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澹臺錦慢慢往行營走，齊攸也跟著回去，澹臺錦一路沉默，似乎是子想著什么，齊攸也沉默地陪著他。

行營里始終是燈火通明的，澹臺錦和齊攸回了屋里，侍從便奉上茶來。齊攸默默地想著些有的沒的的事，結果茶盞來便下意識地要吃茶。澹臺錦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什么時辰了，你小孩兒家不能再吃茶了，一會兒走了困，倒睡不著了。今日這一日過的不容易，去叫他們把晚上給你煨的湯再端來你喝罷。”

齊攸聽了便要放下茶盞，澹臺錦說完話低頭喝茶，正看見齊攸端著茶盞的手，微微發著抖。

澹臺錦愣了一下，放下茶盞，面色有些變了，“這是怎么了？”

齊攸看看自己的手，之前就一直有點這樣，放下還好，拿點東西就開始抖，心口其實也一直跳得快，“可能是那時候嚇著了罷？不打緊的，也不覺得怎樣，大約睡一覺就好了。”

“叫柳子源來給你看看。”澹臺錦伸手過來拉起齊攸的小手，手指搭在她的脈上，“心里覺得怎么樣？”

齊攸搖搖頭，收回了手，“沒事，別叫柳太醫來了，都已經這早晚時候了，我又沒什么要緊，太過折騰了。”她現在實在是有些懶懶的，只想靜一靜，怕澹臺錦到底還是去請太醫來，又接著話說下去，“倒是你方才審那些人，可審出來什么沒有？”

澹臺錦仔細看了看齊攸的面色，燈下瞧著確實還算不錯，侍從又端了湯上，他看著齊攸慢慢喝了。想著便是不告訴齊攸，她必定也還是要鉆山打洞地打聽，也就說了，“蠻子一個活的都沒逮著，捉拿到的都是燁北人。”

齊攸“啊”了一聲，今天她是覺得那些蠻子人都太不要命了，“那些蠻子，他們在戰場上也都是這么不要命地打仗的嗎？”

“哪個地方都有膽小的人，不過蠻子確實多半不畏死。”澹臺錦又說道，“燁北人熬刑不說，不過從這幾日的情形來看，燁北人必定是來勾連瑄少主的。那也罷了，明日就把這些人交給國主，讓他自己去審問。燁北人要不要供出穆瑄來，都與我不相干了。”

“那不是白忙活了么？抓到人還送去給國主，國主就是審出來什么，也不會白告訴咱們。”齊攸扁了扁嘴，想起那個看著就沒用的國主，真是覺得有些乏味。

“也不能這么說，咱們……”澹臺錦停了停，換了個詞，“你……還是幫我占了先機的。能知道這里頭混著蠻子，這點極重要，燁北來的不過是幾個都尉模樣的人，蠻子來的卻差不多可以肯定是個可汗，這兩國里邊的分量可不同啊。而且看起來，兩國都有人來上昱城，卻是各打各的算盤，那些燁北人雖然知道那將死之人是個頭領，卻似乎并不知道他是個可汗。”

齊攸點了點頭，這說的是，忽然心中一動，“將軍不打算稟告國主，這里頭有蠻子的可汗么？”

澹臺錦忽然一笑，這一下看起來才真有點像個二十一歲的人，齊攸看著他俊雅的面容心中若有所失了一瞬，聽澹臺錦說道，“我們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何必無故便宜了別人。”

齊攸想想也是，國主本來便不信澹臺錦，澹臺錦留一手又有何妨，她又想起了什么，去袖子里掏出撿到的那只匕首，“這個東西原本是在一只梅瓶里的，不知道為什么要放在那里。”

澹臺錦結果那匕首仔細看了看，并沒看出什么特別之處，也頗費解，“我對蠻子的事務實在所知有限，也不知道這個狼頭匕首到底有什么特異之處。那些人既放在梅瓶中而不是隨身帶走，那么也就是說，這個東西早在你進那屋之前就因為什么緣故被藏在瓶中了。”

他說完話，看齊攸還在盯著那匕首，便把那匕首又送到齊攸的手里，齊攸一怔，“做什么？”

“給你玩罷。”澹臺錦說道，“不過，不知道出處的東西，便不要輕易示人。”

齊攸點點頭，澹臺錦看著她的眼睛，“我給你的那枚鐵指環，你放在哪里了？”

齊攸愣了一下，隨即從衣領里扯出澹臺錦的那條銀色鏈子，下頭墜著一只猛虎薔薇紋的鐵扳指。澹臺錦微笑著點點頭，又把那戒指項鏈塞回了齊攸的衣領，什么也沒說，又整理好了齊攸的衣領。

齊攸任由他擺弄，終于想起最關鍵的事了，“我進那屋子之前，聽見那屋里有人作歌，唱的是我聽不懂的話，曲子很是婉轉動人，我聽著倒有三分熟悉。”

澹臺錦想了想，“別是煙州的優伶吧？”

齊攸搖搖頭，“我在西市聽過煙州人唱歌，也聽過煙州人說話的嗓子，不是那個樣的。”

澹臺錦端起茶盞，剛要說什么，齊攸撓撓頭忽然張口就說了一句蠻族話，腔調雖生硬卻明顯帶著蠻族。澹臺錦的手一抖，杯中的茶水竟潑到手上。再看齊攸，皺著眉頭，一邊還摸著后腦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嗯……嗯……后頭的想不起來了。那女人唱的歌，我只記得這么多。”

