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難為

小唐人兒

本章節

羅寧有一陣子甚至都屏住了呼吸，火把照得四周很明亮，那個特立獨行的小女孩就站在光亮里，可是眼前城外卻是廣袤無盡的黑暗。那女孩安然地靠在城垛上注視外邊的黑暗，羅寧看著她那雙漂亮大膽的眸子，那大約是讓人永難忘記的，他覺得自己見到了一生難忘的珍寶，可是她并不清楚自己的事，也不在意，她大膽地把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城，讓夜風放肆地吹起她的頭發，她淺淺地頑皮地笑著，就像個貨真價實的孩子，可是那雙眸子里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無畏，還是讓他發抖。

他生怕，在那孩子的眼里，戰場殺伐，乃至于生生死死其實都只是一場游戲……她可能真的是弄錯了，以為死亡就像睡夢一樣，清淺安然，甚至還可以醒來。他生怕有一天，她會在一場游戲里高興地自己閉上那雙眸子，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省心的歸處，可以干凈地長夢，卻沒想過在別人看起來，紅顏枯骨將是怎樣的致痛。

“齊姑娘，”羅寧的聲音溫和低沉，聽得齊攸一笑，頑皮地轉過頭來盯著羅寧。羅寧局促地笑了一下，被齊攸那雙肆無忌憚的眸子看得有些心慌，連忙移開視線才勉強恢復沉穩，“大將軍疼惜齊姑娘，必然不肯讓姑娘上戰場的。姑娘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也算是將門虎女，家學淵源，心氣是高的，志向也是有的。”他看著城外的沉沉夜色，收斂了面上的微笑，若有所思地說，“可是真要上了戰場，可怕的不是自己死了，而是活著見到太多的鮮血淋漓，更可怕的是伙伴乃至親人都死在自己身邊，而自己還活著。”

羅寧嘆了口氣，低下頭來，齊攸正在看著他，視線相對，羅寧笑了，滿臉的寒冰又消融了，慵懶地靠在城垛上，“所以說嘛，齊小姑娘，你就待在家里，仗著大將軍的寵愛，無法無天地過日子，那樣多好啊？不要再想著什么戰場啊，生生死死啊的事了。像你這樣的小姑娘，只要每日里玩的開心，看著你的人就不知道會跟著有多開心了。就像這座冷冰冰的城關里住著的這些男人們，他們在這里其實不過也就是為了家人能過的好一些，只要那樣，他們就算上戰場流血，也是值得的。”他頓了頓，“其實比自己死更可怕的事，是他們沒有保得住她們……燁北人來了之后，這里很多人的心都死了。我知道姑娘的膽子太大了，可是姑娘總不會希望……讓你家人的心也死掉罷。”

齊攸皺起了眉，“你在說什么？我又沒有家，也沒有什么家人那么疼惜我。再說，我根本就沒有路可以走，我要是出門了那就無法回頭，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家，不管我走哪條路都不會走回家。”

羅寧一時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齊攸說的話有些像是小女孩在發脾氣，可是一般小女孩會說自己沒人疼沒人愛，卻不會說出那種出了門就無法回頭的話，他要是再詳細問呢，又像是在探究大將軍的家事了，貌似頗為不妥。

齊攸轉開頭，又爬到了城垛上，高高地坐在城垛上，讓風吹得她衣袖飄飛，仿佛她被吹得搖搖晃晃似的，看得羅寧膽戰心驚，總覺得這女孩在大風里會隨時像落葉一樣被吹落城下。“哼，”齊攸對著城外的黑暗說，羅寧等著她的下文，卻發現，沒有下文。

齊攸靜靜地坐在城垛上，看著城外無盡的黑暗，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隨時都會吞沒一切的深淵。“這里太黑了，”齊攸忽然說，“我一個人好孤單。”

羅寧有些郁悶，齊攸身邊不但有他，還有那個沈胖子和幾個兵士呢。聽齊攸說，“如果城下邊都是火把，那一定很壯闊。”

羅寧心中一驚，城下都是火把，那不就是攻城的意思嗎？

齊攸忽然張開雙臂，寬大的袖子被風吹得像兩只翅膀，羅寧被嚇了一跳，不由得靠近齊攸，拿不準應不應該伸手去把她抓回來，生怕她會像只飛鳥一樣墜落進城外黑暗的深淵。

齊攸卻咯咯地笑了，“我將來要做一個很有錢很有權勢的人，我要買很多很多的人，讓他們都陪著我。”羅寧忍不住笑了，雖然是小女孩的頑皮話，卻不能說她志向不遠大。可是他忽然又聽到她接著說道，“就算他們人人都不喜歡我，也得陪著我。”

齊攸向著黑暗笑笑，腿伸到了城外，輕輕地踢了踢。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她疑惑地回過頭來，那個書生正緊緊地拉著她的胳膊，一雙眼睛緊張地看著她，“快點回到這邊來。”

