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錦華，草字如楓，傳聞中三十多年前就去世的，端木世家家主的第七任妻子。楓林晚是她當年的陪嫁之一，難怪能在此地來去自如，連云鵬都找不到蛛絲馬跡。、她一句“豐兒，娘看他們很好”，驚嚇得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徐早就死了

就算沒死，也不可能是眼前這位雙十年華、容顏婉麗、身材高挑、氣質不凡……咦，越看越像了？同樣的挺拔身姿，同樣的臉型輪廓，同樣的鼻梁高挺。

云翼、云鯤、云鵬，三人都是徐嫡嫡親的孫子，身上流著她的血脈。點破了那層窗戶紙，這時再看看彼此，又看看渾身散發著慈愛氣息的祖母……全部恍若夢中

云鵬還好，他生下來就沒見過生母，生命中重要的女性角色極少極少。天上掉下了祖母，也就是詫異而已。而云翼性格憨憨單純，沒想那么多，看著父親眼中的孺慕和敬愛，心一緊，下意識的叫了聲，“祖母……”

至于云鯤，風中凌亂了。

落差也太大了原以為是不要臉的，前來勾引老爹的賤又在大庭廣眾下跟父親摟摟抱抱，不成體統正要想辦法占據道理，想辦法糾正時，搖身一變……他成了人家孫子

臉色乍青乍白，又迅速變成通紅，最后忍不住了，“爹，是不是弄了？祖母不是已經去世了嗎？她可能是……”

郡首大人的臉色立刻沉下來，陰沉的似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我糊涂到連親娘都分不清了么”

語氣嚴厲如刀割，說得云鯤渾身一震，噗通一聲跪下了。

“瞧你，把孩子嚇的”

徐錦華看到三個人中龍鳳的孫兒，喜不自禁，哪會計較晚輩的一時莽撞？說到底，是她對不起……才使得親人對面不相識。

小貞呆呆的，石化程度不亞于那三只，許久才帶著夢幻般的語氣問靜兒，“姐，小鵬哥哥的八伯父，是神仙伯伯的同胞。那她是他的母親，豈不是……神仙伯伯的生母？”

這個推論，大抵不需要一顆聰慧的腦瓜思考這么久吧？無不少字可小貞暈乎乎的，臉頰飛起興奮的紅霞，眼中放出熠熠的炫目光彩，

“……難怪我一見她，就覺得親近喜歡”

靜兒卻目中一冷。

在場中人，大多都被徐錦華的真實身份弄懵了，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問——為何身為端木世家的主母，會離開家族、離開、三十年之久？

芍藥閣內，祖孫三代團團圓圓的坐下。徐錦華慈愛的看著俱已長大成人的兒孫，欣慰不已，不一會兒就眼角晶瑩、鼻頭酸澀，勉強忍了淚意，露出歡笑。

話題在很窄的范圍內進行，如彼此的身體健康，還有這兩天的宴會。

翼翼的表達著親熱。

雖然是骨肉至親，可在那么誤會的場合下見面，彼此的生疏、尷尬是免不了。云鯤被教訓了一頓，恍然。不管樣，母子天倫，他竟然在兩個弟弟面前那么說，實在大逆不道又道歉又負荊請罪，總算讓郡首大人消了口氣。

在云鯤絞盡腦汁，準備想著招數好生孝順親祖母時，父親又給了他當頭一棒。

“云翼，你來的時候，外面的客人都走了吧？無不少字可有誰看見了？”

“看見？呃……”云翼傻乎乎的，看了一眼哥哥，反應，

“外人？沒有。就幾個灑掃的……”

“嗯。”

郡首大人沉默了一會兒，將渺渺的清茶放在輪椅旁的小幾上，雙手放在膝蓋上，語氣淡漠，“你去處理了吧。”

“哦。啊？”

前一聲的平淡與后一聲的驚訝，形成鮮明對比。

云翼驚得長大嘴巴。處理，處理？該不會是……

人家母子闊別三十年重逢，不得抱頭痛哭，傾訴別情，然后好好的孝順母親，養老送終？這才是孝子之道啊哪有把見過母親的人——還是無關緊要的仆役，全部處理掉？

郡首大人沒空對解釋，而是溫和平靜的看著母親，

“我的身子還成，撐得下去。父親、二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他們這些年來一直想著法子，早晚能找到孽火紅蓮的下落。母親不必憂心。”

“小九前些年確實受了傷害，但他現在跟父親和解了，如今在府邸祖祠中靜修，一切跟母親在時一般無二。程程您也見了，生龍活虎，誰也欺負不到他。還有我的兩個不成器的……都在，都好”

