處。相比之下,倒顯得咱們怠慢了辛郎君這位救命恩人。”

姜澈眉頭微蹙,“辛郎君對福兒這么好?”

好的有點可疑。

姜老夫人唇角微彎,“是啊。好的很呢。所以啊,你和井之一起下帖子,請他去熙熙樓吃席面。不要什么鮑參翅肚,但求精致精巧。辛郎君在南齊外祖家見識過的好東西太多了。他那眼界,咱們比不了。”說著話,偷眼觀瞧姜澈越來越黑的面色。

“辛郎君作甚對福兒那么好?先是救她,后又送藥。”姜澈還在琢磨辛夷無事獻殷勤這茬。

姜老夫人見火候差不多,便道:“你管他存的什么心。你和井之請他吃飯的時候,就把福兒說死不嫁這話透個一句半句給他。無事防備有事,一旦他有那心思,叫他知難而退不就得了?要是沒有,當然更好。你是福兒的阿耶,有些話,你說比井之說更恰當,也更得體。”

姜澈恍然大悟,“好!我得跟他說個清楚。雖說他救了福兒,那也沒有以身相許,報答恩情的道理。福兒是我嬌養大的閨女,哪能由他輕賤?”

“你先收了這暴脾氣。人家也沒說什么,就是我往前多想了一步半步。瞧把你給氣的。”姜老夫人斂去笑意,沉聲道:“別跟井之說,他那人肚子里存不住話,心里怎么想,全都掛在臉上。你跟他說了,他定是不依不饒。好端端的又惹出亂子。”

姜澈點點頭,道:“我省得了。”

傍晚,捕快小牛到姜府報訊。

“祝老六抓住了!祝老三使人給他送錢,被我們一網打盡。”小牛倆眼锃亮,“祝老六的伴當仆從還有幾個在逃,不過您放心,他們跑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姜老夫人樂的合不攏嘴。

“太好了。你們可真有本事。”

小牛得了夸贊,腰桿兒挺的筆直,謙遜道:“多虧我們頭兒部署得宜。祝老三鬼的很,一次放出去五六個小仆迷惑我們。”

“是啊?”姜老夫人神情一凜,“姓祝的腸子九曲十八彎,還懂得使障眼法。”

小牛冷哼一聲,“哪怕他機關算盡,我們頭兒也有辦法對付他。”

姜老夫人連連點頭。

送走小牛,姜老夫人趕緊命連翹去鎏華院走一趟,告訴姜妧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姜妧靜養兩天,精神好多了。

這會兒歪在床上讀詩集。

丁媼坐在門口的小杌子上打絡子。

連翹滿臉喜色挑簾進來,“給大娘子道喜。”

丁媼笑問:“喲,是不是白捕頭一刀把祝老六給剁了?”

連翹捂著嘴直樂,“是抓住了,活的,沒死。”

丁媼失望的哦了聲,“沒死啊。嘖嘖,白捕頭也不咋地。就那樣人,一刀下去不就都省心了么。抓個活的放哪兒啊。”

“放大牢里唄。”姜妧放下詩集,拍拍床沿,對連翹道:“來,坐這兒來,陪我說會兒話。”

連翹過去坐下,丁媼給她倒了碗熱牛乳。

“衙門的人什么時候來的?”姜妧拉高被角,輕聲問道。

“就剛剛。是小牛,大娘子見過的。他撿緊要的說完就走了。祝老六的伴當還有幾個沒抓住,衙門為這事還得忙上兩天。”連翹喝了口牛乳,眉梢一挑,贊道:“真香。”

丁媼捋順著打了一半的絡子,“那可不。親家翁著人清早送來的,新鮮的很呢。老夫人那兒不也有么?”

