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的流蘇被打發去了碧紗櫥外的東次間，臨出去前笑言道：“今兒奴婢托公主的福，不用在屋里睡小榻，也睡一回那金絲楠木包鑲床去。”

皇甫惜歌笑指她道：“你可莫將我那炕桌上的書弄亂了，連著炕桌一同搬到北檐下的床上放著，明兒一早再收拾。好好兒的放著那榻不睡，睡什么破木炕。”

流蘇人已是到了碧紗櫥外，只有聲音傳了進來：“這木炕比那軟榻睡著涼快。”

嫵霞低聲道：“你對你這幾個丫頭還是這樣好。不過到了蕭府，他家的丫頭可不能隨便給這個臉。”

皇甫惜歌點頭，“這個自不用說。什么時候兒正經成了我的人，才能真心待她們。”

“早些睡下吧，明兒一早還要進宮給太后請安。”說罷吹了燈，隨手放下銷金撒花的桃紅幔帳。

兩人黑著燈又低語了一會兒，由于皇甫惜歌頭午坐了兩個多時辰的馬車，便先于嫵霞酣睡了起來。嫵霞輾轉了半晌，也終被她的勻稱呼吸聲帶困了。

清晨，多寶格上的西洋自鳴鐘蹦出了一只金色小鳥，快樂的啼叫了六聲。皇甫惜歌被那啼聲喚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瞧見嫵霞在自己身側睡得正酣。

“表姐，表姐，起床了。”皇甫惜歌拍了拍她的臉。

嫵霞睜了眼：“怎么睡了一宿覺，又改稱呼了？”

皇甫惜歌大笑：“睡迷糊了我。”

流蘇腳步輕快的打次間進來：“兩位主子都醒了？是在府里用了早膳再進宮，還是如何？”

嫵霞搶先說道：“用了再進宮吧。保不齊回了太后那里，又遇上一群啰里啰嗦的女人，等送走了她們，我們還不被餓死。”

“何況宮里的飯哪兒那么好吃的，只能看樣兒。細細咀嚼，小口吞咽，還不夠累的。”皇甫惜歌作了補充。

流蘇得了話便扭身出去吩咐小丫頭們，該去小廚房盯著準備早膳的，該準備熱水和盥洗用具的，統統動起來。而瓔珞已是領了洗掃的丫頭們收工了，紛紛回了后罩房洗臉換衣。

好在這里是嫵霞過去常來的，也備了換洗衣物。流蘇手腳麻利的找了出來幫嫵霞換上，又轉身來幫自己的主子。

洗漱梳妝完畢，早膳也做得了，瓔珞收拾完畢回了正房，正好與流蘇一起伺候兩位主子用膳。

嫵霞喝著牛乳胭脂粳米粥，嘴也閑不住：“改天再過來，得讓母妃收拾個院子給我。離你出嫁還早著呢，總不能我每次過來都和你擠著吧。何況就算你出嫁了，我也是常來常往的。”

皇甫惜歌將半碗鮮豆漿幾口灌下，抹了抹嘴：“這事兒還用麻煩母妃。一會子出去時，遇上阿四家的就吩咐了。霞煙院怎么樣？離我這兒也不遠，又挨著大嫂的翠微院，恰好還貼你的名字。”

“家什什么都是現成兒的，也隔三差五的打掃，換了新褥帳便能住進去。”

嫵霞笑道：“都以為你是小孩子。可這府里的什么事兒該找哪個，各個院子什么情況，你都一清二楚啊。一個個的都是白起急了。”

“就你聰明！”皇甫惜歌佯嗔，扭頭問兩個大丫頭，“你們倆哪個隨我進宮？”

瓔珞躬身道：“今兒讓流蘇陪主子去吧。云妃一早兒便去了碧云庵，要接兩位李姑姑回來。奴婢在家帶人打理打理這院子，若是兩位姑姑回來嫌棄不利整，這滿院子的丫頭哪個也跑不掉。”

皇甫惜歌點頭，“那正好兒，咱們從殷州帶回來的東西你歸置歸置，先將送那兩個小祖宗的玩意兒找出來，估計一會兒就得跑過來要。其它該送誰的便打發人送去。”

“使兩個利索的丫頭收拾姑姑們的屋子，若是姑姑們回來了我還沒到家，你就多操些心。”

皇甫惜歌與嫵霞離了王府前往皇宮。到了太后的慈寧殿里，太后恰好用完早膳。抬眼望見半年多未見的孫女，太后不由濕了雙眼。

皇甫惜歌規規矩矩行了禮，爬起來笑道：“皇祖母，惜兒瞧您來了，您最近身子可好？”

“你這個狠心的，還知道來瞧你祖母？快來，讓皇祖母瞧瞧，可長肉了沒有？嘖嘖，倒是沒少長個子呢。你一個女孩兒家家的，竄那么高干啥。”

