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很心疼，對她父親道：“我們的女兒，看來，只有你我是真心疼她的。她竟是一個朋友也沒有。一旦你我不理會她，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某人在打戰馭人上頗有謀略，但在這些小事上卻是頗遲鈍，半晌，才道：“我以往看她常常招呼著一群小人四處撒野，怎么會沒有朋友？我看，他們只是不敢違逆你罷了。”

我站了起來，有些憂慮，道：“不。如今你方迎我歸來，你寵我正盛，這個時候說我如日中天也不過分。但我倒愿意有人來違逆我，有人愿意為了初語來違逆我。”

可惜，一個也沒有。誰也沒有來冒險。甚至連押寶的都沒有，似乎都猜測小姑娘要失寵了。

十五日之后，我女出獄，被帶到我面前來。彼時我正愜意地坐在窗邊，手里拿著一本書，腳下有歸葉帶著個小土靈在給我按腳筋。因我仙嬰方歸體，肢體還有些僵硬，昨晚運動過度，終于，拉傷了……所以需要土靈給我疏通。

我女兒一臉便秘，滿目暴戾，連裝都懶得裝了，我笑道：“出來啦，可曾好好反省過？”

她不吭聲。

于是我起了身，叫歸葉她們出去，笑道：“乖女兒，阿娘剛回來，你就想給阿娘一個下馬威，嗯？”

她惡狠狠地瞪著我。我受了痛把她生下來，沒想到換來這樣的回報，真是傷心得很。她道：“你少裝模作樣。”

我哈哈大笑，道：“你覺得我需要裝模作樣嗎？嗯？你身上有什么我能貪圖的東西，要我裝模作樣來獲得？你難道不知道，因為你是我的女兒，你父神才會這樣的寵愛你么？”

她憋屈地道：“才不是！”

我饒有興致地道：“那你覺得是因為什么？你父神那樣的人，若不是有我在，多少女兒他也生了。所以，你若是想要繼續得寵，首先不能失寵于我，然后要想辦法，讓我不要失寵于你父神。”

言罷，我閑閑地睡了回去，看也不看她一眼，道：“我生了你，是要你繼承我的桃王之位。可是這些年我不在，你父神又常年征戰在外，聽說你本事大的很，誰的話也不聽。”

她傲然道：“吾乃司戰帝女！”

我好笑地道：“嗯，你來告訴我，撇開你父的權勢，誰愿意真心收了你這小丫頭做弟子，教導你？”

她一噎，大約是不愿意認輸，就隨便報了一個名字。

我想了想，道：“她是女侍，你要跟她學什么？難道學怎么給阿娘倒茶洗腳么？”雖然你老娘我的腳一般都是自己或是你老子洗的。

她立刻又報了另一個名字。

我道：“他是武將，跟你半分關系搭不上。何況他遲早要隨你父出征，耽誤了你怎么辦？”

她連著說了幾個人名，我略注意了一下，發現都是她老子身邊的侍將或是以前是我的侍女，后來跟著她老子的。看來她雖然日日瘋跑，但是跟她親近的長輩，卻還是沒有。

后來她挑了瓊姑。我心中好笑。她以為不是圣女大長老她就鎮得住了。到時候可以來我這里交差。于是我佯裝不知，讓她去。

她得意洋洋地走了。

有天晚上她老子回來了，給我揉腿肚子，一邊跟我說著話：“還是你有辦法，初語近日學習很刻苦。”

我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又有一日，我和她老子坐著，聽她匯報學業。她老子問了兩句，她答得一溜一溜的，興致盎然。她老子面露贊許。

我笑道：“你懂個p。桃族的事情，你半點也不知道。”

頓時眾人噎住。她老子愣了一會兒，張了張嘴，還是沒敢頂嘴，只給我端了茶杯過來，似乎在用另一種方法叫我消消氣。

我接過喝了一口，讓他給我端回去，瞇著眼睛道：“瓊姑，桃族大史她可曾學過？”

瓊姑看了她一眼，道：“說是看過了的。”

我道：“好，初語，桃族三位開族大圣，你可知道？”

未料她竟然連這種問題都回答不上，噎了一會兒，便理直氣壯地道：“治理一族，光看那些老朽之物有什么用？開族三圣時期，桃族也未曾有像現在一樣風光！吾不讀那些無用之書！”

瓊姑立刻跪下了。

我微微瞇起眼睛，看著她，道：“你覺得桃族現在風光？哪里風光？”

她傲然道：“有父神庇佑，自然風光無匹！”

