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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抗日Ⅱ-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一般的女人
更新時間:2011-11-08  作者: 樣樣稀松   本書關鍵詞: 軍事 | 抗戰烽火 | 樣樣稀松 | 一個人的抗日Ⅱ 
正文如下:
一個人的抗日Ⅱ

,最后更新:201111122:33:33

絕對穩定的一雙手,象是完全沒有生命的石刻,一動不動,甚至給人以這雙手的里面,沒有血液在流動的感覺。

黃歷以一種十分舒服的姿勢坐在地上,雖然這個閣樓狹小而骯臟,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處在任何環境,他都有很好的適應能力,使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狀態。

他將雙手的手指伸直,掌心向著自己,凝視著手掌和手指。直到他對自己穩定的手感到滿意,才慢慢屈起手指,將靠在身邊的狙擊步槍抓在手里。這是一枝加裝了六倍瞄準鏡的三八式騎步槍,槍托被鋸掉,上有榫子,可以組合或拆下,槍口上套了一個簡單的橡膠消音器。雖然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來降低槍的聲音,總是要犧牲槍的一些性能,但長時間的射擊訓練,已經使他能夠掌握在這個距離內的精準狙擊。

“差不多了吧?”黃歷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眼射出了一道寒光。

他翻身而起,用手挪開倚在墻上的一塊木板,出現了一個可供槍口伸出去的孔洞,那是他早就弄好的。將槍口伸出去,黃歷略微俯身向前,將眼睛湊在瞄準鏡上。

通過瞄準鏡,他看到了對面兩百米外的街道。

此時,大街兩側都站滿了警察和日本憲兵,后面是鴉雀無聲的人群,都緊張地望著大路的盡頭,等待著即將出現在眼前的奇景。

國歷代官府都喜歡在犯人被處決之前進行游街示眾,以此方式對民眾進行法治教化,達到威懾天下的目的。而國國民也有上街圍觀的傳統,每當這時萬人空巷,猶如狂歡的節日。但今天或許不同,因為即將游街示眾的是被日本人稱為支那第一殺手的“屠鬼王”。

屠鬼王,殺鬼之王,倒在他槍下的有名的鬼子和漢奸已經過兩位數,無名之輩更不用計數。他是使平津的漢奸鬼子一概聞名喪膽,而且使警察局、憲兵隊、特高課、黑龍會……都感到興奮與恐怖的人物。

人群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他們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眺望著街口,等待著為自己的英雄送行。

馬路上緩緩地駛來幾輛卡車,頭一輛卡車的車斗央立著一塊巨大的木制門板,門板上用粗糙巨大的方形鐵釘釘著一個血肉模糊的男人。這個男人低垂著頭,也不知是死是活,門板上濺滿了已經凝固的鮮血……驀地,人群出一片驚恐的叫聲,竟有膽小的婦女當場昏倒,身邊的人七手八腳地將昏厥的人抬到后面。大街兩側的人群突然變得鴉雀無聲,人們被這恐怖的景象震驚得屏住了呼吸。

一陣劇痛使王二柱從昏迷醒來,他的身體已經被冷汗浸透。他努力抬起頭來,有些茫然地瞅著,大街兩側的老百姓們出一陣驚呼:“他還活著!”

王二柱努力辨認著街道兩側的建筑物,這是哪里?這街道似乎很熟悉,哦,想起來了,這是前門大街,前邊的那個十字路口應該是珠市口,如果向西拐幾步,就是煤市街南口……

這是要到菜市口?要被處死?王二柱清醒了過來,依著自己的理論如此想著,心里竟然是無比的興奮。

沒錯,王二柱確實是興奮,興奮得竟然忘了疼痛。在王二柱所知道的一批英雄之,如張飛、李逵、武松、黃天霸等,他最佩服的是康小八。據說康小八是個黑矮個子,有兩條快腿。王二柱呢,也是面黑如鐵,而且身量不高。康小八——跟他自己一樣的又矮又黑——這才是真正的好漢,這個結論,在他心里早已經根深蒂固。

跟著大哥混,果然揚名天下了,果然象康小八一樣的驚天動地了。王二柱的眼睛里有了神采,他要學康小八,到了菜市口,自己跳上凌遲柱子下倒放著的筐子里,面不改色。不準用針點心,不準削下頭皮遮住眼睛,要睜眼看著自己身上的肉被被劊子手割下,而含笑的高聲問:“爺變了顏色沒有?”成千成萬的人一齊喝彩:“好嗎!”這才叫好漢,連大哥“屠鬼王”都差點勁。

在死以前,我還要喊喝:“我打死他們十幾個,死得值不值?”等大家喝完了彩,我再說:“到天津大王莊去傳個信,我王二柱真成了康八太爺!”

王二柱咽了口唾沫,嗯,這嗓子還好,爺是干嘛的,從小挨揍長大的,鬼子用刑,爺一聲沒吭,全擔下來了。爺就是屠鬼王,爺就是康小八轉世,爺要唱,爺要喊,爺要露臉,爺是好漢。

街兩側的人群傳來一陣低沉的、被壓抑的抽泣聲,成千上萬人的抽泣有如海嘯般的聲響滾過陰沉的天空,聲音越來越大,最后成千上萬的人終于爆出驚天動地的哭聲……不管王二柱怎么想,北平市民此時用悲痛的眼淚為自己的英雄在送行。

黃歷雙手把持得極穩,從瞄準鏡看出去,“十”字的交叉,正在王二柱的眉心處。他知道憑自己的力量無法解救他,在敵人重兵護衛下劫法場的故事只有在小說里才可能出現,你想都不要想,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是幫助王二柱早些解脫痛苦。作為一個特工人員,理性始終應該是第一位。想到這些時他心里在淌血,用自己的手殺死跟隨自己多年的人,這是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

我要吼幾嗓子,王二柱終于攢足了力氣,他渴望的是人們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而不是震耳欲聾的哭泣。

“爺生在大王莊啊——”

冷不丁的一嗓子,聲音竟是出奇的洪亮,也不知他傷后哪來那么大的勁兒,群眾的哭泣都似乎被壓了下去。

“外號叫屠鬼王——”

“學會了x女人哪——”

“天天x倭皇他娘——”

二柱憎惡日本人,正和別的國人一樣。他不知道日本侵略國的歷史,但是日本人這一名詞在他心差不多和蒼蠅臭蟲同樣的討厭。而且,他覺得越罵得兇,他的稱號與威風就更能將日本人壓下去。

天津混混兒出身的王二柱,根本就不怕死,混混兒靠什么揚名立身?靠的是命賤,這條命不值錢,怕死是混混兒的大忌。而且王二柱還會天津快板,污言穢語一句跟著一句,現編現唱,抑揚頓挫,合轍押韻,越罵越是起勁,日本天皇家里的女性挨著個兒讓他x了一遍,最后罵得卡車都停下來了。

哭泣聲已經沒了,人們都是目瞪口呆,這傳說的“屠鬼王”也太那什么了吧,怎么和混混兒一個樣子。

“堵上他的嘴!”從汽車駕駛室里跳下一個戴眼鏡的日本軍官,氣急敗壞地指著正迫切表達著想與天皇直系女性親屬生友誼關系的王二柱。誰能想到,在刑訊室里一聲不吭的家伙,在游街示眾時竟然口吐蓮花,污辱大日本天皇。本來他是想用恐怖氣氛震懾支那民眾,沒想到這快成一場鬧劇了。

“龜田!”黃歷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將槍口迅瞄準這個日本憲兵隊的隊長。

“爺殺了十幾個鬼子,死得值不值?”見一個日本兵正向卡車斗里爬,王二柱提高聲音向周圍喊道。

“好嗎!”觀眾的悲傷已經消散,情緒已經被王二柱調動起來,齊聲喝彩。

黃歷屏住呼吸,輕輕扣動了板機,步槍輕輕后座了一下,子彈已經飛了出去,帶著熱量鉆進了龜田的后腦,經過處理的子彈在這個家伙的腦袋里失衡翻滾,再從他的左眼血肉模糊地蹦了出來。

黃歷迅后退,將木板重新擋好,把活動槍托拉下來,和槍身一起放進了旁邊的箱子,然后合上箱蓋,提著箱子,快步走出了房間。

他甚至不必花半秒鐘去看一看他射擊的目標是不是已經倒地,那是不必要的,一加一一定等于二,黃歷射出了一槍,目標一定倒地,事情就是那么簡單。

王二柱是個小人物,但他有能力化解痛苦,現在,他正沉浸在自己制造的神話里,這是他一生最輝煌的時候,黃歷已經不想出手了,盡管他不理解王二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但結局不可改變,自己又何必要打碎他那最后的虛榮呢!

沒錯,王二柱很興奮,他抬著頭,面帶微笑地注視著驚慌亂跑的人群,感覺自己不是在游街示眾,而是成了名角兒,正在登臺獻藝……

“大哥,兄弟死得值了,露了大臉兒了。”斜瞟著車下一臉血污的龜田,王二柱哈哈大笑,“多謝大哥,給兄弟又拉個墊背的——”

王二柱突然想起大哥不知在哪學會了兩句秦腔,時常掛在嘴邊,并不住點頭贊賞,他不禁扯著脖子吼了起來,“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動;好男兒,為國家啊,何懼死生——”盡管吼得并不象演員那么合韻激昂,但就這一句正經話,卻足以讓王二柱載入史書,多少年之后,也正是這兩句最為北京市民記憶深刻,可惜他的嘴隨即被鬼子堵住了。

人群已經炸了營,街道兩側一陣大亂,押送刑車的日本憲兵們被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呆了,一時沒有作出任何反應,等到他們紛紛拉動槍栓,將子彈上膛,然后端起槍警惕地注視著人群,準備在人群追捕肇事者時,黃歷早鉆進了北平蛛似的胡同,不見了蹤影。

太陽慢慢落進了西山,黃歷吸著煙,噴出縷縷煙霧,站在景山的制高點上眺望全城。西邊天際一片深紅色的云靄,勾畫出群山的輪廓,如剪紙一般瑟瑟淡遠。暮靄夾著淡淡的炊煙彌漫在城內的青瓦紅墻間,紫禁城那暗灰色的城墻,飛檐斗拱的角樓,故宮那高高的暗紅色的宮墻,巍峨屹立的太和殿,無處不顯示出一種被壓抑的宏大氣韻來。

七年了,多少記憶都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淡去,而在又失去了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的時候,黃歷的腦海猶如一朵火花倏然一閃,被塵封的許多往事在一剎那間象被灼亮的光源所照耀,全都象電影畫面一樣鮮活地呈現在黃歷的眼前……

96年上半年,在國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了很多震驚外的大事:國央紅軍陜甘支隊與陜北紅軍組成國人民紅軍抗日先鋒軍,東渡黃河,開始東征;二二六事件日本青年軍官動政變,未遂;張學良與周恩來密談合作抗日業;國民政府頒布「華民國憲法草案」;影片《風云兒女》的主題歌《義勇軍進行曲》迅傳唱全國……

在這紛亂復雜、大事頻繁的世道里,偏遠山區有一位不之客降臨了。然而,就好象大海里扔進了塊小石頭,連小小的波浪都不會激起,更不會引起人們的絲毫注意。誰能知道他會在幾年后聲名大震,令鬼子漢奸聞名喪膽。

山東昆侖山一帶,到處是連綿的山巒,一眼望去,象鋸齒牙,又象海洋里起伏不平的波浪。山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繁茂稠密的草木,人走進去,連影兒也看不見。

在數不盡的山洼里,山坡上,山麓下,點綴著如同星星一般的村莊。村子的大小不一,有一兩家三四家的,有十幾家幾十家的,也有少數一百家以上的。村子的周圍都長滿了樹木,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只要看到遠處一片灰蓬蓬的樹林,那就是個村莊了。

這條溝叫栗子溝,從溝口曲曲折折地上去,越走越高,越走越窄,石頭越來越多,田地越來越少,直到半山腰的溝掌,足有十二三里。

溝掌雖然地少石多,卻也住著一戶人家。緊靠著山坡是用石頭壘起的一小塊一小塊的梯田,有的要壘丈把高,再一籃一筐地把土從山下背上來填成平地。在這高高低低的梯田里,高粱、谷子、豆子、玉米都快熟了,斜坡上長的是綠油油的蘿卜、蔓菁,不能種莊稼的砂溝里栽的是滿是柿子樹、棗樹和栗子樹。

張老鎖懷里兜滿了西紅柿從地角站了起來,滿是皺紋的臉和裸露著的胳膊,曬得黑黑的,和他周圍的石頭泥土一個顏色,但腰板還是挺直的。他看了看偏了西的太陽,用他那沙啞的聲音向豆莢架后面喊道:“還沒摘夠嗎?珍娘。”

“夠了!”從豆莢架的綠葉叢里露出一個年輕的女人的臉,衣服雖然是粗布所做,但裁剪合體,顯出她那清晰而苗條的身材,烏黑的頭盤成圓髻,再配上五官勻稱的瓜子臉,十足一個俊俏的小媳婦兒。

珍娘答應了公爹一聲,就提起滿滿一籃豆莢,走了過來,兜起衣襟,把張老鎖摘的西紅柿接過來。

珍娘提了菜跟著公爹往家走去,走到前面的張老鎖突然停下了腳步,手搭涼棚向坡下望去。珍娘也看到了,年輕人眼力好,一下子就看出是自己的男人回來了。

“把菜放下,你去迎一迎小鎖。”張老鎖向她翹了翹下巴,說道:“在坡下溪水里順便把野物收拾干凈。”

哎,珍娘答應一聲,將菜往地上一放,興許是心急了,幾個西紅杮象球一樣在地上亂滾。

“快去吧,我來撿。”張老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催促道。

珍娘抿了抿嘴角,臉上多了些紅暈,低聲答應著,向坡下走去。

張小鎖左肩上扛著頭野狼,還有只山雞,右肩背著老舊的,腰里拴著火藥葫蘆,興沖沖地來到溪水邊,將獵物扔在地上,笑瞇瞇地望著從坡上走來的妻子。

成親也有幾年了,可這媳婦兒論年齡才二十出頭,戳在那就跟水蔥兒似的,在小鎖眼里簡直比年畫上的美人還好看。以至于小鎖經常暗自尋思:這是我老張家哪輩子做了有德性的事了,能娶上這么一房媳婦兒。

珍娘走到近前,輕輕地白了小鎖一眼,嗔道:“怔怔的直著兩眼,傻乎乎的樣兒。”

嘿嘿,小鎖干笑兩聲,撓了撓腦袋,伸手去拉珍娘,嘴里說道:“來,看我今天打到什么了,山雞,妞妞最愛吃的。”

珍娘一甩手,臉紅紅的,“洗洗手啊,又是雞毛,又是血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媳婦兒總是愛臉紅,就象剛成親時那樣,這更讓小鎖心里癢癢的,總有稀罕不夠的感覺。對珍娘,他確實是疼愛得過分,只要媳婦兒開口,就是天上的月亮,他也要想辦法去摘。平常,也是曲意溫存,珍娘的一個開心的笑容,都能讓這傻小子高興半天。

張小鎖訕訕地收回手,走到溪水邊,蹲下身子,洗了兩把手,又象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將獵物拉過來,洗剝起來。

“這把刀是那個,那個胖子的?”珍娘好奇地問道。

“是啊!”張小鎖晃了晃手的匕,說道:“這玩藝,真帶勁,不僅飛快飛快的,還能鋸、銼、剪、刺——嗯,是他告訴我的。”

其實張小鎖并沒有說全這匕的功能,這外觀是匕,卻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東西,它既是匕又是手槍,是“隱形”武器的一種,能夠連續射擊四次,能起到出其不意、以奇制勝的效果。

“那個胖子——不是個平常人。”珍娘湊到丈夫身旁,隨手撿起根樹枝,輕輕拔拉著水面,有些擔心地說道。

張小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緩緩說道:“爹經的事兒多,看人也準,他說既然把人背回來了,不管他是紅胡子,還是被打劫的富家子,能從黑石谷里跑出來,就不是一般人,治好傷就讓他走,得罪了反倒不好。都怪我,多管閑事,惹你煩惱了。”

“咱人雖窮,可不象地主老財那樣生就見死不救的黑心腸。”珍娘有些氣惱地說道:“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我說錯話了,珍娘,你莫生氣。”張小鎖忙抖擻著兩只濕手,急著辯道:“我知道你是怕受了牽累,前些年的事情——唉,那人處處透著古怪,我這心里也不踏實。你是心慈面軟,菩薩心腸,頂好頂好的好人,我這心里明白著呢!”

珍娘看著男人急得臉都漲紅了,臉色慢慢緩和下來,張嘴說道:“其實他也挺可憐的,差一點死了不說,現在連自己是誰,家在哪里都記不得了,你說,他家里人老不見他回去,該多著急呀!”

“是,是很著急。”張小鎖忙不迭地附和道。

“他的東西雖好,咱一樣也不要,免得招惹禍端。”珍娘自顧自地說道:“那刀,你也盡早還給人家。”

“還,還,回去就還。珍娘,你就別再生氣了。”張小鎖使勁點著頭,可憐巴巴地說道

嗯,珍娘輕輕應了一聲,走上兩步,掏出汗巾,給丈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嘿嘿,張小鎖咧開大嘴,象喝了蜜水似的,笑著說道:“珍娘,你搭把手,幫我拉著這狼腿。”

珍娘抿了抿嘴,蹲在張小鎖身旁,伸手去拉狼腿。張小鎖冷不丁一把將珍娘摟過來,“叭唧”一聲,在珍娘那紅潤的臉蛋上,重重地耍了個響乖乖。

哎,珍娘驚叫一聲,伸手就推,可張小鎖的胳膊又粗又有力,將她箍得緊緊的,自己男人粗糙的臉比她的還要熱,象一塊烤溫的烙鐵,在她臉上來回輕輕地熨著,熨著。一股股熱氣直沖她的耳垂,那熟悉的聲音在耳旁喃喃地說道:“珍娘,你可真好!真好……”

實際上,很難形容,黃歷的感覺,象是一個人在將睡未睡,快要進入夢境那樣,一切全迷迷糊糊。然后,忽然之間,他真的進入了‘夢境’,到了另一個地方,變成了另一個人。雖然他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另一個人又是誰。

穿越,本就是件離奇的事情,再加上失憶,就更讓人產生亦幻亦真的時空錯亂之感。雖然他完全忘記自己以前的生活經歷,包括姓名、身世等等,但對于現在的陌生環境,民國二十五年的時間概念,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不知道是哪里有問題。

而且就連自己的名字,黃歷也想不起來,盡管他非常迫切地想知道,但這對他來說是件很困難的事情。當然,沒有名字也是件很不方便的事情。于是,現在他勉強算是有一個名字了,雖然這名字是一個小屁孩給起的,惡俗得很。叫,叫皇歷,黃歷,就因為他認識一本破皇歷上的字。

坐在椅子上,黃歷在暖暖的陽光下昏昏欲睡,或者已經睡著了,直到近在咫尺的一聲“咣當”聲響過,他才霍然睜開了眼睛。

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摔倒在地,手里的木盆扔到一旁,灑了一地的水。小女孩哇哇地哭叫,一條三尺多長的蛇在離她不遠處昂起了丑陋猙獰的烙鐵頭,吐出了紅信子,正要出快的一擊。

不遠處,張老鎖已經扔下了菜籃子,驚叫著跑了過來,但毒蛇的頭已如閃電般地探出,咬向倒在地上的妞妞,似乎一切都晚了,悲劇即將生。

說時遲,那時快,一根木棍恰到好處地飛了過來,直接擊了毒蛇的腦袋,毒蛇被打出兩米多遠,在地上翻了個滾,昂而起,吐出分叉的舌頭,出了憤怒的“嗞嗞”的響聲,再次向前游動。

趁著這個延緩,黃歷已經快步走了上來,他的傷還沒全好,這幾步快走,已經讓他的額頭上沁出了冷汗。

黃歷擋在妞妞身前,微微下蹲,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毒蛇,手自然而然地虛握成爪型,護在胸前。

嗞,毒蛇再次起了凌厲的一擊,蛇頭飛快地射向黃歷的臉部。然而,比它度更快的是黃歷的手,他的手以不可思議的準確和度,象鷹爪般猛地抓住了蛇的頸部,瞬間力一掐一扭,力量非常大。蛇頭后的頸部的地方是蛇的三寸,打了三寸后,蛇頭部會馬上缺血,所以會暫時昏死一段時間。

張老鎖跑了過來,用力幾腳將黃歷甩在地上的蛇頭部踩爛,后怕地抱起孫女妞妞,哄著安慰著。

黃歷走了幾步,費力地撿起剛才打蛇的木棍,那是張老鎖給他削的手杖,今天卻派上了大用場。

“謝謝,謝謝。”妞妞不哭了,張老鎖才想起上前表示感謝。

黃歷忍著傷口疼,咧嘴笑了笑,說道:“這沒什么,只要孩子沒事就好。”

“大兄弟真是好身手。”張老鎖很是欽佩地說道:“這種蛇是我們這里最厲害的,又叫七步倒,不僅有毒,而且度快,一般人是制不住它的。”

這蛇的動作是很快。黃歷眨眨眼睛,卻又聯想到了別的方面。剛才他幾乎是出于本能的反應和動作,這是否能把它們同自己的過去聯系起來呢?什么樣的過去能使他具有剛才所表現出來的技能?冷靜而迅捷的反應,閃電般準確的動作,他是從哪里學到的?

