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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遼新傳-夢斷三國袁紹篡位陰謀破產記(7)
更新時間:2010-08-24  作者: 楊家大郎   本書關鍵詞: 歷史 | 秦漢三國 | 楊家大郎 | 張遼新傳 
正文如下:
第三節本初俱樂部——一個黑社會老大的誕生

27歲回到洛陽的袁紹具有“完美”道德、高等學歷、杰出才干、龐大財產和不幸的仕途,一言以蔽之:圣人!新圣人袁紹一到洛陽,便贏得了大批崇拜者,讓在其門前掃馬糞當燃料賣的人都發了財。

袁紹很會來事,折節下士,給足了這些窮酸面子,背后卻在不懈地推進著一個驚人的計劃。一個以資助貧困黨人和對抗朝廷為宗旨的“黑白兩道通吃”的非法組織——“本初俱樂部”誕生了。可堪“鷹犬之才”的曹操有幸成為第一批成員。

在公元172年回到洛陽時,袁紹已經27虛歲了。此時的他具有多重身份:三公之侄、太學畢業生、清廉的前濮陽縣令、被禁錮的黨人、死刑犯李膺的女婿、全社會公認的孝子、兩個兒子的父親、一家之主、億萬富翁。完美的道德、杰出的才干、龐大的財產、不幸的仕途,一言以蔽之:圣人。不要說別人,即便是27虛歲時的孔子也沒有27虛歲時的袁紹這么高的名譽,更沒有他這么多的財富。

“云從龍,風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新圣人袁紹一到洛陽,便贏得了大批崇拜者。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人等候著袁紹的接見,聚集在他門前的車輛比在張讓家門前的還多,甚至連掃馬糞當燃料賣的人都發了財。

至于袁紹對待來賓的態度,史籍中又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記載。《三國志說袁紹“有姿貌威容,能折節下士,士多附之。”《漢末英雄記說袁紹“隱居洛陽,不妄通賓客,非海內知名,不得相見。”《后漢書說袁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名。既累世臺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三國志和《后漢書的記載應被優先考慮,袁紹對所有賓客都非常友善,熱心幫助有求于自己的人,態度也非常謙虛。不過,《漢末英雄記說他“非海內知名,不得相見”,也未必沒有道理,因為來找袁紹的人顯然太多,他實在見不過來,只得以名取士。“海內知名”的人士可以進屋深談,而一般的來賓就僅能打個招呼,然后托付給管家或親友接待。

為何袁紹會有這么多拜訪者呢?他根本不是大臣,手里沒有政治權力,更無法像張讓那樣,隨心所欲地封來賓當官。如果他們是想借此討好司徒袁隗的話,肯定存在更加有效的方式,畢竟袁紹只不過是袁隗的侄子,而袁隗當時至少有三個親生兒子。

要想了解平民袁紹“賓客爭赴其庭”的奧秘,就必須從兩個問題入手:一,來找袁紹的都是些什么人?二,他們來找袁紹,都想達到什么目的?

第一個問題很容易解決,只需要研究袁紹在第二次出仕(公元184年)之前,都與哪些人熟識就可以了。綜合各種史料來看,在公元184年前,除了自己的親戚以外,袁紹與下列人員來往密切:何颙、荀爽、荀彧、王允、鄭泰、曹操、劉表、張邈、許攸、逢紀、伍瓊、周毖,還有一個姓吳、字子卿的。以下對這些人物的身份作一簡要介紹。

把何颙放在與袁紹交好的眾多名人之首,自然有其道理,因為他是袁紹最好的朋友,又特別有活動和組織能力。凡是何颙認識的人,也都是袁紹認識的人,更都是曹操認識的人。何颙字伯求,南陽襄鄉人,年輕時入洛陽上太學,并在此期間與同學袁紹相識。除了袁紹之外,何颙又是太學生領袖郭泰和賈彪的好友,參加了許多次社會運動,又特別受到太傅陳蕃、司隸李膺等名臣的欣賞,因此被朝廷列入黨人黑名單,受到禁錮。此人喜好行俠仗義,助人為樂,曾經因為朋友的緣故,親手殺過人。何颙雖然和袁紹親如手足,卻從不與袁術來往,惹得袁術大怒,四處說何颙的壞話,甚至叫嚷要殺掉何颙,何颙卻依然故我,由此也可見他的社會地位何等重要。

荀爽字慈明,潁川潁陰人,是著名黨人,前文已有介紹。荀爽的侄子荀彧年輕時便與何颙相識,何颙非常欣賞荀彧,稱贊他說:“潁川荀彧,王佐之器。”后來,何颙與荀彧很可能結為了義兄弟或兒女親家,所以當何颙死后,荀彧將他的遺體收掩,葬在荀爽的墓旁。荀彧的弟弟荀諶、侄子荀攸及老鄉鐘繇、辛毗、辛評、郭嘉、郭圖、陳群等人都與袁紹、何颙、曹操關系密切。

王允字子師,太原祁人,郭泰的同鄉兼好友。此人文武雙全,精通典籍,弓馬嫻熟。郭泰見王允好學不倦,盛贊他說:“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他與何颙、荀攸關系密切,后來共同策劃刺殺董卓。

鄭泰字公業,河南開封人,出身官宦人家,是個大地主,以富有和慷慨著稱。

曹操字孟德,沛國譙人,太監曹騰的養孫,喜歡飛鷹走狗,任俠放蕩。他上過太學,成年后出任郎官,后受司馬懿的父親司馬防推薦擔任洛陽北部尉,主管治安時不避豪強,頗有聲名。何颙曾經稱贊曹操說:“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劉表字景升,山陽高平人,是張儉的好友,著名黨人,“八顧”之一。公元167~183年間遭到通緝,長期隱姓埋名,流亡四方。

張邈字孟卓,東平壽張人,喜好行俠仗義,著名黨人,“八廚”之一。

許攸字子遠,南陽人,與何颙同鄉。此人是個花花公子,好財如命,易于沖動,因此被袁術斥為“兇淫之人”。但許攸也有個優點:當朋友有難時,他向來義無反顧,總是第一個沖上去幫忙。何颙認為,在為朋友排憂解難方面,沒有人比得過許攸。許攸的最后一次“排憂解難”,就是幫助身陷絕境的曹操在官渡打敗袁紹。

