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枝

656 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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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初心

656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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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

“姚大人或許已經記不得了,可我卻還清楚得記得,當年,姚大人入仕之時,安邦治世,為國為民之心,曾很是讓人仰慕欽佩。”

齊慎淡淡言道,看著姚致遠恍惚而蒼白的面色,良久,嘆了一聲。

“身處亂世之中,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得已,走到今日這一步,當真只是順勢而為。方才,大人想著要我承認我的身世,沒錯,我確實是李澈之子,可是……我父親究竟是不是逆臣,旁人不清楚,難道姚大人也不清楚么?”

姚致遠愣愣地抬頭望他,方才,在席上,在眾人面前,他避重就輕,如今,他倒是承認了,還認得這般爽快,又是意欲何為?

“若只為一己私利,我也不想走到如今的地步。可我身上,還背負著我父親的清名,背負著追隨我的將士還有先父舊臣的榮辱生死,最要緊……若不是李雍和李暄二人,沒一個擔得起這個重擔,將這大周變成了一片煉獄,讓大周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我就算永遠隱藏自己的身份,只做一個守土之將,殿下之臣,那又如何?”

對上姚致遠望著他,略顯復雜的目光時,齊慎卻還是不卑不亢,不驕不躁,“姚大人高居廟堂,自然瞧不見這底層百姓的困苦。江南曾經的民亂,在您同太子南遷時已然平定,又休養生息了數年,江南自來富庶,大人怕也無法體會到民間疾苦。”

“福建百姓,在倭患之中,苦不堪言,自不必說。頃刻之間,就是毀家滅族,一個又一個村莊,一夜之間,就是覆滅,無一活口。就是如今的北地,又哪里還有一方樂土?我與過往陜西軍中同僚偶有通信,說起他行軍時路過一個村莊,合村的女子都在做那流鶯的營生,做過往商旅還有軍隊的生意。那都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女子,為何?因為一個村里的男人,都被征了兵,又連年戰亂,天災人禍,地里種不出糧食來,家里有老有小,一個女人,還能怎么辦?只得出賣自己,來換一點兒口糧。”

“更別說那些戰亂之地,流民四起,賣兒鬻女,易子而食,處處皆是人間慘劇了。”

說到這里,齊慎略頓了頓,抬眼見姚致遠眉心緊攢的模樣,他才又道,“也許姚大人要覺得我說得太過冠冕堂皇,可心里,還不是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我承認,我有我的私心,可是,我的私心,與我想要為國為民的愿望,并不沖突,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就是姚大人,又敢說自己從未有過私心嗎?”

“或者……敢問姚大人,你所行之事,又當真是忠于臣子的本分,當真問心無愧么?”

姚致遠面色一白,驚抬雙目望向他。

“姚大人,事到如今,你又是不是當真可以對自己說一句,不負初心?”

齊慎卻只是淡淡睨了他一眼,便是拱手,無聲作別,轉身而去。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沒有再留下的必要。

姚致遠卻是獨自站在夜風中良久,直到他的隨扈來請他,他才恍惚回過神來,邁著有些沉重的步子,往黑夜的另一頭踱去。

夜已過了三更,姚倩云卻還沒有睡,不只沒有睡,還不時打發了人去宮門處看著,若是姚致遠回來了,就立刻來報。

今日,父親與齊慎會面,之前做了那么多準備,便想著,哪怕是不能遏制齊慎謀反的腳步,也徹底給他扣上一頂“謀反”的帽子,哪怕他最后成了事,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這個時候,會面怎么也該結束了才是,也不知結果如何了。

姚致遠知道她心里著急,是以,也說了,今日不管多晚,結果如何,都會先進宮來與她說一聲,是以,她才一直等著。

只是,已經讓人去看了好幾回,卻也沒有瞧見姚致遠回來,姚倩云本就心里沒底,這樣一來,更是不安了。

好在,這一回,被派出去的小太監快步跑回來的同時,終于是帶來了好消息。

“姚大人回來了。”小太監喘勻了氣,便是稟道。

姚倩云便是立刻披了披風,快步迎了出去。

那小太監是半路上撞見姚致遠的,這杭州別宮也比不得京城的皇宮大,等到姚倩云迎出大殿時,便瞧見內宮的宮門緩緩開啟,兩道身影,一前一后,踏著夜色,走了進來。

當前的那一道身影,清癯瘦削,背脊微微佝僂著,顯出兩分老態來,就連步履也微微有些蹣跚,正是她父親。

“父親……”

如今,對于姚倩云來說,姚致遠便是救命的稻草,尤其是如今杭州已被齊慎重兵包圍,她除了依靠父親,已經再沒有別的選擇。

奔上前去,她便是急急問道,“怎么樣了?”有沒有如他們預想的那般,讓齊慎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有沒有成功?

她的目光,很是焦切,甚至一只手,已經掐在了她父親瘦到只剩皮包骨頭的手腕之上,她卻半點兒沒有察覺,只是死死盯著她的父親,期盼著,他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

姚致遠抬起那雙有些渾濁的眼,望著自己的女兒,卻終究是一點點清明起來,只是,卻轉眼,便是墜入了更深的深淵。

錯了,他早已在日復一日權力的傾軋與勾心斗角的浸淫中,忘卻了自己的初心。

而最錯,便是在他明知自己的女兒不夠聰明,性情狹隘并且自私,根本不能嫁入皇家,也根本擔不起東宮太子妃這個名位的時候,還為了讓姚家更加的顯赫,而努力促成了此事。

更不該在他的女兒做下錯事時,他卻只想著包庇她,為她擦屁股,才一錯再錯,終至萬劫不復。

如今,到了這步田地,說到底,也是他自作自受。

姚致遠突然覺得渾身無力,他累了,真的累了。

有些乏力,卻很是堅決地將姚倩云掐在他腕上的手一點點掰開,他一雙沉淀著睿智,卻又透著苦痛,最終看得通透的雙眼,緩緩抬起,凝視著姚倩云。

“云姐兒……”姚致遠蠕動著干澀的唇,嘶啞著嗓音,低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