黃歷又開始苦思冥想起自己的過去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經歷,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這些種種,將他的腦袋攪成了一鍋粥,剛才想到的一點眉目,根本沒有什么作用。

他的頭又開始疼了,這顯然不是傷痛的原因。一只手揉著太陽穴,一只手拄著木棍,他蹣跚著向屋內走去。他需要躺下來,他需要安靜,他需要再次從隨身攜帶的物品找到些線索,雖然他已經多次嘗試過這樣做。

張小鎖和珍娘高高興興地回到家,卻被妞妞和張老鎖的講述嚇了一大跳。

“非得再去弄條狗不可。”張小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有些懊悔的說道:“即便比不上原來的阿虎那么厲害,那么通人性,也總能起個看門望戶的作用。”

“妞妞嚇著沒有?摔著沒有?”珍娘象每個母親一樣,忙著檢查,忙著詢問女兒的情況。

“沒事兒,妞妞沒事兒。”妞妞到底是山里孩子,雖然也受到了驚嚇,但轉眼便似乎忘記了,揮舞著小手,笑嘻嘻地說道:“胖叔叔很厲害,一棍子就把蛇打得老遠,等蛇再撲上來,他就這么,這么伸手一捏,就把蛇捏死了。今天我還讓胖叔叔教我認字,那皇歷上的字他都認識呢?”

珍娘摸著妞妞的小臉蛋,故意繃著臉說道:“娘不是告訴妞妞,不要去煩胖叔叔嗎?怎么不聽話呢?”

“我沒有煩他。”妞妞晃著小腦袋說道:“他坐在外面,很愁的樣子。妞妞便去問他,想起來名字沒有,妞妞這么小都記得名字的。”

唉,珍娘輕輕嘆了口氣,童言無忌,可對那個胖家伙,可能又是個刺激。

“我們——是不是應該去謝謝他?”張小鎖試探著詢問珍娘。

“算了,現在不要去。”張老鎖擺了擺手,望著屋子說道:“他可能又想起了什么,就不要去打斷他了。等到吃飯的時候再叫他吧,小鎖,你再去弄點藥,剛才打蛇,動作猛了點,我擔心他的傷口又要滲血了。”

噯,張小鎖答應一聲,將收拾好的獵物背進廚房,又轉身而去。珍娘向黃歷住的屋子瞅了瞅,轉身進廚房做飯。

兩副逼真的塑膠面具,一支帶著消音器的usp手槍,一串萬能鑰匙……這些都是他身上那件薄防彈背心隱藏的口袋里裝的東西。黃歷一樣一樣翻看著自己的物品,仔細想著,試圖尋找到關于自己過去的線索。可惜外衣在山林被刮成了碎片,里面的東西應該比這些更有價值,或許有什么皮夾子,證件之類的。

他伸手抓起了手槍,翻弄著,注視著,回憶著,但似乎很失望。停頓了半晌,黃歷開始動了,他的手指熟練靈巧地在武器上移動。不到三十秒鐘,手槍已經全部拆卸完畢。

這說明什么,說明他的技能之一是對武器具有淵博的知識。黃歷愣愣地坐在那里,這個結論并不是今天剛剛得出的,而是他早就有這方面的預感。但即便是這樣,對他來說還是沒有收獲,他無力地向后躺去……

黃歷雖然沮喪,但因為打蛇救人一事,使得張老鎖一家對他的態度更好了起來,而他受過嚴格訓練的強健體魄也使他的康復度快得令人驚訝。

這里是最靠近張老鎖家的小村子,但也有十多里地,而這里距峰流鎮又有二十多里,正象一個轉站。

“這里叫十里鋪,有三十多戶人家。”張老鎖笑著對黃歷說道:“都是窮苦人,才愿意窮幫窮,我們經常托他們從鎮上捎買些東西。”

黃歷拄著根手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呼呼直喘粗氣,指了指村子,說道:“老,老伯,你們先去,我可得歇一會兒。”

不遠處有一個水洼,幾個男孩子赤條條地在里面鳧水、嘻戲,很高興、很熱鬧的場面。

珍娘背著妞妞,只向那里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臉還有些微紅。

“也好。”張老鎖點了點頭,指著村子說道:“村子不大,那有棵大槐樹的便是孟老頭家,很好找,你歇好了便去。”

“好,好。”黃歷抹了把頭上的汗,連聲答應。

本來張老鎖的意思是讓黃歷在家里休息,可他因為失憶的緣故,總是搞清楚以前的事情。到人多的地方,換個環境,沒準能想起什么,基于這種心理,他便非要跟著來。可這身體還沒復原,十幾里的山路便讓他休息了三回,而且現在還上氣不接下氣。

風輕柔的吹著,天上晴得沒一塊云彩,黃歷慢慢調勻了呼吸,歇得差不多了。

這時,從遠處走來一個瘦弱的小孩子,邊走邊不時低頭撿起地上的碎樹枝,扔進背后的筐里。慢慢地走到了水洼邊,這個小孩停住了腳,天很熱,看樣子他也很想去水里洗洗玩玩。

幾個光腚的男孩子看見了,嘻嘻哈哈地喊叫起來。

“來,小變兒,叫我們看看,又變了沒有?”

“小變兒,脫了褲子下水吧!哈,你不敢脫褲子!”

叫小變兒的孩子沉默著,轉身走開了,背影顯得很孤寂。

黃歷笑了,童趣真是讓人羨慕,簡單而快樂,等到長大了,心思多了,負擔重了,也就少有這開心的笑容了。

他慢慢站起來,慢慢地向村子走去。快樂是別人的,自己的,還要自己去尋找。

村東頭有個荒廢很久的破窯,平常很少有人過來。叫小變兒的孩子走到那里,繞了一下,來到了窯后,那里有一個水坑。猶豫了片刻,她脫光了衣服,跳下水去……

“救命——”,黃歷霍然停步,四下張望,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問題。

又是一聲,很微弱,但黃歷已經知道這是真的,而且足夠他判斷出聲音的來處。他三步并做兩步,跑到破窯,順著水聲來到了水坑旁。

水坑不大,但水卻很深,小變兒一下去就沒了頂,喊叫了兩聲,便灌了一肚子水,只剩下胡亂的撲騰,且力量越來越小。終于,她的手抓住了一根棍子,求生的本能立刻讓她死握不放。

黃歷伸著拐棍,將小變兒拉近,伸手將她提上了岸,窮人家的孩子,有一身遮體就不錯了,自然不會有什么內衣之類的東西。所以,黃歷無意看到了小變兒的身體,也明白為什么男孩子們欺負他了。男的欺負女的,從小欺負到大,好象是挺正常的事情。

一棵榆樹象傘一樣撒開枝葉,從樹葉兒間的空隙透進來的光線,斑斑點點的灑在小變兒的身上。

這是一個又瘦又小的姑娘,最多只有七、八歲的樣子,穿著很破的不合身的衣服,一雙小腳沒有穿襪子,套在一雙破鞋里。剛控完水,她的小臉蛋顯得更消瘦、蒼白,怯生生的默然無語。

“沒事了吧?”黃歷和藹地說道:“快回家吧,小孩子可不能單獨玩水,很危險的。”

小變兒輕輕點了點頭,默默地背上小筐,抬頭看時,黃歷已經向村子里走去。

被踢嗒踢嗒的腳步跟隨著,黃歷走進了村子。十里鋪三面是山,房子順著南山根排下去,象一條蛇一樣睡在山麓下。街上沒有幾個人,院門也多是敞開的,在這山溝里,是沒有賊的,窮人家也沒有貴重物品什么怕被偷的。

“等等,你等等。”小變兒突然加快腳步跑了過來。

“怎么了?”黃歷停下來,不解地問道。

小變兒指了指旁邊院子里的棗樹,說道:“我摘棗給你吃,謝謝你。”

“不用了——”黃歷剛說完,小變兒已經跑進自家院子,在手心吐些唾沫,動作很利索地爬上樹去,黃歷只好站在樹下等候。

山里的孩子爬樹是特長,不會爬才會惹人笑話。可這回偏偏不巧,小變兒興許是心急,也興許是鞋不合腳,剛蹬上第一個橫枝,腳一滑,把一只鞋滑掉了。光著腳,棗樹皮扎的很疼,上也不好上,下也不好下。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托住她的腰,將她抱了下來,笑道:“非要爬樹嗎,可以用竿子打呀!”

小變兒穿上鞋,說道:“用竿子打會把棗葉打壞,我爹會看出來的。”

“呵呵,原來是這樣啊!”黃歷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笑道:“我不吃棗,不過你的心意我領了,我要走了,咱們以后再見。”

采藥的孟老頭家在村子的最西北角上,后面緊靠著山,再沒人家了。還沒進院,便能聽見里面傳來的說笑聲,隔著半人高的院墻,黃歷看到張老鎖和一個老者坐在樹下,正在熱烈的交談。

“來了,來了。”張老鎖抬頭看見黃歷,笑著起來招呼道:“快進來坐。”

黃歷率先抱拳拱手,這些日子倒把這最簡單的禮節學會了,向那老者致謝道:“這位就是孟老伯吧,多謝您送藥,才讓我又活了過來。”

“這位兄弟多禮了。”孟老頭站起身,還了一禮,指著旁邊的椅子說道:“請坐請坐,看見你有好轉,我心里也高興啊!”

孟老頭滿頭的銀,前額很寬,額頭上刻著深深的皺紋,皺紋里蘊藏著嚴峻的經歷和飽經滄桑的折磨。灰白間雜的眉毛皺在一起,目光在黃歷的臉上滾來滾去,嘴角浮現著和藹的微笑。他的神態,他的笑容,讓人油然而生親切的感覺。

院墻周圍堆垛著陳年的麥秸、秫秸、高粱楂子,一只毛腿老母雞在雞窩里紅著臉張慌的叫了幾聲,然后跑出來在草堆旁找食。

大槐樹底下蔭涼得很,孟老頭特意拿出了自己不知珍藏了多久的一點茶葉,沏上茶水。黃歷慢慢地喝著,覺得倒不如山間的泉水甘甜。

“你的傷好得很快,比我想得還要快。”孟老頭看過黃歷的傷,捋著胡子很自得地說道:“不是夸口,我配的外傷藥雖然不出名,可是頂好使的。想當年,老鎖的腿被鐮刀砍了,都見了骨頭,就是用了我的藥好的。”

“沒錯,沒錯。”張老鎖見孟老頭的眼神瞟過來,趕緊點頭附和道:“那時我還以為這腿要完了,沒想到抹了孟老頭的藥,好得可是利索。”說著,為了加強效果,他還擼起褲腿,讓黃歷看那道長長的傷疤。

“孟老伯的醫術確實高明。”黃歷趕緊恭維了一句,然后皺著眉頭問道:“孟老伯,您說我這——”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這兒的毛病能治好嗎?我現在連自己原來姓甚名誰都忘了,很是煩惱。”

孟老頭抿了口茶水,緩緩說道:“要說這方圓百里,我敢說識得你這病癥的,也只有我這個老家伙了。當年我師父曾跟我提起過一次,說這叫離魂癥,或叫失魂癥。他行醫一輩子,也只見過一個。我呢,碰見你了,也算是造化。”

這老頭兒,不說能不能治,倒象是見了稀罕物一樣高興。黃歷苦笑著問道:“孟老伯,這病能治嗎?”

“說能治也能治,說無藥可醫也是情理之。”孟老頭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能不能想起以前之事,這要靠機緣和運氣,藥石針砭是無濟于事的。”

機緣和運氣,這也太虛縹了吧,倒好象練什么絕頂神功,找什么武功秘笈一般。

“這機緣和運氣是如何說呢?”張老鎖也聽得云山霧照,忍不住插嘴問道。

孟老頭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解釋,才能讓黃歷和張老鎖明白他的意思。

“這事兒透著玄虛,我就將師父遇見的那個失魂癥的情況說一說,你們就明白了。”孟老頭開始講述起來:“那個人呢,是個姓許的光棍。與相隔二里多地的一個姓徐的光棍有些輸贏賬。有一天,姓許的喝醉了,拿了一把捅豬的長刀,找到姓徐的門上。聲言:‘你不還賬,我就捅了你。’姓曹的聽說,立時把上衣一脫,拍著肚臍說:‘來,照這個地方。’姓許的往后退了一步,說:‘要不然,你就捅了我。’姓曹的二話不說,奪過他的刀來就要下手。許姓光棍轉身就往自己村里跑,姓曹的一直追到他家門口。鄉親攔住,才算完事。從這一次,姓許的光棍,就算‘栽了’。”

這說書呢?不是說失魂癥嘛,怎么扯到光棍身上了。黃歷很郁悶,但還是耐著性子聽下去,而張老鎖卻聽得津津有味。

說到光棍,那時的意思和現在的意思有所區別,可不是娶不上老婆的男人,而是專指類似于青皮、流氓一類的家伙。

孟老頭喝了口茶,繼續講道:“再說這姓許的光棍逃到家里,急忙閂門上杠,慌慌張張,不小心摔了一跤,一頭撞在院里的水缸上,撞得那叫一個猛,昏死過去了。”

黃歷翻了翻眼睛,這孟老頭白話上癮了,抑揚頓挫,就差塞他手里一把扇子,一塊響木了。

“直到第二天天亮,這姓許的光棍才蘇醒過來,可就變了樣了。”孟老頭終于說上了正題兒,“他象換了個人似的,脾氣稟性與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而且忘了他這幾年所做的事情。”

“那就是失魂癥了。”黃歷關心地問道:“后來呢,他想起來沒有?”

“想起來了。”孟老頭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表情,說道:“自那以后,他倒是變得老老實實,而且很勤快。后來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十幾年就這么過去了。有一天,他趕集回來,在路上卻被人打了悶棍,錢丟了是小事,腦袋也被開了瓢,人事不省。我師父便是那時被請去給他治病的,治了兩天,他醒過來了。睜開眼睛第一句話便說:‘栽了,栽了,栽給姓曹的,以后沒法混了。’說完沒一會兒,他就死了。”

黃歷聽明白了,這事確實很奇妙。難道自己也得拿棍子給腦袋先開瓢,才能回憶起以前的事情。這可是個技術活,力道要拿捏得恰到好處。打輕了,不昏迷,起不到效果,白流血;打重了,就跟那姓許的似的,來個臨終回憶;或者,還不如他呢,直接見閻王去了。

“大兄弟,聽明白了嗎?”孟老石說完了故事,對黃歷笑著說道:“可遇而不可求,這是我師父告訴我的,你覺得呢?”

黃歷咧了咧嘴,笑道:“我覺得應該再去趟黑石谷,興許能找到些東西,也就能想起什么了?”

“不行,不行。”孟老頭和張老鎖異口同聲的說著,還連連擺手。

“大兄弟,黑石谷可邪著哪!”孟老頭很鄭重地說道:“你能跑出來,那是運氣,老天幫忙,再進去,可就——”

“犯不著冒那個險。”張老鎖也勸道:“黑石谷,鬼門關,十去九不還。這話可不是唬你,這可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真言。”

黃歷看兩老頭一副緊張得不得了的樣子,便順從地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天無絕人之路,總有別的辦法可想。”

“這樣好了。”孟老頭好象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樣子,說道:“大兄弟你先留在我這兒,這藥呢,也該換換樣兒了。順便我給你用針炙試一試,通通經絡,興許有些作用。”

“不好意思,又要給您老人家添麻煩了。”黃歷笑著說道:“針炙是好事,我走走山路,運動運動也很好。”

“那就這么著。”孟老頭點頭說道:“老鎖家里野物是不斷的,多吃些肉對你身體也有好處。住在我這里,可就沒這口福了。”說著,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呵呵笑了起來。

屋子里飄來一陣肉香,那是老鎖帶來的野物。珍娘走出來,抱了一捆秸桿,妞妞和一條小狗崽在院子里玩得不亦樂乎。

天很藍,陽光更是明媚。靜寂的熱氣在大地上蒸騰,閃著光,閑散而輕柔地晃動著,儼如在溪里游動著的魚。

黃歷又結束了今天的治療,緩緩地走出了村子。不能說針炙一點效果沒有,通經活絡嘛,身體倒是有些感覺,但腦子還是和原來一樣。

前面的樹下站著一個瘦弱的身影,黃歷初時沒在意,待走到近前,才現是小變兒。正抬頭望著他,似乎有話要說。

“你要去拾柴了?”黃歷笑著停下腳步,瞟了一眼小變兒腳下的小筐。

嗯,小變兒點了點頭,又搖頭,說道:“我要去山里挖菜。”

“一個人?”黃歷皺了皺眉,說道:“為什么不與小伙伴一起去?”

小變兒的臉陰沉下來,低下了頭。最初,人們都說她是個女孩,并說她命硬,一下生就把母親克死了。于是,他爹便對人們說,他的孩子不是女孩,是個男孩,并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小變兒。其實,她應該和女孩子們一塊去玩耍、勞作。她在各方面,都更象一個女孩子。但是,他爹一定叫他到男孩子群里去。男孩子是很淘氣的,他們常常跟小變兒起哄,欺侮她。于是,她總是一個人去玩,到其他孩子不樂意去的地方拾柴、挖野菜、采蘑菇。

黃歷雖然同情,但顯然也沒有什么別的辦法,稍顯無奈地說道:“我要回去了,大概能和你一起走上一段路。”

小變兒抬起頭,將手里編好的柳條帽遞給黃歷,說道:“給你,太陽毒。”

黃歷心情很復雜,這孩子很懂得知恩圖報,特意等在這里,就為了給自己一頂遮太陽的草帽。

“很涼快。”黃歷將柳條帽戴在頭上,笑著夸獎道:“小變兒的手真巧,以后給我編一個好嗎?”

小變兒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使勁點了點頭,背上了小筐,隨著黃歷向前走去。

一股清溪流淌到了山腳,變得分外曲曲彎彎。溪水淙淙地流瀉下去,清新而活潑。這種蓬勃的生氣,只有山溪才能賦與這最荒蕪的地區。

黃歷坐在樹蔭下,看著小變兒在溪邊的野地里捕捉螞蚱、蟬和它的原蟲,尋找野菜,尋找所有綠色的、可以吃的東西。這個小姑娘長得很瘦小,可是她很能干活,眼睛快,手腳利索。這是在生活競爭的場所鍛煉出來的,這樣才能得到較多較大的收獲。

“給你吃,地梨。”小變兒跑過來,獻寶似的將剛挖到的東西遞給黃歷。

“咱倆換著吃。”黃歷看著她瘦弱的身體,從懷里拿出塊肉干。

微風徐徐,水聲潺潺,一大一小,一胖一瘦,兩個人說著話,聊著天,相處得很是融洽。

“你這么瘦,應該多吃點肉。”黃歷伸手捏了捏小變兒的胳膊,說道:“山里這么多野物,如果有辦法,不應該光吃這些野菜的。”

“沒辦法。”小變兒搖頭道:“我爹有癆病,干不得重活,也打不到野物。”說著,她看著手吃了一半的肉干,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放進了口袋。

黃歷想了想,說道:“那你自己來呀,大的你不行,象鳥啊,兔子啊,這些小動物都不是太難打的。”

“拿什么打?又沒有槍。”小變兒依舊沒有信心。

“我給你做個彈弓。”黃歷伸手指著樹上嘰嘰喳喳的小鳥,笑著說道:“再教你下套子,還有,我再教你幾招拳腳。以后誰欺負你,你就跟他們比一比,管飽讓他們都服你。”

小變兒眨了眨眼睛,連連點頭,這建議不錯,真的能解決很多問題。

不知為什么,黃歷覺得和小變兒很投脾氣,也許是他雖然不記得幼年在孤兒院的經歷,但這些依然在他的潛意識里起著作用吧!

