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七十四回:甲胄

待到文淵閣中一眾人等出了宮城,已然能見到晨光微曦了。

譚懷玠站在余靖寧身旁思忖一陣,終是開口道:“余賢弟,你若是去遼東,也應當是件好事。”雖說在文淵閣中藺太后并未給明確的答復,但余靖寧上遼東之事恐怕八九不離十。

畢竟大衡現下青黃不接的形狀,能有個主動請纓的著實不易。就算藺太后再怎么忌憚著余家人,也得考慮自己有沒有可能失了祖宗疆土,成個千古罪人。如今內閣中譚懷玠、陳暉顯然都是站在余靖寧這一邊的,早朝時再周旋一陣,應當就能定下來了。

若是個大衡在余靖寧年少的時候一直太平無憂,說不定真能把余靖寧關在京城中關斷了羽翼,可顯然兀良哈沒給藺太后這么個機會。

余靖寧早就能想明白這一點,于是順著他的話點頭道:“我知道。”

“你也別擔憂朝中如何,還有我與伯朝兄幾個為你周旋著。”譚懷玠與余靖寧并肩而行,邊走邊道,“待你從遼東回來,說不準能以軍功要挾,要你提前臨朝聽政。”

眾人也都挨個對他囑咐幾句,幾位閣臣留下等著上早朝,只余靖寧一人先回了府。

果真,待余靖寧回了府,還沒等到早朝結束的時候,世子府就來了旨,要平朔王世子余靖寧盡快收拾行裝,于西郊大營點五萬兵馬,三日之內開拔前往遼東寧遠衛。

到處忙著宣旨的冷長秋離開之后,余知葳才道:“怎么連兀良哈這種指甲蓋兒大的地方也起了反心?”

“今年夏旱冬寒,又連日大雪,京城都是如此,不用說遼東了。韃靼瓦剌到底還是有些積蓄的,兀良哈卻是半點兒御災之力都沒有,倘若被身旁的韃靼欺負得過不下去,那還不如南下拼死一搏來求條生路。”余靖寧一邊給余知葳解釋,一邊匆匆朝著世子府的庫房走,“鑰匙對牌是不是都在你那兒,拿來給我。”

“哦。”余知葳跟在余靖寧身后,從裙子上解下鑰匙和對牌來,遞在余靖寧的手里,“給你。大哥哥,你去遼東平叛是好事,起碼能離京城這些糟污事兒遠些。”

也離她遠些。

余知葳知道自己該清醒些,將心里那幾分不該有的情愫冷一冷,最好與余靖寧離得遠些。

等到那時,再犯上來點思念之意,也是微不足道的了。

余靖寧兩下開了庫房的門,進了最里面的那一間,上下翻騰,摸出一副甲來。

里內穿的長身罩甲,外穿的魚鱗葉齊腰甲,腰間墜的兩幅戰裙,臂上綁的金屬臂縛,頭上戴的尖頂盔,一應俱全

只是瞧著好似有些小,并不合余靖寧的身。余知葳皺了皺眉,道:“便是三日之內開拔,也不能穿這個啊。那不就真成了‘捉襟見肘’?”

“我有甲。”余靖寧將門之后,常常是居安思危的,他個子竄得快,生怕家中存著的甲胄穿不上了,便時常更新著。他很難得地面露溫情,微笑了一下,撫摸著手上的甲胄:“這甲是我十一二歲時候的,一直留著。”

三四年了還锃亮如新,想必是時常保養。

余知葳條件反射地想捧場:“西北余家軍的甲果真不同凡響,給少年人穿得甲都這么一絲不茍。”

余靖寧抬起頭來,看著余知葳,眼中情緒很難讀得出來,他問:“喜歡嗎?”

余知葳不假思索,點頭答是。不知為何,她覺得余靖寧手上那副冰冷肅殺的甲,讓她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甚至說,有點……親切?

余知葳把眉頭擰起來了,不應該,怎么能喜歡這種東西,總不能因為這是余靖寧以前的甲而“愛屋及烏”罷?

余靖寧:“喜歡就給你了。”

“啊?”余知葳大驚失色,張大了嘴指向自己,“給我穿?”京城里穿甚么甲啊?難不成這余靖寧是要把她帶到遼東去?

果然,余靖寧就開口了:“我一會兒就去寫折子,讓你與我一起上寧遠。”

余知葳的臉色顯而易見地冷了冷,低著頭抱臂而立,連嘴角都垮了下來。

這余靖寧是怎么了?究竟是頭腦發熱不清醒了,還是純粹的木頭腦子?

她扯了扯嘴角:“我為何要去?我若是與你上了遼東,豈不是和你想把我拘成個大家閨秀的目的相悖?”

“你原先在顧家的時候,是有封號的郡主。可余家到現在還沒把你的郡主誥封討下來。”余靖寧蹲在地上,抬起頭來看她,好像還一臉無畏一般,“大衡開國之時,定過‘不分男女,軍功授爵’的規矩,雖說后來再沒用過,但是好歹也沒廢止。等你去過了遼東,便能給你討個郡主封號回來,到時皇上選妃時,身價總歸不同。”

余知葳還是顧六的時候,哪會兒少陽王顧家可謂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她一出生便得了“淑和郡主”的封號,和如今的余家怎可同日而語?

余知葳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只沖著余靖寧揚了揚眉,將所有的情緒通通沉在了眼底,甚么波瀾也泛不出來了。她是個天生多情的面相,但凡有了半分旖旎的意思,眼中便該是氤氳著粉紅桃花色勾人魂兒的,可這會子那雙漂亮的眼睛卻冷冷清清:“世子爺想清楚了,是我該去遼東,當真非去不可,還是世子爺一時間被甚么旁的情緒沖昏了頭?”

這話不論是兩人私下里還是明面上,都實在是難以啟齒,余知葳也只好繞著邊兒點到為止。此后該裝傻裝傻,該充愣充愣,他兩人便還是正正經經的一雙“兄妹”。

余靖寧的眼神顯而易見地飄忽了一下,有些不敢去看余知葳的眼睛。這神色很快就被余知葳捕捉到了,旋即就聽見了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心跳。

那一瞬間她幾乎是狂喜的,但很快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了。

中秋那夜自己尚可恃醉裝瘋,可是今日人是清醒的,就越發覺得自己荒謬了。

還沒等余知葳把自己從情緒里拔出來,余靖寧就開口了,眼中再沒了甚么心虛神色:“我如今告訴你,是你當真該去,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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