齊攸看到他那雙眼睛在火把的光亮下看起來跟自己的眼睛真像，跟爹爹的眼睛也很像，她的心里一陣暖熱，由著他把自己拽回城里，拉下了城垛。看她腳踏到實地，羅寧松了一口氣，低聲說道，“獨夫才要所有人陪著，君子坦蕩，即便窮途，但能心安，無處不是歸處。”

齊攸瞪大了眼睛看著羅寧，羅寧猶豫了一下抬起手來，終于沒敢伸手拍齊攸的肩頭，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微微一笑，“就是這里，這里就是歸處。”

齊攸笑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最近總是有些隱隱的疼痛，羅寧真不愧是讀書人，她果然是不能心安，所以才覺得沒有家。可是這些天的難過，卻在羅寧安靜的聲音和溫和的凝視下都消褪了不少，她看著羅寧的眼睛，又笑了起來，這次笑得越發像她的年齡了，可愛的不得了，羅寧受不了地又移開了視線。

“齊攸。”一個低沉的聲音陡然在不遠處響起。

齊攸吃了一驚，惶惑地回頭望著不遠處走過來的黑衣男人，她剛才竟然沒聽見他走路的聲音？澹臺錦看過來的目光有些凌厲，她心虛地躲開了他的目光，她想到自己來找羅寧的初衷，其實是想要拉攏羅寧成為澹臺錦布在這里的棋子的，澹臺錦已經說了她在不自量力，她還忍不住自以為是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胡鬧。

齊攸一時間想法有些亂，沒回澹臺錦的話，羅寧也吃了一驚，倒是一直蹲在一邊發呆的沈胖子樂呵呵地請安，一盆火炭似的貼上去，“給大舅請安，這會子大舅是來尋三姨的吧。大舅您老放心，有外甥我跟著伺候三姨，什么褶子都出不了。”

有這一緩和的功夫，羅寧也緩過來了，向澹臺錦行禮，倒是舉止得當，“請大將軍安。”

就剩下齊攸還僵在那里，不過也就罷了，她原來看見澹臺錦也不請安。澹臺錦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僵了半刻，最后抬頭看天沈胖子突然咳嗽了起來，接著捂嘴的功夫就退到后頭去了，穩穩躲在風暴之外。

澹臺錦看了看她也沒有說什么，澹臺錦站在火把光照的區域之外，黑夜里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臉色。羅寧略覺尷尬，想要說點什么，澹臺錦卻先開口了，“愚妹頑劣異常，在上昱城就無法無天，也無人能管束。放在家里我不放心，只得帶了她來，不想就是戚老將軍酒宴的功夫，她又出來頑皮。下昱城不比上昱城，愚妹若是在這里惹了麻煩，還望羅參贊海涵，是澹臺錦教養無方了。”

羅寧不知道澹臺錦是不是有意的，可他這樣沒有抑揚頓挫的說話，實在給人壓力頗大，即便他一個大將軍給一個小人物道謙的姿態是很低的，可是有些話從他嘴里出來讓人覺得更嚇人。他斗膽頂著壓力抬起眼睛看過去，澹臺錦如城外夜色一般深的眸子，深邃幽遠，他看進去，根本看不出什么來。

羅寧不知道澹臺錦是不是懷疑自己在勾引他的妹妹，看也看不出來，聽也聽不出來，他只得硬著頭皮說齊攸沒有頑皮，只是出來散步偶遇。只不過看澹臺錦的眼睛根本沒給他任何回應他就知道，澹臺錦根本不相信他說的話，可就在這個時候，澹臺錦又沖他點了點頭，看起來又謙和了許多。

羅寧還沒有完全回過神兒來，澹臺錦向齊攸看了過去，“走吧，該回去了，晚上風涼。”

羅寧冒死在大將軍的眼皮底下轉眼看著齊攸，那女孩微微扁了嘴，卻向他身邊走去，自然地靠在了他身上。羅寧心中一陣失落，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期待著什么。

澹臺錦看著齊攸的頭頂，她低著頭，微微縮著脖子，顯見得沮喪以極。他抬起手來落在她的肩頭，輕輕摟了她，淡淡向羅寧道了別，帶著齊攸向住所走去。

羅寧望著他們的背影，那高大的將軍帶著那個嬌嫩的孩子，即使他們都不說話，就算那孩子說的多么委屈，可是只看著他們安靜時候彼此間流動的那股默契的氣氛，就像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的。

羅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著什么，沈胖子卻湊到了他跟前，“羅大人。”

沈胖子拿扇子在左手掌心拍了拍，“羅大人，您看，左右您這下昱城里年年都要購進那么多糧食屯著。運糧這買賣誰都是做，不如交給胖子我如何？”

羅寧……。.。[檀香書永久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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