一個月的針炙過去了,黃歷的身體康復得很快,雖然失憶并沒有什么改變。小變兒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變化也很大。她已經能用彈弓偶爾打到只傻鳥,還用套子抓住過兩只呆兔,還學會了幾招擒拿,并且會用破布做成的在溪水的拐彎處撈取浮游生物,焙干了當鹽吃。更重要的是她的性情和脾氣,因為黃歷的引導,沒有因為同齡人的取笑和排斥,向孤僻,易怒的方向展。

對小變兒家里的情況,黃歷也了解了很多,知道了小變兒她爹竟然有一個獨特的業余工作。

那時候,農村的小孩子,死亡率很高。有的人家,連生五、六個,一個也養不活。不用說那些大病癥,比如說天花、麻疹、傷寒,可以死人;就是這些病癥,比如抽風、盲腸炎、痢疾、百日咳,小孩子得上了,也難逃個活命。

母親們看著孩子死去了,掉下兩點眼淚,就去找小變兒他爹,叫他幫忙把孩子埋了去。小變他爹就會趕緊背上鐵鏟,來到這家,用一片破炕席或一塊破布把孩子裹好,挾在腋下,安慰母親一句:“他嬸子,不要難過。我把他埋得深深的,你放心吧!”說完,就到村外去了。

其實,在那些年月,母親們對死去一個不成年的孩子,也不很傷心,視若平常。因為她們在生活上遇到的苦難太多,孩子們累得她們也夠受了。等到事情完畢,她們就給小變兒他爹送些糧食或破爛衣服去,酬謝他的幫忙。

這項工作是小變兒他爹的專利,倒讓黃歷感到稀奇不已。

過了一個月,黃歷決定不用再去針炙了,沒有效果,還耽誤了孟老頭進山采藥。但他還是偶爾去十里鋪,給孟老頭帶些野物,順便也讓小變兒改善一下生活。直到有一天,他沒見到小變兒。一打聽,小變兒和他爹已經離開了那里,聽說是投奔幾十里外的姑母了。

失落是有一點,但黃歷很快便會淡忘,畢竟那只是一段小插曲,他還要繼續自己的生活。而且,他已經有了一個計劃,他要出去,到人群密集,更加開放達的地方去。

不用常去十里鋪了,黃歷便開始進行跑步運動,并且給自己加一些量,以更快地恢復自己的身體。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隨著黃歷傷勢的好轉和體力的恢復,的冥思苦想和說話能力的練習仍在繼續,但他已經做好了出山的準備。

天上是純凈的蔚藍色,幾片薄紗似的輕云平貼在天空,懶洋洋地似飄非飄。

黃歷跑到了河邊,呼呼喘著氣,盡力調勻自己的呼吸。這已是他的習慣,在過去一小時里,他從栗樹溝一直跑到了這里,嗯,跑步的距離延伸到差不多十二英里了,步子加快,休息次數逐漸減少,他覺得已經差不多全好了。

等到呼吸平穩下來,黃歷來到河水的一個拐角處,收起了自己用破布做成的,里面已經撈取了很多浮游生物和植物,將這些東西焙干,那就是鹽的替代品。在山林里,富含鹽份的要么是礦鹽,要么就是這些小東西,這是野外的生存知識。而鹽,在這里是很昂貴的,窮苦人,嗯,張老鎖一家就是經常吃淡食的。這讓他嘴里都快淡出鳥來了,而他的技能和才智,經常是在他非常需要的時候,會不經意地冒出來。

將這些小東西收好,他又再次將破放進了小河里,然后躺在一塊被太陽曬得燙的大石頭上,眼睛似睜似閉,又開始思考起來。

聽張老鎖說起鎮子上有座用庚子賠款修建起來的美國教堂,對教堂,黃歷下意識地有種特殊的感情,小時候在教會辦的孤兒院,祈禱和讀圣經是日常課程,還有一周一次的禮拜,他還曾參加過唱詩班呢!所以,當他聽到教堂時,在心里自然就感到親切和自然。

而且張老鎖說過他昏迷時曾說過鳥語,與教堂里的神父有幾分相似,或許在那里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太陽落到了西山尖上,山林漸漸暗了下來,黃歷收拾好東西,要回去了。

“轟!”的一聲,隨著震撼山林的槍聲,緊接著是兩聲“吼吼”的野獸嘯叫,一陣腥風卷過,吹得樹葉簌簌作響。

打獵的人都知道:但凡深山野凹,有了大風就要注意,風后如有腥臭味,這風就不是好風,一定是野獸毒蟲出來覓食了。黃歷雖然不知道這些,但憑著本能,也知道事情不好。

張小鎖沒想到會一槍打空,雖然他也算是個老獵人了,但老虎還真是頭一次見到,難免有些心慌。而再裝藥填彈,是絕對來不及了。被射擊激怒的老虎變得更加兇狠,幾個縱跳穿過樹叢,向著張小鎖撲來。

張小鎖到底是常在山林里打轉,老鎖的經驗也沒少告訴他。眼見不好,急忙跳到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樹旁,以粗大的樹身作為隱蔽和屏障,與老虎周旋起來。虎從左面撲來,他就轉到樹右,虎從右邊進攻,他又轉到樹左。

老虎幾次撲空,暴躁得圍樹亂撲,咆哮如雷。

一人一虎周旋了一陣,張小鎖在山林里轉了半天,體力下降不少,動作稍慢,便遇到了險情。老虎從他的肩上撲來,他將身子猛地一側,雖然躲過了一雙利爪,卻被虎尾重重地掃了一下。張小鎖的半個身子被打得麻木,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正在危急時刻,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飛了過來,正砸在老虎的耳根上,這畜生出一聲痛吼,丟下張小鎖,轉身憤怒地向偷襲者撲來。

黃歷身上沒帶手槍,只握著那把匕槍,老虎從半空撲來,整個咽喉和胸脯全都暴露在他的眼前,給了他射擊的絕好時機。當然,這需要絕對的冷靜,準確的槍法,靈敏的動作。

呯,黃歷先一槍,子彈準確地擊了老虎的咽喉,緊接著,他的手指靈活地轉動著,匕立刻在手里由反握變成了正握。他的腰也變得很柔軟,身子向后仰,迅彎了下去,但匕的鋒刃卻向上迎了過去……

老虎驀地出一聲凄厲的長嘯,從黃歷的上方撲了過去,趴在地上,痙攣的利爪將地上扒著,把泥土石頭子扒起一大堆,肚子下面汩汩流出的血染紅了泥土。

學過《唐打虎》的課沒,黃歷這一隨機而用的招數,倒與其的老頭用斧子打虎有異曲同工之妙。不說老虎的下巴到尾腚,都被斧子剖成了兩半,反正黃歷這一刀,借著老虎前撲的勢子,倒也給老虎來了個大開膛。

老虎終于停止了掙扎,黃歷皺著眉頭,看著這死去的百獸之王,有些難以置信地又低頭看著手的匕。

張小鎖緩緩爬了起來,倚著大樹,腰背麻木過后便是疼痛,呲牙咧嘴的樣子,也不知是痛的,還是驚訝的表示。

張小鎖撿了條命,但被虎尾這一掃,腰背間一道青紫,也是傷得不輕。

“爹,這虎皮能賣很多錢吧?”剛敷完草藥,張小鎖趴在床上,便急著問道。

“嗯,難得的是只有一道傷口,可算是上好的虎皮。”張老鎖瞪了兒子一眼,說道:“少說也值兩、三百塊錢。”

“賣了它,我們可以翻蓋一下房子,再換支好獵槍,給家里每人添置套冬裝,還能——”張小鎖咧開大嘴盤算著。

“甭打虎皮的主意。”張老鎖打斷了兒子的憧憬,裝上煙,吧噠吧噠抽起來,緩緩說道:“這是人家打死的,還救了你的命,賣多少錢咱也不能惦記。”

張小鎖有些失望,不過,爹說的話是有道理的,自己今天真的差點變成老虎糞了。

“沒聽說這附近有老虎啊?”張老鎖沒理會兒子的失落,抽著煙,自言自語地說道:“不知道采藥的孟老頭有沒有事?嗯,應該沒事,他前些天把腿摔壞了,不能好得這么快。正好,一會兒拿幾塊虎骨送去,給他泡酒喝。”

珍娘端著碗湯藥走了進來,溫存地送到張小鎖嘴邊。

張老鎖抬頭望見兒媳婦穿的滿是補丁的衣服,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人窮,可是得有志氣。人家救了妞妞,又救了小鎖,而且眼見得跟他們不是一路人,早晚是要走的。這虎皮賣了,就是他的盤纏,雖然有些眼饞,但絕不能伸手要一分錢。

名字,據說不同的名字會給人帶來不同的運氣,單獨從名字里面看性格,看運氣,對易學有些了解的人都能夠做到,如果會測字的人會分析的更透徹。由此,還催生出很多高深的理論,什么奇門六壬,什么五格六格的,反正是讓人由不得不相信。

盡管張家老小都希望黃歷再起一個威風點的名字,但黃歷卻對此并不在意,甚至很喜歡現在這個名字。黃歷,象不象皇帝,呵呵,以后就叫這個名字了。

名字不過就象衣服,衣服漂亮可以給自己增加點自信力,或者看上去好看點,也可以通過衣服判斷這個人的高矮胖瘦,但卻不是換了一件衣服就把身材都改變了。同樣,任何衣服都不是完美的,都是有缺陷的,所以不管取什么名字,都可以挑出缺點來。

名字確定下來了,對他過去經歷的猜想也有了,但似乎有些意見分歧,嗯,沒錯,不光是他在思考,在尋找,張老鎖一家也從他的表現,進行了很多有趣的推測。

“聽黃兄弟你的口音,應該是南方沿海一帶的人,你在昏迷還哼哼,嗯,不曉得是什么話,倒有點象鎮上教堂里洋和尚說的鳥語。”張老鎖抽著煙袋鍋,在裊裊的煙霧,進行著自己的推理,“依我看,黃兄弟要么是南方與洋人打過交道的商人,要么是喝過洋墨水的學生。”

哦,哦,現在的黃歷點了點頭,嘴上沒說,心里的疑問卻沒有減少。行單的商人倒還有那么點意思,可學生,嘿嘿,自己有半點學生樣嗎?

“爹,我看黃兄弟倒象個紅胡——那個獨行俠。”張小鎖撫著剛剛結疤的胳膊上的傷口,謹慎地表著自己不同的意見,“他那身手,比白家的護院頭胡老四都利擻,那飛刀,甩得比街上打把式的都準。”

紅胡子,或者好聽一些,叫獨行俠。這是那個個壓迫剝削非常普遍,非常嚴重的時代的產物和稱呼。

長期痛苦生活的磨難和有權勢人的不斷迫害,使這些貧苦的人們具有一種能忍受任何不幸的忍耐力,他們相信該窮該富是命運注定的,自己是沒有力量也沒有權力來改變的。他們象綿羊一樣馴服,象豆腐一樣任人擺布。對于天下大事他們是很少知道,并也不想知道。因為從古至今不管怎么變化,不管哪個朝代,對于窮人來說,都要納稅交糧,少交一粒也不行。

鄉公所是衙門,是決定他們死活的地方,對他們來說,那就是天。大多數人在受了屈辱和壓榨后,就用祖上傳留下來的忍受慣了的卑屈性情忍受下來。但也有些人在屠刀按到脖子上的時候,不得不進行最后的反抗,那就是逃到深山野林里,結合一伙同命運的人當“紅胡子”,專門打劫富豪槍殺仇人。

“懶漢爭食,好漢爭氣”啊!當紅胡子的,都是爭氣的好漢子!起碼在很多窮苦人看來,紅胡子非但不可怕,倒能引起很多人,特別是年輕人的羨慕。

從平常的談話里,黃歷已經知道了紅胡子的意思,就是土匪唄,但張小鎖的語氣沒有鄙視和害怕,倒有一絲絲期盼和贊賞。

原來我可能是土匪,嗯,也很有道理,要不怎么會對槍支那么熟悉,動作那么敏捷,拳頭那么沉重,刀法那么準確。想想看,一頭老虎啊,只一刀便給解決掉了,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

“黃叔叔是掌勺的大師傅。”一個稚嬾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妞妞眨著遺傳自母親的漂亮的大眼睛,笑呵呵地說道:“娘說過,他炒的菜比鎮上賣滷丸子的還好吃,還有,黃叔叔胖胖的,怎么看都象飯莊里掌勺的大師傅。”

珍娘紅了臉,這私下的議論被孩子說出來,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我是廚師?黃歷撓了撓頭,自己只是吃不慣這農家盡是白煮的飯菜,沒什么滋味,就用獵物脂肪靠了些油,炒了兩個小菜而已。難道掌勺大師傅就知道不到五個菜的做法,還是自己把廚藝也都忘光了,需要再去補一補?

算了,這里不是自己應該長期滯留的地方,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興許能想起些別的、有用的東西。

“明天小鎖兄弟要去鎮上,我也一塊去。”黃歷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興許就不回來了。這些日子感謝你們的照顧,我總算是大難不死。人要知恩圖報,我呢——”

“黃小哥,這話可說差了。”張老鎖在地上磕打磕打煙灰,又裝上了一鍋煙,吧噠吧噠抽了起來,慢騰騰地說道:“人哪,誰沒個三災五難的,秦瓊落魄還賣過黃膘馬呢!俺們莊戶人,雖窮,這心還沒壞,見死不救的事情是做不出來的,更不是圖什么報答。”

“是我說錯話了,老伯不要生氣。”黃歷笑著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大家要互相幫助,以后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說話。嘿嘿,也不知我有沒有那個能耐,也不知我走到哪里才是終點。”

“你是個有本事的,我這老眼看得準著呢!”張老鎖輕輕噴出一口煙,安慰著說道:“在外頭若是闖不下去,那就再回來。”

這是客氣話,黃歷住在這里一個多月,可知道張家的生活很是艱難。這張家的純樸厚道也實在令他感動,可以說是竭盡所能讓他吃得好一些。就因為這樣,他才一直有著報答的心思。

“呵呵,若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我可是真要厚著臉皮回來的。”黃歷笑著說道。

張老鎖沖著珍娘擺了擺手,珍娘抱起昏昏欲睡的女兒,沖著黃歷抱歉地一笑,走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小鎖,你也去睡吧,明天還要起大早呢!”張老鎖又讓張小鎖也去休息。

“黃小哥,這外面的世道可不安寧啊!”張老鎖見人都走了,語重心長地對黃歷說道:“我們跑到這荒山溝里來住,還不是被逼得沒辦法。你身手雖好,但腦袋——”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我給你說說這個峰流鎮和伯延縣的大概事情,你出去闖蕩,心里也能有個數……”

黃歷很感激,這才是實用的知識,能讓他知道注意什么,小心什么。他起身給張老鎖倒了碗水,聚精會神地聽張老鎖講述起來。

月亮走完了它的旅程,在慢慢白的蒼穹里,群星消失了。鳥兒的歌聲響了起來,起初是怯怯地從樹葉叢傳來,然后變得勇敢,枝葉間傳出了響亮歡快的聲浪。一團如山的紅云,半遮半掩地出現在山頂,向著蘇醒的大地投射出血紅的光。

山路上走來了兩個人,都是獵戶的打扮,草鞋布襪,青色的粗布褲子,打著灰色的綁腿,藍色的對襟小褂上,緊扎著窄窄的腰帶。他們的衣衫都很破舊,上面綴滿了補丁。這既是窮苦的象征,也是攀峭壁,鉆荊棘的結果。

張小鎖挑著擔子,里面是獸皮和風干的野兔和山雞,健步如飛,已經康復的黃歷卻也沒落下。雖然穿著張小鎖的衣服,渾身上下有些繃得慌,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的衣服早在從黑石谷里迷迷糊糊的跑出來時,就成了碎布條,完整的不過是身上那件薄的防彈背心和背心口袋里的東西。

天剛蒙蒙亮,兩個人便出了,到峰流鎮足有三十多里的路程,為了趕上一個月一次的大集,張小鎖每次都是頂著月亮出,數著星星回來。

如果說張老鎖只是介紹了當地一些簡單的情況,那么張小鎖的描述就具體而貼近了許多。由于他的講述聯系到了張家人以及珍娘切身的經歷,就更讓黃歷記憶深刻,嗟嘆不已了。

“白敬是這十里八鄉最大的土豪,他家里有一眼望不到邊的山林,有一馬跑不到頭的田地,他那死去的老子白孔孟的外號就叫白半縣。”張小鎖講到白家,便是一臉的忿恨,“峰流鎮的鎮長白宗林是白敬的侄子,心壞手黑,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人們背后都叫他白眼狼。”

“這么囂張?”黃歷皺著眉頭問道:“就沒人去告他嗎?”

“告他?”張小鎖撇了撇嘴,搖頭道:“窮煞別扛活,屈煞別告狀,這可是咱老百姓多少輩總結下來的教訓。地主老財和衙門那是穿一條褲子的,隨便捏個罪名就能把人送進大獄。再使點錢,人就別想再從獄里出來了。你不知道那個‘亂尸坑’吧,重刑下屈死的,監獄里監死的,都被拖了那里。那里的老鴰眼睛都是綠的,野狗的眼睛都是紅的。為啥?吃人吃的。”

黃歷撓了撓頭,心半信半疑,有這么懸嗎,莫不是這小子把傳說當真事說給自己聽。

“民國十年,咱這一帶是大旱三年,田里莊稼顆粒無收……”張小鎖將擔子換了個肩膀,沉痛地講述道。

隨著張小鎖的話語,一幅慘絕人寰的場景浮現在黃歷的眼前。

那真是人吃人的大災荒,方圓百十里的土地之內,能吃的樹葉葉皮早已被吃光,人們又開始吃桃杏槐樹葉,渾身腫得綠。水腫一下去,人瘦得象個骷髏,就看見一個大肚子。白天躺在蔭涼里,和死人一模一樣。日落黃昏,胳膊腿兒又開始動彈。一個個搖搖晃晃,沒有一點說話的力氣,好象也再沒有話可說。人看見人就是打眼語。好多人拉扯上一個死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找到木柴,把火架起,擱上死人燒燒,你拉一塊他撕一條,半生不熟狼吞虎咽吃上一陣……

黃歷捂住了嘴,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白家真是狼心狗肺,不僅不借糧救人,還派出家丁到處催租逼債,討稅要捐。逼得窮人賣兒賣女,跳河上吊。”張小鎖繼續說道:“老百姓實在活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誰領的頭兒,幾百人舉著镢頭、沖擔、柴斧,沖進了白家大院,把糧食搶了個干凈,還燒了白家一溜房子。”

“搶得好,這樣為富不仁的家伙就該遭報應。”黃歷輕輕舒了口氣。

張小鎖嘆了口氣,說道:“好是好,可白家有權有勢,哪能就此干休。不出五天,縣上的大兵就開到了,說饑民搶糧是什么g黨暴動,殺了個血流成河啊!珍娘他爹和我二叔都是在那時候死的,我三叔也逃到北邊去了,不僅這樣,連宅基也被白家奪去了。經過這一次,白家不但沒落架,反倒借機斂財,大肆誣告良民通共,霸占土地財產,狠狠撈了一把。”

“g黨?有點耳熟的感覺。”黃歷晃晃腦袋,瞇起眼睛思索起來。

張小鎖邊走邊說,也就不覺得累,而且人就是這樣,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把心里的憋屈說出來,這心情也能好很多。

“我爹蹲了兩年大獄,弄了一身病,出來后,誓不給白家干活,既不租佃,也不借債,扛著祖傳的老獵槍,一根擔子挑著我和珍娘進了山,在深山老林里以打獵為生。”張小鎖似乎想起了那段艱難無比的日子,語氣更加沉重,“現在,我和珍娘都長大了,生活也見了些起色。”

黃歷點了點頭,說道:“這樣也挺好,在山里,誰也管不著,自由自在不受氣。”

“黃大哥,你想得太簡單了。”張小鎖伸手指了指山林,說道:“窮人走到哪里,也沒有什么自由自在的日子,也逃不脫地主老財的手心。戶口稅、灶頭稅、打獵稅,還有什么團練費、護堤捐,那是一分也別想少交的。直到現在,我家還欠著保長一張豹皮,那就是閻王債呀!”

黃歷想了想,說道:“賣虎皮的錢,我只要一半,剩下的你拿回去貼補家用,順便把欠債都還上吧!”

