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箭的尖嘯聲刺透了寂靜的山林，穆瑄驚詫地聽著原本無聲的山林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原本以為齊攸落單是因為貪功冒進，卻沒有想到，幾乎是一霎時，十步之外的樹叢后便現出人形來，黑鐵的箭簇紛紛對準了他。

穆瑄有一陣子恍惚，覺得自己就像是追逐獵物卻不慎落入狼群中的獵手；就連對面沉默的齊攸和她身邊那些隱在樹后無聲拉起弓箭的男人們，都像極了蓄勢待發的狼群。穆瑄的心里又有些餒了，他不缺乏設謀的能力，可是每次臨門一腳的時候卻都少了那么點勇氣。

大約是覺得穆瑄的表情實在有些好笑，靳昶沒忍住“嘿嘿”一笑，“瑄少主玩笑開得太大了。”

穆瑄焦躁地掃了他一眼，陰郁的目光又重新落在齊攸的身上，齊攸的臉色沒有變化，她仍舊安靜地坐在馬上，毫無殺氣，也看不出怒意，不過這樣就越發顯得她幾乎沒有氣勢。穆瑄又感覺到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水上。

他干笑了兩聲，已經緩了過來，看了看身邊自己的侍衛，“你們還拉著弓箭做什么，我不過是跟齊姑娘玩笑一下罷了，只是嚇唬她玩玩，你們這些下人倒認起真來了。你們這么大的人了，還拿著弓箭對著一個小姑娘做什么？也不覺得羞恥么？”

穆瑄的侍衛都放下了弓箭，也沒什么可說的，齊攸還拿著她的弓箭，嘴角卻微微翹起，“原來瑄少主是在跟我玩笑，。”

“是啊。”穆瑄笑得越發自然了，真個接著親昵萬分似的說了下去，“我跟齊姑娘一向情同兄妹，這幾日不見，著實想念。也不知道我送妹妹的馬，騎著還好么？”

齊攸卻皺起了小臉，剛才他一句妹妹出口，她都聽得打了個寒顫。還說送馬……他也真說得出口，乍聽起來還真是像樣。

齊攸沒有說話，穆瑄也不覺得尷尬，齊攸不想說話的時候就一句不說，這點習慣他已經熟悉了。

穆瑄又接著說道，“只是那些馬跟了女子，也是可惜了。既是暴殄天物，也不亞于賢臣逢暗主。”

這話太不中聽，齊攸挑起眉，“怎么跟了我就是暴殄天物？”

穆瑄笑而不答，“不如妹妹把那些馬還我，我加倍送妹妹些珍奇少有的小貓如何？”

齊攸猛地拽起馬韁繩，大聲說道，“既這么說，瑄少主的騎術必定天下第一，不如跟齊攸賽馬如何？”

穆瑄在弓馬上頭的能耐，在上昱城的一眾公子哥中其實還是數一數二的，平日里也頗自負。眼看著齊攸被他激怒，出口挑釁，他又有何不答應的？就算齊攸受著大將軍的寵愛，騎術箭術上頭都有大將軍提點著，可她畢竟是個小女子，說實話穆瑄并不特別把她放在眼里。當下滿口答應了跟齊攸比試，心里卻存著要把齊攸引離眾人的意思。

齊攸聽他答應了，滿意地點點頭，拿起鞭子一指前方幽深的山林，“那瑄少主就跟我往這個方向走馬吧。”

穆瑄愣住了，齊攸指的那個方向是狩苑的深處，因為地勢險要而被列為禁區，又因為被列為禁區而越發的草木茂密，幽深可怖。其實為了取樂于王公貴族們，狩苑中的獵物都是半馴化的，并不特別危險，可是林木茂密的遮天蔽日的山林里，便是有兇悍至極的野獸也不足為奇。穆瑄還真有些不敢踏足那里。

“妹妹，”穆瑄勉強笑了笑，“大概不知道再往走，就是禁域深處吧。”

齊攸嘻嘻笑了起來，還真有那么一點可愛，忽然閉上了眼睛，好像在聽著什么，穆瑄一怔，跟著就聽見一陣大風穿林打葉的聲音，不只一只驚鳥從樹叢中尖叫著竄上云霄。

穆瑄呆呆地看著齊攸張開眼睛，那雙眸子忽然靈透了似的，一掃往日里的迷糊，剔透得仿佛直看進了他的心里。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齊攸，忽然覺得這個女孩站在山林里，就仿佛吸了天地間難得的精華了似的，別有一種古怪又誘人的情調，跟宮中那個木訥又總是昏昏欲睡的女孩簡直判若兩人。

“你聽，”齊攸笑著又閉上眼睛，“人家都說虎從風，也許林子里有猛虎也說不定，你怕不怕？”

穆瑄的面頰上不知怎的一熱，忽然覺得真要殺齊攸的話他似乎會有些不忍下手，想起齊攸干的那些事、知道的那些事，他恨不得趕緊殺死她；可是看她現在，閉著雙目向著起風的方向微微揚起著額頭，那鮮活可愛的樣子，又讓他的心跳加快。

