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正不答話，只是搭脈凝思。澹臺錦又等了半晌，柳元正卻搖搖頭，嘆了口氣，抬起了手。

“怎么？”澹臺錦急了，待要說什么，心中后悔難過，又說不出話來。可是眼看著柳元正雖然嘆氣，唇邊卻一抹笑意，微微向他搖了搖頭。

“這癥來得甚是兇險，”柳元正又嘆了口氣，“只怕這姑娘原本身子單弱，素來飲食不多，又兼近日受了些委屈，本來便凝結其中尚且未得發散，如今又受了驚嚇，血脈心氣越發阻塞的厲害……”

“直說是何病癥便可。”澹臺錦打斷了他的話，心中已有了些計較。

齊攸躺在帳幔里聽這大夫說話，從他開始張口說自己是澹臺錦的妻子，她便覺得他傻乎乎的，是個來誑澹臺錦的庸醫。而后聽他說自己身子單弱，想想他說倒也對；說她飲食不多，那是因為家里人不給她飯吃，這也可以算是那大夫說對了，自己還不必揭穿他，何況這會子澹臺錦的大手溫柔握著她的手，熱度貼著她的手腕傳過來，她正覺得享受。再然后又聽那大夫說，她最近受了委屈，她便有三分佩服他，爹爹去世，這對她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委屈，他竟然只靠把脈就看得出來，倒像是也有幾分手段。因此她便安靜聽他說下去。

“這……”柳元正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頗躊躇了一陣子，吊足了人的胃口，這才說下去，“是痰迷心竅之癥。”

“什么？”靜雪大驚失色，禁不住插了話，“那不就是說……那不就是說姑娘她……”

柳元正轉過頭來，無神的雙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個敢在澹臺錦面前插話的丫頭。靜雪素來膽氣是足的，可還是臉紅了，慌忙低下頭。她畢竟是未出嫁的閨女，又長在深宅大院里，雖然是個丫頭，可是能不見外人的時候都是不可見的，更遑論在外頭爺們面前說話。

柳元正見她不肯說下去，便接了她的話，再嘆一聲方幽幽說道，“是啊，只怕府上的這位千金小姐，從此后就要變成傻孩子了。我這就修個方子，每日服藥三次，雖未必見效，可說句不好聽的，到了這種時候，說不得要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柳元正說得言辭懇切，澹臺錦卻坐在原處不動聲色。倒是靜雪，大驚失色地抬起頭來，也顧不上禮教大防，徑直向柳元正說道，“柳大夫您好歹給想想法子，姑娘才十三歲，怎么著也不該就這么呆呆傻傻一輩子啊。”

柳元正又轉過頭去，似乎對靜雪生出更多好奇，似笑非笑地看著靜雪。靜雪情急，也不回避視線，柳元正便搖頭說道，“我又不是神仙，治得了尋常病，卻治不得呆病。你這丫鬟也不用過于擔憂，呆呆傻傻一輩子也未必不是好事，傻孩子自有傻孩子的福……”

一句話未了，柳元正眼前的金絲紅紗帳幔“忽”地一下被人從里面徹底拉開，一個穿著二色金風過薔薇花樣衣裙的小姑娘頃刻間便現在了眼前，小老虎一樣地瞪著他。

“你才是傻孩子！”齊攸惱了，忍無可忍。齊攸平生最恨兩件事，其一是被人說矮，其二便是被人說傻。剛才聽到柳元正說她是個傻孩子，她雖然大吃一驚但覺尚可忍耐，可是誰想到他還說起沒完沒了了，她也是個脾氣大的主，哪受得了人家傻孩子長傻孩子短地說她——“你全家都是傻孩子！”

靜雪大吃一驚，柳元正卻被這孩子氣的咒罵逗笑了。這孩子真是敢說話，想不到那面冷心冷的澹臺將軍居然在家里親養了這么個比小子還要頑劣的丫頭。又尋思著，澹臺錦雖然面上常是毫無表情，可本性卻是狡猾如狐貍，怎么就能被一個裝病的小丫頭治得團團轉？莫非是關心則亂？難不成這丫頭不是妹妹，是私生的女兒？