“老夫人吃茶多些。”

連翹也不客氣,咕咚咕咚整碗喝下去。

丁媼又給她續上一碗,“天兒冷時,喝一碗熱牛乳,心都熨帖了。”

姜妧抿嘴望著連翹帶了紅暈的雙頰,心神有些恍惚。

經歷了那樣一場噩夢,她再不能把連翹,香玉等人視作仆婢。她們對她都是掏心掏肺的好。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姜妧忽然發問,連翹有些愣怔。

“老夫人說,再等兩年的。”連翹支支吾吾的回道。

再等兩年她十九,尋個好人家嫁了,繼續伺候老夫人。只不過不能像現在這樣鎮日待在松鶴院。

姜妧心下了然。祖母說的再等兩年,許是想等姜妧嫁人,讓連翹陪嫁過去。

而今她不嫁了,應該給連翹尋一門好親。

“翻過年,阿耶要給我置辦宅子。到時候,你幫我掌掌眼。”

連翹一愣。

大娘子是想調她過來伺候?

“婢……婢得先問過老夫人才行。”連翹小聲說道。

姜妧主要是想讓連翹與香玉香梅多多親近。

香玉香梅跟她一樣不想嫁人。這可不是姜妧想要的結果。

她倆沒經歷過刻骨銘心的痛楚,輕易就說不嫁,以后是會后悔的。等給連翹說個好婆家,小兩口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香玉香梅看在眼里,也能思量思量。

姜妧點點頭,“應該的,先不著急。離年下都早著呢。阿耶說是翻過年,怕是也得等到年中。”

連翹抿了口牛乳,又道:“二爺給辛郎君送了帖子過去。明兒大爺和二爺一塊請他吃飯。”

“嗯,稱心還跟我說這事來著。”姜妧歡聲道:“稱心也想去。先生提過幾次無瑕公子的名兒,他就記住了。跟阿耶說,阿耶不帶他。他就過來求我說項。這孩子,慣會跟著添亂。”

連翹嘴角緊繃繃的使勁兒憋住笑。

倆大的帶個小的,不知道的肯定得誤會這是相看女婿呢。老丈人小舅子都齊全了,外加個二叔是白送的。

“大娘子沒應?”連翹問道。

“不能應。”姜妧一想起稱心那張皺巴巴的小臉忍不住笑了,“他去了不就亂套了么。再說辛郎君有什么好看的,非得鬧著看。我訓了他一頓,把他委屈的不行,抹著淚兒走的。”

大娘子把稱心罵哭了?

連翹一時沒緩過勁兒。

平時,大娘子兩句重話都舍不得對稱心說,這怎么一沾著辛郎君,就全都走了樣兒了。

難道說大娘子對辛郎君……

連翹不敢往下再想了。

這些事姜老夫人沒瞞著她,連翹知道的比姜妧都多。

但她半個字都不能說。

“稱心不記仇。應該沒事。”姜妧理了理被角,也不知自言自語,還是對連翹說的。

連翹應了聲是。

姜澈姜泳特地挑辛夷休沐這天,在熙熙樓訂的晌午的雅間。

一切都是按照姜老夫人叮囑的,沒有太過油膩的,全是看似清淡簡單,實際做法更加復雜的菜式。

他倆先到雅間等候。

這桌席面,掌柜的十分盡心。親自拿菜單來給姜泳姜澈又唱了一遍,并且詳細講解了每道菜的做法,特點和口味。

姜泳大咧咧的擺擺手,“行了,就這么著吧。我要現在說換別的,也來不及了不是。”

掌柜的是個頂認真的人,一聽這話,神態肅然,“姜二爺想換哪道?小的這就吩咐下去,絕不會誤了二位爺的大事。”

姜澈橫了姜泳一眼,“瞧你,說話也不走走腦子。”抬頭看向掌柜,“不換。都挺好的。我兄弟說著玩呢。”

掌柜的舒口氣,“得。二位爺吃茶吃點心,等客人到了,馬上就能起菜。至于酒……”

姜泳姜澈對視一眼,“葡萄酒和燒春各來一埕吧。”

據說辛五郎酒量極佳。可也不能往死里灌人家。

少吃酒多吃菜,聊會兒天就挺好的。

話音剛落,茶博士顛顛兒跑進來,“辛相公和辛郎君到了。”

辛相公?!