逢紀字元圖,籍貫不詳,很早便與袁紹相識,以忠誠可靠聞名。

伍瓊又名伍孚,字德瑜,汝南人,與袁紹同鄉,據說“少有大節”。他喜好行俠仗義,后來親自刺殺董卓,結果失敗遇害。

周毖字仲遠,武威人或漢陽人,曾與何颙、許靖、伍瓊一起,向董卓推薦韓馥、劉岱、張咨、孔伷、張邈等人為關東封疆大吏,他們隨即與袁紹組建聯軍討董卓,周毖也因此被董卓處死。

吳子卿的情況不詳,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名叫什么。但與袁紹有深交的人又都是“海內知名”,不至于被所有的史書忽略。筆者推測,吳子卿應當是何進的部將、袁紹的同事吳匡的親戚。按照《三國志與應劭《風俗通的說法,吳匡祖籍河內,是蜀將吳班之父,也是吳壹的親戚。何進死后,吳匡曾經與袁紹、袁術兄弟聯手誅滅宦官,可見雙方關系密切。

這樣一來,袁紹的朋友圈成分已經不難看出:以上過太學的黨人為主體,而且大多喜好行俠仗義。除了曹操之外,當時這些人沒有一個在朝為官,但幾乎都相當富有。

袁紹在黨錮運動的時代背景下,結交這樣一批朋友,目的何在呢?

前文中,我們已經提到過,長期的黨錮運動令大批知識分子無官可做,他們多數不屑于、或沒有能力從事其它的職業,因而陷入了嚴重的經濟危機,太學的過度擴招更加劇了這個社會問題。于是,數以萬計的東漢“孔乙己”們浪跡街頭,無所事事,只能靠攀附有錢、有權的大家族度日。袁紹發現,這場社會危機其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要利用袁家無與倫比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影響力,將這些寒酸的知識分子團結到自己身邊,進而顛覆漢靈帝和宦官的統治,從而達到奪取東漢政權的終極目的。

自從袁紹在公元172年回到洛陽之后,他就一直在不懈地推進著這個驚人的計劃。在他與何颙等人的努力下,一批骨干成員“結為奔走之友”,在經濟上幫助黨人,“窮困閉厄者,為求援救,以濟其患”;在政治上救援黨人,“有被掩捕者,則廣設權計,使得逃隱,全免者甚眾。”借用現代語言講,這是一個以袁紹為董事長,以何颙為總經理,以荀爽、王允、鄭泰、曹操、劉表、張邈、許攸等人為股東兼部門經理,以資助貧困黨人和對抗朝廷政策為宗旨的慈善基金會兼武俠組織,或者說:黑社會。我們不妨按照董事長袁紹的字,稱之為“本初俱樂部”。

所以,袁紹門口的來賓雖然多如牛毛,其實“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很容易打發。他們中的多數人和乞丐沒有太大區別,袁紹只需要按期向他們發放點生活費就夠了。但是,這些人又與乞丐不完全相同,因為知識分子特有的“骨氣”令他們羞于“吃嗟來之食”。袁紹自己就是黨人和大知識分子,當然了解這些人的心理,于是“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讓被施舍者有與施舍者身份平等的感覺。知識分子的虛榮心和經濟需求既然都得到了滿足,當然對袁紹心悅誠服,“莫不爭赴其庭,輜軿柴轂,填接街陌”了!

不言而喻,“本初俱樂部”是一個完全非法的組織,更是一個被宦官等當權者深惡痛絕的組織。但如今,袁紹既是九卿袁逢的親兒子,又是三公袁隗的侄子,還經營著這樣巨大的黑社會組織,正所謂“黑白兩道通吃”,根本沒什么好怕的。

但是天下沒有攻不破的堡壘,而且經常從內部被攻破。令袁紹和“本初俱樂部”領導層深感頭疼的是,他們有一個強勁的競爭者,而其領導人正是袁紹的弟弟——袁術。

自從袁紹的高祖父袁安以來,袁家成員就一直以樂善好施著稱。按照《魏書的記載,袁家一直“博愛容眾,無所揀擇,賓客入其門,無賢愚皆得所欲,為天下所歸。”袁術小的時候“以俠氣聞,數與諸公子飛鷹走狗”,擔任長水校尉時,因為經常違反交通法規,百姓編綽號諷刺他說:“路中悍鬼袁長水”。袁術為人如此囂張,當然不受知識分子喜愛,登門請求資助的人很少。后來,袁術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于是“折節下士”,終于能“與紹爭名”。

不過,除了個人的品行與能力之外,袁術與袁紹有三點根本性的區別,從而使得他的“公路俱樂部”注定競爭不過袁紹的“本初俱樂部”。

第一,袁紹作為李膺的外親,是板上釘釘的黨人。只要袁紹還被禁錮,黨錮運動就不可能終止;反之,一旦朝廷招袁紹做官,就無異于宣布黨錮運動的終結。按照漢靈帝在公元179年頒布的詔書:“黨錮自從祖以下,皆得解釋”,黨人兄弟不連坐,例如孔融的哥哥孔褒就是黨人,還因保護張儉而被處死,孔融雖然也參予了對張儉的保護,卻沒有被禁錮,得以“辟司徒楊賜府。”所以,袁紹的弟弟(宗法上的堂弟)袁術也沒有遭到禁錮,自從成年起就宦途順利,“舉孝廉,除郎中,歷職內外”,在公元183年前一直做到尚書。因此,對于有黨人背景的人來說,接受袁紹的救濟相對比較保險,而袁術就可能隨時拋下他們不管;對于沒有黨人背景,但也沒有官可做的人來說,接受袁紹的資助不僅有利可圖,而且不會像接受當權者的救濟那樣,受到黨人的指責,落下一個“惟利是圖”的臭名。

第二,因為袁術一直是朝廷命官,所以他公務繁忙,不可能像賦閑在家的袁紹那樣,全身心投入“俱樂部”建設中去。當然,袁術也可以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整治“本初俱樂部”的成員,但袁紹又有袁逢和袁隗的保護,袁術其實奈何不得。

第三,袁紹和袁術的經濟地位不同。按照中國古代的宗法,父親去世后,兒子或養子就是一家之主,對家庭財產有完全的支配權;如果父親還健在,那么兒子的官職不管多大,只要還不是皇帝,就必須接受父親的經濟控制。作為袁成的宗法繼承者,袁紹是一家之主,在經濟上完全獨立自主;而袁基、袁術兄弟在經濟上還要受父親袁逢支配,真正可以隨意使用的,只有基本工資和不定期的朝廷賞賜。因此,和袁紹相比,袁術在經濟上捉襟見肘,在從事慈善活動時瞻前顧后,不能像袁紹那樣無所顧忌。