“那可不行。”張小鎖搖頭道:“那是留給你的路費,爹說了,一分都不能要。”

“是我給的,又不是你要的。”黃歷笑著解釋道。

張小鎖撓了撓頭,依舊搖頭,“那也不行,我爹會罵死我的。”

話雖這么說,但黃歷已經聽出張小鎖的口氣有些松動,是啊,他們確實需要一筆錢來改善生活。

“小鎖,你說我是不是有本事的人?”黃歷和藹地問道。

“當然是。”張小鎖想都不想地點著頭,“又認識字,又有好身手,就是,就是說書人嘴里的武雙全,不,是智勇雙全。”

“那你說,象我這么有本事的人,會為錢愁嗎?”黃歷進一步循循善誘,笑得很暢快。

“那,應該,大概,肯定不會。”張小鎖似乎覺著猶豫和遲疑就是對黃歷的貶低,連忙充滿信心地表示道。

“這不就行了。”黃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把賣虎皮的錢給我一半,剩下的你給家里人添置些衣服,再買把好獵槍。看看珍娘,那么漂亮的媳婦兒,竟沒一件象樣的衣服;妞妞,到現在也沒穿過新鞋吧?還有老伯,那老寒腿也該買些藥好好治治了。”

張小鎖本還想拒絕,但黃歷的話確實擊了他的痛處,家里確實很需要一筆錢松快一下。房子,該修一修了,否則今年的冬天都熬不過;全家合用的一條面巾還是半年前的老家伙;面盆早就用破了,肥皂也斷了三個月……

沉默就是表示同意,黃歷看張小鎖的臉色便猜出了大概,也就不再說話,大步向前走去。

今兒是個大晴天,沒有風,沒有塵土,太陽也不毒,明凈、清爽;綠色的田野里,無數條小路從不同的方向通往峰流鎮。路上有挑擔的,推車的,趕驢馱子的,還有步行的,男女老少都有。

人們一群一伙,互相打著招呼,開著玩笑,談論著各種各樣的趣聞。這里那里,不斷爆出笑聲。

張小鎖和黃歷也碰見了熟人,采藥的孟老頭的兒子孟石頭,三個人邊走邊熱乎地聊了起來。

“小鎖,可有三個月沒來鎮上了吧?”孟石頭背著一簍草藥,同樣是快步如飛。

“差不多。”張小鎖點了點頭,關切地問道:“沒打到什么值錢的獵物,山雞野兔的,不值當跑一趟。”

“那這次——”孟石頭伸長脖子向張小鎖的擔子里看了看,試探著問道:“打到豹子,還是……”

“豹子?嘿,這次是老虎。”張小鎖炫耀地說道:“這是我,那個不是我——”

“是小鎖和我一起打死的。”黃歷在旁笑著說道,算是給了張小鎖一個臺階。

孟石頭瞪大了眼睛,看著黃歷,張了張嘴巴,說道:“黃大哥,你還,還真是厲害。”

“黃大哥當然厲害。”張小鎖趕緊夸贊道:“你是沒見到,那老虎有多兇,黃大哥有多利索。”

“哦,哦,我倒是很想看看虎皮。算了,呆會兒再說。”孟石頭使勁點了點頭,伸出大拇指比了比,佩服地說道:“從黑石谷里出來的,打我記事起,就聽說過你一個,果然是了不起的。”

黑石谷,是這一帶山民的禁地,這是從時候開始的,恐怕誰也說不清楚。但那地方確實古怪,當地人談起黑石谷,總會向你道出一些神秘的歷史事件來。比如說:光緒年間,曾有十幾名獵戶組隊進入此地,卻只見進而不見出;民國十年,饑民大暴動,后來官軍前來鎮壓,又有幾個暴動的饑民慌不擇路,跑進谷內。后來,官軍四五十人進入搜捕,卻只現幾具無肉骨架,而官軍出谷后,卻接二連三有不少士兵莫名其妙地死去……

黃歷淡淡地笑了笑,說道:“還要多謝孟伯和兄弟你采的藥,否則我也好不了這么快。”

“沒什么,不用謝。”孟石頭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笑著說道:“不過,你們今兒趕集,時候算是趕得不錯。”

“這是為什么?”張小鎖不解地問道。

“兩個月前,鎮上的保安隊換了個新隊長。”孟石頭說道:“聽說是犯了錯,從省里貶到咱們這兒來的。我倒是見過一次,頂多不過三十歲,挺大的個子,一身軍裝板板整整的,精神得很。他來了沒幾天,就把保安隊那些地痞、混子、煙鬼開出去不少,又招了些人,帶著他們喊叫連天地操練。你還記得馬二寶嗎,啟泰叔的二兒子,他也進了保安隊。后來,這個新隊長還貼了告示,說要是有保安隊的人欺負老百姓,就告到他那里去,一定給個說道。現在,峰流鎮可比以前消停多了,連白眼狼也收斂了不少。”

“恐怕是腳跟沒立住,先買好吧!”張小鎖對軍隊有著根深蒂固的反感和厭惡,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

“買好不買好,咱窮頭百姓好受了,卻是真的。”孟石頭對張小鎖的話不表贊同,分辯道。

“前面就是鎮子了吧?”黃歷適時的提問,將兩個年輕人有可能的斗嘴化解開來。

“是啊!”張小鎖點了點頭,說道:“進了鎮子,不遠就是集市了。我帶了些錢,咱先去吃點東西。”

“有我的份兒沒?”孟石頭涎著臉說道,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情緒變化快,剛才的些許不愉早就拋到天上去了。

張小鎖翻了翻眼睛,沒好氣的說道:“管飽不管好,愿意來就來。”

嘿嘿,孟石頭干笑兩聲,說道:“我不挑,能吃上兩口就行。”

峰流鎮的集市,真的是非常熱鬧,黃歷頭一回見到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東張西望,瞅啥都新鮮。

集市心那片小廣場是最熱鬧的地方。那里的地攤、柴挑、菜擔比別處更多,還有走街串巷的剃頭挑子,賣糖人泥人兒的,賣字畫代寫書信的,擔筐提籃賣柿餅木瓜的。還有不少張著布篷賣吃食的坐攤,蒸糕、煎餅、芝麻酥餅、鍋盔、燒雞、煎肉、水煮丸子、豆腐湯……

吆喝聲叫賣聲在集市上空喧囂,噴香的誘人食欲的氣味在空氣彌漫。

一家搭著席棚賣豆腐菜的館子,生意看起來不錯。一個長得挺壯實的姑娘,密黑的頭,梳得整齊,穿一身五成新藍布襖褲,一件潔白的護襟圍裙,從領口接下來。她一邊做著菜,低頭注意著火色,一邊又不住的抬起頭來,用她那一對又黑又大的眼睛,看著在她家棚前過往的人。

孟石頭的腳步慢了下來,眼睛偷偷瞅著那位姑娘,有些懇求地說道:“小鎖,咱就在這兒吃吧!來碗素豆腐菜就行,我帶著干糧,能省些錢呢!”

張小鎖遲疑了一下,探詢般地望向黃歷。

黃歷輕輕點了點頭,他的眼睛依然敏銳,感覺依然細致,雖然已經看出孟石頭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不想說破。

三個人坐了下來,要了三碗素豆腐菜,張小鎖給黃歷單要了兩個燒餅,他和孟石頭則掏出了干糧,泡在豆腐菜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如果不是黃歷在身旁,相信他們不會進這里吃飯,涼水就干糧,也就對付過去了。

孟石頭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飯,又殷勤地將碗筷送了過去。見他有些局促地與那姑娘一問一答的低聲說了幾句話,又轉了回來。

“小鎖——”孟石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頭,猶猶豫豫地說道:“那個,能不能把虎皮,給,給那個秀兒看看。”

“秀兒是誰?”張小鎖不解地問道。

“就是,就是——”孟石頭伸手指了指,臉上笑得很怪異。

黃歷低頭吃飯,呵呵,這是要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顯擺顯擺,很有意思。

“讓她看一眼,摸一下就行。”孟石頭一臉討好地湊過來,“她從來沒見過老虎是啥樣的。”

張小鎖抬頭望向黃歷,黃歷輕輕點頭,這個要求并不過分,沒理由讓這傻小子坐蠟。

“好吧,你讓她過來看。”張小鎖有些無奈地說道,伸手將一個筐拉了過來。

那個叫秀兒的大姑娘擦著手走了過來,緊張的神情透出幾分期待。

張小鎖將筐上頭的幾張狼皮拿下來,露出了黃黑相間的虎皮,很生硬地說道:“看吧,這就是。”

秀兒瞪大了眼睛,仔細看著。

孟石頭在一旁鼓勵道:“不用怕,上去摸一摸,老虎就是這個樣子。來,我給你打開,這樣看得清楚。”說著,他伸手就將虎皮拉了出來,在秀兒面前展開。

秀兒猶豫著,遲疑著,終于鼓起勇氣,上前伸手輕輕摸了摸,又立刻縮回了手。

“虎皮!”一個公鴨嗓突然響了起來,緊接著是刺耳的嘎嘎的笑聲。

一個穿著長袍,手拿折扇的瘦子從棚外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個漢子,他嘎嘎的假笑著,走到跟前,眼神貪婪地打量著虎皮。

張小鎖臉色變了變,一把搶過孟石頭手的虎皮,胡亂塞進筐里,又蓋上了狼皮。

“嘎嘎,我當是誰,這不是張家小子嗎?”瘦子用三角眼盯著張小鎖,雖然努力在裝出很和氣的樣子,但仍然掩不住他極端藐視的神情,“哈哈,小子,你財了,把虎皮背到白家大院去吧,價錢不會虧待你的。”

張小鎖冷冷地說道:“我要賣給哪個就賣給哪個,為什么要送到白家去。”

瘦子臉色變了變,刷地一聲合起折扇,用充滿威脅的語調說道:“小子,給你臉你不要,我可把話給你說到前頭,別到時候怪我翻臉無情。”

張小鎖哼了一聲,生硬地說道:“要買,就拿錢到市場上來,告訴你,這虎皮最少要三百大洋,少一個兒都別想。”

“嘿,臭小子,不識抬舉。”瘦子身后的一個大漢上前兩步,擼胳膊挽袖子,就要動手的樣子。

“這虎皮是我的,有什么話沖我說。”黃歷突然放下筷子,冷冷的說道。

“你的?”瘦子用扇子敲打著手心,上下打量著黃歷。

“就你那豬樣,倒是個當老虎糞的材料?”那個擼起胳膊的大漢指著黃歷,好象看到了非常好笑的事情。

黃歷的額頭掛上了黑線。什么都是相對而言,那時候的人大多都是面黃肌瘦,平均身高不過一米六十左右。黃歷雖然因為養傷,稍微瘦了些,但跟別人相比,臉上還是很豐滿。

“臉生得很,你是哪個村的?”瘦子見黃歷穿著打扮,也是個窮人的樣子,便又露出了那種藐視的神情。

“甭問沒用的。”黃歷很厭惡地擺了擺手,說道:“想買虎皮,就拿錢來,三百塊大洋,不二價。沒錢,就滾蛋,別在這費唾沫星子。”

“死胖子,你不認識白二爺吧?”那個討厭的大漢上前一步,沖著瘦子一揚大拇指,說道:“在這十里八村,誰不知道白二爺的大名,別說你一張破虎皮,就是十張八張,白爺也買得起。”

“那就拿錢吧!”黃歷啪地一拍桌子,斜著眼睛望著那個白二爺,“吹得挺響,別是光說不練蒙人的吧?”

“錢呢,二爺家有的是。”瘦子刷地打開扇子,故作瀟灑地扇了扇,說道:“你給二爺背家去,三百塊大洋分不少,再給你加十塊賞錢。”

“沒工夫。”黃歷想也沒想地拒絕了,他站起身,招呼小鎖,“走,咱上集市碰碰運氣,興許能賣到四五百塊錢呢!”

“他媽的,給臉不要——”大漢上前揚手就是一巴掌,沖著黃歷的臉打來。

“Fuck玉!”黃歷忍不住脫口而出罵了一句,左拳劃著弧線擊了出去,幾乎是本能的反應,度很快,角度很刁,不僅用左臂擋住了抽來的巴掌,拳頭還重重擊了大漢的右腮。將一般習慣打法上的防守與反擊合二為一,防守與反擊同時進行,一氣呵成,很漂亮的一招截拳道招法。

大漢被這一拳打了個跟斗,眼冒金星,頭暈腦脹,好半天也爬不起來。

“你,你……哎呀……松手,松手。”白二爺用扇子指著黃歷,手直抖,他沒想到這個窮小子真不把他放在眼里,真的敢還手,還敢對自己動粗。

黃歷的手象把鉗子似的將白二爺的手連著扇子把握住了,還沒怎么使勁,白二爺已經痛得叫喚起來。

哼,黃歷不屑地一甩胳膊,白二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捂著手呼痛不已。

“咱們走吧!”黃歷招呼著張小鎖,又狠狠地瞪了白二爺一眼,冷寒的目光將白二爺馬上要沖嘴而出的話堵了回去。

由于長年沿襲的傳統,集市上各各不同的貨物都在固定的地段擺攤叫賣。這一片賣的是各色各樣的雜貨:煙嘴、煙桿、剪刀、頂針、錐子,還有一些別的日用小家什、小物件。

再往前走,左邊是買賣土布、估衣、脂粉花朵、梳子的地攤,右邊則是賣陶土器皿、瓦罐水缸、木桶木凳、笊籬竹簍的。

市集上還有不少走江湖的、賣狗皮膏藥的、測字打卦的、耍猴變戲法的。這邊賣草藥的老漢兼給病人扎針拔牙,一幫人圍著看熱鬧;那邊一個說武老二的,袒露著半邊身子,右手持著鴛鴦板,衣服在腰間系住,拉開架式,眉飛色舞,正說到打虎英雄武二郎醉打蔣門神,引起圍觀的人們不斷喝彩。

孟石頭跟在黃歷和張小鎖身后,似乎認為自己給他們闖了禍,一臉的歉疚,訕訕地說道:“都怪我,給你們惹了麻煩。”

張小鎖翻了翻眼睛,沒有說話。

黃歷笑著安慰道:“跟你沒關系,到集市就是賣虎皮的,難道還能藏著掖著。再說,這個什么白二爺,也不是什么厲害的家伙。”

“可他是白家的管家,得罪了他,恐怕不好。”孟石頭擔心說道:“白壞水,白壞水,他是一肚子壞心眼兒,跑到白眼狼那里一告狀,我怕——要不,今天咱就回去吧,改天再來賣。”

“那可不行。”張小鎖搖頭道:“黃大哥還等著這路費用呢!瞧你那兔子膽,我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白家對付你們嘛。”孟石頭臉上微微一紅,強自辯解道。

“這樣好了。”黃歷說道:“小鎖,把虎皮給我,我來賣,你們離我遠一點。”

“黃大哥,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張小鎖瞪大了眼睛,很不高興的樣子。

“你的心我是知道的。”黃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解釋道:“可你的家在這里,還得繼續住下去,如果真牽連進去,你也得為老爹、珍娘、妞妞想想不是。我一個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白家勢力再大,也奈何不了我。”

提到家里人,張小鎖沉默了,臉上露出遲疑和猶豫的神情。

“沙河大鯉魚,運河大青蝦……”,隨著攤販的大聲吆喝,他們已經走到了菜攤、肉攤。地攤上擺著野雞、野鴨、野兔,還有各種各樣的蔬菜,顏色各異。

“給我吧,小鎖。”黃歷找了塊空地,伸手按下小鎖的擔子,從里面拿出了虎皮。

張小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就在黃歷旁邊支起了攤子,將野物、獸皮擺好。

孟石頭站在那里,猶豫片刻,說道:“我去藥鋪把藥賣了,馬上就回來。”

張小鎖勉強點了點頭,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孟石頭的膽小和怯懦,這也怕,那也怕,這窮人還能活嗎?

黃歷伸手將張小鎖的沖擔拿了過來,用力在地上劃了幾個大字,然后將沖擔往地上一插,把虎皮搭了上去。這沖擔雖然是挑東西用的,但和扁擔還略有不同,它的兩頭是鋒利的鐵尖。挑柴時,它很容易插進柴捆,危險時,它又是抵御野獸的武器。

隨著太陽不斷升高,集市上的人越來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著各式各樣的衣裳,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摻和在一起。所有人都是快活的,被誰踩了一下或者撞一下,既不會吵鬧,也不會橫眉立目,連理會都不理會。所有人的興致都是那么高,碰見賣什么的都想到跟前看一看,買與不買,總得開開眼。

不斷有人過來觀看虎皮,嘖嘖稱贊一番便離開;也有問價格的,黃歷只是隨便向地上一指,“三百塊,不二價”,問價的人便都搖頭而去。

張小鎖的攤上倒是生意不錯,兩只風雞,一張狼皮已經賣了出去,他瞅空湊了過來,安慰道:“黃大哥,你甭急,這虎皮本就不是一般人家用的。”

“我不急。”黃歷淡淡笑了笑,坐在地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不同,本來還以為張小鎖家是山里人,到了山外,肯定能見到自己熟悉的穿著打扮,人物風情。但現在,黃歷感到深深的失望,同時也產生了疑問,難道那些情景都是自己在做夢?他只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經歷,并不是腦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記不得了。這倒更使他的腦子里混亂不堪,似夢似幻的感覺一直纏繞著他。

黃歷的目光掃過對面的商鋪,那是一家兩層樓的飯館,里面傳出猜拳的聲音。他停住了眼睛,直望著二樓的一個窗戶。

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男人坐在窗前正在自斟自飲,他腰板挺得直直的,雖然很突兀地戴著個大墨鏡,也能看到那懸膽般的鼻梁,剛毅的嘴唇。

這個家伙剛才過來看過虎皮,再早的時候,似乎在豆腐棚外面也看見過他一眼。現在,這個家伙還在不時向這里望過來,黃歷微微瞇了瞇眼睛,猜不透這家伙的意圖。

“好虎皮,真是不賴。”一個大嗓門將黃歷的注意力喚了回來。

新主顧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四方大臉,身材魁偉,嗓音宏亮。整個身體與其說是結實,倒不如說是粗壯。近乎淺黑的膚色,一雙亮的黑眼睛,黝黑的濃眉和頭,嘴咧得很大。

他的身旁是一個穿長衫的男人,歲數和他相仿,等身材,很瘦,肩膀卻很寬,黑胡子里有些花白的地方;背著個包袱,臉上有一種愉快的表情,但卻好象很狡猾。他的身旁是個小伙計模樣的少年,蠟黃的臉,但一雙大眼睛卻不停地轉動著,非常的靈活。

“看看,這虎皮上沒有別的傷痕,難道是下毒藥死的?”粗壯男人自己說著又搖了搖頭,“不對,有藥耗子的,沒聽說過藥老虎的。算了,管它呢!老吳,你看這虎皮披在椅子上夠不夠威風?”

叫老吳的瘦男人笑著點了點頭,指著地上的字說道:“老板,你看這價錢太貴了,要是讓些價,倒是可以考慮。”

黃歷翻了翻眼睛,懶洋洋的不想答話。張小鎖卻急著湊了過來,說道:“這價格很公道了,你們到哪也找不到這樣上好的虎皮,也就是在這山溝里,價格抬不上去。要是拿到縣城里,起碼能漲兩成。”

“我們買了是自己用,可不是想賺什么錢。”老吳狡黠地一笑,瞟了坐在地上的黃歷一眼。

“黃大哥,你看——”張小鎖期盼地望向黃歷。

“那你打算出多少錢?”黃歷看張小鎖急迫的樣子,稍有些無奈地問道。

“咱們拉拉手吧!”老吳把長衫的袖子擼下來,伸過手來。

黃歷不懂這個,很茫然地樣子,伸手在眼前仔細端詳著。

噗卟,那個少年樂出了聲,聲音有些尖,卻很清脆。

張小鎖趕緊伸過手去,兩個人在袖子里比劃了半天,小鎖縮回手,湊近黃歷低聲說道:“二百五,我看可以。”

二百五,聽這數,黃歷暗暗撇了撇嘴,點了點頭,錢多錢少,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既然張小鎖著急,那就成交了吧!

“老吳給錢,這虎皮是我的嘍!”粗壯男人大聲說著,很歡喜地伸手摘下虎皮。

“等等,這虎皮誰也不能買。”一個破鑼似的公鴨嗓突然響了起來。

白壞水帶著幾個人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趕集的人群,象遇到浪高流急的洪水,刷地一下沖成兩半,讓出一條胡同來。集上嘁嘁喳喳吵吵嚷嚷的聲音,眨眼之間沉靜下來。

“這虎皮是白家訂下的,誰也別想買。”白壞水三步兩步跑到近前,瞪起三角眼,大聲說道。

粗壯漢子也是一瞪眼,張嘴便要理論,卻被老吳拉了一把,只得呼地吐出一口粗氣。

黃歷向前走了兩步,狠狠地望著白壞水,沉聲說道:“我的東西,愿意賣給誰就賣給誰,再來攪和,別怪我不客氣。”

“嘿,不客氣,我胡老四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個不客氣法兒?”隨著聲音,一個大漢走了上來。

胡老四,白家的護院頭。他原也是殷實人家出身,花錢燒香磕頭拜師父,練了一身武藝,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后來家道敗落,他便在這附近闖蕩,成了一條有名的大光棍,直到被白宗林招攬,成了白家的護院頭。

大城市多產青皮、混混兒,斗狠不怕死,在茫茫人海成為謀取生活的一種道路。而在鄉下,也有這種人物的。十里之鄉,必有仁義,也必有歹徒。鄉下的混混兒,就叫光棍。但光棍一般的并不在本村為非作歹,因為欺壓鄉鄰,將被人瞧不起,從這點來看,胡老四已經夠不上光棍的稱號,只能說是白家養的一條惡狗。

黃歷冷冷地瞅著胡老四,他聽張小鎖提起過這個惡奴,知道這家伙有兩下子。

“小子,你打了白家的人,就當沒事了?”胡老四翻了翻金魚眼,張開死魚嘴說道:“識相的,把虎皮放下,就當湯藥費。要是不識好歹,今兒就讓你橫著出鎮。”

張小鎖已經操起了沖擔,怒視著這群橫行霸道的混蛋,卻被黃歷伸手向后推了推。

黃歷晃著脖子,甩著手腕,走到胡老四對面,也沒廢話,兩個拳頭一前一后,擺出了架勢。多費唇舌是沒有用的,他的潛意識告訴他,強者為尊,誰拳頭大,誰就有道理。

“小子,有種。”胡老四眼射出了兇光,臉上的刀疤上下抽動,獰笑著說道:“今兒不把你打殘,我胡老四的名字倒著寫。”

“要是你敗了,就滾你媽的蛋。”黃歷一字一頓的說道。

“胡老四,倒是聽說過這么一號。”粗壯的漢子低聲說道:“可惜,當了狗腿子。”

老吳瞇著眼睛打量著場的形勢,說道:“當家的,這可不比咱們的地盤,你可不要胡亂伸手。”

“那小子能行嗎?怎么看怎么象個愣頭青。”少年擔心地說道。

“有些事情咱們管不了。”老吳說道:“這小子要是不死,咱們送他些湯藥費,也算是盡了義了。”

“閃開,閃開,把攤子都挪了。”白家的幾個護院已經開始惡聲惡氣地驅趕起周圍的攤販和圍觀者來,他們對胡老四倒是充滿信心,一邊清場,一邊互相議論。

“那小子敢跟胡師父對拳,純是找死。”

“胡師父動動小拇指頭,也得叫他腰酸腿疼幾晚上。”

“會兩下鬼抽筋,還不夠胡師父喝口湯兒呢!”