我冷笑了一聲，道：“若是有一天，失去了你父神的庇護呢？”

她凝眉道：“你大膽！竟敢詛咒父神！”

一時之間，氣氛僵凝住。

半晌，瓊姑俯身道：“娘娘恕罪，瓊姑無能，恐怕無法擔此大任。”

我笑聲在一室寂靜中顯得特別突兀，我道：“你是說要我另覓賢能？你的意思是說你教不了我的女兒？”

瓊姑不敢吱聲。

我道：“若是我一定要你呢？”

瓊姑低下頭，道：“那只能謝娘娘重視。屆時若是教不好小王女……瓊姑，只能自來請罪。”

我道：“你下去吧，你若是不愿，我也不能強人所難。我的女兒給你添麻煩了，歸葉，你跟瓊姑回去，看看她家少了什么東西，或是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回來都告訴我。對了，帶著靈泉去。”

頓時我女兒的臉就漲紅了。

等瓊姑出去，我也沒有興師問罪，坐回了她老子身邊，道：“你不能到處亂跑無所事事，必須有人教導你。你若是自己找不到人，我會把你送到火脈母尊那里去，跟你哥哥做伴。”

掌酷刑的火脈母尊，大約是這丫頭唯一怕的人。聽我這么想，她就紅了眼眶，望著她父親。

阿尉別開了臉，道：“其實早該送給項怡管教。你我，和無憂，都曾在火焰山歷練。女兒自然也該送去那里。”

我仔細留意著這姑娘的神情，果然，聽到她父親這么說，她楚楚可憐的顏色就消失不見了。復而換了一個有些乖張的表情，低著頭，偷偷地瞪我。我淡淡地望著她，道：“說罷，還有誰能教你。一定要是心甘情愿的。若是沒有，便由我指派。”

半晌，她才支支吾吾地開了口，道：“玉女。”

我眉毛一皺道：“玉女仙子是你的長輩，你母親的師妹，烈火真君的徒弟金童大將的未婚妻。當初她隨你爹娘出生入死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你若是對她不敬，即使你是我的女兒，我一樣會打斷你的腿！”

初語被嚇住。

我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道：“好，現在去看看姬嫻愿不愿意。”

初語哼了一聲，好像很不屑。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姬嫻很爽快地就拒絕了。姬嫻看了她一眼，道：“師姐，我于桃族事務一竅不通，沒辦法教導她。”

我聽出這是因為我而說的客氣話，但是初語沒聽出來，繼續板著一張臉。我看了她一眼，道：“好，既然你不愿意，我再找別人。”

姬嫻還沒出去，初語就撲到她父神腳下，脆聲嚷嚷道：“真不知道父神你養著她干嘛，一點都不盡心！”

姬嫻略停了一停，出了門去。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沒有人要她，送到火焰山去。”

初語眼看她父親也無動于衷，看我也不像是開玩笑，頓時知道怕了，再也不裝模作樣，坐到地上大哭起來。哭到后來就滿地打滾。

我顰眉。這種耍賴的行為不能縱容，不然以后她覺得這一招有用，就常常用這招了。

她老子很不喜歡孩子的哭聲，但看我沒有反應，坐了一會兒，就耐不住了，俯身不避諱地親親我的額頭，就找了個借口溜走了。

于是我女兒哭著，我就坐在床上吃葡萄看書。過了一會兒，姬嫻帶著女侍來打掃，她在地上滾來滾去的不配合。姬嫻親自扯了那抹布過來，板著臉。

“初語，請你滾過去一點。”

初語噎了一下，滾過去了。姬嫻便抓緊時間把她的鼻涕眼淚擦了。然后她又滾回來，姬嫻又把這邊擦了。

滾了半天，這丫頭也滾累了，爬起來，啞著聲音道：“要水。”

我看了她一眼，讓人給她端水來。

她把水喝了，恢復了一些靈力，然后抿著唇，看著我，半晌，道：“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我驚了一驚，顰眉道：“胡說什么。”

她低下頭，道：“我見過兄長。兄長說你極好，無論怎么樣你都疼我們。大哥說他從來沒有在你這兒求不來的東西。”

我想起無憂，不由得瞇起了眼睛，半晌，我道：“說得對。”

她道：“可是我覺得你對那些卑賤的人都比對我好！”

我笑了一聲，道：“你以后再說這種話，就掌嘴。”

她噎了一下，大約終于意識到跟我是不能撒潑撒蠻的，她倒是很會審時度勢，知道自己現在還不是我的對手，她父親也不會幫她。于是又露出了那個乖張怨毒的神色。

我拎了一下袖子，道：“以后你便跟著我罷。由我親自教導你。”