正是由于這三點原因,袁術的“公路俱樂部”規模始終有限,成員的素質也遠遠不如“本初俱樂部”,甚至引不起宦官的重視,袁術也不得不生活在袁紹的陰影之下。他對此非常不滿,大罵道:“這些混蛋不來跟從我,卻去跟從我的家奴嗎?”還曾經多次誹謗和威脅何颙和曹操等“本初俱樂部”的核心成員,結果卻總是適得其反。

作為中國歷史上空前成功的地下組織,“本初俱樂部”的章程大概非常嚴格。想要成為這個組織的核心成員,需要經歷相當復雜和艱苦的考驗。史籍記載有曹操早年的幾件奇特經歷,正可以作為這種制度存在的證明。

在“本初俱樂部”的核心成員之中,曹操的情況最為特殊。他不是黨人,也沒有被禁錮,仕途幾乎與袁術一樣順利,其父曹嵩因為是宦官曹騰的養子,還被全社會公認為閹黨。既然如此,曹操為什么要加入袁紹組織的這個旨在資助黨人的地下團體呢?他不是應該和父親保持一致,站到與袁紹對立的陣營中去嗎?

引導曹操“棄暗投明”的原因肯定很復雜,而且可能與年青人中常見的心理變化有關。在曹操上學期間,社會輿論對于閹黨和他的家族極為不利,導致曹操在太學里極度孤立,根本沒有朋友,不免產生強烈的孤獨感和自卑感。各種史料一致記載,曹操小時候不被人了解,其實只是對他不受社會歡迎的隱晦說法。真正賞識少年曹操的只有兩個人,即何颙與橋玄。何颙與曹操的關系已見前文,而橋玄則是周景的故吏,靈帝在位初年歷任司徒、司空、太尉三公,為人剛正節儉,但是沒有多少本事,所以名聲不太好。橋玄曾當面稱贊曹操:“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出于好意,橋玄又建議曹操:“君未有名,可交許子將。”讓他去汝南郡結交名士許邵。這位許邵與其堂兄許靖都以品評人物聞名,曾與郭泰并稱“許郭”,郭泰死后更是不可一世。前文說過,袁紹因母喪回鄉時,曾經十分顧忌許邵的議論,可見他是袁紹最為看重的人物評論家。初次求見許邵時,曹操表現得非常禮貌,“卑辭厚禮”,卻總是被拒之門外。這時,曹操骨子里的“俠氣”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居然“伺隙脅”許邵。許邵出于恐懼,說了一句著名的話,但卻留下了兩種內容相差甚遠的版本:裴松之的《三國志注引孫盛《異同雜語,認為許邵當時說的是:“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而范曄《后漢書記載的卻是:“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孫盛雖然比范曄年長,但范曄所說也當有所本。

無論怎樣,許邵的評語都令曹操非常滿意:現在他總算“有名”了。不過疑問也隨之而生:難道曹操“卑辭厚禮”,付出巨大的代價,就是為這么一個空洞的頭銜?

當然不是。曹操這么急著出名,顯然是為了滿足一個人的擇友要求——“海內聞名”。不用說,這位讓曹操挖空心思,繞道橋玄、何颙和許邵以求結識的重要人物其實就是袁紹。曹操早年幾乎沒有朋友,而在結交袁紹之后,他立即擁有了廣泛的社交資源。曹操要得到袁紹的賞識和信賴,橋玄的推薦看來不夠份量,還必須得有許邵和何颙的評語。

因為袁湯和曹騰的關系,袁紹和曹操可能早就結識了。但在公元165年之前,曹操還是個不過10虛歲的小孩;而在公元165年之后、公元172年之前,袁紹在汝南服喪,曹操則在洛陽上學,兩人不可能經常見面,也就無從深交。袁、曹雙方真正開始交往,并產生好感、乃至于信任,肯定是在公元172年袁紹回洛陽之后。

雖然曹操有了名,袁紹也不能就對他推心置腹。為了成為“本初俱樂部”的核心成員,曹操還有許多關卡要過。

《世說新語·假譎記載了袁紹與曹操早年交往的兩件趣事,都頗具危險性。一件是袁紹派刺客夜入曹家,用劍擲向曹操,結果過低,未中;曹操估計下一劍肯定會高,于是低頭趴在床上,果然又躲了過去。有人懷疑這是討厭袁紹和曹操交好的袁術所為,其實倒未必。袁紹派人刺曹操,不一定是要置他于死地,而很可能是要試驗曹操的武藝與膽識。多年后,曹操也曾經用同樣的手法試驗過司馬懿,司馬懿以不變應萬變,躺在床上不動,顯然知道刺客不敢真的下殺手。

第二件事更加匪夷所思。袁紹和曹操在街上看到有人結婚,就秘密躲進那家的花園內,半夜里溜出來,用武力將新娘劫走。但他們很快迷路,袁紹掉進灌木叢中無法脫身,眼看就要被抓住了。曹操于是大喊:“偷兒在此!”袁紹一急之下,從灌木叢中跳了出來,總算得以脫身。這當然是曹操的故事版本,袁紹的版本肯定會大不一樣。如果此事可信,明顯是袁紹在考察曹操私闖民宅的本事。同樣按照《世說新語里的說法,曹操身材矮小,因此不好意思見匈奴使者,所以灌木叢卡住了身材高大的袁紹,曹操卻能順利穿過,也在情理之中。

經過這么多考驗,袁紹結交曹操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他計劃用曹操當刺客,也就是趙忠所謂的“死士”。孫盛《異同雜語又記載了一個奇特的故事:曹操曾經背著手戟進入被黨人深惡痛絕的大太監張讓的宅邸,結果被張讓的家丁包圍,最后奮勇沖出,這顯然是一次失敗的刺殺行動。曹操與張讓無冤無仇,他背后的主使必定是“本初俱樂部”。

天下武藝高強的人有的是,袁紹為什么偏偏挑選曹操當刺客呢?原因極可能正是曹操的閹黨背景。“本初俱樂部”成立的主要目的,就是為黨人報仇,向宦官發難。但是,由于宦官團體的特殊性,外人無從知曉他們內部的等級、禮儀和規矩,也就難以接近他們。所以,只有對宦官團體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執行刺殺計劃,曹操就符合這個條件。諸如劫新娘、躲飛劍等,都是曹操為刺殺張讓所受的訓練。如果不是急于擺脫“閹黨”的大帽子,成為受社會尊敬的“清流”,曹操斷然不會甘心這樣被袁紹當槍使。畢竟,曹操不像袁紹的其他門客那樣,經濟上有困難要解決;宦官集團對曹家有恩無仇,曹操行刺張讓的計劃,曹嵩更是絕不肯同意的。