黃歷輕輕跳躍著,一方面使自己的關節活動開,一方面也使自己興奮起來。他雖然認為自己應該,可能,好象,大概很能打,但對于眼前的胡老四仍舊不敢掉以輕心。當然,如果他不是失憶的話,根本就不會把對手看在眼里。

胡老四將斜挎的盒子炮摘下,扔給白壞水,甩掉身上的藍紡綢衣服,露出了里面的對襟小褂。他將巴掌寬的腰帶緊了緊,活動活動胳膊腿兒,健壯的肌肉,再加上噼啪噼啪的骨節響聲,激起了幾名護院的叫好之聲。

黃歷深吸了口氣,緊盯著胡老四的一舉一動,但眼并未如胡老四預期的露出害怕和怯懦的神色,這使胡老四很生氣,他的先聲奪人似乎并未收到效果。

擺好架子,胡老四蓄足了力,吼叫一聲,上前就是一個黑虎掏心,黃歷一步閃開,卻并未馬上還擊。

胡老四右拳走空,左拳單風貫耳,直擊黃歷的太陽穴,黃歷右臂奮力格擋,左拳兜向胡老四的下巴。

嘭,嘭,兩人結結實實地對了一招,誰也沒傷到誰,但黃歷感到了胡老四的力道,還真不是吹的,確實很有力量。

胡老四打了性,掄圓了胳膊,象風車似的轉個不停,拳腳齊上,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向黃歷起了兇猛的進攻。

黃歷或擋或躲,攻少守多,步步后退,似乎落了下風。但他步法不亂,而且已經看出了胡老四的破綻,動作太大,度便不夠,看起來呼呼生風,卻有些偏離實戰。而他卻慢慢找到了感覺,動作愈加熟練。

“年輕哩,毛嫩啊!”粗壯漢子瞪大眼睛看著兩人在場搏擊,輕輕搖頭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胡老四確實有兩下子。”

老吳輕輕點頭,雖然沒說話,但看神態,卻是贊同粗壯漢子的看法。

“年輕就有體力,累死胡老四,堅持,挺住。”少年緊張得握緊的拳頭,瞪大了眼睛,心在給黃歷鼓氣加油。

胡老四的一輪猛攻,并未擊倒黃歷,這鼻洼鬢角也見了汗,動作稍緩,黃歷便開始反擊了。

一連串連續快的左刺拳,分散了胡老四的注意力,黃歷猝然以右腿橫掃踢對方部,胡老四連忙后退,躲開此招,黃歷踢空落右步時,突然起左腳低踢對方前腿膝關節。

嗯,胡老四低哼一聲,身子一晃,左腿一陣劇痛。

大多數情況下,一擊不可能完全制服對手,因此,一旦攻擊,務必一三連,緊隨第一擊,揮四肢八體立體攻殺之長,動連續不斷,迅猛密集的強攻,直至對方徹底失去攻擊能力。切記:一旦出手絕不放過,絕對不要給對方以任何卷土重來的機會!

黃歷一招得手,趁著胡老四下盤不穩,雙拳齊出,左擺,右擺,左鉤,右鉤,上鉤,一套組合拳打得胡老四疲于招架,連連后退。看準空當,黃歷起膝蓋猛撞向胡老四的腹部,頂空后一個勾拳對準敵人的下巴打出,再一次被胡老四閃過,黃歷利用揚起的肘部猛擊胡老四的面部。

這一記重肘正好打胡老四的臉,胡老四挨了這一下后,身體晃動,明顯有些昏沉呆滯,黃歷欺身上前,起膝沖頂胡老四的左側肋部,這一下頂得太狠,骨頭斷裂的聲音隨即傳來……

靜寂,場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剛才還喊打喊殺的白壞水等人大張著嘴巴,難以置信地望著倒在地上、斷了肋骨、已經昏迷的胡老四。

“好啊!”少年驀地出一聲尖叫,揮著拳頭,喜形于色,好似他打贏了一般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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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槍,開槍,打死他。”白壞水突然沖著幾個護院嚎叫起來,他也慌慌張張地去開木匣掏槍。

跟著白壞水和胡老四一共來了四個護院,背著四桿漢陽造,聞聲急忙從肩上卸槍,手忙腳亂地去拉槍栓。

黃歷沖了過去,一把掐住白壞水的脖子,象拎小雞般將他擋在身前,一只手將抽出一半的駁殼槍從白壞水手奪過,指向幾個護院。

“把槍都放下。”一聲大喝之后,從圍觀的人群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正是剛才在酒館里喝酒的墨鏡人,另一個象是個跟班,長得挺粗壯。

四個護院沒理會,端起槍,對著黃歷,卻因為白壞水在前面擋著,并不敢隨便開槍。

“都把槍放下,你們連張隊長的命令都敢不聽嗎?”粗壯的跟班從腰里掏出了盒子炮,瞪起眼睛沖四個護院吼道。

保安隊張隊長緩緩摘下墨鏡,他有著兩道劍鋒一般高高揚起的黑眉,黑眉下一雙沉沉果決的眼睛,眼透出了在行武生活和戰場廝殺磨練出的人才具有的氣勢。

“張,張隊長。”幾個護院這才認出眼前的人確實是保安隊的張淵隊長,對視了一下,乖乖地垂下了槍口。

“收了他們的槍。”張淵擺了擺手,冷冷的說道:“我出過告示,在這鎮上,不準持槍招搖過市,誰也不行。”

“張,隊長……”白壞水被黃歷鐵鉗似的大手捏得脖子都快斷了,勉強喊了出來。

張淵臉上帶著一絲鄙夷,慢慢地走過來,從容地伸手蓋在黃歷的槍上,溫和地說道:“兄弟,把槍給我吧!”

黃歷盯著張淵的目光,很溫和,沒有敵意。雖然他被逼奪槍自衛,但他也不想將事情鬧大,弄得還沒搞清楚狀況便無處容身。

張淵將駁殼槍拿到手,讓黃歷看著,扳動保險,推彈上膛,刷地頂在白壞水的腦門上,笑道:“要象這樣,槍才能打響。”

駁殼槍,雖然在現在的國數量很多,但說實話,黃歷還是第一次使用,甚至是第一次看見這老古董,出了點糗,也確實怪不到他。

“張,張隊長,看,看在白鎮長的面,面子上,還有白三小姐——您就饒了我吧!”白壞水嚇得腿直打顫,結結巴巴地哀求道。

“小五,你把他們帶到保安隊關起來,等白宗林來交錢領人。”張淵毫不掩飾對鎮長白宗林的厭惡,擺了擺手,又望了望地上的胡老四,抿了抿嘴角,有一絲暢快的笑意,補充道:“讓他們把胡老四也一起抬走。”

張淵確實應該高興,他來到峰流鎮,雖然是犯了錯誤被貶來的,但本著軍人的務實作風,還是兢兢業業地盡著自己的本分。清理出保安隊內的地痞無賴,招收老實的貧苦子弟,加強訓練,力圖保一方平安。但由此也與白宗林生了沖突,以前的保安隊更象是白家養的私軍,是白家作威作福的倚仗。現在被張淵這么一搞,當然要引起白宗林的不滿。

但張淵的家世和背景也不一般,白宗林想來硬的,便有些顧忌。于是他便想到了摻沙子的辦法,要將自己的親信胡老四等人安插進保安隊,慢慢架空張淵。因為白宗林走的是他叔叔,縣長白敬的路子,張淵明知道這是一計,但卻不好在明面上斷然拒絕,只好采取拖延的辦法。現在好了,胡老四被打成重傷,不死也去了半條命,那些小嘍羅即便安插進來,他也好收拾了。

“沒事了,沒事了,大家散去吧!”張淵見小五已經將白家的狗腿子全部帶走,揮動手臂,將四周圍觀的轟散。

黃歷見風波基本平息,便伸手招呼剛才買虎皮的三個人,這錢還沒給呢!

粗壯漢子走過來一伸大拇指,夸道:“兄弟,好身手啊!”

黃歷淡淡一笑,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望著正打開包袱,從里面掏錢的老吳。

粗壯漢子一笑,大聲說道:“老吳,補足三百塊大洋,算是咱們認識這位兄弟的見面禮。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今兒真是開了眼界,日后沒準還有與兄弟碰面的時候。”

“謝謝。”黃歷學著別人的樣子,拱了拱手。

“你們,是皮貨商?”張淵微微皺了皺眉,眼懷疑的神情一閃而過。

“是啊,長官。”老吳面不改色,堆著笑說道:“這真是張好虎皮,拿到濟南,價格能翻一番,拿到天津,價格能上千嘍。”

張淵沒再說話,只是盯著那粗壯的漢子若有所思。

“兄弟怎么稱呼?”粗壯漢子似乎沒看見張淵的神情,大咧咧地與黃歷攀談起來。而張小鎖則湊了過來,將紅紙包好的大洋打開,叮叮當當敲著,認真地辨別著真假。

“姓黃名歷,紅白黃綠的黃,歷史的歷。”黃歷拱手客氣地回答,又對蹲在那里認真工作的張小鎖說道:“小鎖,不必那么認真,我看這三位一臉坦誠,定然不會用假洋騙人。”

“這話我愛聽,兄弟是個爽快人。”粗壯漢子贊賞地說道:“依你的身手,打翻胡老四應該費不了太大的事,可我看你初時有些放不開,想必是真打真摔的少了。”

“應該是吧!”黃歷點頭稱是,他不是真打真摔的少了,而是忘了,又養了這么長時間的傷,想恢復到最佳狀態,那還是需要時間和實戰磨練的。

張小鎖聽著黃歷的話,還有些猶豫,黃歷已經走過來,拿起一卷大洋,揣進了懷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意思就是讓他放心,別小家子氣。

“黃兄弟,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是件好事。”張淵伸手一指酒館,說道:“咱們到那里邊吃邊談。”

黃歷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走出深山,本以為能找到些關于自己身世和經歷的眉目,但現在卻讓他更有些迷惑了。他一下子還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聽聽這位張淵的話,看看是怎樣的好事,似乎并沒有什么害處。

粗壯漢子還想與黃歷攀談,但老吳卻暗暗使了個眼色,向張淵努了努嘴。粗壯漢子現出無奈的神情,這官家的人,還是少碰為妙。他與黃歷打了個招呼,轉身而去。那個少年沖著黃歷輕輕一笑,點了點頭,也轉身離去。

這笑容怎么看起來有些女人相,黃歷略有些走神,但思緒馬上又被張小鎖拉了回來。

“黃大哥,這還有你的五十塊大洋。”張小鎖捧著錢,怎么都覺得難為情,人家說對半分,你就對半分哪,沒準是人家說客氣話呢!

黃歷呵呵一笑,將他的手推了回去,說道:“別跟我算得這么清楚,你把錢收好,趕緊回家去,替我向老爹和珍娘,還有妞妞說聲再見。”

“可是——”張小鎖愈覺得不好意思。

“沒什么可是。”黃歷將擺在地上的野物扔進筐里,又把沖擔系好,低聲對張小鎖說道:“趁天還早,快些回家,可別讓人盯上你了。我有一百塊錢,怎么也夠花了,帶得多了,豈不是惹禍上身。”

張小鎖聽到這話,立刻覺得周圍有不少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似乎都不懷好意。而且黃歷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確實不好拿著白花花的大洋互相推讓。

“黃大哥,那我先走,這錢我先給你存著。”張小鎖蹲身挑起擔子,一眼又看見孟石頭在不遠處站著,有些畏縮的樣子,不禁使勁招了招手,挑著擔子快步離開。

“倒是個心實的后生。”張淵望著張小鎖的背影,輕輕贊了一句,伸手作了個請的手勢,說道:“黃兄弟,請吧!”

酒館二樓的雅間內,張淵和黃歷對面而坐,小伙計點頭哈腰,對張大隊長那是極盡禮貌。

“黃兄弟,你來點菜。”張淵客氣地讓道。

黃歷也不客氣,伸手便拿過菜譜,看了看,說道:“落葉琵琶蝦,什錦蜂窩豆腐,椒鹽肘子,嗯,再來盤醬牛肉,兩大碗米飯。”

張淵含笑點頭,又吩咐伙計,“來個清湯竹筍,再來瓶好酒,要快些上。”

小伙計非常熟練地哈腰、轉身,然后邊走邊象唱歌似的沖灶案上叫著菜名。

“張隊長,你剛才坐在這里,是不是在注意我?”黃歷開口問道。

“正是。”張淵點頭承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因為,我現黃兄弟很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了?”黃歷不解地問道。

張淵將茶杯往桌上一放,向前探了探身子,很神秘地低聲說道:“Fuck玉!什么意思?呵呵,虧了我懂幾句英語,也虧了我碰巧聽到,否則真就錯過了與黃兄弟結識的機會。”

原來是在大棚里吃飯時被他注意到的,黃歷點了點頭,這樣就說得過去了。

“黃兄弟,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竟然見到一個獵戶打扮的人說英語,我能不好奇嗎?”張淵繼續說道:“可我沒想到,黃兄弟竟然還是武術高手,竟能把胡老四打翻在地。呵呵,打得好,打得太好了!”

“你和胡老四有仇?”黃歷笑著問道,看張淵這高興的樣子,由不得他不這么想。

“算是吧!”張淵很隨意地答了一句,接著問道:“不知黃兄弟可否把身世來歷說來一聽,我真的是很好奇呢!”

黃歷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也很想知道,可——”

在張淵詫異、迷惑、驚奇的目光注視下,黃歷將事情的原委講述了一遍。

張淵沉思起來,連伙計端上飯菜都恍然不覺。黃歷真有些餓了,在山里也確實沒什么好吃的。雖然經常有野物、蔬菜,但連鹽都金貴,可想而知,做出來的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

但見黃歷擠眼掇眉,好似餓牢才出來一般。搶風膀臂,如經年未見酒和肴;連二筷子,象成歲不逢筵與席。直吃得汗流滿面,油抹唇邊,才沖張淵說道:“張隊長,你怎么不吃呀?”

張淵見黃歷這副吃相,倒將心的懷疑減去了幾分,笑道:“剛才我便吃飽了,黃兄弟不必管我,隨意便好。”

黃歷嘿嘿一笑,伸筷子一卷,便將椒鹽肘子的皮夾了過來,放在碗上。只見他拿筷子把皮一塊一塊夾碎,有一寸見方,和在飯里,狼吞虎咽,吃個精光。

等到黃歷吃飽喝足,已是杯盤狼藉,如水洗之光滑。張淵的腦海里不禁想到了《金瓶梅詞話》里的兩句話:這個稱為食王元帥,那個號作凈盤將軍。珍饈百味片時休,果然都送入了五臟廟!

“豪爽,這才是真漢子。”張淵從始至終只喝了幾口茶,都在思索和看黃歷表演,此時,卻又張嘴夸贊道。

“什么真漢子,飯桶而已。”黃歷吃得很爽,心情也不錯。

張淵向前探了探身子,很關切地說道:“黃兄弟,你這個病,我在出洋留學時偶然聽說過,叫失憶癥。我正巧認識一個外國醫生,不如請他看看,興許有醫治之法。”

“好啊!”黃歷很是迫切地問道:“醫生在哪里,快帶我去。”

張淵這下子基本上放心了,剛才黃歷講述時,他很是懷疑黃歷在騙他。現在,他倒有些猶豫了。

“那個,他確實是個醫生。”張淵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但只是偶爾行醫,當然是在他正常的時候。你,你知道的,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有個醫生總比沒有強。”

其實張淵是想說在那個醫生沒喝醉的時候,他為人看病的本領還很高明。要是喝醉了,那病人只能向老天祈禱,或者溜之大吉。剛才他提起這個醫生,是很有試探的意思,但面對黃歷這么真誠而迫切的要求,倒是不好再拒絕了。嗯,醫生總是醫生,或許能給這個失憶癥提供很切實際的說法。

黃歷很高興,當然是為自己的失憶癥有治療的希望而欣慰。他已經吃飽喝足,便急著讓張淵帶他去找這位外國醫生。

真的是很幸運,沃格醫生剛剛從昨夜的宿醉醒來,還沒來及在今天把自己灌醉,張淵領著黃歷便找上門來。這樣,張淵和黃歷便不用帶著恐懼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等候,提心吊膽的猜測醫生今天的情緒如何了。

起居室也是沃格醫生的診所,屋很是凌亂,張淵看著椅邊小桌上的空酒杯和半瓶酒,輕輕點了點頭。這是一個進步,要是在一個正常的日子,現在兩者都應該早已空了,醫生前一個晚上的痛苦已被酒精所驅散。

黃歷看著這位不象醫生的醫生,眼神露出了些許懷疑。

沃格醫生頭亂蓬蓬的象個爛雞窩,剛剛睡醒,眼皮還是浮腫的。聽過張淵的介紹,他從椅子里站了起來,慢慢走向窗戶,拉開窗簾,閉起眼睛遮擋陽光,然后轉過頭瞇著眼打量著黃歷。

“朋友,你會講英語?”沃格突然用英語說道。

黃歷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用英語進行了回答,“我想是的,你能從這里現什么問題嗎?”

“我想你大概在美國人或加拿大待過。”沃格分辨著黃歷的口音,顯出饒有興趣的樣子,拿起個放大鏡,走到黃歷面前,仔細檢查起來。

好半天,沃格才檢查完畢,若有所思地坐回了椅子。

“怎么樣,有什么線索?哦,我想你會說國話。”黃歷很急切地問道。

沃格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可以作為一些提示,如果你愿意聽。”

“我當然愿意聽。”黃歷想也沒想地說道。

“你的臉,應該不是你生下來時的那副面孔。”沃格下這個結論的時候,明顯帶著一絲困惑。

“什么意思?”

“在放大鏡下面外科手術的痕跡總是能看到一些的,雖然這極其細微。你曾經整過容,朋友。”

“整容?”

“是的,請不要置疑這點,我曾經是個醫生,而且一度是個很好的醫生。”

“我沒有這個意思。”黃歷皺著眉頭擺了擺手。

“但奇怪的是,我想不起來有哪個國家的整容手術可以做得這么完美。非常之完美,這不僅需要極巧妙的手法,更需要精細的器械。當然,這絕不可能是在國出現。”

黃歷撓了撓頭,苦笑道:“如果我能想起來,一定會告訴你的。你的意思是我在外國呆過,可我還是沒有一點印象。”

“我要對你說,失憶癥的治療需要時間,需要刺激,需要誘導。你越是掙扎,就越折磨自己,情況也就越糟糕。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我倒是很羨慕你,能把以前的不幸全忘掉。”

“也許以前都是美好的事情,我卻已經失去了。”黃歷執拗地說道:“我想請你,一個很好的醫生來給我治療,而不是這種猜測性的安慰。”

沃格拿起桌上的酒瓶,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干,緩緩說道:“你患的是解離性失憶癥,此病最常見的是對個人身份失憶,但對一般資訊的記憶則是完整的。這一類個案的失憶作通常很突然,患者會無法回憶先前的生活、或人格,且主要是失去‘過去的記憶’。我曾聽說過有患者離開原來的家庭或工作,旅行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建立另一個家庭或工作。當他們被尋獲后,他們已經有一個新的‘自己’,而且新的我與舊的我并不會交互出現。”

黃歷靜靜的聽著,有些不耐煩,但也沒有打斷沃格的話。

沃格繼續說道:“在治療方面通常是以心理治療為主,包括找出并適當處理壓力源、適度的傾聽、催眠治療、電擊療法或以藥物輔助式的會談、鼓勵病人去克服癥狀(如回憶)。我要告訴你的是,這種病的治愈其實不在方法,而在上帝。你可能永遠也想不起來以前的經歷,也可能一覺醒來便又回復了原來的自我,這沒法拿得準。”

黃歷翻起眼睛,望著屋頂,想了了片刻說道:“醫生,你總得試試才能最后交給上帝吧,而且,上帝只救自救者,這句話沒有說錯。”

沃格陷入了沉思,他不是心理醫生,治療這種病根本沒有把握,但他對黃歷的經歷卻是非常好奇,也非常想知道他的經歷。那么,也就只剩下最后一招了,很簡單易行,試試總沒錯的吧?