聞言，初語呆了呆。

我撐起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到底是我的女兒啊。明天一早過來吧。”

言罷，我便喚了人進來。然而未料進來的竟會是一員小將。約十幾歲的年紀，長得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張小嘴長得極秀氣，人中很漂亮。我女兒一見了他就眉開眼笑。

他道：“小將青龍，奉尊主之命，探視娘娘。”

我奇道：“有什么好探視的？他人呢？”

他低頭看了地上的小姑奶奶一眼，道：“尊主命屬下來看看娘娘這兒有沒有什么要幫忙的，還有小帝女……尊主讓屬下來看看……”

哦，看看他哭鼻子的女兒還在不在……

我哭笑不得，道：“嗯，初語折騰了半天也累了。正好我想尋人把她抱下去。既然你來了，那就你來吧。把她送回桃林，然后再回去復命。”

“是。”

我仔細觀察了這小子的眉眼，只見他似乎聽了我這么說，就松了一口氣。然后動作極其自然地俯身去抱初語，初語動作無比順溜地爬到了他的肩膀上。我微微一笑。

等他們出去了，我叫了姬嫻來問：“我不在的時候，初語和青龍小將，很親厚？”

姬嫻瞇著眼睛想了想，道：“好像是。只不過小姑娘花招多，成日到處亂跑，倒是沒見到青龍那兒有多熱心。”

我心道，那她現在知道了，誰是真心對她好的了？

人往往是這樣的，以為自己擁有很多，然而會有這么一個時刻，才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想象的闊氣。

我道：“那青龍來了多久了？”

姬嫻道：“先就看他在山下桃林那邊轉悠，轉來轉去，女越見了他奇怪，還問了好幾次。后來我們打掃過下山，看到他還在那轉悠。”

哦，那傳令之說八成是假的了。

我想了想，道：“知道了。”

晚上阿尉回來，我對他道：“今日青龍找我，說是奉了你之令來探我。”

“青龍？”他手中的動作一頓，似乎也有些奇怪，道，“我未曾吩咐過他。”

我道：“他是來給初語解圍的。”

他微微一笑，也沒太放在心上。

我看了他一會兒，看他坐在了床邊開始寬衣。我就爬過去，沒骨頭地爬到他身上。他微微有些驚訝，因為他還沒有洗澡，以前我是決計不會讓他碰我的。不是嫌棄他，而是要他養成勤洗澡的好習慣。

但是飛來艷福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他笑著把我抱了起來，道：“想一起洗？”

我道：“可以，不過你要應承我一件事。”

“嗯？”

我道：“明日把青龍逮住，治他的罪。”

他的手一頓，驚道：“治什么罪？”

我道：“不知道，難道他說謊騙人不是罪？我要打他軍棍，不用多，能打到皮開肉綻剛剛好。也別重。不許他用藥。”

我一屁股坐在他腿上，雙腿抱住他的腰身，笑道：“好么？”

他的身子一下子繃緊了，低聲道：“好。”

他道：“以后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笑道：“誰說我跟你開玩笑，走罷，一起洗就一起洗。”

本來是開玩笑的，但他這樣說了，我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但我看他那個興沖沖的樣子，又疑心他是故意黑我的。結果卻容不得我再反悔，他已經抱了我一陣風似的卷下浴池，并且要我給他洗頭。

第二天一早，初語就來報道。看這姑娘像是打不死的小蟑螂，神氣活像地來我面前耀武揚威。我笑了一笑，心想這也是個優秀的好品質。

但實際上她還很有精神，我卻快不行了。昨晚我沒注意到她老爹又喝了點酒，更沒注意到于歸不知道什么時候爬到了我們床底下。主動撩撥的下場是他以為我也興致勃勃，先以為在浴池里已經完事了，沒想到后來被操練了一整個晚上，到現在還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

無論是作為母親，還是作為師長，我都不能在女兒要學習的時候露出疲態，以免影響她的情緒。因此只好勉強撐著坐得筆直，撐開眼皮，拿了桃族大史來，道：“當初我隨桑初元祖學習，她最先拿了這本書給我要我看。現在我也先拿著本給你看。等看過了這本書，你就要記得，你是桃族的人。”

她的態度還算端正，坐得一樣筆直，認真地望著我。

我滿意，和聲道：“你被稱為王女，并非你父是王，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是我的繼承人。若我再生了其他女兒，是沒有資格被再被稱為王女的。”