早年的刺客經歷,在曹操的人生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后來的他常常處于高度緊張的心理狀態,甚至相當神經質,多變詐,敢殺人,喜歡見機行事,偏好快速和秘密的軍事行動,例如殺呂伯奢一家,奇襲烏巢,遠征柳城,望梅止渴,借刀殺人,割發立威,裝病殺假刺客,借官吏頭平定軍心等等,大都與這段往事有關,我們不妨稱之為“刺客綜合癥”。

刺殺張讓行動的失敗,必然使曹操的能力和忠誠度大受懷疑。為了重新取得袁紹的信任,他有必要進一步與宦官劃清界限。于是,在剛剛當上洛陽北部尉之后,曹操便打死了包括大宦官蹇碩的叔父在內的許多閹黨豪強。這樣一來,他算是徹底得罪了宦官集團,被視為閹黨的叛徒,于是被降職為頓丘縣令,后來又因親戚宋奇犯罪,被連坐免官。

正如陳琳在《為袁紹檄州郡文所說的那樣,袁紹對曹操的看法,本來是“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視為可以利用的人才。但曹操“愚佻短慮,輕進易退”,辦事不力,常常令他失望。另一方面,在公元196年之前,曹操無論高潮還是低谷,都至少能做到屢敗屢戰,始終如一地忠于袁紹,又令他頗為放心。

“本初俱樂部”的核心成員所從事的工作并不比曹操的更加安全,但他們都以“俠”自許,樂在其中。而且他們都相信,黨錮之禍不可能再長久地持續下去,宦官們終將倒臺。到那個時候,他們就將輔佐袁紹奪取東漢政權,進而建立全新的皇朝,成為開國元勛。

不過,有些人看來比他們著急得多。

第四節中朝內訌:本初俱樂部發展的動力源泉

為了打擊士人,漢靈帝新設立了一個高等教育機構——專門研究詩詞書畫的“鴻都門學”。隨著新高校的創建,舊知識分子集團強烈感到:自己已經被東漢政權完全拋棄了!他們要反抗,從哪里開始?本初俱樂部!

178年,袁家空前絕后的出現了兩位三公。可上天這回似乎不在眷顧他們,日食、地震接連發生,沒過幾個月,司徒袁滂、大宦官袁赦接連成為靈帝“禳災”的工具,袁赦還掉了腦袋。從此,袁家不可避免地與中朝漸行漸遠,顛覆東漢政權成了袁家大部分成員的選項。一個風起云涌,激情澎湃,英雄輩出,諸侯割據的時代啊,馬上就要到來。

公元178年二月,漢靈帝封光祿勛袁滂為司徒,袁家于是有了第5位三公。不久后,靈帝又發明了兩項新制度,即著名的“賣官鬻爵”和設立“鴻都門學”。

賣官鬻爵無疑是官場上最令人痛恨的制度之一。說來奇怪,這項制度其實有著相當輝煌的歷史。早在公元前4世紀中葉,杰出的政治家商鞅最先將這種制度從魏國引進秦國,并取得了顯著的效果。商鞅先設爵位20等,又在新法中規定,為了促進農業生產,只要向國家捐糧,就可以當官和獲得爵位,即所謂“使民以粟出官爵”。按照商鞅的新法,百姓出50石糧食就可以想當官,名為“粟爵粟任”。此后,秦孝公等秦朝國君大力推行此法,國富兵強,終于并吞六國,統一中華。漢依秦律,漢文帝聽從晁錯的意見,對爵位明碼標價,規定捐600石糧食的封爵為上造,捐4000石糧食的封爵為五大夫,捐12000石糧食的封爵為大庶長。漢武帝統治后期國庫空虛,治粟都尉桑弘羊又“請令吏得入粟補官。”漢桓帝為了解決漢羌戰爭軍費緊張的問題,也曾出售“關內侯”這個沒有封地和權力的名譽貴族頭銜,要價5000匹絹。可見,許多成功的帝王都致力于賣官鬻爵。只是當時的商品經濟還不發達,市場對金屬貨幣的認同度不夠,所以這些君主的賣官鬻爵收入不用錢幣,而用糧食或絹帛計算。漢靈帝則規定:三公1千萬錢,九卿和關內侯500萬錢。從這個方面講,漢靈帝與秦孝公、漢文帝、漢武帝的區別,只是用金屬貨幣代替了糧食而已,但其根本性質是完全一樣的。這一改變可能反映出,靈帝時期,貨幣在經濟生活中的作用大大加強了。

賣官鬻爵之所以遭民眾痛恨,自然有其不合理性;而這種制度之所以能長盛不衰,自然也有其合理性。一方面,賣官鬻爵是最赤裸裸的權錢交易,權力和金錢被劃上了等號。通過賣官鬻爵獲取權力的人自然希望盡快收回投資成本,于是必定會加重對統轄地區民眾的剝削,所以民眾痛恨這種滋生腐敗的制度。另一方面,對于當權者來說,賣官鬻爵是效率最高的融資方式。何況,靈帝時期真正的核心權力都掌握在中朝手里,而出售的官職皆為外朝。通過賣官鬻爵獲取權力的人如果過分貪婪地剝削民眾,隨時有可能被逮捕抄家,名利雙失。在東漢后期,極少有官員能夠像胡廣和袁湯那樣,長期占據一個官職,絕大多數官員在就職幾個月后就會被遷職或免職。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很難收回巨大的投資成本。買官者與其說是在花錢買權,還不如說是在花錢買名。他們出了錢,就可以在墓碑和家譜上寫下自己歷任的最高官職,例如“故司徒袁滂之墓”,用以光宗耀祖。

其實,當時的社會輿論之所以反對靈帝賣官鬻爵,主要不是反對在秦漢時期常見的賣官鬻爵制度本身,而是反對靈帝賣官鬻爵所得資金的使用目的。

漢靈帝第一次賣官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給他新設立的高等教育和培訓機構“鴻都門學”融資。鴻都門在洛陽城西,是漢帝離宮“西邸”的大門,所以在當時,“西邸”與“鴻都門”的含義相同,可以通用。與漢代傳統的高等教育機構太學不同,鴻都門學里不講授哲學和禮儀,而專門研究辭、賦、書、畫,因此被譽為中國最早的文藝高校。鴻都門學生都來自三公或地方高官的推薦,多為出身貧賤的平民子弟。他們只要精通辭、賦、書、畫中的任意一門,便可以受到重用,有些擔任刺史、太守,有些擔任尚書、侍中,還有被封侯的。