“電擊療法,刺激你的神經,是最簡單易行的方法。”沃格建議道:“當然,這需要忍受一點點痛苦。”

黃歷點了點頭,說道:“那就來吧,上的一點點痛苦,總比精神上一直痛苦要強。”

說到沃格,就必須交代一下他的經歷。一個德國人,本來是隨著留學歸來的張淵到國來游玩的,卻意外地在上海愛上了一名妓女凱麗。那是一名西班牙人與菲律賓姑娘的私生女,嬌艷無比,有著水晶般的明眸,象一汪清澈的深潭,令人心馳神蕩。

但凱麗不是自由身,她是一個既開賭場又設妓院的法國大亨的搖錢樹,她的身價不是沃格能付得起的。于是,這個愛情故事注定要以浪漫開始,以悲劇結束。沃格為了凱麗,在上海一家醫院找了份工作,拼命的賺錢。可就在他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時候,凱麗卻被法國大亨作為一宗大賭注輸給了一位不知名的國富豪。

佳人已去,只給沃格留下無盡的傷心和失落,他開始酗酒,用酒精麻醉自己的心,麻醉自己的感情。直到他在手術臺上害死了兩個病人,因為他喝醉了。一個可能還賴得掉,但兩個不行。他失業了,沒人敢再請他,而他卻不愿回國,他還要尋找讓他永遠也忘不掉的凱麗。于是,他成了一個四處游蕩的流浪漢,然后是一個乞丐。

有一天,張淵又碰見了這位老朋友,為他的落魄和頹廢感到驚訝。同時,也為自己的不如意而有些同病相憐,于是,兩個人又聚在了一起,來到了這個窮鄉僻壤。

沃格雖然在張淵的幫助下,在張家藥鋪的旁邊開了診所,但來就診者卻是寥寥無幾,基本上靠張淵資助生活。一是國老百姓,特別是農村的窮苦百姓并不相信洋鬼子的醫術;另一方面也因為沃格喝酒喝得厲害,要來看病,就得帶著恐懼的心情,希望他的情緒不致于影響到自己的病情。

電擊療法,或者也可以稱為電刑,當然是需要用電的。可在峰流鎮,要找到電機,只有一個地方,教堂。那是作為庚子年義和團抗擊洋人失敗的報償,而在峰流鎮上建立的一座德國教堂。

教堂的大門是一列寬大的拱廊,四邊有花環,飾以小像,兩旁夾著兩條有壁龕的柱子,柱頭是尖的。大門的頂上有三條豎線花紋,豎線之上刻了一個抱著圣嬰耶穌的圣母像。兩側在外面有五個沒有門洞的拱門,用花邊描畫出來的,由用小玻璃嵌成的窗子照明。教堂東面的半圓形室,依靠著一些扶壁拱架;這些扶壁拱架用在大教堂也非常合適。鐘樓蓋在教堂的一只翼子里面,是一個四方形的塔。

于爾根神父是教堂的堂長,他曾被保送到燕京大學神學系深造,后來被派到了這座教堂,慢慢升到了現在的位置。精神的力量在這位神父身上表現得最清楚不過了,接觸他的人都對他留有深刻的印象。他道行高,眉宇間自有一副莊嚴的氣概,預先照出天國的光彩。臉上的皺紋完全表現出希望,信仰,慈悲三大美德的妙用。他說話又慢又溫和,深深的打入你的心里。

“沃格,你應該天天來教堂祈禱,上帝才會給你指引。”

“上帝?上帝已經拋棄了我!”沃格搖頭苦笑道。

“不!”于爾根神父的臉上坦露出真誠的感情,“你來到這里,就證明了上帝是多么的仁慈。不要醉酒,酒能使人放蕩,而心要被圣靈充滿。”

“好的,我一定經常來祈禱。”沃格明顯是敷衍的說道,他伸手指了指黃歷,對于爾根神父說道:“這是我的病人,他得了失憶癥,我希望能用電擊療法使他康復。教堂的手搖電機,是不是能借我用用?”

于爾根神父皺起了眉頭,對沃格的態度很不滿,輕輕搖頭道:“我不認為這是必要的,你只是外科醫生,不是精神科醫生。”

沃格有些語塞,撓著蓬亂的頭,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

黃歷一直在看著那祭臺上燃燒的很多蠟燭,光影搖動,一種馥郁的香氣從圣堂門內噴出,好似海潮的旋渦,使他有種似曾相識的入夢的感覺。

張淵突然湊近過來低聲說道:“神父好象不肯借電機,治病的事有麻煩了。”

黃歷眼珠一輪,慢慢轉過頭,望著于爾根神父,突然走上兩步,恭敬地說道:“尊敬的神父,慈悲的火焰會凈化一切,一個遺忘了過去的迷途之人,正等待著上帝的指引。您的仁慈的幫助,會使將來天使把您的靈魂交還給上帝的時候,還是和您生下來時一樣純潔。”

于爾根神父瞪大了眼睛,驚訝萬分地望著黃歷,他實在想不到這個穿著普通的國人會說出如此有哲理的,充滿宗教意味的話來。

“是的,上帝的仆人應該是慈悲的。”于爾根神父用溫和的口氣說道:“我只是擔心電擊會使你的身體受傷。你在教?”

“可能吧?”黃歷不是很確定,他抱歉地說道:“我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但對于上帝和教堂,有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

“愿上帝保佑你。”于爾根神父在胸前劃著十字,真誠的說道:“虔誠的祈禱,上帝就會聽到你的聲音,奇跡就會降臨。”

“是的,上帝會創造奇跡。”黃歷附和道:“也許上帝創造奇跡的工具就是那個電機,在治療時,我會非常非常虔誠的祈禱。”

于爾根神父對黃歷的說法很滿意,對他來說,當然一切事情都應該是上帝的安排。他不僅很痛快地讓教堂執事將手搖電機借給了沃格,還很熱情地邀請黃歷來參加禮拜。

事情辦得挺順利,三個人拿著這架手搖電機回到了沃格的診所,黃歷很心急,想馬上就試試。于是,沃格難得地在今天沒有喝醉,并且和張淵進行了一場身體鍛煉。

時間過去得很快,三個人都滿頭大汗地倒進了椅子里。沃格和張淵是搖電機累的,黃歷則是被電得,不僅冒汗,還見誰都抖。

那時的手搖電機最大也就能輸出一百伏左右的電壓,與其說是電擊,倒不如說是電刑更為合適。

“電壓不夠大。”沃格下了結論,伸出酸痛的手臂去拿桌上的酒。

“也許是時間不夠長。”張淵試探著說道:“要不,明天我將保安隊的人都叫來,咱搖上一天?”

唔,唔,唔。黃歷慌忙搖頭,開什么玩笑,這是治病還是逼供啊,別失憶沒治好,倒弄出個抽瘋病。

“看來,也只有求上帝了。”沃格有些灰心喪氣的說道:“或者上大城市找更先進的醫院,那里的電擊應該又安全,電壓又足。”

張淵趕忙說道:“黃兄弟,我看倒也不必忙于一時,先留在這里,幫幫我如何?”

“幫你?”黃歷有些不解地問道:“幫你干什么?要費很多時間嗎?”

“這個時間,我也說不太好。”張淵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樣好了,就一個月,我請黃兄訓練個人,最后不說能象你那么厲害,也要說得過去。當然,如果這人實在太笨,不是那塊料,也沒有辦法。到時黃兄愿意走就走,我絕不阻攔。”

黃歷想了想,覺得這個要求也不是很過分,一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的,而且他也想報答報答張老鎖和孟老頭這些幫助過他的人。

“吃住我全包了,而且還有薪水,一個月三百塊大洋。”張淵期盼地望著黃歷,繼續開出優厚的條件。

“張隊長,你好象很有錢。”黃歷笑著問道。

嘿嘿,張淵一點也不臉紅地笑了起來,說道:“不是我有錢,是我老子有錢。老實說吧,我這輩子就算什么也不干,也照樣吃穿不愁。”

“聽說你犯了錯誤,才被派到這里來的。”黃歷好奇地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慚愧,慚愧。”張淵苦笑起來,看到黃歷有些怪異的眼神,連緊辯解道:“不要胡亂猜疑,侮辱我的人格啊,我犯的錯誤是政治性的,和別的什么烏七八糟的扯不上關系。”

我什么也沒說呀,也沒想什么烏七八糟的事情,黃歷眨眨眼睛,很是無辜。

桌上的自鳴鐘“滴答滴答”的響著,白宗林坐在太師椅上,陰沉著臉,抽著水煙,喝著茶水,偶爾抬眼冷冷地望望白壞水。

白壞水的汗下來了,在鎮上的窮人看來,他是白家大管家,威風赫赫,不可一世。可在主人面前,不過是條瘌皮狗。

“我就出去兩天,你就辦了件好事啊,上好的虎皮,就這么放跑了。”白宗林將水煙壺猛地頓在桌子上,氣呼呼地罵道:“還丟了白家的人,你這年紀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壞水哭喪著臉,訥訥地說道:“小的也想,也想把虎皮留下,可,可那小子就是不肯把虎皮背來,沒辦法,這才……”

白宗林一聽,更加生氣,騰地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兩步走到當地,罵道:“蠢貨,笨蛋,他不肯把虎皮背來,你不會先拿錢買下,再派人盯著,在鎮外把錢搶回來。你不是不知道,再過些日子,就是我叔的六十大壽。他的心思,我早就跟你說過,白家是伯延縣的老大,我叔的太師椅上就缺一張上好的虎皮來撐門面,顯威風。你可倒好,買又沒買到,搶也沒搶來,倒讓姓張的看了個笑話。”

“是,是,小的蠢,小的笨。”白壞水用手抽了自己兩個嘴巴,眼珠轉了轉,把事情又推到了胡老四身上,“都怪小的眼瞎,將胡老四當成了金鑲玉,他打保票說手到擒來,沒想到,卻是個廢物點心。”

哼,白宗林冷哼一聲,又走回太師椅坐下。這不僅是虎皮沒了,連籌謀好的向保安隊摻沙子的計劃也泡湯了。想再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就又要在縣里走一遍手緒,到時候,恐怕張淵已經把保安隊全部控制了。

白壞水屁顛屁顛地湊過來,殷勤地給白宗林點上水煙,諂媚地說道:“老爺,鎮上新近來了個戲班子,里面那個旦角長得真俏,身段也好,是個小美人,不如請來——”

白宗林的臉色稍緩和了一些,翻了翻眼睛,說道:“你那狗眼識得什么美人,老爺我這回算是開了眼,那慕容家的小姐才稱得上美人,別的都他媽的是糟糠。”

“慕容家的小姐?”白壞水略想了想,說道:“她不是早些年跟人私奔了嗎?這事沒人不知道啊,慕容老爺子不就是因為這事氣死了,老太太聽說也成了半瘋。”

“是啊!”白宗林輕輕搖頭道:“可這瘋老太太在河邊蹓跶竟撿了個半死的姑娘,非說就是自己離家出走的丫頭回來了,抬回家去,稀罕得不行,還擺宴祝賀。嘿,撿個丑八怪也就算了,可這瘋老太的命兒也真他媽的好,竟是個花容月貌的美人。你說,啊,真是讓人心里別扭。”

“這慕容辰也由得老太太折騰?”白壞水問道。

“他,與其說是孝順,按老爺我看,也是惦記那姑娘的美貌。”白宗林以己度人,滿懷惡意地猜測道:“等老太太一走,那姑娘還不是被他摟到被窩里。”

“老爺看得準,定是這樣,定是這樣。”白壞水諍媚地恭維道。

白宗林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酸,取笑了一陣子慕容家,又沉聲問道:“對了,胡老四現在怎么樣了?”

白壞水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肋骨斷了四根,養好也不行了,他呀,算是徹底栽了。”

白宗林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口煙霧,緩緩說道:“我們白家不能擔過河拆橋的名聲,以后還得再招幾把硬手呢!不過,你說象胡老四這樣的人,殘廢了,又丟了大面子,他能不能想不開呀?”

白壞水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說道:“想不開,是很有可能。只說他現在的傷勢吧,恐怕也很難熬過這一關。”

白宗林抿了抿嘴角,露出一絲惡毒的笑容。胡老四已經沒用了,治好傷還要花不少的錢,白家撒手不管,又壞了名聲。白壞水這家伙,揣摸自己的心思,倒是很有一套,擦屁股的事情就交給他去辦好了。

“你呢,辦好這事,老爺我有賞。”白宗林露出一絲笑容,輕輕拍了拍白壞水的肩膀,說道:“然后呢,你去各個村子跑一趟,看能不能收張好虎皮。要是收不上來,老爺我還得想別的辦法,掏弄別的壽禮。”

“是,小的盡快去。”白壞水受寵若驚,點頭哈腰地答應道。

月亮已經照滿了院,珍娘坐在炕上,輕輕哄著孩子,妞妞有了新襪子、新鞋,還有一個泥人,興奮得很,好半天才睡著。月光從大樹的枝葉里,從窗戶的欞格里照進來,落在珍娘豐滿的胸脯上。張小鎖靜靜而溫柔地看著妻子,聽著遠遠的山野起風的聲音。

“在琢磨什么?傻傻的。”珍娘輕輕給孩子蓋好被子,似笑非笑地問道。

張小鎖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我在想,要是你穿上那花布做的衣服,定比那畫上的仙女還好看。”

“耍嘴。”珍娘輕嗔道:“拿了該是黃大哥的錢,又亂買了東西,爹罵你是罵得輕了,精神頭兒又來了。”

張小鎖撓了撓頭,說道:“黃大哥是一片真心,拿著白花花的大洋在集市上推讓,也不是個事兒。再說,我說好給他存著的。”

“人家要是不來取呢?”珍娘問道。

“那,那,那就給妞妞做嫁妝。”張小鎖終于憋出一句話來,倒讓珍娘笑彎了眼睛。

張小鎖有些窘,爬到炕上,一把摟住珍娘,笑道:“不許笑,我又沒說錯。還記得爹帶咱倆剛進山的時候嗎,咱倆還都是小孩子,可一轉眼就長大了,還結了夫妻,有了小小孩子。妞妞長成大姑娘,也快得很。”

珍娘掙了掙,沒掙開丈夫有力的懷抱,輕輕伸出拳頭捶打了一下,說道:“別吵醒了孩子。”

嗯,張小鎖覺得身上很熱,他欠身吹熄了桌上用野物油脂和骨棒做成的燈,摟著珍娘躺了下去。

張小五,張淵的一個遠親,因為家貧而自小便在張家討生活,由于練過幾天功夫,而且長得孔武有力,便成為張淵的貼身護衛。現在,張淵希望抬舉他,或者說也是要鞏固自己在保安隊的勢力。

他就是黃歷的徒弟,是個不錯的年輕人,雖然黃歷覺得他似乎少了根筋,也就是笨了點,但很能吃苦,也很能挨揍。

黃歷的拳腳功夫沒有什么固定的套路,完全是實戰的打法。他本身的職業決定了在一瞬間分出勝負的打斗才是理想的,而不用正面打斗而取得勝利才是最理想的。盡管由于心理的關系,他現在還未恢復到最佳的狀態,但這并不影響他教授時所體現的這種理念。

“動作要快,度就是力量。而且拳肘與膝撞的角度要盡量的小,這樣便會令人難以防范。不要花哨的動作,那不僅沒用,還會給敵人以可乘之機。”黃歷隨即做了幾個動作,前踢、橫踢、前回踢、沖頂膝、手刀側擊、空手切擊,干凈利索。

張小五認真地看著,起手動腳,模仿起來。盡管黃歷與他練習時,手上纏了些布,力度也有所減小,以緩解傷害,可他還是吃了不少苦頭,紫的眼圈和微腫的嘴唇便是證明。

“格斗的重點不在于你掌握了多少技術,而在于你能夠在實戰自如運用多少技術。練習你認為最適合你的身體,最有威力的招數,練習成千上萬遍,形成一種反射。才能在最恰當的時間、距離、位置和角度,使出快、有力、準確的招法。”黃歷糾正著張小五的動作,教訓道:“身體素質的練習要堅持,身大力不虧,這本身就是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別人打你十拳,你只當撓癢癢,你打別人一拳,就是骨斷筋折。”

說完,黃歷走向旁邊掛著的沙袋,一聲悶吼,腿如閃電般掃向沙包,猝然爆巨響。一腿掃畢又是一腿,連環腿踢在沙袋上,如連環炮,聲音堅實,尖銳刺耳,震人心魄。緊接著,他或拳或肘或膝,招招重擊在沙袋上,響聲不斷,虎虎生風。

教別人的同時,自己也在提升和恢復,黃歷感覺這半個月以來,身體素質又達到了一個高度。而且,他又知道了不少現在這個時代的信息,那種纏繞自己的夢幻般的感覺在淡去,他認為那不過是自己做的奇怪的夢而已。

雖然是夢,但他潛意識里似乎并不愿讓夢境隨之消逝。只是再甜美的夢也將會醒來,有如皎潔的月亮,你雖然喜歡它的凄美,卻不得不在的早晨與之告別。是的,在他清醒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干干凈凈,毫無痕跡,似乎他腦海殘存的記憶只是一場夢而已。

世上本就沒有真正幸運的事,也絕沒有真正的不幸。幸與不幸之間的距離,本就很微妙。所以你若遇見一件不幸的事,千萬不要埋怨,更不要氣餒。就算你被擊倒也無妨,因為你只要還活著,就一定還有站起來的時候。

這個道理對于黃歷來說,很合適。那種尋求真相的宿命感在他的心里慢慢變得微弱,反倒是不由自主的慢慢在融入現在的環境。

隨著時間的流逝,原來一臺光亮的無情的殺人機器,已經變得有些多愁善感起來。但堅持鍛煉所逐漸恢復的強健體魄,將會使他在需要的時候,會很快象一臺好機器那樣運轉起來。

或許現在才是一個特工的最高境界,和忙于生活的正常人基本沒有什么區別,只有在出手的一刻才會讓人知道這是一把雪藏已久的利刃,一只潛伏已久的猛獸。

而這一刻,因為一件突的事情將很快出現。這是老天的安排,黃歷的生活注定不會是風平浪靜,和風細雨。即便有,也是短暫的。

通往十里鋪的山路上,張老鎖慢慢的走著,珍娘背著妞妞,邊走邊說笑著。

雖然有了些錢,但經歷過貧窮和饑餓的人是不會大手大腳的。因為那種滋味,會讓人刻骨銘心,永遠不會忘記。吃頓白面或大米,菜里多放些鹽,有了做新衣服的布,便是難得的歡喜。

“娘,黃大叔怎么不教我識字了?我要。”妞妞扭動身子,指著路旁的野花。

珍娘將孩子放下,笑著哄道:“黃大叔回家去了,等妞妞長大了,可以去他家玩。”

哦,妞妞摘著野花,到底是小孩心性,轉眼又快樂起來。

“娘,娘,這花多好看。”妞妞蹦跳著跑回來,手里舉著各種顏色的小花,高興地叫著,跑來送給母親。

“嗯,真好看。”

“娘,妞妞給你戴上,……不,你一定要戴。……不許摘!”

珍娘被妞妞的小手拽著,半蹲下身子,兩朵露水盈盈、同她的臉色相媲美的紅花插在了髻上。

“娘真好看,娘真好看。”妞妞拍著手,笑個不停。

珍娘有些不好意思,卻也沒強把花拿下,拉著妞妞緊走兩步,跟在張老鎖后面向前走去。

十里鋪今天卻并不平靜,白壞水帶著四個護院挨家問了個遍,別說虎皮,連虎毛也沒見到一根。

“唉,又白跑了個村子,看來虎皮是沒指望了。”白壞水愁眉苦臉,帶著護院來到了村口。

“嘿,白爺,你看。”一個護院突然伸手一指正向這邊走來的張老鎖和珍娘。

白壞水眨眨三角眼,看清了,壞笑著和四個護院趕上來,擋住了張老鎖和珍娘的去路。

“這么風流的小媳婦,還戴花呢?不戴也把人迷死了。”白壞水嘻皮笑臉地說道:“張老鎖,咱可有日子沒見了。這是你兒媳婦?你兒子還真有福氣啊!”

張老鎖將珍娘和孫女擋在身后,氣急地罵道:“不要臉的東西!青天白日瞎了眼。咱們走。”

珍娘從沒受過這樣的輕薄,又害臊又氣恨,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抱起妞妞,快步離開。

“嘿,還挺厲害。”白壞水沖著護院擠擠眼睛,讓開了路,幾個護院咧著大嘴跟著嘿嘿的笑。

“白爺,咱們走吧!”一個護院將大車趕過來,對望著珍娘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白壞水說道。

白壞水翻了翻眼睛,捏著幾根稀疏的胡子思索起來。雖然解決了胡老四,暫時消除了白宗林的怒氣。但虎皮到底是沒找到,想要討老爺的歡心,還要想別的辦法。而這送上門來的俊俏小媳婦,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老爺不是一直對慕容家撿的美女念念不忘嗎,把這小媳婦兒送上去,不正是時候嗎?還有張小鎖,在集市上還幫著胖子給自己難堪來著。

想到這里,白壞水上了馬車,指了指張老鎖來時的路,吩咐道:“走那條路。”

幾個護院不明所以,只好跟著。走了一段,眼見山路越來越不好走,一個護院硬著頭皮問道:“白爺,咱這是上哪去呀?”

白壞水掀開車篷,望了望四周的環境,陰笑道:“就在這里吧,咱等著那小媳婦。”

天氣就象剛滿周歲的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黃昏時,天空上只是流動著幾塊灰不溜秋的云彩,一會兒整齊,一會兒分散,沒有多大的勁兒;時間不長,在不知不覺,便轉了風向,將云彩從西北邊又推了回來,越聚越大,轉眼間就把天給遮嚴了,一切也隨著暗淡下來。

“朋友,干杯。”沃格無聲地嘆了口氣,舉杯向黃歷示意。

“干。”黃歷一口干掉杯的威士忌,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張淵和張小五回縣里辦事,黃歷便閑下來,在這鎮子里也沒什么朋友,便被沃格拉了來一起喝酒。

“于爾根神父很想拉你入教,為你洗禮。”沃格帶著一絲莫名的笑容,晃著腦袋說道:“上帝會賜福于你,而我的罪愆是無法洗掉了。”

黃歷丟進嘴里一塊醬牛肉,含含糊糊地說道:“我覺得我還不夠虔誠。圣經上說:如果人家把你的右臉,你便把左臉轉過來由他打。而我,別人打我一拳,我可能打他個半死。”

“半死?”沃格搖頭笑道:“胡老四可不是半死。”

“肋骨斷了會死人嗎?”黃歷撇了撇嘴,說道:“那是治得不好,跟我有什么關系。”

沃格想了想,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道:“庸醫,象我喝醉時一樣,千萬不要給象我這樣的人一把刀,而且給他披上可尊敬的外衣。”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黃歷笑道:“不過,說得倒是實話。”

沃格又喝下一杯酒,向前探了探身子,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們國有個傳說,一個老頭兒,用繩子綁住男人和女人的腳,他們無論是天南海北,相距千里,最終也會結成情侶。這叫,這叫——”

“千里姻緣一線牽嘛!”黃歷翻了翻眼睛,對老外描述月下老人的詞匯感到好笑,“什么老頭兒,那叫月老,以紅繩系男女之足,以定姻緣。但我要告訴你,自己幸福自己去找,別等什么月老。月老他也看不到,也聽不到,他忙得不能為你祈禱。”

“是啊,他很忙,忙得忘了我。”沃格很惆悵地又倒上了酒,說道:“何況,我是個外國人,月亮下的老頭兒怎么會管我。”

黃歷剛想說話,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驟然傳了進來。沃格很是不爽地大聲喊道:“休息了,關門了,明天再來吧!”

