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錦榮貴

第六章 很久以前的事

紀老爺身子還很虛弱,屋子里只留了紀綺一人。

紀恂送韓蕭和李大夫出了門,也不好意思再去找紀老爺,尋了個借口便回去了自己的屋里。

主屋里再次安靜了下來,留下的紀綺替紀老爺重新探了脈,便重新回去角落里伏案睡去了。

屋里的燭火噗的一聲閃爍,亮起的火光映照在紀老爺的臉上。

一臉莫名。

白天的時候李大夫來了屋里,還好言勸著他要看開些,早些準備了后事。

出門在外,又是個錦衣衛,能活到現在已是上天開恩了。

他掙扎了好久,才肯認了這個現實。

這輩子過的也是苦的,本是生在好人家,能坐享了萬貫家財。偏偏時任的錦衣衛的叔父死在了任上。

這可是如何是好?家中嫡子誰都不愿世襲,只能苦了他這個庶子。

那錦衣衛豈是人呆的地方?他是熬了多久才算熬出了些名堂,好不容易媒人說定了親事,可家中的家財早被兄弟們嫖賭完了。

連小定都下不起,哪里還敢妄想了去娶妻。

若非是錦衣衛里的大哥出面調說,他怕現在還只是一個光棍。

妻子啊,還是個賢妻。

過門之后對他照顧有加,還為他添了一兒一女湊了一個好字。原想著自己累就累些,但家里的花銷就像流水一樣嘩嘩的往外流。

自己那些微薄的俸祿哪里夠養活這一家子啊。

不得已,只得解雇了茶莊里小廝們,在人前拋頭露面的成了妻子。

這是她的陪嫁鋪子,卻還要她操前勞后。

有時候他都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子。

好在之后鋪子里來了個外鄉人,工錢低又肯干活。可日子還是熬的辛苦,妻子白天在茶莊里做事,晚上還要照顧家里。兩個孩子一個才剛認人事,一個還嗷嗷待哺。

哎紀老爺想到這,不由的眼眶一紅。

那天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就像這些天一樣。多么普普通通的日子,對他們紀家卻是毀滅性的。

紀夫人忽然倒在了鋪子里,就再也沒有睜開過眼。

那時候的家里也像現在一樣吧,一片縞素,人人惶惶。

他咬著牙熬過了多少春秋,終于熬到自己升遷,兒子成人,可卻

他閉了閉眼,紀綺的話縈繞耳邊,像一把鋒利的刀。

不是受傷,是中毒。

是因為方家的事才會受了牽連吧。

他想著,胸口有些不忿的起伏。

他方絡是個什么東西,小小的欽天監五官靈臺郎,也敢妄論天象正誤,也敢違抗皇命拼死抵抗!

方絡不從駕帖在方府之后,他就覺得事情變了。

那一日,他跟著衛隊去往城外緝訪,偏偏遇上了歹人埋伏。那么多錦衣衛,身著飛魚服,手提繡春刀,竟抵不過那些奸宄。

那么多人,偏偏那支箭矢不偏不倚的射向了自己,要不是自己反應夠快,怕是當下就交代了。

只是不曾想上頭的人鐵了心的要他的命。

韓蕭拔出箭鏃的時候就覺著不妙,只是那個時候自己已經模糊了意識。

這幾天徘徊在鬼門關,迷迷蒙蒙間也聽到了一些事。

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借口不肯來啊

李大夫說是重傷太過,怕是很難治啊

他總是意識朦朧,聽不真切,可這些只字片語已經足夠串起了一切。

認命吧,自己是錦衣衛,是皇帝的狗,皇帝要自己死,自己還有活路可尋嗎?

只是事情偏偏出了意外。

他探了探頭,看向一旁熟睡的女兒。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紀老爺很想問一問,可看著女兒熟睡的樣子又是不忍叫醒她。枯坐著許久,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都不記得。

翌日清晨,陽光灑在臉上,透過眼簾,有些白蒙蒙的霧氣。

他睜了睜眼,擠開了一條縫。

大概也不是因為睡醒了,是被什么香味吸引了吧。

紀老爺撐著身子想坐起來些,胳膊上立即傳來一陣有力的溫熱。紀綺支著手將他抬了抬,小臉和煦,“爹,你醒了。”

紀老爺支吾著“嗯”了聲,想要問她的話到了嘴邊又問不出了,“綺兒起的很早啊。”

“不早了,都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她笑著說道,轉身去身邊的桌上取來了一碗清粥小菜,“這兩天還是吃的清淡些,將養幾日看看情形再說。”

“好。”紀老爺接過碗,一股米香撲鼻而來,引的肚子一陣轆轆。

好些日子沒好好吃過東西了。

他喟嘆了聲,舀起一勺嘗了嘗,鮮香可口,是下了功夫的。

紀綺坐在床沿,并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紀老爺吃了幾口,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抹了把嘴,道:“這粥是你熬的?”

紀綺嘴角彎彎,俏聲回“是”,“早上去習武場前就熬上了。”

“哦。”紀老爺點點頭,又繼續吃了幾口,“綺兒。”他悶著頭,聲音聽著有些悶悶,“你這救人的本事是哪兒學來的?”

他親自送女兒去的同春堂,他親自過問過女兒的醫術。

她哪里有這個本事,還能活死人肉白骨了。

“比起這個,爹難道不該先擔心接下去要怎么辦嗎?”

紀綺容色依舊,坐在床榻邊乖乖柔柔,卻是聲音中有些疏離的清冷。

要你命的可是皇帝呢,你怎么還有心去問粥是哪兒來的?病是怎么好的?

你可是犯了欺君的大罪呢,被檢舉了是要被抄家的大罪呢。

紀老爺被嗆了一口,咳了聲放下了碗,沒心情再吃了。

他的眸底有些閃爍的火光,是死而復生后的驚喜和希望。

“那你倒是說說接下去要怎么辦?”

紀綺端走了碗,走到窗下。

初夏的天,有風吹過,微涼,很愜意。

那時的自己還在梁府里,剛剛生過一場大病死里逃生,光著腳想跑去爹的書房。

就在那間房間外,她第一次見到了豫王爺,膝下無子的豫王爺。

他正一臉愁容的端坐在爹的對面,手中的茶杯早已沒了熱氣。

“柏山,那你倒是說說接下去要怎么辦?”

怎么辦?什么怎么辦?

自己躲在門外,看著父親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搶個兒子。”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