“整天晃蕩著個傻大個兒，又不長些肉，這風稍微大些都得擔心你會不會被吹跑嘍。”太后執了皇甫惜歌的手，又喊了嫵霞，一同往西暖閣走去。

暖閣里的八仙桌上擺著一盤香椽，一進門便被甜香撲了個滿臉。太后拉著孫女與外孫女一起偎在軟榻上，左一個心肝兒，右一個寶貝兒，喊著喊著便落下淚來。

好在太后身邊的姑姑宮女們都留在了暖閣外頭，除了祖孫三人，沒一個外人瞧見這場面。

任皇甫惜歌與嫵霞是多么刁蠻任性的人兒，見到這大齊第一尊貴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落淚，總也不能無動于衷。何況這是自己的祖母外祖母，她倆的跳脫性子也不過都是個偽裝。兩人頓時慌了手腳，忙不迭的拿著繡帕給太后擦淚。

太后見兩個丫頭急成那個樣子，更是悲從中來。一老兩少，個個都是苦命的。惜兒還算好些，沒了爹總還有娘，如今又要大婚了；可這嫵霞，沒爹沒娘不說吧，阿晟又生死未明，若真是有朝一日定了死訊，可如何是好？

其實也不是不能給嫵霞賜婚的。可那丫頭死活就犯了倔脾氣，與她那娘是一模一樣的性子。一口咬定了無論阿晟回得來回不來，也不會另嫁他人。她娘當初若不是打死也要下嫁陳嶠遠，哪里便會早早的隨了去？

自己也老啦，估計也沒幾年活頭兒了。到了底下見到女兒女婿，可怎么交代？先帝爺也得責罵自己，這兒女孫輩是如何看護的？

宮里宮外都風傳這倆丫頭克這個克那個，說到頭來還是自己的命太硬啊。這不是，克了女兒女婿，又克兒子孫兒？外孫女小小年紀沒了爹娘，兩小無猜定了親事的表哥又沒了；孫女一下子沒了父親和哥哥，整整在病床上躺了五個多月。

老天爺，不如收了我這條老命去！太后哭得是淚如泉涌，恨不得以手捶頭。皇甫惜歌忙向嫵霞使了個眼色，兩人爬下軟榻跪在了太后身前。

“皇祖母，孫女求您莫哭了，保重身子要緊啊。皇祖母，孫女發誓，從今兒起好好吃飯好好長肉，嫁到蕭府后爭取早日抓牢管家大權，早日拴緊了蕭三郎，早日生下蕭家長房嫡長孫，早日抱著大胖小子來瞧皇祖母！”皇甫惜歌板緊了小臉兒說道。

“外婆，嫵霞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也會好好照顧爹娘留下的產業，爭取早日成為大齊第一女富豪，吃好喝好穿好玩好，不讓外婆操心！”嫵霞緊跟著。

太后撲哧一聲破涕為笑，“聽聽這一個個的豪言壯語！啊？這話能說出去么？快起來，地上涼！”

“不過話說回來，雖說你們這話有點兒不害臊，可若你們倆真能做個差不離兒，我就是現在立刻死了，也閉得上眼睛了。”

兩人拉著地上站起來，不約而同嬌嗔道：“又胡思亂想！”

未等多說，暖閣門外的周姑姑打開一條門縫低聲道：“主子，皇后來了。”

太后忙扶了扶發髻又拭了拭眼角，偎靠到軟榻的高翻背上，又示意兩人坐到自己腿旁。

周姑姑開了門引著皇后進來。待皇后給太后問了安，皇甫惜歌和嫵霞便趕忙行禮。皇后連忙一手一個扶了，“自家人不必多禮。惜兒何時回來的？”

皇甫惜歌恭謹的低了頭：“回皇后娘娘，惜兒昨日晌午到的京城。”

嫵霞搬了椅子請皇后坐下，皇后依然握了皇甫惜歌的手：“身子養得如何了？哦，是了，你外祖家都是名醫，自是不用說。看著氣色很不錯呢，不過還是太清減了，得好好補養。”

“你倆也坐吧。母后剛剛關了門和這倆孩子說悄悄話來著？可是又傷感了？母后放寬些心，兒孫自有兒孫福。”皇后面向太后笑說道。

太后微點頭，“可不是，皇后說得對。我老啦，也操不起那么多心了。其實也不過是看惜兒這幾個月一點肉兒都沒長回來，心疼罷了。”

“在自家，還能好好補補，這扭頭成了別家的媳婦，上要孝敬公婆和老夫人，下要打理內宅雜七雜八，這頭三年不累掉十斤肉就是好的。”

“可不是？”皇后也是微微嘆息，“人家的媳婦不是好當的。”

“對了惜兒，你那未來的夫君蕭三郎，算起來可還是皇伯母的外甥呢。他那故去的生母，也是劉家的姑娘，算起來我要喚她堂妹的。皇伯母與她小時候還一起玩耍過。”

“可惜啊，我及笄后便再也未曾見過她，各自嫁人后也是互無音訊，她又年紀輕輕的便故去了。若不是惜兒你的婚事，你皇伯母還不知曉她的下落呢。”

哦？皇甫惜歌心頭笑道，這怎么又攀了一門親？怪不得都說世家與世家盤根錯節，又與皇家錯綜糾纏。這便是所謂的相互扶持吧，否則那些世家如何百年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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