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五十一章 得罪徹底

突然被鳳嵩川點到,一時席上各色目光都落到文笙身上。

一路同來的多是驚愕,像費文友幾個不知道文笙之前已經將鳳嵩川得罪,沒想到鳳嵩川會這么大張旗鼓地針對她,兵馬衛的軍官是沒想到隊伍里同行的竟然有個女子。

而明河縣一眾鄉紳的神情就齷齪多了,顯是想什么的都有,眼睛不夠使,堂而皇之地左瞧瞧,右看看,將文笙同那孟蓁放在一起作比較。

文笙暗自冷笑,被人家欺負到頭上來,若是還不還手,那也不是她顧文笙了。

既然你姓鳳的要當眾撕破臉,就別怪她做事不留余地。

反正已經無法善了,至于得罪鳳嵩川之后他在京里有多大勢力,會給自己帶來多少阻礙,這些暫時不在她的考慮范圍之內,大丈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顧文笙絕不受這份惡氣。

文笙面無表情長身站起,一甩袍角,離了座位。

只這一個動作,就打破了許多人對她剛剛生成的女子的印象。

無它,她這副男兒的做派太熟稔了。

看看她,再看看那儼然小鳥依人的孟蓁,不經鳳嵩川點破,哪怕她模樣生得再是俊俏,身體再是單薄,也不會有人疑心她混淆了陰陽。

“既然大人要看,那我就獻丑了。”文笙沉聲道。

鳳嵩川挑了下眉,這是他之前逗弄文笙的原話,她此時一字不錯說出來,莫不是要認輸服軟?

晚了!這女子仗著將軍府的舉薦便想一步登天進玄音閣,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越是這樣的人,他越是有興趣慢慢折辱著玩。

“哈哈,本大人拭目以待,到要瞧瞧你畫的畫比孟蓁姑娘強上多少。”

這話一出,連孟蓁也抬起眼來,以楚楚可憐地目光望著文笙。

文笙對鳳嵩川拿她和個清倌兒相提并論不為所動,走到桌案前,看了看桌上的筆墨紙硯,向著明河縣令一拱手,道:“縣尊大人,可有大些的畫紙?”

“啊?哦!”明河縣令回過神來,向鳳嵩川望去。

鳳嵩川嗤笑一聲,揮手吩咐:“給她拿那最大的紙!”

畫紙越大畫著越費力氣,他還不信了,這小娘們兒能畫出什么驚世之作,等她挖空心思畫完了,管她畫的什么,自己都要說比不上孟蓁那幅牡丹圖,難道這席上還有誰敢同他唱反調?

等著看她羞憤欲絕就是。

巨幅的畫紙很快拿來,鋪滿了整張桌案。

文笙道了聲謝,提起筆來簡單試了試筆尖的微潤,蘸了墨在紙上開始作畫。

鳳嵩川存心留難,穩坐席上,自顧自喝酒閑談,也不去關心文笙畫的什么,孟蓁強抑好奇,守在邊上服侍他。可余下的人卻管不了那些,難得一見兩位美人斗畫,人人伸長了脖子想搶先一觀,看看文笙畫的究竟是什么。

離得近的很快看出來,這位顧姑娘畫的竟是人物。

她畫的這個人面目猙獰,形如厲鬼,只看臉一股殺氣便撲面而來,筆法十分犀利,完全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酒宴上斗畫,不可能等得太久,文笙這幅畫也是重意甚于重形,畫上幾人打眼一看,不管神態還是動作都栩栩如生,但細觀衣裳紋理卻有許多一筆帶過,背景更是大片留白。

不到半個時辰,也就是先前孟蓁一幅牡丹圖的時間,文笙已經在這一大張畫紙上完成了一幅完整的水墨人物,這得益她繁簡處理得當。

畫上看背景是一間內室,共有三人。地上一人宛如兇神惡煞,搶在床榻前,兩手高高舉起了一個嬰兒,眼看著便要脫手擲出,用力摔向墻壁,而那小小嬰兒手腳渾圓煞是可愛,此時小腿用力蹬著,兩手扎撒在空中,在拼命啼哭。

最叫人動容的是榻上一個婦人,搶在那惡鬼身前,一臉惶急驚恐,徒勞地伸開雙臂,想將嬰兒接住。

可不管誰人一看這畫,都心知肚明,她絕不可能接到那小孩子。

只是一幅畫,卻叫觀者緊張地心頭“砰砰”亂跳,好似下一刻鮮血飛濺,慘劇就會發生在眼前。

堂上漸漸鴉雀無聲,雖然這幅畫文笙只是根據當日在陳家老店聽的那段書想象而作,可在座的還有一些兵馬衛的軍官,一看就知道這畫的是東夷人進犯彰白兩州,大肆奸/淫擄掠的情形。

鳳嵩川有些坐不住了,他沒有理會孟蓁遞過來的酒盞,兩手按著桌案,眼望那幅畫想挑出點什么毛病來,只是此時從他這個方向還看不到畫的全貌。

顧文笙退后兩步,完全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道:“麻煩掛起來吧。”

這一大幅畫被懸了起來,堂上氣氛登時因為它變得有些陰沉。

鳳嵩川哼了一聲,正要以她破壞了眾人的好心情為由,判她這幅畫不及孟蓁的牡丹圖,文笙卻已去桌前換了一支粗毫,朗聲道:“這畫還需配詩一首,請諸位稍微一等。”

她邁步上前,就在這幅畫的右側留白處筆走龍蛇,字跡正介于行草之間,非常好辨認,因為地方足夠大,每個字都近乎拳頭大小,筆勢端凝,真的是剛如鐵畫,柔若銀鉤。

明河的鄉紳多識字,隨著她運筆如飛,周圍已有人跟著念了出來:“坐莫動膝立掩跗,恪守清貞不得污,生平弗敢高聲語,唯恐驚擾大丈夫……”

念到這里,那人才驀地意識到這竟是一首諷刺詩,連忙尷尬收聲。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畫上,只見那詩道:

“坐莫動膝立掩跗,恪守清貞不得污,生平弗敢高聲語,唯恐驚擾大丈夫。稚兒慘死身遭辱,何見壯士救遺孤。頻頻宴上歌舞醉,問妓可堪撫琴無?”

此時文笙已將八句詩全部寫完,將筆往桌上一擱,沖著堂上眾人深施一禮:“在下不勝酒力,先行告退。”說完了轉身揚長而去。

其實她自坐下滴酒未沾,哪來的不勝酒力?

八句詩好似畫上那婦人于絕望中發出的吶喊,化作一記巴掌狠狠扇在鳳嵩川臉上,鳳嵩川鐵青著臉盯著那幅畫,像是要以目光將它戳個窟窿出來。

堂前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