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難為52——第五十二章東柳巷

東柳巷

此時天已黑透，卻正是上昱城里頭的熱鬧時候，齊攸打扮利落，隨著一頂小轎，背著一只小小的布囊，混在便裝的猛虎騎武士的隊里，被那些身形高大的男子遮著，極不顯眼。轎子里坐著得就是澹臺鈞和一名押著他的侍衛。

轎子轉過了鬧市，轉入東城，四周圍漸漸消停了下來。小轎子快速穿過了綠薰街，跟著便踅進一條小巷，這一下越發幽靜了，齊攸瞪大眼瞧著四周，一帶粉墻往西去了多遠，墻里隱隱能瞧見些亭臺樓閣的影子，一大簇竹子從墻里伸到墻外，那竹葉鮮亮得很，像是常被人伺候著。

剛一恍神兒的功夫，就有一陣清幽的絲竹之聲從里頭傳了出來，齊攸微皺眉，低聲說道，“這地方必然有人瞧著，待一會兒門前落轎，澹臺鈞自己出來便是，轎子里的兄弟不必下來，跟轎夫一起留在外頭做策應。”

里邊的人低低應了一聲。轉眼已到門前，澹臺鈞慢騰騰地下了轎子，齊攸橫了他一眼，他“哼”了一聲，低聲說道，“身上疼，快不得。”

原是到了他的地頭上，膽氣足了不少，這樣也是想要激怒齊攸，讓她自亂陣腳。沒想到齊攸根本沒生氣，笑了一下快走兩步湊到他身邊去了，伸出手來摻住了澹臺鈞的胳膊，一下把澹臺鈞的冷汗都驚出來了。

“你做什么？”他咬牙切齒地低聲說。

齊攸抿嘴一笑，看起來斯文可愛了不少，澹臺鈞近看著齊攸，驚訝地發覺她那雙眸子平日里他看著像死魚眼睛似的無神，可是這時候卻剔透靈動，閃著狡黠頑皮的光。這是……這平日里是騙人的么？

齊攸笑嘻嘻地說道，“二公子身上不好，奴婢攙著你走罷。”

澹臺鈞脊背上走下來一道冷氣，連忙低聲說，“用不著你，你還是站遠些。”

齊攸笑著不動，澹臺鈞更是芒刺在背似的，又哼了一聲，“一會兒進了里邊，還不定是什么情況呢你敢站我這么近，不怕一會兒生變，我先捏斷你的脖子，挾你為人質？”

齊攸咯咯地笑了起來，“你若是敢，又何必說出來？我賭你不敢。再說，若真打起來，你是不是我的對手還未可知。”

澹臺鈞恨得牙癢癢，站在潁川侯的門底下，帶著這些人，便是在做背主的事，一時又心慌意亂，心呯呯地亂跳。一個侍衛扮成的家人上前去敲門去，澹臺鈞的冷汗直冒，忽然扶著他胳膊的兩只小手用力捏了他一下。

他驚慌地瞥了齊攸一眼，只看見齊攸神態自若，唇邊帶著一絲微笑，眼神淡淡地瞧著眼前那黑漆漆的大門，仿佛那大門一開里面的福禍到底如何，她已是胸有成竹。他的心神稍安，卻忍不住又看了齊攸一眼。

大門開了條縫，里面出來一個長隨打扮的家人，顯得這里跟普通的富貴民宅沒什么兩樣，只是這長隨卻沒提著燈籠，這倒顯得奇了。那家人把澹臺鈞瞧了兩眼，澹臺鈞身邊的一個侍衛立刻居高了手里的燈燭，那家人愣了一下認出來人是誰，“這不是侯爺么？怎么……”

澹臺鈞笑了笑，“宮里主子讓我來捎話兒。”

那長隨點點頭，也不再問，便將門拉開了些，請澹臺鈞一干人等進去。

齊攸只淡淡看了那長隨一眼，心中便已經有了計較，上昱城的富貴叢中，有哪個大戶人家門房的仆人說話這么不利落不知道湊趣兒的，可見他也跟自己這一路是同樣貨色——都是裝的仆人。

門后是黑壓壓一個過堂，那長隨在前面引路，熟門熟路地穿過那過堂，在盡頭把一扇大門推開，幾點星光立時便漏了下來。可也不過是三步見方的局促距離，跟著就有一個黑黝黝的高大山墻攔住了去路。

齊攸好奇起來，怎么這家人院子就三步見方？這家人住哪？難不成都會打洞？他們住在這三步局促之地底下？

可是旁邊侍從手里的燈籠略提得高了些，就照亮了眼前的東西，原來正堵著門的是一座很有些氣象的假山，這府里頭沒掛燈籠，也看不清到底多高，不過繞過假山的時候齊攸看見上山的小徑很是像樣，想來這假山大概也不會小。

沒走幾步齊攸就發覺假山后頭甚是寬敞，這是座以假山為主心骨鋪展開的園子，四周游廊環繞，卻不知道游廊外是何景象。怪道說這里是潁川候的別院，果然不是尋常幾進式的宅子。園子里地上大約齊膝的地方有石頭燈，里頭的火光幽幽地照亮一塊地皮，卻照不亮上頭。