鴻都門學的創立,是東漢時期的一件大事。在從漢武帝以來就“獨尊儒術”的漢代,它從根本上改變了以儒家經學為唯一教研內容的舊觀念,提倡文藝研究,開辟了中國教育史的新篇章。與主要招收官宦子弟的太學不同,鴻都門學打破貴族、地主階級對高等教育的壟斷,廣泛招收平民子弟入學,為后世的科舉考試和設立專科學校奠定了基石。

漢靈帝創建鴻都門學,具有很強的現實政治目的。靈帝知道,自己的權力來自黨錮運動,因而時刻不肯放棄對黨人的禁錮。這樣一來,他就把以士大夫為主的太學師生得罪了一干二凈。隨著時間的推移,靈帝和宦官集團發現自己身處困境,從太學里選拔出的新一代官吏在工作能力和政治忠誠度上都不能令人滿意。所以,他們迫切需要創辦一所新的高校,以便取代舊太學的政治作用。為了保證畢業生對皇帝的政治忠誠度,新高校的教育方針必須與舊太學有明顯區別。出于靈帝個人的喜好和行政需要,文藝便成為這所新高校的主要教研內容。

不過,漢靈帝的教育改革注定了失敗的命運,因為鴻都門學徹底打消了以太學師生為主體的舊知識分子集團對漢朝的最后一線希望。過去,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不具有黨人身份,即便是黨人,也可以期待赦免黨人的詔書。然而,隨著新高校鴻都門學的創建,舊知識分子集團強烈感到:自己已經被東漢政權完全拋棄了!將來,鴻都門學的規模無疑會越來越大,而太學的規模則會越來越小,這勢必將導致儒學的衰敗和舊知識分子集團的邊緣化。

古代中國的正統知識分子可以容忍一切,但就是不能容忍自己無法做官。按照孔圣人的教導,“學而優則仕”乃是天經地義。而現在,一批不曾受過儒家教育,并未接受儒家思想,只忠于皇帝而不忠于禮教,甚至沒有高貴門第的家伙居然也能當官并封侯,這無疑是對舊知識分子集團的最大侮辱和打擊,是可忍,孰不可忍?怪不得他們極端鄙視鴻都門學生,以至于“恥與為列。”

隨著鴻都門學的創建,東漢帝國中朝與外朝之間的斗爭發展到了全新的高度。一開始,外朝的代表人物——靈帝的老師楊賜等人還上書抗議;但在上書無效之后,新的一輪流血政治斗爭就無可避免了。

在駁回楊賜的奏折之后,靈帝變本加厲地重視鴻都門學,又命尚書為樂松、江覽等32名鴻都門學的高才生繪制肖像畫,并輔以贊語,這在以前可是只有孔門弟子和光武中興功臣才能享受到的崇高待遇。尚書令陽球接詔之后,不禁勃然大怒,立即上表抵制,還要求靈帝立即廢止鴻都門學。

陽球字方正,祖籍幽州漁陽郡,有武藝,天性殘酷,是個典型的殺人狂。年輕時,有個官吏罵了陽球的母親幾句,陽球便組織了數十名少年,把那名官吏全家老小全部殺死,由此著名。對于此人,朝廷不僅未加懲辦,反而非常欣賞,舉孝廉,封尚書侍郎,從幽州調到首都洛陽來做官。這樣的判決無疑有利于凈化社會語言環境,也反映出,受儒家思想影響,漢代的孝道遠遠凌駕于法律之上。

漢朝是號稱“以孝治天下”的第一個朝代,除了漢高祖和漢光武帝兩位開國之君以外,所有漢代皇帝的謚號上都要加一個“孝”字,如“孝文帝”、“孝武帝”、“孝明帝”、“孝桓帝”等等。后來南匈奴附漢,也效法漢帝,在其君主“單于”的頭銜上加一個“若鞮”,也就是匈奴語里“孝”的意思。漢代的官員選拔制度特別重視孝,通過“孝廉”和“至孝”等南山捷徑,任何人只要被社會認為夠孝順,都隨時有可能升官。因此,在“二十四孝”之中,竟然有9個漢朝人,而唐朝只有1人,宋朝也僅有2人。在漢朝,只要打著“孝”的旗號,除了謀反,幾乎什么事都可以做。袁紹服六年之喪,天下仰慕;陽球為母殺人,朝廷反加褒獎,都是漢朝“以孝治天下”的必然后果。

在洛陽,陽球被認為辦事認真可靠,但最終卻被降職外放。于是,他拿百姓的生命當出氣筒,在為官之地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后來,漢靈帝因為陽球在九江郡(可能又是當涂縣一帶)解救被劫持的揚州刺史有功,把他調回洛陽,很快升遷為主管土木工程的要職“將作大匠”,隨后拜為尚書令,這可是中朝里最重要的職務之一。

回到洛陽之后,陽球什么都看不慣,尤其討厭宦官和袁家等名門豪族。他雖然一度為了當官,絞盡腦汁巴結中常侍王甫,還當了中常侍程璜的女婿,暗地里卻說:“如果我陽球當了司隸校尉,這些家伙哪里有安身之處呢?”此外,他因為和蔡邕的叔父有私仇,便請程璜在靈帝面前誣告蔡邕。結果,蔡邕和馬融一樣,被剃光了頭發,發配到長城腳下充軍。陽球派刺客去追殺蔡邕,刺客覺得蔡邕是正人君子,不肯下手。陽球又派人給蔡邕的軍官送禮,請他把蔡邕干掉,結果也被回絕。

憑借一己之力,陽球連一介書生蔡邕都難以搞定,當然更無法阻止袁家的繼續升遷。公元178年十月,靈帝拜袁逢為司空,與太尉陳球、司徒袁滂并為三公。由此,袁逢也成為袁氏家族連續4代人以來出的第6位三公。這不僅是空前的,而且也是絕后的。更加驚人的是,袁逢與袁滂居然同時擔任三公。同一個姓氏、同一個家族同時占據三公中的二個位置,自從王莽時代以來再也沒有出現過,由此也可以看出袁家成員在當時官場上惟我獨尊的優越地位,難怪陽球等人會對他們恨之入骨。