敲門聲停了下來,一個聲音哀求道:“洋先生,洋大夫,請您行行好,人命關天,請您開門看看吧!”

沃格剛要再次喝斥,卻被黃歷伸手制止,他仄著耳朵,覺得這聲音挺耳熟。

“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乃是醫者本分,怎能以休息推托?”又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傳了進來。

黃歷站起身,對沃格說道:“我去開門,這人我應該認識,麻煩你給看看。”

門一開,果然是黃歷的熟人,孟老頭和兒子孟石頭,還有兩個不知名的小伙子。

“黃兄弟,你,你在這里?”孟老頭一見黃歷,立時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黃歷一眼便看見孟老頭懷里抱著的妞妞,著急道:“妞妞生病了?快進來讓醫生看看。”

“妞妞只是皮外傷,沒有大礙。”孟老頭輕輕拍了拍已經睡著的孩子,對孟石頭和另一個青年催促道:“快,快把老鎖抬進去。”

黃歷這才看到地上還有一副簡易的擔架,孟石頭和青年抬起擔架,急忙走進了屋里。

借著屋內的燈光,黃歷看到了擔架上面色蒼白如紙的張老鎖,身上包扎的布上滲出了縷縷鮮血。

“張老伯這是怎么了?”黃歷焦急地詢問著,又伸手拉起沃格,“快來看看,這是我的救命恩人。”

沃格雖然喝了酒,但遠沒有達到喝醉的程度,挺利索地打開了染血的布條,不由皺起了眉頭,低沉地說道:“槍傷,是槍傷。”

“是被白家狗腿子打的。”孟老頭將妞妞放到了一張檢查病情的小床上,走過來忿恨地說道:“白壞水領著四個狗腿子去十里鋪收虎皮,不知怎地卻遇上了老鎖和珍娘。他便起了壞心,在山路上攔劫搶人。珍娘被搶走了,老鎖了槍,抱著妞妞滾下山坡。”

“洋先生,您快給治治啊,抬張伯來的路上,他還能說話呢?”孟石頭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哀求道:“珍娘被搶走了,小鎖也死了,張伯再治不好,這可怎么辦哪?”

“安靜。”沃格很嚴肅地訓斥了一句,走到一旁,收拾著器械,進行手術前的準備。

黃歷將孟石頭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你剛才說什么,小鎖也死了?”

孟石頭點了點頭,哽咽著說道:“張老伯受傷后,勉強跑回了我家里。我爹給他治傷,我便去山里告訴小鎖。小鎖一聽,便炸了,跑到我家看了看張伯和妞妞,便背著獵槍去追白壞水他們。我,我也跟了下去。后來,小鎖終于在鎮外的橋上追上了這伙壞蛋,他開了一槍,便沖上去與他們拼命。可,可他們人多,又有槍,我遠遠地聽見槍響,又看見小鎖被他們扔進了河里。我游水去撈他,可他被沖得沒影了。”

黃歷一拳擊在左掌上,胸象燃起了火,張老鎖一家,多么純樸,多么善良,怎么會突然遭此橫禍,家破人亡。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娘,不許抓我娘,壞蛋……”妞妞抽動手腳,突然夢囈起來。

黃歷眼角抽動了兩下,因為憤怒,他的耳根在突突地跳。他走到沃格身旁,低聲說道:“沃格,請你一定要治好這個病人,我欠他們的太多了。”

沃格不置可否地望著黃歷,誠懇地說道:“朋友,我只能說盡力而為,這位老人的傷勢看起來很重。”

黃歷點了點頭,說道:“我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先出去一下,那位白胡子老頭也是個醫生,國的醫生,他應該能做你的助手。”

沃格有些奇怪,黃歷不留在這里關心自己的救命恩人,卻要出去一下,但他沒有提出疑問,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在遠方,現出了一道閃電,亮得很,照亮了一部分鎮子,照亮了無云的天空和黑暗相連的地方。烏云在頭上堆得密密層層,好象蓬松的灰色山峰要向地面撲來。

在峰流鎮,白家大院是最氣派的宅第,重門深院,飛檐青瓦,暖閣涼亭,曲檻回廊,兩座更樓巍然相對。大門座北朝南開,左右各有一根通天旗桿,門上一對大石獅,威風凜凜。

一條黑影就在這大雨即將來臨之際,竄到了白家大院的后門附近。靜靜地觀察片刻,黑影貼著圍墻迅潛去。

白家大院的圍墻又高又厚,足有三米,可這也難不倒黃歷。他找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將手里的石子拋了進去,貼墻聽著里面的動靜。半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掌慢慢撐到墻壁上,順著墻角慢慢地爬了上去……

兩頭卷須、烏黑閃亮、一丈多長的硬木大香幾,上面擺著半人來高的細瓷花瓶,里面插著兩把開屏式的孔雀翎古扇。間供著武財神,兩邊分列兩個神龕。左邊是大肚子彌勒佛,右邊是觀世音菩薩。玻璃窗上吊掛著紅底黃穗的織錦窗簾,床頭擺著漆雕金花的煙酒具。一股富貴的氣息卻讓珍娘覺得陌生而害怕,她不由得縮了縮身子,而因為反抗和掙扎被扭傷的腳踝更加痛了起來。

屋里靜悄悄的,只有兩根蠟燭在有氣無力地燃燒著,慘淡的燭光照著桌上擺著的幾樣菜肴,這是剛才進來的一個傭人送來的。

自從被強綁起來,珍娘的眼淚就沒停止過,淚水早就沾濕了她的衣服。她擔心公爹,擔心孩子,擔心丈夫,也擔心自己。

公爹被打倒,又象瘋虎般撲上來,孩子在哇哇大哭,然后是刺耳的槍聲……她被捆綁著,嘴里堵上了布,黑布車篷使她看不到什么東西,但她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聽到了那熟悉的響和白壞水的慘叫,還有丈夫憤怒的吼叫和激烈的廝打聲。然后,又是刺耳可怕的槍響,幾聲惡毒的咒罵……

珍娘想起了今天可怕的經歷,不由得痛苦地閉上了已經紅腫的眼睛,兩行眼淚再次順著面頰滴落下來。

外面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近,珍娘也越來越緊張,驚恐地望著房門。

門吱嘎一聲被打開,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有著寬大額頭和白得異乎尋常的大長臉的男人,目光閃著淫邪和陰狠。

白宗林貪婪地打量著珍娘,笑道:“雖比不上慕容家的,卻也是很不錯了。沒想到,山溝里也能飛出鳳凰來,哈哈。”

珍娘瞪大了眼睛,因為害怕而有些抖,嘴里不由得出唔唔的聲音。

“呵呵,小娘子,著急了?想陪爺嘮幾句。”白宗林走上兩步,輕浮地用手指捏弄著珍娘的下巴,然后拿下了珍娘嘴里的布。

珍娘用力擺頭,似乎白宗林的手上長著癩,或者那手就是一條毒蛇。

白宗林掐了掐珍娘的臉蛋,又將手移到了她的胸前,壞笑著掏摸了一把。

呸,珍娘又羞又惱,卻沒有別的反抗手段,只好啐了白宗林一臉唾沫,罵道:“壞蛋,放開我。”

“挺厲害嗎。”白宗林掏出手帕擦著臉,恬不知恥吸了吸鼻子,“香的,小娘子的口水是香的,呆會我要喝個夠。”說著,他一手按住珍娘的肩膀,一手去解珍娘的衣扣,嘴里不干不凈地胡言亂語道:“從了我,以后保你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做我的第五房姨太太;若是不從,我玩夠了就把你賣進窯子,讓你成為千人騎、萬人壓的婊子。”

“你放過我吧,我是有男人,有孩子的人。”珍娘哭著哀求道。

白宗林手停了停,又繼續動作,嘴上說道:“我不在乎這些,你既是有夫之婦,就別裝什么冰清玉潔。乖乖伺候好爺,爺就給你個名分。”

“畜生,禽獸……”珍娘徒勞地扭動身子。

外衣被解開了大半,露出了紅色肚兜和晶瑩雪白的肌膚,白宗林的眼睛射出了獸性的光芒,猛地撕掉了珍娘上身的最后一層屏障。珍娘出了絕望的尖叫,她那雪白粉嫰的乳房,淡紅玫瑰似的乳頭,讓白宗林貪婪地咽了口唾沫。

卟,嗯,嗯,通,門外傳來幾聲異響,白宗林停下了手,不悅地轉頭罵道:“該死的奴才,都給我滾遠點。”

房門一下子被推開,伴著冷風和潮氣,一個蒙面大漢赫然出現,手里一支模樣怪異的槍直指白宗林。

“你——”白宗林剛剛吐出一個字,黃歷手的槍便響了,伴著“卟,卟”兩聲輕微的槍響。白宗林象被人在臉上猛擊了兩拳,身體猛地向后倒了下去,

黃歷一個箭步沖了過來,一只腳猛地抬起,擋在了白宗林的身下,又順著勁盡量緩慢地放下。尸體倒了地上,出輕微的響聲。

噓——,黃歷一手扯下蒙臉布,一手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手勢。

珍娘張大著嘴巴,只吐出了一個“黃”字,便又生生將話咽了回去。

黃歷迅出屋,將兩個護院的尸體拖進來,回手關上了房門,又將蠟燭移到窗前,使屋內的人影不至于映到窗上。做完這些,黃歷掏出匕,割斷了珍娘身上的繩索。

珍娘趕緊將衣服系好,黃歷則在屋內快搜索了一遍,將屋內弄得很雜亂,并在床下找到了一個木匣,用帶著的萬能鑰匙打開,里面是幾張地契,幾根金條。他毫不客氣地都揣進懷里,將木匣胡亂一扔。這叫什么,這叫偽造現場,轉移視線。至于能揮多大作用,他不敢確定,但做了總比不做要強。

“哎!”珍娘腳剛落地,便出一聲壓抑的痛叫,倒在地上。

“怎么了?”黃歷緊走兩步,伸手相扶。

“我的腳——”珍娘緊皺著眉頭,手捂著腳踝,很痛苦。

黃歷伸手就脫下珍娘的鞋襪,仔細捏摸著,檢查著,珍娘腳踝腫得很厲害,但臉紅得更加厲害。

“走不了路?”黃歷微微皺了皺眉,關心地詢問道,珍娘的紅臉,他當成了疼痛,根本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女人,讓男人看到身子,又被摸腳意味著什么。

“能,能走。”珍娘咬著牙說道,她實在是太想離開這座魔窟,看到親人了。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扶著珍娘坐下,腦海里快地思索起來。他潛進白家大院,應該說是不怎么費氣力。白家大院雖然有些護院在巡更坐夜,但到底都是些業余的,又多少年都沒出過事,便懈怠得很。盡管從外面看,高墻大院,圍子墻上人影晃動,其實里面松垮得很。

但現在,珍娘不能走路,對黃歷來說卻是件挺困難的事情。就象一個身輕如燕的飛賊,突然給他在腿上綁了兩個鉛塊,就別再想著穿房越脊了。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半途而廢是絕對不行的,只好橫下一條心,將營救行動繼續下去。不管是悄無聲息,還是大張旗鼓,現在已經不是黃歷能說得算的事情了。

黃歷想到這里,走到護院的尸體旁,摘下兩支駁殼槍,推彈上膛,打開了保險。訓練張小五這段時間,他已經熟悉了這槍,還在操場試射過,感覺除了槍口上跳得厲害以外,這槍的彈容量和威力還是不錯的。而憑他的腕力,操作此槍,并不困難。

把兩支槍插在腰帶上,黃歷又將衣帽架上白宗林的深色大氅披在珍娘身上,低聲說道:“我扛著你出去,你忍著點,無論遇到什么樣的情況,你都不要出聲。”

“我,我能——”珍娘喏喏的想提出自己的建議,卻被黃歷毫不客氣地打斷了。

黃歷不悅地斥道:“張老伯還在醫院搶救,妞妞也在等著你,都什么時候了,還墨墨嘰嘰的。”

珍娘閉上了嘴,提起孩子,那才是她最關心的,黃歷可謂是切要害。

黃歷哈腰將珍娘扛起來,左手正好能把住珍娘的小腿彎,雖然這個姿勢讓珍娘比較難受,但黃歷行動起來卻方便一些。吹熄了蠟燭,黃歷剛要推門而出,突然想起個主意。他將蒙臉布摘下,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張塑膠面具戴上,推門走了出去。

雷在低低的云層轟響著,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閃電劃破黑沉沉的天空,照出了在風雨狂亂搖擺的樹枝。

當的一聲輕響,一顆血污的子彈掉進了盤子里,沃格額頭上滿是汗珠,縫合上藥,難得的準確快。不一會兒,他終于完成了手術,直起腰,長出了一口氣。

“洋大夫,你看他——”孟老頭看著依舊昏迷的張老鎖,擔心地問道。

沃格兩手一攤,聳了聳肩膀,說道:“他的傷太重了,我已經盡到了醫生的職責,能不能活過來,就要看上帝的意旨了。”

“上帝?上帝是誰?”孟老頭不解地問道。

沃格咧嘴笑了笑,一邊給自己倒著酒,一邊說道:“上帝,就是你們國人常說的老天爺,誰都得聽他的安排。”

孟老頭想了想,明白了沃格的意思,臉色黯淡下來,走到張老鎖身旁,憂郁地望著自己的老朋友。

“可以喂他點水,但也不能多喝。”沃格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著酒。

孟老頭按著沃格的吩咐,緩緩將水喂進張老鎖的嘴里。過了一會兒,張老鎖的氣喘得粗重了一些。

“老鎖,老鎖。”孟老頭滿懷希望地輕聲呼喚,張老鎖輕輕哼了一聲。

孟老頭摸摸張老鎖的額頭,又把了把脈,臉上的神情并不輕松。

轟隆,一個炸雷過后,暴雨嘩嘩地下了起來。這不是雨,而是亂響的、叫人站不住腳的傾瀉下來的水,是狂暴的充滿的旋卷的黑暗的水旋風,從四面八方傾瀉下來。

沃格突然放下了酒杯,側耳聽了聽,風聲、雨聲、雷聲混合在一起,亂哄哄的,他剛才明明似乎聽見了幾聲槍響,但現在又聽不到了。幻聽?他搖了搖頭,將杯酒一飲而盡。

終于還是被覺了,黃歷二話不說,抬手就射,子彈準確地射向幾個巡更的護院,射擊的亮光顯得很耀眼,熱的彈殼掉在地上,濺起泥水,槍聲混雜著四周亂哄哄的雜聲,卻并不太刺耳。

一道閃電,正在頭上,照亮了一張刀疤臉,那是讓幸存的護院終生難忘的兇狠的臉。幾個護院太業余了,被黃歷一通準確的急射,連肩上的槍還沒來得及拿好,就被打得死的死,傷的傷,慘叫連連。

黃歷扛著珍娘,快步走過一個小圓月亮門,向左穿過長廊。這是他進來時走過的路,雖然只走了一遍,但他記得很清楚,前面就是后角門了。

雨點不停地砸在黃歷的頭上,身上,以剛才下得更大了。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條條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陣。四面八方全亂,全響,分不清是風聲、雨聲、雷聲、嘈雜聲、喊叫聲,混在一起。

呯,呯,黃歷對著前面突然閃現出的兩個黑影開槍射擊,腳下毫不停留,沖過影壁,來到了后門。他沖著亮起燈光的門房猛射幾槍,調轉槍口,向著后門上的大鐵鎖連開數槍。

黃歷將壞鎖一扭,扔到一旁,又抽出拴門的鐵鏈,咣的一腳,將后門踢開,回身向著影影綽綽的人影橫掃了一梭子,扛著珍娘一頭扎進了院外的風雨之。

家里絡壞了,在別處一章,凌晨的不了了,說聲對不起

在風雨雷電的喧鬧聲,張老鎖緩緩蘇醒過來,睜開了無神的眼睛。

“老鎖,你醒過來了。”孟老頭握著張老鎖的手,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孟老哥。”張老鎖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妞妞呢?”

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最惦記的是自己的孫女,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妞妞沒事,正睡著呢!”孟老頭想掙開手,“我去叫醒她。”

“不。”張老鎖抓緊了老朋友的手,一滴混濁的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我們張家算是完了,家破人亡,只剩下這一個孩子了。”

孟老頭趕緊寬慰道:“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小鎖去找珍娘,很快就回來了。”

張老鎖凄然地笑著,低沉地說道:“別瞞我了,你們抬我趕路的時候,我這心里還清楚,石頭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小鎖,八成是回不來了。珍娘,看著溫順,這內里也是個烈性子。到了白家,要是被——唉!完了,張家完了。我真是死也不甘心哪!”

“別老說死啊死的,你的傷并不重。”孟老頭痛苦地說道:“等養好了傷,咱們還要報仇,找白家報仇呢!”

張老鎖聽到報仇,不由握緊了拳頭,仇恨和痛苦使他的臉有些扭英,黯淡的目光透出一絲精光,但這精光很快又消失了,他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孟老哥,我怕是不行了,妞妞就托付給你了。你到我家南面的茅屋,墻角的水甕下有洋錢,你取了去——”

外面的屋門嘩啦一聲被打開,傳到耳朵里的風聲雨聲更大了,緊接著門又被關上,聲音又小了下來。隨著幾聲詢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過,渾身的黃歷推開診室的門,大步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孟石頭。

黃歷將肩上的珍娘放下,掀掉了蓋在她頭上早被淋透的大氅,屋內眾人瞪大了眼睛,孟石頭不禁出了一聲驚呼。

事情的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都不知道該問什么,怎么問。等到珍娘醒過味來,撲到張老鎖跟前,哭泣著講述了一下大概,眾人才知道事情的經過,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黃歷。

此時的黃歷已經脫下了濕透的衣服,胡亂穿上沃格的一件西服,又喝下一杯酒,方才將又累、又急、又緊張的情緒穩定下來,坐在椅子上喘勻了氣息。

“槍聲,我沒有幻聽。”沃格已經喝得半醉了,指著黃歷傻笑著說道:“你曾經殺過很多人,我早就看出來了。嘿嘿,我一直沒把握你是否愿意聽,現在也不敢肯定。你整容是為了逃避,或者是退卻、隱蔽、逃遁,哦,我還沒搞清楚,還沒搞清楚。你愛對抗的脾氣,習慣于大量活動的體格。你雖然稍有些胖,但肌肉、手臂是經常經受緊張鍛煉的,非常,非常健壯。噢,你還有一種幾乎,幾乎總是置于控制之下的潛伏的暴力,但又非常活躍。還有種似乎使你痛苦的沉思,可你又很少泄那痛苦所激的惱怒。”

“你正在激它。”黃歷打斷他的話,“這些字眼、詞句我們已經一次又一次談了不知……”

“還要繼續談,只要有進展。”沃格舉杯叮地在黃歷的杯上碰了一下,慢慢喝光杯的酒,睜著瞇成一條縫的眼睛說道:“減弱了的心理上的壓力將準許,嗯,正在準許你的技能和智力得到恢復。可我想你,你永遠不能夠把它們同你以往的任何事情,對,任何事情,聯系起來了。”

“為什么?為什么不能?”黃歷皺著眉問道。

“因為,因為準許及傳遞這種記憶的,的生理上的渠道已經改變了,嘿嘿,改變了。”沃格帶著莫名其妙的笑容,晃著腦袋說完,咚地一下仰在椅子上,呼呼睡了起來。

這家伙最近好象翻看著一本醫他在心理病學領域得到啟,還是說的醉話。黃歷有些疑惑地摸著下巴。

“黃兄弟。”孟老頭叫道:“老鎖有話對你說。”

哦,黃歷急忙走到張老鎖身旁,說道:“張伯,你感覺好些了嗎?珍娘回來了,小鎖也一定沒事,你安心養傷,不用擔心了。”

張老鎖望著黃歷,眼是很復雜的神情,既是敬畏,又有期盼和感激,還有幾分凄然。

“黃兄弟,謝謝你把珍娘救出來。”張老鎖說道:“你殺了白宗林,因為我們惹了大麻煩,這實在——”

“沒關系的。”黃歷寬慰道:“白家那些飯桶,我不怕他們。”

張老鎖轉了轉眼珠,雖然他已經是油盡燈枯,但頭腦卻很清醒。殺了白宗林,大鬧白家,這可是潑天的大事。黃歷可能不害怕,他有本事,但珍娘和妞妞是肯定不能再呆在此地了,孤兒寡母就算是逃跑,可沒人照應,這一路上便讓人不放心哪!