澹臺錦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低了頭，有些失神地喃喃了一句，“一個有的女人啊……”

齊攸愣了一下，“什么查古部？她說的果然是蠻子的話是不是？”

澹臺錦回過神兒來看著齊攸，“你只聽了一次？”

齊攸一呆，沒太明白澹臺錦問她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半天才回答，“是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蠻子說話。平日里我哪里聽去啊？”

澹臺錦那雙古井一般深不見底的眸子卻始終看著齊攸的眼睛，“只聽過一次，完全不懂含義，卻記得住，還復述的出來，連口音都惟妙惟肖——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雖然這本事有點沒用，不過倒也可見你這孩子真是怪得很。”

齊攸不知道澹臺錦是夸她還是嫌棄她，也就沒出聲，瞪著一雙迷茫的眼睛看著澹臺錦。“你……會說蠻子的話？”

“不會說，但是能聽懂一些。”澹臺錦說道，“說的不好。小時候有些不務正業，整日家雜學旁收，父親博學，也不禁我這樣，曾教我說過些蠻子話。”

澹臺錦甚少說自己的事，齊攸靜靜地聽住了，澹臺錦見她十分想聽下去的模樣，也不好就收住口，“蠻族人口不多，可是大大小小分了有十六部，其中兩個部落是最大的，這兩伙勢力中最大的一伙叫做奈查兒部，領地更偏漠北，他們的可汗是如今整個草原上的大可汗；另外一伙稍微小些的勢力就叫做查古部，離咱們最近。你說的這句話雖然是蠻子話，可是有很濃重的。難道那個半死的老頭子是查古部的可汗？”

澹臺錦說完話自己也搖了搖頭，這事太匪夷所思，難不成查古部內部叛亂？若真如此，可能不出兩個月，邊關便會有消息過來。

可是齊攸一直瞧著他臉色，“你知道上昱城中有什么貴女跟查古部有關，是不是？”

澹臺錦一笑，“我也只是模糊有些記憶，仿佛確實在什么時候聽說過哪位貴女跟查古部似乎有些淵源。大約是從前有哪位臣子的女兒假充公主，被朝廷指派著去跟查古部可汗和親罷。可是最近一次和親也是幾十年前，大長公主還是公主時候的事了，上昱城里不該還有女人跟蠻子有關聯。”

齊攸明白來了一些，脫口而出，“要查這事簡單，在宮里隨便打聽一下也便是了。”

澹臺錦收起了笑容，看著齊攸，“在宮中只能用耳朵和眼睛，不能用嘴，這個道理要是不明白，我就越發要為你操心了。這事我會想法子查明，你不可以輕舉妄動。”

齊攸的臉上熱了起來，她最怕澹臺錦說為她操心，生怕下一句就要說她是個小拖油瓶。她低下頭去，“我知道了，必不會有‘舉動’的。”

澹臺錦似乎也發現自己方才的話有些嚴厲了，有心想說些和軟的話，可是素日冷慣了的人，要哄孩子都不知道怎么說，一時竟沉默了下去。

齊攸小聲問他，“我既然暫時要避風頭不能回澹臺府里，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買個小院子，我問過了，那種小四合院也要不了多少錢，你要不放心我，就把靜雪接出來給我，再給我些侍衛……”

話沒說完，澹臺錦臉色已經變了，齊攸連忙咽住下頭的話。澹臺錦一下子靠回自己的椅背上，仿佛立時就跟齊攸之間拉開了距離似的，齊攸的喉頭有些堵，澹臺錦沒有看她，惱怒地低吼道，“那成了什么事了？被人知道豈不是要說我澹臺錦金屋藏嬌了么？弄那么個名兒給你背著，我就該死了。住在大營里也確實不妥當，不過我寧可派侍衛進澹臺府去，把你那小院子圍起來!就這么定了，老太太、太太不愿意也無可奈何，我澹臺錦性情乖張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她們覺得是家丑倒也不便隨意張揚。”

澹臺錦是真的動怒了，齊攸半日沒敢說話。

隔了好一陣子，齊攸低頭說道，“今日跟著我的那些侍衛都是被我逼出去的，將軍要罰的話，就罰我罷。”

澹臺錦一陣惱怒，齊攸要說情也不會看個眉眼高低，他正有無名火發不出去，都窩在心頭，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正是我忘了這事，都當的好兵，隨隨便便就能被個小丫頭調離營。我還素日自負治軍嚴謹，這猛虎騎都被治成家丁了就憑擅出大營私攜武器這一條，就算得上是嘩變了，正是不斬不足以立威”

這一頓雷霆之怒把門口的侍衛都嚇得面無人色，又不敢向屋里探頭，隔了一句話的功夫卻聽見里頭小小姐聲音不慍不火軟綿綿地說，“那就先斬了我吧。”

屋里一聲沒有，一個侍衛低頭忍笑，還沒見有這樣嗆將軍的。聽起來倒像是鈍刀子砍上了滾刀肉。才忍住笑又聽小小姐說，“反正你要殺他們，我就跟在前頭，除非先殺了我，不然于情于理也都說不過去。”

幾個侍衛互相看看，有小小姐這話，沒有事到臨頭縮脖子，也可見這會那伙跟著小小姐混的兄弟不算錯了眼力。

澹臺錦冷笑一聲，“也罷，既然他們是想做家丁，那些人就都給你了。猛虎騎里除名，給你去做家丁吧。”

幾個侍衛聽了將軍這話登時又都呆住了。猛虎騎里除名？那前程不就葬送了嗎？()}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