柳元正心思活絡起來，看一眼齊攸，再看一眼黑著臉的澹臺錦，五官似乎沒一處相似的，再看一眼那姑娘……若說是私生女兒，也著實大了些。

齊攸卻被他這一眼眼來回看的給看醒了，心驚膽戰地轉頭看澹臺錦，見他正瞪著自己，如墨的眼眸似乎越加地幽黑，連薄唇也是微微抿著的，齊攸也知道澹臺錦面冷，卻不知道將來還能不能見著澹臺錦的面色比今天還冷。她不知不覺向后縮了縮，生怕一會真有晴天霹靂出來劈著她。

澹臺錦卻轉開了臉，問柳元正，“依子源看，是否真要開個方子？”

柳元正笑著搖頭，“小姐如此生龍活虎，哪里用得著吃藥？”

一句話說的齊攸也有些窘迫，咬著嘴唇不吭聲了，又想起自己方才罵那大夫全家都是傻孩子，也不知道澹臺錦會不會為這個揍她。她自己理虧，又兼擔驚受怕，倒是一聲不敢再出了。

柳元正又笑道，“只是，受了驚嚇是真的，只怕是舊日里飲食也不多致使身子也虛弱些。所幸這孩子先天是足的，況且平日里也當是個使力不使心的，所以調養一段時日，便無大礙。”

澹臺錦點頭，不等柳元正自己說告辭，他已經站了起來，“我送子源出去。”

柳元正知道澹臺錦素來就是這等冷性子，倒也不以為意，起身時又看了一眼那只榻上坐著的小老虎，此時已經安靜了，正可憐巴巴地拿眼睛追著澹臺錦的一舉一動，哪里還像小老虎，分明像是只縮起爪子的貓仔。

柳元正一笑，他性子本來滑稽，對這眼神明亮極敢說話的小丫頭倒很有好感，便從衣兜里拿出一支玉笛，想想她年紀又小，澹臺錦又素來不大在乎酸腐禮教，便大膽把那笛子遞過去。“這是今早進宮得的國主賞賜，留給小姑娘玩罷。”

玉笛雖然難得，可是以澹臺錦今日的身份，這件東西在他面前實在不算什么。只是柳元正留神看澹臺錦的面色，那小姑娘眼睛放光地盯著他手里玩物的時候，澹臺錦的面上確實和悅了一瞬，他便知澹臺錦待這小姑娘是極不同的。

靜雪雖然覺得外男隨便表贈女孩兒東西不合規矩，可是澹臺錦并沒有出言拒絕，她便也就替齊攸接過了那笛子。

柳元正這才跟澹臺錦一同向外走，出了院門柳元正就不知死地笑道，“我今日有福，竟能看到澹臺將軍這副牽腸掛肚兒女情長的模樣。不知道的，還當那孩子是你親生的……”話說到這眼看著澹臺錦臉色陰沉地瞟了他一眼，連忙把后面的話咽下去，轉了話題，“咳咳……澹臺錦，你知道我今早為何進宮？”

澹臺錦不接他的話，“過會兒我命人包了銀子給你送去。”

柳元正嘻笑道，“在京城的時候，我就說過，澹臺錦救我性命，我無以為報，只要日后他找我問診，我分文不取便是了。可如今澹臺將軍又要給我包銀子，莫非是要還我送的笛子錢。”

柳元正雖是太醫，卻也是書生，澹臺錦是武將，原就說不過讀書人，聽他打趣也不回答，柳元正就打蛇順竿爬，又說笑了幾句，可惜澹臺錦總也不笑。

說話間就到了門口，已經可以看見外頭柳元正的轎子在外頭等著。柳元正慢了幾步，笑著說道，“你雖不問我早上為什么進宮，我卻反倒憋得慌，所幸就告訴你罷。我本是要恭喜澹臺將軍，澹臺氏眼看就有一件天大的喜事了。”

澹臺錦終于抬起了眼睛，柳元正嘿嘿一笑，低聲說道，“側王妃澹臺氏有喜了。只怕宮里這會已經有人來你家里報喜。”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