“喝完這杯茶，母親就走吧”

有這樣對的親生母親的嗎？連飯也不給，直接趕人

太不孝了

可望著郡首大人素來堅強的眼中，隱隱含著淚意和不舍，悲痛的垂在膝蓋的手都在顫動，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

徐錦華搖搖欲顫的站起來，滿臉憂傷，悲哀的看著的長子，半響才悲慟的滾落淚珠兒，“豐，娘對不起你……”

“不要這么說娘你給我了我生命，又不顧性命安危生下小九，只有我跟小九欠您的無論外人如何說，您永遠是我跟小九的母親，誰也不能改變”

“走吧”

端木豐城忍著心中的痛楚，深深吸一口氣，偏過頭，“再不走，就遲了”

小貞打扮整齊，梳著流云髻，插著一對珊瑚綠松石蜜蠟的珠花，一身秋香色滿繡蘭花卉的薄鍛錦襖，項上掛著一個晶瑩輝耀的項圈，原地轉了一圈，展示她八幅藕荷碧紋棕裙，喜滋滋的道，

“姐，我好看不？”

一人多高的楠木鑲銀嵌寶落地鏡前，小貞左看看，右看看，臭美的擺出種種POSE。

靜兒靠在楠木交背椅上微微抬眸，嚴肅的點點頭，“不，淡粉裸色的唇膏，又加了護唇啫喱，粉嫩的像果凍，適合你”

小貞無力的閉上眼，拖長聲音，指著的嘴巴，

“姐，你我努力的一個時辰，給點鼓勵好不好哼哼，打扮了這么久，就看到了嘴唇”

“因為你一直唧唧呱呱啊”

“啊”不依的小貞撲，好一陣揉攘撒嬌。

鬧了好半天，兩個才聯袂出了海棠閣，前往芍藥閣。得知一個驚人的消息，徐錦華走了而且是在郡首大人的要求下，飯也沒吃，啥也沒帶，空手就離開了

如此冷漠無情，簡直跟剛剛那母子重逢的驚喜，判若兩人

該不會是弄了吧？無不少字

小貞慌忙去打探，可在附近伺候的人一問三不知。

“？個子高高的陌生？沒有，沒見過”

靜兒并沒有參加徐錦華的家庭聚會，所以莫名其妙。

“去問程程吧？無不少字”

“嗯”

小貞愛美，但值得她精心打扮見面的人，能有幾個？她原本一心是要討好徐的，哪里想到……

“小鵬哥哥，你了？”

“別提了”

云鵬也憋著一肚子疑惑不解。

八伯父剛剛要求他，約束楓林晚所有的下人，不得外出、與閑人交談。簡而言之，就是把祖母來過的消息瞞下，不讓外人——尤其是端木府那邊的人知曉包括端木凌天。

到底回事？難不成爺爺那邊，還不祖母尚在人世的消息？一直當她死了？

這不等于欺騙嗎？

如果是性格陰暗、偏向于冷漠的“云鵬”，估計不會放在心上。反正作為晚輩，怎好插手長輩的事情？可他現在，是正直陽光，夢想做快樂紈绔的程程，一想到欺騙爺爺，欺騙父親，心理糾結的難過。

“……總之，不要告訴別人她來過，就當一場夢。夢醒了，都忘記的那種”

小貞還想說，被靜兒拉住，示意不要動、不要多管閑事。失望的小貞只能空落落的對著滿院子剩下葉子的芍藥，癟著嘴，做憂傷狀。

徐錦華曾經來過的消息，像一滴水珠進入了大海，了無痕跡，沒有激起任何波瀾。

雖然不知郡首大人為何要隱瞞，但楓林晚內有誰敢頂著他的怒火詢問？云鯤云翼不敢，云鵬敬重比生父對他還好的伯父，也不忍——那一定是個血淋淋的傷口。

于是，三人分頭，私底下偷偷打探一些祖母的信息。

很久了，但清河府向來不缺年紀大的老人，略一問問，再將三人的所得綜合起來，立馬復原形成了，生動立體的徐的形象。

她的地位很高——所有談起她的人，一致交口稱贊，而且下意識的端正態度，連平時喜歡倚老賣老、最是憊賴的人也如此。作為繼室，而且是繼了六次的填房，前面一堆出色的嫡子嫡女下，簡直是不可思議

她的修為全無，但她生下的端木老九，也就是云鵬的父親，自打一出生，就是端木府，乃至整個清河府的希望所在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尚在襁褓中的嬰孩將來必能飛升光耀門楣這也是端木凌天日后私奔，跟仇家女生子，令端木家主失望，整個清河府震動的原因。