與袁逢出任司空同一個月,靈帝的正妻宋皇后因被中常侍王甫誣陷,遭到廢黜,隨即自殺身亡,她的父親和兄弟也都被逮捕,相繼死在監獄里。這次突發事件的表面原因,是宋皇后沒有生育子女,因而不受靈帝寵愛,但深層原因則是王甫、袁赦和段颎等人當年逼殺漢桓帝的弟弟渤海王劉悝及其妻宋氏,而這位宋氏正是宋皇后的姑姑。宋皇后計劃殺死王甫,為其姑姑和姑夫報仇,王甫得知后,便反誣宋皇后詛咒皇帝。

宋皇后一家死后,靈帝就開始不斷地做惡夢。在夢境中,他看到桓帝發怒,說劉悝和宋皇后冤死之后,在天堂提起訴訟,天帝將要嚴懲靈帝。靈帝聽了大為驚駭,醒來后便向羽林左監許永詢問。許永回答說,先帝圣明,這些全是冤案,應當盡快平反。于是,靈帝考慮犧牲王甫、袁赦、段颎等負責審理劉悝和宋皇后案的中朝成員,以求得到上天的赦免。在當時,這種迷信行為稱為“禳禍”,與發生天災之后,皇帝懲處大臣以求消災的“禳災”性質完全一樣。

公元178年十一月丙子日(儒略歷公元178年11月27日),中國西南地區觀測到日環食。靈帝十分緊張,趕忙著手“禳災”,罷免了太尉陳球,改任光祿大夫橋玄為太尉。

公元179年三月,太尉橋玄、司空袁逢相繼因病被免職,這兩個三公位置空了出來。太中大夫段颎、太常張濟各自捐錢1千萬,于是分別接任了太尉和司空。同月,京兆地區又發生地震,靈帝再次“禳災”,罷免了司徒袁滂,改任大鴻臚劉郃為司徒,原太尉陳球也被重新起用,擔任永樂少府。

永樂少府主管永樂宮事務,永樂宮是桓、靈兩朝太后居住的地方。當時,住在永樂宮、被稱為“永樂太后”的是靈帝生母董太后,她也是董卓的遠親。董卓既然是羌人,董太后又與他同族,所以漢靈帝就有羌族血統了。董太后素以喜歡干預朝政著稱,靈帝賣官實際上就出自她的策劃。

公元179年四月甲戌日(儒略歷公元179年5月24日),中國全境再次觀測到日環食。半年之內兩次日食,在古人心目中是無以復加的重大天災,更堅定了靈帝與董太后殺王甫、袁赦、段颎等人“禳禍”的決心,而執行這一任務的最佳人選顯然是尚書令陽球。董太后聽說新任司徒劉郃與步兵校尉劉納都仇視宦官,于是讓劉郃、劉納、陳球等人聯名向朝廷推薦陽球,使他改任自己夢寐以求的司隸校尉。

司隸校尉聽上去只是個校尉,其實卻是東漢帝國內最有權力的官職之一,而且后世幾乎再沒有職權這么大的官職了。打個比方,它大約相當于明朝的北直隸總督兼南直隸總督,執掌北京、天津、上海、河北、江蘇、安徽6省市的軍政。東漢時期,東至安陽,西至隴山,南至伏牛山,北至呂梁山,包括洛陽、長安二都在內的廣闊領土,都屬于司隸校尉的轄區。不僅如此,司隸校尉還有權逮捕、審訊和處分所有的中央官員,包括三公與宦官。

陽球上任之后,恰逢楊賜的兒子、袁隗的女婿、京兆尹楊彪向他報告,王甫的門生在地方上貪污了七千余萬。陽球大喜,立即以此為由,奉詔逮捕了王甫、袁赦、段颎等人。除了段颎自殺之外,其余案犯均在獄中受酷刑折磨而死,家屬都流放到邊疆。

袁赦之死,是對袁家政治計劃的重大打擊。如今,他們與中朝之間的唯一一條紐帶被無情地切斷了,從此將不可避免地與中朝漸行漸遠。袁家的政治角色將從中外朝之間的協調者,轉變為外朝領袖。原本,袁紹的政治主張——消滅黨錮運動的禍首宦官,領導黨人顛覆東漢政權,在袁氏家族里顯得非常孤立。而如今,它突然也成了袁家其余成員的選項。袁紹于是因禍得福,在家族中的地位進一步提高,他的事業必然也得到了更多的贊助。當袁家的忠誠度都無法保證的時候,東漢政權的覆亡,真的已經指日可待了。更加糟糕的是,段颎之死很快就將導致西北邊境上的一系列兵變,把東漢帝國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在王甫、袁赦、段颎等人死后,靈帝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不再夢見憤怒的桓帝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上天的寬恕,非常高興,于是下令大赦,放松黨錮,把“小功”級別以下的黨人都從禁錮的黑名單上除名,允許他們重新做官。

靈帝希望朝野太平,可是司隸校尉陽球還沒有喝夠人血。王甫、袁赦、段颎等人雖死,他同樣厭惡的曹節、張讓、袁逢、袁隗、袁滂等人卻還活著。于是,陽球制訂了一個徹底鏟除閹黨和洛陽豪強的計劃,對自己的部下說:“咱們先干掉大猾,然后解決豪右。宦官的事情由我出面解決,但像袁家這樣的公卿豪右,你們直接下手就可以了,何必事事請示我這個司隸校尉啊?”消息很快傳遍京師,袁家等豪門聽了大為吃驚,趕緊把自家的奢侈用品收斂起來,改過樸素的生活,并積極聯絡敵人的敵人——宦官。曹節、張讓等宦官于是決定采取以退為進的策略,建議靈帝提升陽球為衛尉。衛尉主管宮廷保安,地位雖然比司隸校尉高,卻不能直接審理案件。半年后,他們又報告靈帝,說劉郃、劉納、陳球、陽球等人與董太后密切來往,想要架空靈帝的權力。這可觸了靈帝的大忌,他立即下令逮捕這些人,把他們全部處死。

到了公元179年底,靈帝回過頭來看自己在這一年辦的事情,恐怕會追悔莫及。由他一手導演的這一系列中朝內訌,極大地削弱了中朝的實力,使其無法再與外朝抗衡。如今,外朝的黨人們重新入主朝廷,只是個時間問題了。靈帝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趕緊著手培植年輕宦官,重用張讓、趙忠、段珪等十余名中常侍,人稱“十常侍”。更有甚者,靈帝據說還經常講“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之類的荒唐話。