姜澈眼睛瞪得老大。

不是請的辛郎君么?辛相公怎么來了?

姜泳見過辛重,拍拍姜澈的肩頭,安撫道:“沒事,沒事。辛相公那人沒架子,脾氣好的很。你說話,他就笑瞇瞇的盯著你看,也不插嘴,涵養極好。”

姜澈訕訕的應了聲是。

再怎么好,人家也是朝中重臣。

皇帝老兒都懼他三分呢。

姜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待看見辛重,就放下了。

果真如姜泳所言,辛重沒架子,平易近人的就像鄰家大哥。

來熙熙樓吃飯,非富即貴,掌柜的見的多了,也就習慣了。他親自給辛重斟了茶水,又聊了聊氣象風物,便退了出去。

辛重坐在上首,笑吟吟的看向姜澈,道:“五過接到帖子,我正好也在,就想跟著一起熱鬧熱鬧,是我叨擾了。”

“相公說的哪里話。您是請都請不到的貴客。”姜泳端起茶盞,“來,我以茶代酒敬相公一杯!”

姜澈稍顯局促,一看姜泳拿出江湖人的做派,有心提醒,又忍了下去。

當著辛相公的面,教訓兄弟不太好。

哪成想,辛重想都沒想就跟姜泳碰了碰杯,茶還熱著,不能往下灌,各自抿了一小口,喝個意思。

如此一來,姜澈放松許多。

辛夷比姜澈更緊張。

那就是很會取名字的未來岳丈!

辛夷仔細端量姜澈,覺得他跟姜妧長的并不十分相像。

想來姜妧像母親多些。

辛重和姜泳聊了兩句,菜就送上來了。

一道道擺在桌上,色彩明快,香氣撲鼻。

辛重滿意的點點頭。

都是照著他和辛夷的口味點的。不得不說,姜家這兄弟倆的確知情識趣。

姜泳豪爽,姜澈沉穩。各有長處。

姜泳給辛重斟上葡萄酒,說了一通夸獎辛夷的好話,仰脖喝個干凈。

酒過三巡,姜澈不那么拘謹了,話也多了起來。

他走南闖北這么多年,見識的不比姜泳少。

但姜泳是抱著游玩的心思出去的,風土人情說的頭頭是道。姜澈則是做生意,跟人打交道就得多留個心眼。

他講渡頭的船工,扛活兒的苦力,各地的出產,以及馬隊遇上天災時如何應對。

辛重和辛夷聽的津津有味。

早年,辛重也曾游歷天下,彼時與現在又是兩個天地。且個人經歷不同,看到的事物也不盡相同。

姜澈說罷馱渤海米的經過,辛重忍不住嘆道:“小小一粒米,從播種到做成飯食,個中飽含許多辛苦。所以說,一餐一飯來之不易。”

姜澈呵呵笑了,“是啊。不是我自夸,我們家里的孩子從不浪費糧食。我阿娘沒事就說,人要惜福,要知足。倒把小孩子教的老氣了。”

辛重接過話頭,“哪里是老氣,是懂事才對。我聽說令愛受了傷,沒事了吧?”

他順口一問,辛夷趕緊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沒事了。就是些皮外傷。虧得辛郎君送來的藥膏濟事,沒兩天就消腫了。再將養將養就大好了。”姜澈說著,偷眼觀瞧辛夷神情。

辛重一聽兒子居然還給姜家大娘子送藥了,當場就想訓斥。忍了又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這兒子就是愛抱打不平,遇見事別人都躲遠遠的,他偏不,非得知難而上。就為這,我沒少擔心。”

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那就說個痛快。

姜澈暗自打定主意,剛想開口,姜泳橫插一杠,“辛郎君俠肝義膽,當真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