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朝的生活

第二百六十五章 過繼(上)

景仁宮解封的口諭一出,闔宮上下一片歡喜,素心又聞得禛要招見慧珠,也顧不上儲秀宮那頭等著,招呼了小然子應酬了宮監,忙喚了小娟,阿杏進屋幫著梳妝。內堂三人忙得不亦樂乎,又是翻衣裳披風,又是找飾佩環,若不是想著圣駕等著,想是一個時辰內慧珠也難出景仁宮宮門。

外面風雪漸小,稍是放晴天,日頭釋出微薄的光,照著露間積雪折起透亮一片,隱隱有浮光掠影閃過,彼時慧珠已出得景仁宮,正外罩一件銀紅百蝶穿花月白色大氅,手上拿著一個平金小手爐,隨著宮監向儲秀宮行去。

一路上,不時有積雪松動的聲響,轉眼就會瞧見有宮人上前行禮,他們一如以往恭敬,有甚者頻頻諂媚討好,換做以前她必會覺得厭煩,現下卻也看開,宮里最不乏的便是跟紅頂白,蹬高踩低之人,他們如此可以想象,只是不知今日過后,這琉璃照耀的紫禁城風又吹向何方?

心思輾轉間,已至儲秀宮外,遠遠就見小祿子在外相侯,確是給她不小的體面,慧珠忙快上幾步,罷手免禮道:“有勞祿公公相迎,毋須多禮。”小祿子執意行一大禮,至見引得來往宮人注意,這才拔高嗓子道:“奴才恭喜熹妃娘娘出宮,皇上特意命了奴才前來恭迎娘娘。”慧珠察覺小祿子的用意,朝他點頭笑笑,方隨他入內。

儲秀宮正殿微有背光,慧珠入得殿內,一時未看清情況,就有宮娥上前服侍,只好暫歇打量心思,先打理了自個兒一身衣飾。

殿內卻因慧珠的到來,出現短暫的沉默,一眾目光投注在一抹竹青色身影;至人行近時,才細見她身著一襲宮緞面竹青滾映團花連裳旗服,項上戴著一塊鑲嵌紅玉的金項圈,髻梳著小兩把頭,卻沒戴了扁方兒,只是在鬢上戴了一珠金絲蝙蝠攢珠簪,配以三朵紅色絲絨絹花;一身裝扮清新雅麗中透著富貴氣,端是趁得她一張銀盤似的圓臉,肌膚豐潤,紅腮凝脂,眼波熠熠,觀之可親。

這哪里是被關押近三月的樣子!分明是拿了天山雪水嬌養出來,無一絲憔悴,無一縷愁苦,翩翩一副春風如沐之相!

慧珠迤邐而行,匆匆掃了一眼殿內眾人,上位自是坐著帝后二人,面西順次坐著年氏、耿氏,東面坐著皇十三允祥和——皇八弟允!慧珠微吃一驚,眼睛難掩詫異的看著氣質怡人,隱有龍章鳳資之態的允共。

“砰”青瓷重擱的跪音從上位傳來,慧珠忙暗自斂神,繼續前行,行至殿中偏前,目光掩下晃過地上跪著的弘時夫妻,稍屯一瞬,便朝帝后二人各行一禮。

烏喇那拉氏眼眸垂下,復又抬之時,已是滿目親呢,面上端著可掬的笑容,起身親自扶過慧珠,聲有哽咽道:“幾月來苦了妹妹,是姐姐對不住你。”說著,又挪開目光,一臉憂痛的望向弘時,啞然苦笑道:“本宮愧為嫡母,更不堪母儀天下之風范,對于弘時……本宮難辭其咎。”話語未落,身影已是不穩,仿若招致雷擊,往旁邊倒去。慧珠眼疾手快,忙扶住烏喇那拉氏,柔聲相勸:眾人也都寬慰相撫,方略止悲痛。

另一廂,棟鄂氏因跪地多時,消瘦的面上滲出冷汗,一手撫這七個月大小的肚子,一手緊抓住弘時的袍子下擺,無意識的出輕輕呻吟。弘時看得焦急,心下一橫,言詞懇求道:“皇阿瑪,棟鄂氏她身子沉,又在涼地上跪了一個多時辰,兒臣請您免了她罰跪。”

禛看了一眼棟鄂氏,目光犀利的鎖住弘時,冷聲質問道:“你憐惜你的嫡子,你可有生出一絲一毫的心憐惜過你的幼弟。”弘時哆嗦著身子,悄悄抬眼瞄向禛,剛喚了聲“皇阿瑪”,就被禛喝止道:“年前你背后下手害弘歷,朕給機會原諒你。可想不過一年光景,你膽子卻養大了,不但陷害你庶母,還下手要毒害福惠,朕這次決不饒你!”