轉過年來,也就是公元180年,靈帝在連續的政變之后感到身心疲憊,打算引進一些異國風情的娛樂節目。《續漢書•五行志上說,他喜歡穿胡服,坐胡床、胡坐,吃胡飯,聽胡笛,跳胡舞。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袁家等京都貴戚競相摹仿,洛陽的上層社會簡直全盤胡化,令正統的儒生們深惡痛絕。

所謂胡服,不會是趙武靈王引進的那種窄袖上衣加皮褲的北方草原民族衣著,因為它在中國人心目中早已本土化,漢朝官員工作時經常穿戴,不再被視為奇裝異服了。估計也不會是波斯長袍,因為波斯長袍的外觀與漢族傳統長袍差不多,只是花紋的區別大一些,恐怕不足以引起靈帝的興趣。最有可能的是某種當時在中亞地區流行的希臘服飾,它們在佛教男性造像中很常見。靈帝信佛,所以他穿希臘服飾的可能性很大。胡床和胡坐是兩種折疊椅,胡床屢見于近代出土的中國文物中,沒有椅背,即北京人所謂的“馬扎”,可能是古埃及人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發明的;胡坐大概是有椅背的折疊椅。當時,這兩種家具在從羅馬到印度的希臘化世界中都很流行,靈帝時傳入中國,也不值得奇怪。

靈帝倡導的“胡化運動”,將中國宮廷變得面目全非。筆者估計,他這次“胡化運動”的仿效對象很可能是貴霜(Kushana)文化。由大月氏人建立的貴霜帝國是當時亞洲腹地的霸主,結合了亞、歐、非大陸上的多種文化,資助大乘佛教,并控制了印度北部和塔里木河流域的部分城邦,對魏晉南北朝中國文化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實際上,當時的東半球已經是一個初步全球化的世界了。

全球化有利有弊。它的優點,當然在于促進世界各地先進文化科技的相互學習和發展;而它的一大缺點,便是導致瘟疫的傳播。先秦、秦朝和西漢時期,中國極少發生大規模的流行病。按照《后漢書的記載,在東漢中前期,中國也沒有爆發過全國性的瘟疫,只有地區性的小疫情。但自從桓帝末年開始,中國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全國性瘟疫,半個世紀內導致數以千萬計的人口死亡,極大地加快了東漢帝國的崩潰進程。

這場大瘟疫的肇事者,正是那位據說在十幾年前向漢桓帝派遣使團的“大秦王安敦”——羅馬皇帝馬可·奧勒琉·安東尼。公元162年,他的副帝盧齊烏斯·維魯斯(LuciusVe乳s)和大將阿維迪烏斯·卡西烏斯(AvidiusCassius)發動了對波斯的侵略戰爭,所過之處生靈涂炭。公元165年,羅馬軍攻陷波斯首都泰西封(Ctesiphon),并將其夷為平地。但正當此時,西亞突然爆發大瘟疫,他們被迫撤退。疫情愈演愈烈,很快發展成人類有史以來最猛烈的瘟疫,擴張到整個已知世界。公元166年,也就是“羅馬使團”到達中國的同一年,羅馬軍隊凱旋回國,也把西亞的瘟疫傳到了歐洲。在此后的20年內,這種歐洲人前所未見的怪病席卷整個羅馬帝國,帝國人口因此下降了三分之一,也就是3千萬左右。公元169年,盧齊烏斯·維魯斯也染疫病死,從此,羅馬帝國元氣大傷,30年內無力再度東征。如果那支在公元166年秋到達中國的“大秦使團”是真的,那么他們應是在公元164或165年從西亞啟程的。當時正是羅馬軍隊在西亞戰果最大的時候,也是大瘟疫爆發前的潛伏期。

不期而至的大瘟疫令羅馬人在亞洲的所有雄心壯志都化為泡影,但這次侵略戰爭還是制造了數以百萬計的波斯難民。這些人紛紛涌入中亞避難,到貴霜和中國尋求生計,同時也把瘟疫帶給了沿途的居民。自稱波斯王子的高僧安世高與貴霜高僧支婁迦讖都在桓帝時期來到中國,將佛經翻譯成漢語。安世高對醫學尤其感興趣,他翻譯的許多佛經都與名醫治病有關,這也說明醫藥在當時的波斯和中國都有極大的市場需求。中國傳統醫學與西方傳統醫學(又稱“佛教醫學”)的融合,始于安世高,成于華佗。可以說,中西醫結合的實踐,就是在東漢后期開始的。

看來,隨著桓帝時期漢羌戰爭的節節勝利,西北絲綢之路重新被打通,西亞、中亞和東亞的人員來往又頻繁起來。漢靈帝推行“胡化運動”,同時爆發全國性的大瘟疫,都是當時東西方交往重新活躍的直接產物。東漢末年的這次瘟疫與1100多年后蒙古人給歐洲帶去的黑死病情況很接近,只是傳播方向相反而已。

除了人口流動之外,大瘟疫爆發的另一個先決因素便是城市化。在人口密度小的鄉村地區,人與人之間,特別是本地人與外地人之間的交往較少,瘟疫就很難流行;但在人口密度大的城市里,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頻繁,外國人也經常出入,為瘟疫的流行提供了很好的條件。東漢一朝,特別是桓帝在位期間,中國人口快速增長,出現了眾多居民超過10萬的大城市,導致東漢帝國成為瘟疫長期肆虐的樂土。

公元180年底,靈帝冊封給自己生下頭生子的何貴人為皇后,并拜何皇后的哥哥何進為侍中兼將作大匠。這位何進雖然是屠戶的后代,但他本人卻很有文化。據蔡邕的《太尉楊賜碑記載,何進是楊賜的門生,所以他也就是靈帝的同學。因為受過大儒楊賜的高等教育,所以何進與上過太學的學院派知識分子關系親密,也很早就與楊賜的姻親袁家熟識,這為他后來重用袁紹等黨人,力主廢除黨錮、鏟除宦官等政策埋下了伏筆。

