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五十七章 月夜琴殺

屋外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響。

文笙摸著黑胡亂披了件外袍,找到鞋子穿上,踉蹌了兩步,推開了房門。

房門“吱扭”一聲響,靜夜里聽上去有些瘆人。

院子里自然沒有下過雨,上弦月如同金鉤,滿天星光璀璨,映得院子里遍地都是銀輝。

草垛邊上站了一個人,灰袍白發,手提胡琴,正是戚琴。

“戚老……”文笙見狀有些擔心。

戚琴聞聲轉過身來,臉背著光在暗處,文笙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只聽他道:“沒事了。云鷺去追那條瘋狗,片刻即回。夜里風大,你還病著,呆在屋子里不要出來。”

瘋犬商其果然來過。

文笙雖然覺著手腳發軟,方才出過那一身透汗,鼻子卻是難得通了氣,她著意嗅了嗅,院子里彌漫著一股血腥氣,忍不住擔心地問道:“戚老,您沒事吧?”

戚琴邁步走近:“沒事。那條瘋狗心志之堅出乎人預料,受傷之后掙脫了我的琴音掉頭逃匿,他傷得不輕,只看云鷺能不能追到他將其留下來了。”

文笙退回到屋里,借著屋外的星光摸索著點上了油燈。

戚琴也進了屋,他身上整整齊齊,神情如常,只看外表與平時沒什么兩樣,完全想不到他適才剛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戰。

文笙回過神來,豎著耳朵傾聽了一陣,奇怪地道:“怎么大家都沒有醒?”

戚琴借著燈光將文笙由頭至腳打量了一遍,好像和文笙初次相識,目光中帶著審視,還有些微不解,他沒有回答文笙的話,而是問道:“你好了?剛才是什么感覺?”

剛才?剛才她做了一個有關前生的夢,夢見娘親去世前的情形,不覺出了一身透汗,哭濕了枕頭,到這會兒那種錐心刺骨的哀痛還未消散得干凈,同時又不禁盼望著天人永隔的至親再來入夢。

戚琴這般問,必有緣由,文笙如實回答:“我在睡夢中恍惚覺著屋外下起雨來,那夢境叫人傷心難過之至,突然醒來,覺著有些不對,這才開門瞧瞧究竟。”

戚琴注視著她:“你這會兒身體可覺著不適?”

文笙自己手摸著額頭莞爾笑道:“出了汗,已經退了燒,這會兒覺著比白天強多了,還有點兒頭重腳輕的,總算不會耽誤事了,真擔心一病不起給你們添麻煩。”

戚琴搖了搖頭示意無妨,還待說什么,外邊突然傳來“咔”的一聲,兩人警覺往門外望去,戚琴率先道:“看看,是不是云鷺?”

果然是云鷺回來了,帶著一身寒氣,身上臉上蹭得又是泥又是水,頗顯狼狽。

文笙留意到,他是空著手回來的。

云鷺進門就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喘了兩口氣,頗為不甘地罵道:“奶奶的,這么好的機會,竟然叫這雜/種逃了。”

戚琴和云鷺做好了準備,就等著瘋犬商其現身。尤其是云鷺,這幾天一直不敢輕離戚琴左右,夜里就歇在房頂上。今夜鄰居家的狗一吠輒止,云鷺便起了警覺,等看到一個細小的白影子慢慢飄落到院子里,立時便意識惡客上門,他等的正主兒來了。

說實話,云鷺自知自己的斤兩,若不是后面有“三更雨”戚琴為他壯膽,他絕不敢藏在此處,等著襲擊這臭名昭著的東夷殺手。

那白影子站在院子中間,側耳聽四周的動靜。

夜闌人靜,莊戶人家的院子充斥著夢中囈語的聲音,打鼾磨牙聲,還有或粗或細的呼吸聲。

云鷺聽著來人似是“嗤”地一聲輕笑,手中寒芒一閃多了把短刃,跟著身形一晃,就要往廂房里去。

廂房里睡著包括江牛兒在內六個年輕人,云鷺見他要撿人多的屋子先下手,不敢再遲疑,飛身自房檐上躍下,輕如貍貓手起刀落,向著那人影后背扎下。

猝然遇伏,那白影兒雖然吃驚,卻并未慌亂,身體不可思議地扭曲了一下,如一縷煙霧隨夜風飄忽未定,云鷺這原本勢在必得的一擊竟然落了空。

來人反身便要還擊,此時一旁戚琴所在的屋內突然響起胡琴聲。

第一個音響起,入耳竟似黯啞的哭泣聲,來人身子巨震,顧不得再應付云鷺,轉身就要循著琴聲撲去。

云鷺身子一側擋住了他去路,使出渾身解數,抵擋著來人那疾如狂風驟雨的殺招,云鷺深知,殺死商其固然重要,樂師更不容有失,只要戚琴無恙,控制商其那是早晚的事。

果然他只硬挨了一瞬,胡琴聲突然變得激越起來,連著幾個回轉滑音,來人的招式大見散亂。

云鷺一擊未中被他閃開,戚琴那里已經由徵轉羽,琴聲婉轉,仿佛其中真夾雜著咿呀人語,那是白彰兩州深陷戰火的百姓在掙扎呼救,是枉死在商其刀下的亡魂在詛咒。

商其終于受不住了,一招未能躲開,被云鷺手中刀深深扎入了前胸。

垂死的威脅令他猛然清醒過來,暫時擺脫了琴聲的控制,意識到此地是個專門為了對付他預先設下的陷阱,顧不得再害人,掉頭往村外奔去。

云鷺自恃腿腳靈便隨后追去,幾下殺手竟奈何他不得。

商其負傷且戰且逃,竟一路逃到了何家渡口,云鷺阻攔不住,眼睜睜看著他躍入了金鉤河。

云鷺空手而歸著實沮喪,今晚這一戰不說旁的,他的身手比之商其弱了不是一星半點,離開江湖這兩年,他是過得安逸了,可也不復當年之勇。

戚琴沒有因之責怪他,而是溫言道:“我估計那商其沒有一兩個月好不了,你這段時間也累得不輕,今晚好好休息,其它的事明天再說。”

安置好了云鷺,他向文笙招了招手:“你隨我來!”

文笙摸不著頭腦,隨他出了屋,踏著清輝來到廂房外,屋里鼻息沉沉,呼嚕聲此起彼伏。

戚琴回過身來,以手里的琴弓往四周劃了個圈子,同文笙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聽動靜?今晚這院子這么多人,除了我和云鷺,你是唯一一個醒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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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