棟鄂氏呻吟未停,弘時卻再顧及不上,慌亂中瞥見自若而坐的允撰,心下底氣又足,放手一搏道:“皇阿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害八弟中毒的果子出自熹妃的院子,接洽的宮女也是熹妃的人。就說五月,年妃在福海落水,當時也是熹妃一人獨大圓明園,并一手操持宴席的還是熹妃。種種跡象連在一起,熹妃她有最大嫌疑,而兒臣的母妃才是無辜的,根本不該貶去冷宮!”吼出最后一句,弘時急劇氣喘,不知又憶起何事,面目陡顯猙獰,無比恨意道:“皇阿瑪,兒臣不服!熹妃亂謀后宮,去還讓弘歷去致祭!您想過沒?兒臣才是您的長子,去景陵祭的應該是——我弘時!”

慧珠不可思議的瞪向弘時,她愣怔住了,不是因弘時口口聲聲的指責,而是震驚于弘時那種自骨子里的恨意,竟是全沖著弘歷來的!她不敢想象,若是此次福惠救治不及,她與年氏雙雙“落馬”,弘時從而得勢,她的弘歷將會遭受到什么!

想到這里,慧珠胸口抽搐的疼,不由單手按住胸口,眼睛眨也未眨地看著弘時,卻猶不自知,她的目光含著戒備、厭惡以及冷若寒潭的冰冷。

禛亦是微怔片刻,旋即勃然大怒,心中怒火大炙,隨手拿起一旁的茶盞就要砸過去,卻余光瞥見一旁端坐的允禩,生生壓下心并沒有火氣,森然說道:“逆子,最后說的,怕才是你的心聲。好,聯可是給你一月時間等你認罪,卻時至今日你依然不知悔過,聯倒讓你死個明白。”

死!眾人大大驚失色,烏喇那拉氏、允祥更是失口出聲:“皇上——”禛目光冷冷一掃,二人噤聲。這時,弘時去頹然起身,搖頭不信的看著禛,仰頭大笑道:“哈哈哈哈——虎毒不食子!皇阿瑪,沒想到你偏心至此!心狠如斯!”

禛止仰不住的怒氣蔓至全身,雙眼死死地盯著爺天悲嚎的弘時,不知過了多久,他搭放在地座的雙手緊握得失去痛感,他終是收回目光,沉重的閉上眼睛,面容漸趨平靜:卻只有位于他左右兩旁的烏喇拉氏、小祿子可見,他眉梢間的默然,兩鬢間的青盤凸起,方知他并不如面上那般無動于衷。

見之,烏喇拉氏心生不忍,忽有收手之想,卻在念頭升起的剎那,喪子之痛席卷她四肢百骸,眼里的短暫猶豫也隨之退去,取而代之是的無比的堅決,只見她目似慈母的看了看弘時,隨即難以悲鳴的以手掩面,擋住她面上的嗚咽失態,也擋住了她隱忍不住的彎翹嘴角。

嗚咽小半回,烏喇拉氏哭聲漸止,又拿了錦帕拭了拭面,就見小祿子帶了人證回來復命,她忙覷眼看向王嬤嬤,見對方肯定的點頭示意,方俯說道:“皇上,弘時這會兒許是一時魔怔了心,不如召齊妃過來勸一勸,也許弘時也會收斂一二,不至于抹了皇上的顏面,壞了他皇阿哥的身份。”當眾人面,真自是不會輕易指了烏喇那拉氏的話,手一揮便允了。烏喇那拉氏眼里一喜,忙遣了小福子去給冷宮宣李氏覲見。

小福子得命退出殿內,在院子頭召了幾名膀大腰圓的粗使嬤嬤和宮監,便往儲秀宮外走,慧珠向著殿門看去,正好瞧見小福子帶的人,竟有七八名之多,這個個都是健碩之人,心下不由起了疑惑,不過是宣李氏覲見,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

思索不解,慧珠輕搖頭調回視線,卻恰巧與年氏的目光撞個正著,二個俱是一怔,拿眼互相對視片刻,又忙各自移開,心里亦皆有所想,卻是大相徑庭。

慧珠怔于年氏的灰敗之態,短短二月有余,年氏已是瘦弱不堪,鵝蛋的臉形橫無三兩肉,兩頰顴骨高高凸起,一雙盈盈水眸深陷眼窩,猶是面上肌膚蠟黃至極,周身病態難掩,哪還有當年的清雅佳人之相?

年氏怔于慧珠風華之姿,受罪被關近乎三月,慧珠本該形容憔悴,卻神采熠熠、眉眼飛揚,圓潤的臉上胖瘦合宜,兩頰豐潤光澤,一雙不大的眼睛黑亮靈動,猶是露出的衣外的肌膚細膩瑩潤,渾身縈繞著一股康泰溫和的氣息,哪還有當年寒門咋戶的小家之顏?

正心正各自感慨間,忽聽真大喝一聲:“弘時!”,后又指著小祿子領來的三人說道:“你給朕看清楚,朕讓你無從抵賴。”弘時被喝聲喚住,止了瘋癲,慢慢低頭順著真所指的方位看去。

只見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宮監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一旁還跪著一對身著半旗服半漢裝的夫婦。弘時卻沒看那對夫婦,眼睛直直的看著那名小太監,目光從震驚、大怒、憤恨一一轉變,最后終化一聲大叱:“狗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