齊攸低下頭，任風吹拂起她的頭發，她低低地笑了起來，“你也想拿玉如意，你也想掌兵權是不是？可是這一點點膽子，如何能沖鋒陷陣呢？或者你只不過是想握著軍權，把齊國也握在掌中而已，可是……”她抬起頭來看著穆瑄的眼睛，“下一次齊國的宿敵燁北人兵臨城下的時候，你能像澹臺錦一樣手握長刀跨著戰馬征戰嗎？你不能。齊國若是滅了，對齊攸這樣的小民百姓來說，不過就是換一個國號跪一個新君而已。可你呢？”

“住口。”穆瑄不想再聽下去，他又驚又怒，可是被這陣子林間的大風吹涼了額頭上的汗，他的懼意勝過了怒火，他一時竟沉默了下去。

“怪不得連我也覺得王爺更疼璃少主一些。”齊攸低聲說。

穆瑄惱怒卻說不出口，母親疼愛自己，可是父王偏疼穆璃也是事實，自己愛武棄文，所以很不入父王的眼。可是那個穆璃呢，文也不成武也不成，父王卻偏偏對這個幼子青睞有加。好容易母親告訴自己，大將軍招了王爺的忌，自己的好武反倒成了父王眼里的籌碼。這次狩獵除了他以外也不會有人敢得玉如意，只要自己表現得差不多，便有可能在某一天對澹臺錦取而代之。而到了他兵權在握的時候，是不是世子都不重要了。

母親說得輕巧，可是穆瑄并不放心，他知道母親還不了解，一貫行事匪夷所思的齊攸很可能會成為這里面最大的變數。倘或這個大將軍養的小女孩歪打正著勝過了自己，父王又會怎么想？還不如大將軍家的小女子，怎么可能把軍隊交給他？

恨意漸濃，穆瑄笑道，“不過是賽馬而已，何必牽扯上這么多。”

齊攸沒有說話，帶馬轉身向著林子深處奔馳而去。穆瑄緊緊攥著手里的馬韁繩，只遲疑了一瞬，就咬咬牙跟了上去。

兩人的侍衛都催馬向前，只不過林地不比平坦大路，這些人爭先恐后的結果就是擠在一起，一下子就耽誤了一段路程，齊攸已經俯低身子，繞過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穆瑄踏上一條野徑從另一頭追了上去，再后就是靳昶和猛虎騎的另一名騎兵。

狩苑正中，澹臺錦正站在行宮的飛檐下遠眺著烏云翻滾的天空。突然天邊翻起一道金蛇，接著一道響雷震得殿宇嗡嗡作響。澹臺錦微微皺眉，走下了行宮的石頭臺基，遠遠看到國主的幼子穆璃正在跟人說著什么，十三公主穆洛也在不遠處呆站著，澹臺錦仔細看了一眼，她身邊并沒有齊攸的身影。大雨將至，連風里都涌動著窒悶的腥味，狩獵的人中好些都已經回來了，大雨的山林間不是太安全，難道跟著齊攸的那些人里沒人想到提醒齊攸這個么？恐怕又是他們無法約束她。

猛虎騎的陸重遠急匆匆地從外頭走過來，身后還帶著一小隊人馬，澹臺錦隱隱有了些不好的感覺。陸重遠走到澹臺錦身邊立刻低聲說道，“已經有兩個半時辰沒人看見小小姐了，斥候已經派出去三組了。將軍，小小姐會不會誤入禁區？照常理說應該不至于走到那里去，可是他們畢竟是十幾人的小隊人馬，以猛虎騎斥候的能力，不至于三組都摸不到他們的人影。”

澹臺錦的臉色陰沉，沒有說什么，大步走到自己的戰馬跟前翻身上馬，他再也等不下去了，眼看就要來的這場雨似乎不會立即就停，現在已經是下午，用不了半個時辰山林里便會天黑。密林、天黑、夜雨，再想找到齊攸就更不容易了。自己這次是真有些大意，齊攸畢竟是小女孩，早知道就把她帶在身邊了。

澹臺錦騎馬向外走，忽然一個女孩向他跑了過來，他猛地收住馬，皺著眉頭看著馬下的十三公主穆洛。他本來急著想走，想隨便打發了這個公主，可是一低頭卻看見那個小女孩臉色漲得通紅，似乎在猶豫著什么不能出口。澹臺錦放下了急躁，在馬上看著那女孩，“殿下，是不是知道我妹妹在哪里？”

穆洛咬緊了嘴唇，半晌才抬起頭，“我聽見澹臺鈞和……說的話了，齊攸可能會被騙進……騙進禁域。”

穆洛的話沒有說完，澹臺錦卻知道了那殘缺的句子指的是誰，他猛地回過頭去問陸重遠，“瑄少主回來了嗎？”這個上昱城里，恐怕跟齊攸結梁子最深的，就當屬王長子穆瑄了。

陸重遠頓了一下，隨即答道，“未見。”()}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