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錦懶洋洋地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下，并不怎么把齊國冬日里的寒冷當一回事，他在等著齊攸梳妝。這個冬天，上昱城很平靜，平靜到他都有些太閑了，像宮里設宴跟大儺祭司這樣的事，從前他跟齊攸都是各去各的，這次他卻閑到寧愿來等一個姑娘磨磨蹭蹭地梳妝。

以前他忙的時候，齊攸總跟在他身邊，他趕都趕不走，現在他閑下來，那孩子反倒不跟他湊合了，時間長了他就覺得有些空落。他總不能……總不能把如今這大把的閑暇功夫都花在跟人喝酒作樂上，國主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他看，日日呼朋喚友只會讓他覺得自己朋黨遍天下。軍營里也根本不需要他事必躬親，那些將軍們雖然都是廢柴，底下自己帶出來的那些都尉們如今卻是越來越好了，他們都是他從最底下的軍士中提拔出來的人才，澹臺錦相信自己有識人之能，只是……澹臺錦慢慢地琢磨著，只是他們好些人還欠缺一場戰爭來將自己打磨得鋒利起來。

可是這樣一來，澹臺錦就徹底無聊了，他再待在軍營里，只會讓那些都尉們放不開手腳做事，外頭沒了事，家里……如果他有家的話，家人也只有齊攸一個。

不過齊攸那孩子最近很不喜歡他，他都能感覺得到了，自從她的手受傷，或者說自從那之前他們吵架開始，起先他以為自己疏遠她，她就會想以前一樣撒嬌著靠近他，可是這次她壓根就不來見他了。于是他想著或許該跟她多說說話，她又總是神游天外。這孩子怎么總是這么難哄，齊莫逢給她起名流水，還真是不錯，恰如湖泊，宛如明鏡，在她面前做什么說什么，結果看到得也只是自己的本來面目而已。伸手挽去，掌心留不住流水，就連喚起的漣漪都能很快歸于平靜。

“大公子。”靜雪喚了一聲，澹臺錦身后屋子里間的門開了。

澹臺錦回過頭去，齊攸走了出來，紅色云緞的裙子，繡著金色飛烏的長袖及地，纖細的腰肢上緊緊束著金色的腰帶。齊攸喜歡的裙子大同小異都是如此，澹臺錦看見她袖子上的飛鳥，隱約像是澹臺家徽記上的神鳥大風，繡在齊攸的小袖子上，似乎也可愛了許多。

澹臺錦忍不住微笑，像齊攸這樣的孩子，就適合這樣張揚的衣裙，她拾起頭，明凈的眸子里始終透著肆無忌憚的模樣，哪怕她現在已經不太像一個莽撞孩童，澹臺錦忽然想到，若是齊攸笑起來，那必定也是神采飛揚的。可是……好像很久沒聽過齊攸放肆的大笑了。

澹臺錦不禁有些悵然，齊攸一直盯著他的眼睛看，有些納悶地環顧左右，澹臺錦方才應該沒見著誰才是啊。“你怎么了？”

“啊……我……”澹臺錦語塞，齊攸看著他的目光越發帶了些狐疑，那雙眼睛都已經危險地瞇了起來，看起來倒像是……蓄勢待發的小老虎或者大花貓。

“快走吧，誤了大儺的時辰不好的。”澹臺錦站起身，眼看著齊攸臉上又恢復了平靜，他知道人人都說澹臺將軍的臉就像是廟里刻的泥胎佛像，可是想不到他有生之年還能從一個小姑娘臉上看出這種感覺來，倒有些能體會到看著他的人的心情。

并肩走在院子里，澹臺錦看著齊攸寬大的袖子，幾乎只露出了一點指尖，“攸兒這么久都沒進宮去請安，是怕那些多嘴的公子哥和小姐們嘲笑你手上的傷疤嗎？”

齊攸停下腳步，抬起頭來，深褐色的眼睛坦然地對著澹臺錦，“不會怕他們說的。”

澹臺錦點點頭，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和惡意的中傷，這才是上昱城中的生存之道

可是齊攸那雙形狀漂亮的褐色眸子還看著他，“誰要是說我，我就煽他的耳光，不管他是誰家的孩子，是男子還是女子。”

澹臺錦……啞口無言，呆呆地看著齊攸，齊攸說這話時，口氣堅定并輕描淡寫，倒更顯得言之鑿鑿。澹臺錦怔了一會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孩子一定是在猛虎qi待得太久了，可是這樣也好，本來就是因為有齊莫逢才會有的猛虎qi的，齊攸就像是從猛虎qi里聆聽到了父親靈魂的教誨。

澹臺錦看著她大笑，齊攸有了一些羞怯，她轉開了眼睛，還有些蒼白的面頰卻染了一層紅暈。上昱城寒冷的風里刺著胸口，澹臺錦想起他在那座更冷些的小鎮上找到齊攸的情景，那張憔悴的小臉，那雙清冷的眸子充斥著防備，其實她那時候一點都不可愛。不可愛的孩子，長大得竟然這么快，可即使現在長大了也還是一個不可愛的女子。澹臺錦不知不覺伸出手在齊攸微紅的面頰上輕輕蹭了一下，這含義不明的舉動把齊攸嚇了一跳。

澹臺錦確實曾抱著她走路，會帶她騎馬，會撫摸她的頭發，也曾摟著她的腰容忍她的撒嬌，可是齊攸知道那時候自己的頭上就像飄著“小孩子”三個字，澹臺錦絕對不會這樣突然伸出手來碰觸她。齊攸瞪大了眼睛，澹臺錦似乎也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了不妥，有些尷尬地收回手。齊攸先轉開了視線，她的心口突突地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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