她的脾氣溫和，慈善可親，樂善好施……

種種，全部是一邊倒的贊美話。光是聽著，就徐名聲好得一塌糊涂，在端木府十分受敬重。沒有公婆在上刁難、欺辱，而前面六位留下的嫡子嫡女，在她的端木老九出生后，根本沒有了繼承家業的威脅

那她為要離開呢？

伯父又為忍心與母親天涯相隔？

云鵬等人都有些疑惑。

于是又分開打探。這次不僅僅是下層的奴婢，深入到其他九品、八品的小世家，看看其他人說？

這回的消息反饋得更豐富了，除了一面倒的稱贊聲，夾雜著某些躲躲閃閃的私密——一問人家就緘口不談，任憑威逼利誘。

古怪啊

三人還想繼續查探的時候，忽然一日，家主將云鯤、云翼召了。

祖祠前，家主當著其他人面道，兩百年前的端木家族，原本是個大家族，共分十二房，根深蒂固、枝繁葉茂。雖不算很和睦，但也守望互助，團結對外。可惜，在與仙魔大戰時，青壯族人損傷大半，后來又陷入了與冰雪神宮的困斗，死傷不計其數。

現在，家主祖父、叔父輩的，剩下四房、五房——單輪血緣關系，其實遠了點，不過獨木難成林不是？現在，家主還有一個親弟弟，因為年輕時受了重傷，一直在老院養著，終身沒有成家。希望從他這里過繼兩個孫子，百年后也算繼承香火了。

同樣姓端木，從這一支，轉到哪一支，仍舊是家族子弟，該有的一分不少。別人沒有的……也會有

選來選去，挑中了云鯤、云翼二人。

他們兩個跪在地上，還以為闖了禍事呢待家主挑明了原因，瞪大了眼，被天下掉下的餡餅砸暈了，暈乎乎的

為何，因為那位叔祖，可是有名的富闊

端木家族有個傳統，嫡子均分家財，此外，還能得到生母所有的嫁妝而家主有九個孩子，就是說，云鯤、云翼能分得的，是九分之一，還要與云鵬分享徐的嫁妝。這份家財，比起流毒家的堂弟堂兄們來說，絕對滋潤。但比起萬千寵愛還不過，一人得了艾瘋、岫巖兩人份的靈犀……差遠了只能維持他們現在風光的生活。

但過繼到那位叔祖名下，完全不同了也許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用發愁了

幾乎是迫不及待就想答應，但兩人被風一吹，冷靜下來，沒被喜事沖昏頭腦，糊涂到一口應了，回答，須得經過郡首大人同意。

家主聽了，沒說，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離開府邸后，云翼起疑，

“哥，好奇怪，干嘛選中我們兩？爺爺的孫子還少嗎？就是長房長孫不能過繼，還有二伯父寧罪的……五伯父那邊庶子多得很”

“你管他們為何選中我們呢，反正，只是一個機會一個改變我們身份的重大機會”

云鯤皺著眉，腦中急速轉動著，怎樣讓父親答應——這絕對是好事一樁啊要是父親礙于自尊，不同意就糟糕了。唔，或許說成是祖父強逼？對啊，當時那么多的族人在場，五六位叔祖呢，明顯就是見證而來他跟云翼是晚輩，說都得畢恭畢敬的聽著，哪能反抗？又不是云鵬，身為花島主人，誰也不敢小瞧

想必，他掩下滿心的歡快，裝成猶豫的模樣，與弟弟一同去見郡首大人。

“他想過繼，想讓你們兩個都……”

碎裂的瓷器就在云鯤的膝蓋前炸開了花。果然，就像他事前想象的那樣

膝行而前，云鯤根本沒看被鮮血染紅的衣裳下擺，跪在父親的面前，

“爹，這是家主的意思我跟弟弟莫名其妙，也不知何德何能，讓那位叔祖另眼相看。到現在還一頭霧水……”

端木豐城臉漲得通紅，劇烈的咳嗽。

云鯤看到父親難過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愧意，但一想到只要過繼到那位叔祖名下，跟云翼的地位大大不同了為此，失去些顏面，也算不得

據說，那位叔祖快不行了，不然憑借端木家的勢力，傷勢要養三十年。咦，三十年？又是三十年，該不會與那時離開家族的祖母有關系吧？無不少字

這個念頭靈光一閃，隨即就被他驅逐出腦海——管他呢，現在過繼的事情要緊

郡首大人咳嗽了一會兒，好半天才平息下來，眼中閃爍著驚人的怒火，但神色還算平靜，“準備車……我要回府邸……”