齊攸只能猜測那些游廊上另有一些門通往別的院落。可這樣一來，她就猜不出到底這里能有多少人。

再說這里也實在古怪，屋檐上沒掛燈籠，轉角也沒任何人站崗，只一味的靜，走進這里，反倒像是走進了一個挖好多時的陷阱。齊攸漸漸有些拿不定主意，要是自己送死還不算什么，大不了就是把澹臺錦氣個半死，可后面這些武士的命可就是被糟蹋了。邊走著她就邊想起澹臺錦舊日里罵過她的話，“管中窺豹的好手，人家給一塊鮮肉就敢往上竄，全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前面那冒牌的長隨還在引著他們往游廊深處走，侍衛都萬霖悄悄地扯了扯齊攸的衣袖，齊攸略回頭，看見都萬霖的手指朝著那假山上指了指。她心中明白，這些當兵的眼毒，已經發現那假山上有人了。看來他們戒備的人都埋伏在上頭，所以房檐上不曾掛著燈籠，園子里所有的燈盞都是齊膝高，這戒備的手法也真高，眼下不知道有多少弓箭正引弦朝下呢。

齊攸回頭看了都萬霖一眼，他點點頭，游廊拐過一條昏暗的轉角，他在其他人的遮掩下，無聲地翻過欄桿，貼著墻角躍上了墻頭。這晚上沒月光，他又從最黑的一個角落翻上內墻，一時也無人發覺他。

齊攸微微地送了一口氣，卻見前面引路的長隨停住了腳，他們穿過了一道花枝盤繞著的月洞，一個不大的院門出現在眼前。一聲絲竹之音忽然自那院中傳出，仿佛是人隨意撩撥出來的，齊攸怔了一下，忽想起進這院子的時候就聽過樂聲，黑燈瞎火的他們在這園子里七拐八拐的像是走了很遠，可難道他們其實此刻距離院墻并不遠嗎？

正想著，院門已被打開，院子里頭沒有點燈，不過黑黝黝的人影倒是有幾個，腰間的兵器隱隱反著光。窗子似乎被什么遮住了，里面像是點著燈的，不過只能隱隱透過一點朦朧的光亮。齊攸有點明白了，這伙人現在算是恨不得躲進洞里了，里面弄的這么昏暗，就算是有人帶兵來打，恐怕打也要打一會兒。若是不事先進來探路，就算知道了老巢在這里，外頭的兵打到這里，他們的人指不定就從哪個狗洞里溜了一半。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女子歌唱的聲音飄了出來，那聲音極曼妙空靈，齊攸猛聽見便愣了一下，多多少少覺得這歌聲有些耳熟。只是這念頭一晃就過去了，房門已經被打開，一個武士右手按在胸前向澹臺鈞行了個禮。

齊攸連忙回過神兒來，應對面前的事。一個武士跟齊攸一起，一左一右地攙扶著澹臺鈞，兩個看起來都像是奴仆，不過實際上卻是在挾持澹臺鈞的。

澹臺鈞無奈，帶著他們走進屋里，歌聲便就此止住了。屋里點著燈燭，齊攸先向里看了一眼，并沒看見女子，只有一個古銅色臉的中年男人單獨坐在上面，看相貌似乎是燁北人。

不過那中年武士背后架著一架屏風，有光從那屏風后頭透過來，影影焯焯地能看到那后面有幾個人影，齊攸猜測方才唱歌的女子大約就在后頭。

“我認得你，你是瑄少主的仆從，你來替他傳什么話？”那武士的態度并不是太好。齊攸聽他話里說的意思，似乎并不真正知道澹臺鈞的身份，那可能是澹臺鈞聰明，也可能是那武士使力不使心，對齊國的情形并不十分關心，澹臺鈞是什么人只由他手下充當謀士的人記著。

澹臺鈞笑了笑，他從不把粗魯的武士放在眼里，相看兩厭的話，他也不在乎人家什么態度。不過無奈之下，他還得按照齊攸交代給他的話說，“我主人讓我來問你，今天下午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齊攸緊張地看著那武士，果然那武士煩躁地一拍桌子，“別來問我。要問就去問那些不省事的蠻子。也不知道是得了誰的令，自己的主子還半死不活著，就去貿然行事，捅那大齊猛虎的鼻子。”

這話說出來澹臺鈞著實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斜了齊攸一眼，還真給這丫頭說中了，果然不是瑄少主的令，燁北人和蠻子不是一條心他也想得到，可是想不到從他這話里聽起來倒像是蠻子在上昱城里還另有內線，這可奇了，恐怕瑄少主也蒙在鼓里。一邊想著一邊又看齊攸，果然她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澹臺鈞咳嗽一聲，猶豫著是不是該閑話撤退，他估摸著齊攸也不敢在這里就用這么十幾號人動手，多半是來試探敵情的。不過眼下的上策似乎是把齊攸在這里給做了，可是無奈那邊的侍衛離他太近，他要是敢大呼小叫地讓那些燁北人把齊攸殺了，只怕話都說不全就得被身邊的猛虎騎兵士擰斷脖子。

就在這猶豫的時候，那屏風里頭忽然傳出什么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齊攸的眉毛揚了起來，瞇著眼睛向那屏風看了過去。突然就有一個男人含糊地說了一句話，澹臺鈞一愣，齊攸還以為是人打呼嚕的聲音，可那屏風后“忽”地就閃出一個魁梧的武士來，用含混的話吼了一聲，“此人并非是瑄少主派來的，快拿住他身邊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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