我道：“我不管你將來要做多少大事，但你若是連桃族這個負擔都挑不起，你以后必定一事無成。”

她道：“知道了。阿娘，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一樣能做到。”

我笑了，道：“好，我們開始。”

在她翻開書的那一剎那，我確定了一件事。這姑娘，從來沒有打開過這本書。因為，在她翻開這本書的那瞬間，她就露出了一個有些驚訝的表情。桃族起源，始祖女初。我們并沒有告訴她，她是女初轉世，但當她看到那字里行間的形容描述，神色漸漸就變了。

我把書合上了，在一邊閉目養神，沒有驚擾她，也沒有開始講解。

直到一整個上午過去了，她瀏覽了前面的君王概述。后面還有關于歷代君王功過的詳細表述。有幾位重要的桃王不按順序，排在前面。如桑初預言，第一位是女初，最后一個名字是我。我在打盹時偷偷看過一眼，見她看了女初，就直接用手指找到我那一頁，翻來仔細閱讀。

我略笑了笑，繼續打盹，順便在心里把她老子罵了幾百遍，并且考慮著要不要勒令他戒酒。

至有人送了吃的來，這還是我的習慣，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盡量一日三餐吃飯。不過在苗地那十幾年，好像又把這個習慣戒掉了。但回來以后有人會送，我也欣然。

母女倆正吃著，我琢磨了一下，估計那青龍小將應該挨過打了。便問初語，道：“阿娘問你，你可有什么歡喜的同伴？我要給你派個小將，先給你打點底子。”

她偏頭細想。

我道：“你雖然學了點法術，但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底子遠遠不夠。你父常年出征，你沒有到過戰場。像你這樣的體質，在戰場上，是決計活不下去的。”

她立刻道：“既然阿娘能隨父神上戰場，那初語也可以。讓青龍來教我。”

我不動聲色。

結果當天晚上，她爹又喝了酒回來，笑得賤不可擋，我勃然大怒，正欲一腳把他踢出去，無奈被他纏住不能脫身。正好小初語闖了過來，毫不惜力地掄著小拳頭砸門。

等我匆匆換過那身被撕破的衣服，打開門來，姑娘的小拳頭已經砸出了血。看她這樣，我倒是驚了一驚，也顧不得許多，跪在地上捧著她的手，叫了一聲：“叫歸葉來！”

傷我可以治，但看她似乎受驚，我叫歸葉來安撫她。

她似乎看了我對她好，也有些驚訝，畢竟以前我都板著臉。于是不管不顧地撲到我懷里，痛哭道：“阿娘！”

我愣了愣，感覺很奇妙，因我已經許久沒有抱過她。這小小的身子在我懷里瑟瑟發抖，我摸著她的小腦袋，由她哭了夠，并把鼻涕眼淚都擦在了我身上。

她哭夠了，哽咽道：“阿娘，求父神饒了青龍。”

我抬頭和她一頭霧水的老爹對望了一眼，把她抱了起來，回屋子里坐在床上，把她放在我腿上，道：“你說說。”

她掛著淚珠兒，道：“青龍他……他欺瞞了阿娘，假傳父神之令，因此被杖責。求父神，讓他上藥吧！”

我給了她老子一個眼色，道：“可假傳命令是重罪。你想想看，若是今日不懲治他，往后有人效仿，假傳軍令，到時候，可能就要上千上萬的將士白白送命。其中甚至可能包括你的父親母親。你想想，你為什么要為他求情？”

半晌，她都低著頭，不肯抬起來。

我道：“你說罷，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你說實話，我就求你父神讓他上藥。”

聞言，她驚訝地抬起頭，見她父神點了頭，于是她扁了半天嘴，才道：“因……阿娘你說我沒人要。這些天來，任誰都不待見我。我才剛發現，只有青龍是真心對我好的……可，青龍就為我挨了打……阿娘，我不是禍精，他對我好，那我必定要對他好，不能看著他為我受過。”

我好笑道：“誰說你是禍精？”

她扁著嘴，道：“是朱雀。她說，現在誰對我好，都沒有好下場。”

我道：“好，這次阿娘兌現諾言，你可以回去親自為他上藥。初語，記住，珍惜這些真心對你好的人。因為，他們對你好，不是因為你是帝女，也不因為你是王女，更不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什么。只因你是初語。”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我，似懂非懂。可是聽我說可以讓她去給青龍治傷，就喜得跳下床，我把她叫住，讓歸葉陪她一塊兒去。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