公元181年,王美人給靈帝產下了次子劉協,也就是后來的漢獻帝。何皇后的性情比宋皇后還要妒嫉,宮女每次懷孕后都要打胎,否則便難逃一死。王美人產子之后,立即就被何皇后毒殺。靈帝聞報大怒,親手救下劉協,將他交給董太后撫養,稱為“董侯”。從此,董太后與何皇后這對婆媳也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安葬王美人之后,靈帝余怒未息,打算廢掉何皇后。張讓等十常侍卻認為,保護何氏一門對他們比較有利,于是圍著靈帝哭泣,各自出錢1千萬替何皇后贖罪。靈帝見錢眼開,不再懲辦何皇后,并詔命何進出任河南尹。何進非常感激,把自己與何皇后的一個妹妹嫁給張讓的兒子、太醫令張奉,何、張兩家從此結為兒女親家。不料僅僅9年之后,何、張兩家又將自相殘殺,結果同歸于盡。

靈帝敏銳的商業意識不僅體現在對何皇后的寬恕上,更體現在他發明的一種不可思議的新游戲上。他在后宮里建造了一個市場,讓宮女和太監們擺攤賣貨,靈帝本人也親自參予買賣,整天和宮人們討價還價。同時,他迷戀于飼養寵物,在愛犬的頭頂戴上進賢冠,還披上高官級別的綬帶,大臣們看到后都氣得發瘋。靈帝又養了4頭白色的母驢,給它們套上馬車,穿著胡服親自駕駛,樂在其中,那模樣看上去大概有些像阿凡提。消息傳出宮中,袁家等公卿貴戚又都競相摹仿,于是驢價暴漲到與馬價一樣貴。當年偏偏是東漢馬價最貴的時候,一匹好馬能賣到200萬錢,比桓帝時期貴數十倍。一頭驢也能賣200萬錢,可見當時的通貨膨脹已經到了何等嚴重的地步。先秦時中國沒有驢,西漢時才經西北草原輸入中國,司馬遷在《史記•匈奴列傳中,還稱驢為匈奴人的“奇畜”。靈帝喜歡驢,也證明了這個有羌族血統的漢朝皇帝對西北草原文化的迷戀。

公元182年初,全國的疫情日益嚴重。漢靈帝歸罪于大臣,詔命他們相互檢舉。太尉許戫、司空張濟自己大肆貪污,卻胡亂檢舉邊遠地區的26名官員。這時,曹操因為“能明古學”,又被起用,封為議郎。他與司徒陳耽聯名上書,說竇武、陳蕃等黨人受到誣陷而不平反,當今的權臣個個腐化墮落。靈帝看過表章之后,批評許戫、張濟,又封那被誣告的26名官員為議郎,與曹操共事。許戫、張濟受批評后心生怨恨,于是又通過宦官誣陷陳耽,將他問成死罪。曹操大概因為有閹黨背景和曹嵩撐腰,再加上袁紹等朋友的幫助,并沒有受到懲處,但從此就不敢再上書批評時政了。

當年四月,袁隗再次出任司徒。半年之后,楊賜取代許戫,出任太尉。看上去,舊的政治秩序似乎又要恢復了。但是,面對空前嚴重的瘟疫和經濟危機,再加上靈帝這樣一位君主,他們又能怎么辦呢?

袁隗這次入閣時,已經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兄長袁逢。公元179年,袁紹、袁術的生父袁逢因病辭去司空一職,此后便在所有史籍中失蹤,應當是在公元180~183年間病逝的。身為曾經擔任過三公的要員,袁逢和他的父親與祖父一樣,享受到備極哀榮的葬禮。蔡邕當仁不讓,再次執筆,在碑文中盛贊袁逢道:

“在您負責管轄的區域,您都預先深入了解當地情況,所以無需下達許多嚴肅的公文,百姓的風俗自然就變得淳樸;無需制訂嚴格的管理制度,每一件事都能辦得井井有條。您的恩惠是那樣的甜美,您的心胸是那樣的博大,真可謂是兼備了天道、人道、地道這三種才智,集剛、柔兩種美德于一身,令別人實在難以超越。在此,我們獻上自己由衷的頌詞:‘上天真眷顧漢朝啊,所以賜給我們這樣偉大的家族,世世代代輔佐皇帝治理天下;您的品德是那樣的崇高,子子孫孫都不衰減。仰望那巍峨的宮殿,是您親自建造;感受那完備的禮儀,是您親自設計;傾聽那美妙的樂曲,也是您親自譜寫。天子的表情是如此端莊,朝廷上的每個人都能各司其職,官員和民眾之間彬彬有禮,就連最遙遠的西方國家都派遣使者前來學習,這太平世界的鞏固和發展都靠您的睿智在支持。您的儀表是那樣的高貴,您的品德是那樣的感人,足以充盈整個宇宙!請看京城是多么的繁華,是因為有您在治理;請看禁衛軍是多么的威武,是因為有您在統帥……’”

蔡邕就用這樣一篇墓志銘,送走了袁紹和袁術的父親袁逢。筆者不懷疑,袁逢的政績能夠被后人超越;但筆者很懷疑,蔡邕的這篇歌功頌德之詞能否被后人超越。袁家對蔡邕確實相當照顧,據蔡邕在《與袁公書信中說,袁家成員經常整日與他討論學術,或者出外游玩,還不時舉辦宴會,一起喝麥酒,吃烤魚,“欣欣然樂在其中”,關系看來十分融洽。可是到后來,當袁家被董卓滿門抄斬之時,蔡邕不僅未發一言相救,還繼續忠心耿耿地輔佐董卓,為此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筆者估計,蔡邕對袁家人拿自己當只會寫墓志銘的書生看,而不幫自己在官場上開拓仕途,早已心藏不滿,時間久了,便成積怨。于是,他當面把袁家人吹捧得越來越肉麻,背地里對袁家人卻越來越仇視,這類事情在歷史上并非沒有發生過。

身為墓志銘專業戶,蔡邕感覺自己的生意越來越好做,這當然是因為去世的高官顯貴越來越多。公元183年,前太尉橋玄病逝,享年75虛歲,蔡邕受橋家委托,再次提筆作銘。臨終前,橋玄對趕來慰問的忘年交曹操說:“我死了以后,你如果路過我的墓地,而不準備一斗酒和一只雞來祭祀的話,走三步以后也許會肚子痛,到時候可不要埋怨我啊!”

在樂天派橋玄的記憶之宮里,除了瘟疫和少數郡縣的水旱災情之外,自己人生的最后這一年應該算是比較太平的。然而,這只不過是大亂前夕最后的寧靜罷了。一個風起云涌,激情澎湃,英雄輩出,諸侯割據的時代啊,馬上就要到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