“爹，您要身體啊若是你有個……讓我弟弟辦”

深深的看了一眼大，郡首大人嘆了口氣，“放心，在我……之前，一定將你們兩個安排好。”

“爹，千萬別說這種話我跟云翼以前不懂事，做了很多沖動愚蠢的事。現在，我們長大了，也能為您遮風擋雨……”

“嗯。”

郡首大人看不出有不妥。

云鯤便忍著膝蓋上的傷勢，連忙讓人準備馬車，又吩咐云翼好生照顧父親，才自去處理扎進肉里的瓷片碎渣。

郡首大人到了端木府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拜見父親，而是命人直接送到祖祠前，拋了輪椅直挺挺的跪下。

云翼被嚇壞了，慌忙去扶。

“不用了，云翼，你先吧，爹爹……有話要跟祖父說。”

“可是爹，有話好好說嘛，干嘛要下跪？您的身子受不住……”

“我心中有數。”

郡首大人咬著牙，心中的沸騰的火焰早就將他整個人燒成一團火，想要焚盡一切

他們還想逼，還想脅迫，不可能死也不會同意

詭異的是，雖然明豐城的身體不好，跪在青石板上會更加受損，但包括流毒、郝賭在內的所有兄長，一個也沒來看望。家主也不在，仿佛不似地。

可端木府，有能瞞過家主的眼睛？

云翼急的團團轉，半響之后，終于明白了，也直挺挺的跪下，在父親一尺之后的距離——不遠不遠，剛好在父親承受不住的時候，他能幫一把。

等云鯤處理完傷口，覺得應該差不多了，感到端木府的時候，就是看到這樣一副畫面，父親強撐著用跪姿無聲的反抗，而滿臉擔憂的云翼一直看著父親挺直的背脊。

“爹，這是了？”

沒有聲息。

郡首大人半掙著眼睛，仿佛神游物外，偏偏緊緊抿著的嘴角泄漏他的怒火。他的忍耐，他的抗拒，他的反駁，他的吶喊，都在這種比死寂還壓迫的沉默中。

云鯤心涼了半截。

看來，父親是堅決不容許過繼一事了

為，難道不能忍一口氣，雙贏嗎？就算過繼了，親父子還是親父子，他又不會叫別人爹

美夢破滅了，但作為，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糟踐身體，于是去見家主。

家主不見。

不對勁再找四伯父。

不見。

五伯父、六伯父……七伯父，統統不見

這回，云鯤終于了大事不好——單純過繼，總要人兩廂情愿吧？無不少字好像在逼迫父親呢？

而且父親臉上的屈辱，也絕對不是那么簡單

蠢蠢蠢，云鯤敲著的腦袋，可惡他想得太簡單了

讓的隨身小廝去找云鵬后，他無奈，也跪在父親的身邊，直挺挺的。

從午后，跪到傍晚，從月上中梢，跪到黎亮。

一天了。

父親三人都有些嘴唇泛白。

云鯤看著父親挺直的背脊，忽然眼中干澀，在心理把恨的要死——父親的病情需要緩緩養著，就這樣還不能保證不發病繼續跪下去，會更嚴重為，為明明，卻沒有一個人看看

他的唇咬破了

天公不作美，天空飄來幾朵烏云，頃刻后電閃雷鳴，下起瓢潑大雨來。

云鯤受不了了，站起來，去拉父親，

“爹，我們走他們不在乎……可我跟云翼就你一個親爹不能眼看著您糟踐身體。云翼，你還愣著敢，快帶爹爹離開”

“你們走吧”

郡首大人不動搖。

“不行云翼，你帶爹離開。我……”

云鯤咬牙，繼續跪下，“爹，我替你……”

大雨嘩嘩的下著。兩邊的抄手游廊很快出現幾個人影，閃了閃，又縮了。

云鯤只覺滿嘴苦澀，心中卻對冷漠、自私的家族，產生了無比的怨恨和敵意。

好容易扶起渾身僵硬的郡首大人，卻祖祠的臺階上，家主正站在哪里，玉珠般的雨滴從屋檐下垂落，如斷了線的珍珠。

“豐，豐……”

撐著雨傘而來的女子，終于姍姍來遲，看著雨中狼狽的，忍不住悲從中來，抱著端木豐城大哭。

“你這么傻，為這么傻告訴他們又如何，娘親不求，只望你健健康康，兒女成群，你為要糟、蹋的身體，不為娘有多心痛嗎？”無錯不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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