張老鎖剛才便想到了這些,黃歷孤身闖白家,冒著危險救出了珍娘,足見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義薄云天的好漢子。請他幫忙,這是張老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他向黃歷顫抖著伸出了手,黃歷急忙握住。

“珍娘和妞妞不能留在這里了,我有個表弟,叫何大魁,早兩年曾讓人捎過信,他在天津興昌腳行謀生。”張老鎖說道:“黃兄弟,這世道亂,孤兒寡婦的,我實在是不放心,想請你送她們去天津投親,不知道——”

這樣啊,黃歷沉吟著,并沒有馬上答應。

“珍娘,扶我起來。”張老鎖對旁邊的珍娘說道:“我給黃兄弟,行個大禮。”

黃歷一驚,趕忙阻止道:“張老伯,千萬不能這樣,我可受不起。我送她們去天津,您放心好了。”

“謝謝你,黃兄弟。”張老鎖勉強拱了拱手,以示感謝。這心頭一松,精神便垮了下來,眼神黯淡,眼睛越睜越小。

在珍娘和孟老頭悲切的呼喚下,張老鎖集起生命的全部精力,說出了最后的愿望:“……珍娘,你要把妞妞養大成人……生活艱難……靠別人不能長遠……有好人家……你就走道(改嫁)吧……孟老哥……你把我埋在紅松林……那里有的我兄弟……要是找到小鎖……也…也……”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生命在衰退,他的四肢已經冷了。

張老鎖走了,他走完了苦難艱辛的一生,帶著不甘的心愿離開了人世,這世上又失去了一個純樸善良的好人。雖然他反抗,躲避,但他依然沒有逃脫不公平的命運。

悲傷的氣氛彌漫在屋內,只能聽見珍娘的哭聲和孟石頭壓抑的抽泣。

黃歷看到的是一張永遠失去了微笑的面孔,曾幾何時,這個老人使他感到多么親切,而現在他卻毫無生氣。

外面的風雨聲小了,但不時還有轟隆隆的雷聲在頭上響起,倏忽而來的閃電耀亮了窗戶和張老鎖蒼白的臉。

“白家出事,鎮上很快就要熱鬧了。”孟老頭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嘶啞著對黃歷說道:“這里不能久待,要趕緊出去。”

黃歷緊鎖眉頭,還有一點猶豫,突然要逃跑,要躲避,他還準備不足。

孟老頭誤會了,他以為黃歷要反悔,答應張老鎖的請求,不想照辦了。

“黃兄弟,行走江湖的好漢都是一諾千金,張家就剩下珍娘和妞妞了,要是再出什么事情,老鎖是死不瞑目啊!”孟老頭又是提醒,又是激將的說道,他已經把黃歷歸到紅胡子一類的草莽人物了。

黃歷眨了眨眼睛,緩緩說道:“我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可要是現在就走,豈不是擺明了做賊心虛,畏罪潛逃嗎?再說,珍娘的腳還扭傷了,一沒馬,二沒車,想跑也跑不快呀!”

“那黃兄弟的意思——”孟老頭問道。

黃歷思索著說道:“先在鎮外找個隱秘的地方,讓珍娘呆上幾天,讓她把腳傷養好。我呢,想辦法弄輛車,想好路線,再找個合適的理由離開,接了珍娘去天津。”

孟老頭想了想,黃歷說的也有道理,倉促離開,真的就將罪名扣到了自己頭上,帶著腳傷未愈的女人,還有一個小孩子,再逃避官府的追捕,確實變得很困難。

“好吧,我把珍娘和孩子安置在鎮東面的陳家莊,那里有我一個老哥們,很可靠。”孟老頭點了點頭,說道:“要走的時候,黃兄弟提前去賣豆腐菜和烙餅的老憨那里通知一聲。對了,你不知道那地方吧?”

“我領黃大哥去過一次。”孟石頭在旁插言道。

“我知道。”黃歷答應著,再次看了看張老鎖的遺體,嘆息一聲。

雨漸漸小了下來,先是一層霧似的,飄著極纖細的雨絲。黑云上升著,白亮起來。然后,從沒有看見的空隙間,一抹朝霞出現了。

沃格從酣睡醒來,睜著惺忪的睡眼,使勁抒著太陽穴,宿醉使他的頭很痛。

哈——,黃歷伸著懶腰,打著呵欠從床上坐了起來,晃晃腦袋,搓了搓臉。

沃格低頭看了看蓋在身上的毯子,撓了撓腦袋,還有些不太清醒的問道:“黃,你怎么還在這里?”

“我在這里很奇怪嗎?”黃歷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你,你為什么不逃跑?”沃格緩緩將毯子掀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你昨晚不是殺人了嗎?姓白的鎮長,還有他家的保鏢。”

“你看到了?”黃歷一臉無辜的樣子,反問道:“看來你是喝醉了,昨晚咱倆一直呆在一起,我根本沒出去過。”

“我,喝醉了?”沃格被黃歷搞得有點蒙,東瞅西望,皺著眉頭說道:“人呢,昨晚那些人都哪去了?那個女的呢,她不就是你救出來的?”

“那個女的,哦,我想起來了。”黃歷笑著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救她,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一位刀疤臉的大俠獨闖白家,將她救出來的,和我可沒有關系。”

沃格晃著腦袋,走到外間屋,用冷水洗了洗臉,喝醉了忘事,對他來說并不是稀罕事,但昨晚真的是自己搞錯了,他對黃歷手提駁殼槍,背著一個女人,的樣子怎么記得那么清楚?

黃歷也走了出來,推開大門,清新的、潮濕的空氣吹了進來,他深深呼吸著,頭也不回地對沃格說道:“昨晚的風雨很大呀!我們去吃早飯,我請客。”

在國這塊神奇的土地上,有很多神奇的事情,消息的傳播就是一例,口口相傳,有時竟比現代的傳媒更加快。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白家昨晚出事,早上便幾乎人人皆知。版本不盡相同,但卻都少不了主角,那就是刀疤臉大俠。

“刀疤臉,豹頭環眼,身材魁偉,手持雙槍,見人就殺,在白家殺了個三進三出。”

“刀疤臉是不錯,可不是豹頭環眼,而是獐頭鼠目,身輕如燕,穿房越脊,如履平地。”

“不對,是豹頭環眼,我是聽白家護院韓大頭的小舅子說的。”

“韓大頭算什么,他那小舅子說話更沒譜,我可是從孫二壞那得到的消息。他與那刀疤臉打了個照面,虧了機靈,才沒被槍子打死。”

黃歷抿了抿嘴角,深為國人這種編故事的才能所折服,這一個聽起來象是張飛,另一個聽起來倒有三分象鼓上蚤時遷。

沃格迷惑了,望著黃歷泰然自若的樣子,撓了撓腦袋,他是真的分不清昨晚的記憶是真是假了。

隔著窗戶望去,街上不時有保安隊的人三五成群地走過,槍都頂著火,東張西望,很緊張的樣子。

“沃格,你昨晚對我說,讓我去天津、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碰碰運氣,興許能找到好的精神科醫生。”黃歷突然對沃格說道。

沃格有些茫然,自己說過這話嗎,看黃歷一本正經的樣子,那一定是說過了。

“啊,是這樣的。”沃格說道:“那里的醫生水平高,而且醫院的設備齊全,治好病的希望也大。”

黃歷點了點頭,輕輕叩擊著桌子,緩緩說道:“我想盡快去試一試。你想,我要是有親人,他們等不到我回家,該多著急呀!”

沃格很理解黃歷的想法,也很同情黃歷的處境,他將碗筷一推,說道:“這樣想是很自然的事情,過去的經歷雖說有時是種負擔,或者是折磨,但也是一種財富,一種經驗的積累。而且,換換環境,興許能準許傳遞這種記憶的生理上的渠道重新通暢,或者能夠把它們同你以往的事情聯系起來。”

“那我現在就開始準備。”黃歷笑著說道:“等張淵回來,我和他打個招呼,就先去天津看看。”

“鎮上出了大事,相信他很快就會回來了。”沃格猜測著說道。

沃格的猜測很準,當然,這本就不復雜,做出這樣的結論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空氣越干熱,太陽毒辣辣的象火烤一般。天空晴的瓦藍瓦藍的,連一丁點云彩絲都沒有。

珍娘躺在炕上,只覺得頭疼欲裂,渾身惡寒,腦袋脹的不知有多么大,身子象是在旋轉,房子象是飛上了半天空。她迷迷糊糊地覺得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在空飛舞著嚎叫著。她覺得自己來到了野地里,黑云沉重地壓在樹梢上,一聲霹雷,狂風暴雨夾雜著冰雹猛打下來。狂風拔倒了大樹,地下滿是陷腳的淤泥,她拚命跋涉著,傾盆大雨澆在身上,冷得渾身哆嗦,牙齒咬得咯噠咯噠直響。好容易蹚出泥水,白壞水又領著人追上來了,他們獰笑著,喊叫著。她使勁跑,可是怎么也跑不動。她喊叫一聲醒來,心還突突地跳個不停。

“這苦命的孩子,唉……”一聲蒼老而嘶啞的嘆息傳到了珍娘的耳朵里,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孟老頭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眼睛還有些紅腫。一個長得挺壯實的姑娘端著碗靜靜地站在那里,擔憂地望著珍娘,正是在集市上賣豆腐菜的秀兒。

“孟大叔——”珍娘出了微弱的聲音,淚水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孩子,別哭,別哭。”孟老頭抹了下眼角,勸慰道:“再苦再難,為了妞妞,你也得活下去呀!來,把藥先喝了。”

妞妞,珍娘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立刻費力地轉動著頭,想看看屋內是否有她最心愛的女兒。

“妞妞沒事,她在外面玩呢!”秀兒走上兩步,輕輕將珍娘扶坐起來,將碗遞到了她的嘴邊,“珍娘姐,來,先喝藥,我這就去把妞妞領來。”

秀兒喂珍娘喝了水,吃了藥,又給她蓋好被子,放下竹簾子,和孟老頭輕輕地走了出去。窗上的陽光全部被陰影吞沒了。珍娘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漸漸清醒過來,覺渾身不那么疼了,可還是頭旋,朦朦朧朧地聽著窗戶外邊有人說話,她注意地聽著。

“爹,我和三子順河直走了幾十里,河邊的村屯也都打聽了,可都沒有小鎖的下落。”這是孟石頭的聲音。

孟老頭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回來時,鎮上情況怎樣了?”

“鎮上亂得很,到處都有保安隊的人,盤查行人。”孟石頭說道:“聽說在找什么刀疤臉土匪,搞不懂他們要干什么?明明是黃——”

孟老頭咳嗽一聲,打斷了孟石頭的話。

秀兒的聲音又傳了進來,“既然是找土匪,就讓珍娘和妞妞住在這里吧,何必要背井離鄉。”

“不是這個道理。”孟老頭說道:“一來這是老鎖的意思;二呢,就怕白家或早或晚總會想到珍娘,要知道,那白壞水可沒死。離開這里,也是為了萬全。張家,可只剩下這孤兒寡母了。”

“那個,姓黃的,可靠嗎?他的來歷,咱們可是不知道。”秀兒猶猶豫豫地問道。

孟老頭抿了抿嘴角,說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不過,他既然把珍娘救了出來,又殺了白宗林和好幾個人,想撇清也是不可能了。離開這里避風頭,也是他應該愿意的。”

“他不會偷偷的自己跑了吧?”秀兒問道。

“不會,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孟老頭雖然這樣說,但心里也有些不太確定。

正在這時,秀兒他爹趕著小毛驢回來了,毛驢背上馱了些東西,是幾樣張老鎖家的物件。

“老憨,這一路上還順利吧?”孟老頭趕緊迎上去,幫著將東西從驢背上卸下來。

“嗯,沒出事情。”老憨話很少,將身上的褡褳遞給孟老頭,出輕微的叮當之聲。

孟老頭接過來,嘆息著說道:“窮人窮命,這眼瞅著寬裕了,卻又攤上——唉!”

珍娘聽著外面的說話聲微弱下來,眼淚又落了下來,小鎖說過,過年要給她和妞妞裁做新衣服,還計劃著全家下次館子,想著過個好年,沒想到——她哭著哭著,又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正如沃格所料,鎮長在自己家被殺,這確實不是一件小事。張淵作為保安隊隊長,當天下午便和張小五趕了回來,跟著他們一起來的還有縣警察局的兩位辦案高手和一位什么督辦專員。到了鎮里,一行人便馬不停蹄地去白家了解情況。

一進白家大院,便聽到了女人的哭嚎聲,白宗林的大太太是個粗胖得象個水缸似的家伙,胖得身上的肉多得沒處放,領著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還有一群穿白帶素的姨太太,連滾帶爬地撲過來,哭天抹淚地嚎了起來,口口聲聲地要官府給白宗林報仇雪恨。

人走茶涼,更別提都死翹翹了。眾人不過是礙于白宗林他叔叔白縣長的面子,過來表示一下敬忠職守,并將這事情做個體面的了結,有個說得過去的交代。至于白敬,的確是想借此事打壓張淵這個保安隊長,但這事并不好辦。且不說張家在這伯延縣也是根基很深的大戶,單說張淵的大哥,那可是省黨部的高官,靠山硬得很哪!

張淵面沉似水,看白家眷屬的眼神有些鄙視,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多行不義必自斃,白宗林死得好。只要這件案子有著落,我再賣些力氣,頂多背個小處分,想借玩忽職守,維護治安不力這樣的小罪名拿下我,嘿嘿,還不是那么容易。

督辦專員裝模作樣地安慰了幾句,一行人便分頭開始了正常工作。等到他們查看過幾具死者的尸體,又詢問了幾名傷者和幾個目擊的護院后,眾人再次聚到一起商量,都有些為難。

督辦專員是個上下一般粗的胖子,眼戴黑墨鏡,一身山裝,在椅子上一坐,打著官腔問道:“王巡長,周巡長,二位查看得可有些眉目了?”

兩位巡長對視了一眼,年長的輕輕努了努嘴,小幾歲的只好上前說道:“專員,現在看來,這個案子象是單身的江洋大盜做下的。白鎮長被槍擊致死,兩槍皆胸口要害;白家護院共被殺六人,其四人為槍擊,兩人為頸骨斷裂;可見兇手不僅槍法厲害,而且身上帶武。據傷者描述,此兇手身體健壯,臉上有道刀疤,很是醒目。”

“這么說,此案是劫財嘍?聽說白家丟了些黃白之物?”專員推了推墨鏡,拉長聲音問道。

“專員英明。”年紀大的巡長趕緊上前恭維道:“白鎮長屋內的木匣確實空空如也,據鎮長太太說,里面裝的是金條和大洋。若說是尋仇,兇手殺人后,一般會急遁去,不會如此從容地翻找東西。

“這兇手好生了得,不僅入宅殺人,還搶走了白鎮長新納的姨太太。”張淵皺著眉頭說道:“依我看,倒未必是獨行大盜,沒準在外面有人接應他,方才會如此大膽妄為。”

強搶民女,實在是不光彩,白家的人有意地遮掩了珍娘的身分,只說她是新納的姨太太,這樣反倒無意幫了黃歷和珍娘的忙,使辦案人員的思路受到了誤導。

“張隊長,鎮子附近可有符合此等特征的匪徒盜賊?”專員別有用心地問道。

如果真是附近的匪徒所為,張淵可就背上了緝賊不力,玩忽職守的罪名。雖然在這亂世,哪個地方也少不了有土匪強盜,但出了大事情,總要有替罪羊出來頂缸,或者說要有個借口對上面交代。

“沒有。”張淵也不是傻子,斷然否認道:“要說臉上有刀疤的盜匪,蒼草嶺上倒是有這么一號,可那不是本鎮的轄區。”

專員直愣了眼,白敬臨行交代過他,要利用這事,把罪名盡量往張淵身上扣,可這一個刀疤臉,倒把張淵的責任減輕了。專員心里這個郁悶,你說這個匪徒,殺人越貨也不蒙面,生怕別人不認識你呀?

王巡長和張淵家有些交情,見張淵這么一說,趕緊補充道:“這倒是真的,蒼草嶺上的杜三刀,臉上就有疤,手下有二、三十人槍,都是亡命之徒,可是本縣的一大禍害。”

督辦專員翻了翻眼睛,不相信地說道:“蒼草嶺,離這里不近哪,杜三刀能將手伸得這么長?”

張淵冷笑兩聲,反唇相譏道:“專員先生難道忘了,就在去年,土匪黑老五血洗左家莊,那手伸得也不短哪!”

山東渤海西部海岸,以漳衛新河入海口為心,向南延伸數里方圓之內都是淺海灘涂,海域泥沙沉積,水色渾黃;6上溝汊交錯,沼澤連片,蘆葦叢生,人煙稀少;加上又遠離政治、經濟、化心,自古以來就是綠林草莽、土匪海盜的活躍之地。

據史書記載,從西漢起,這里就“盜賊遍地,禍患成災”,“常年亂世,官衙無法進剿”。太平盛世,盜匪也常出沒,如遇戰亂災荒,那就更為嚴重了。

張淵所說的黑老五便是活動在沿海一帶的有名匪,雖然不在伯延縣的縣境之內,可說出來也是山東境內,即使有些狡辯之嫌,卻也是事實。

“侯專員,張隊長,依我之見,不如將情況盡數報與縣上。”王巡長生怕這兩位掐起來,自己夾在間難受,急忙打著圓場,“是繼續偵緝,還是出兵剿匪,就由縣上做決定。”

“若是出兵剿匪,張某愿保安隊前往。”張淵奮然而起,義憤填膺地說道:“敢在我的地頭上行兇搶劫,分明是不把我看在眼里,這個面子我是一定要找回來的。”

“嗯,嗯,張隊長忠勇可嘉,那就先向縣上報告好了。”侯專員皮笑肉不笑地恭維了一句,心里卻惡意地想:杜三刀心狠手辣,也不是省油的燈,就讓你倆打個兩敗俱傷,要是杜三刀能把你干掉,也省得我們費心思收拾你了。

“我昨晚說上海有好醫生,建議你去上海?”沃格使勁撓著腦袋,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喝完酒到底說了多少話了,原以為是黃歷殺的人,但刀疤臉匪賊的消息就把他的自信心擊垮了。

“是啊,名字我記不得了,你再想想。”黃歷臉上掛著真誠的笑容,繼續折磨著這個可憐的家伙。

沃格開始認真地回憶起來,然后眼睛望著黃歷的表情,試探著說道:“丹頓——不是,梅森——,也不對,那,那就一定是喬治伊登,沒錯,一定是他。”

“好象是這個名字。”黃歷點了點頭,這讓沃格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天哪,我竟然會向你提這種該死的建議。”沃格用力撫著額頭,為自己根本沒做過的事感到懊悔,“喬治伊登是個混蛋,雖然他在精神病學上很有建樹,但他本身就有些不正常,或者說是個瘋子。”

“你不必為此懊悔。”黃歷將手放在沃格的肩上,安慰道:“我只是想去試試,雖然我記不得自己的經歷,但我并不是個白癡。當然,一個病人盼望治愈的迫切心情,你是可以理解的。”

沃格輕輕嘆了口氣,抬頭說道:“我的朋友,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或許——我可以陪著你,這樣有可能會避免一些危險。”

“我是個急性子。”黃歷站起身,走到醫械柜前看著里面的東西,緩緩說道:“你不必陪著我,對危險,我也許會比你更敏感地覺察到。而上海,那里會勾起你不愉快的回憶。”

沃格沉默了,臉上露出黯然神傷的表情,半晌才低沉地說道:“我給你寫封信,但愿那個老瘋子還記得我和他一起喝過酒。”

黃歷點了點頭,邊向門口走,邊說道:“我應該去教堂和于爾根神父告個別,他給過我幫助。”

沃格抿起了嘴,略帶嘲笑地說道:“讓我猜猜這個老家伙會對你說什么:哦,年輕人,上海是個充滿罪惡的地方,特別是碼頭上那些低級的地方。你要時刻保持對上帝的虔誠,不要去那些地方,即使你現在還不能完全做到。動動腦子想想吧,我的孩子,你在冒險。上帝可以在六天內創造世界,而花柳病顯出癥狀卻要比一星期還長的時間。見他的鬼去吧,神父在美麗的少女面前都是燙石頭。”

黃歷笑了推門而出,沃格帶著調侃的忠告讓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妓女凱麗,或許他們就是在那個地方相識相愛的。嗯,一定是這樣的。

于爾根神父還是那樣道行高深、道貌岸然的樣子,他接受了黃歷的告別,一臉遺憾的神情。

“上海的確非常有趣,但它也提供了……”于爾根神父將眼臉得體地垂了下去,“……很多誘惑。到那里的年輕人,對這些誘惑難以抵擋。不道德行為,尤其表現在男女的性關系上,我個人認為大逆不道。”他停了一下,用深邃的目光盯著黃歷,嚴竣地重復了一遍,“大逆不道,我想你大概會注意到的。”

黃歷沒想到他編出來的虛假目的地會招來這么多人的關心,但還是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是的,大逆不道,我已經注意到了。”

“大逆不道。”于爾根神父強調性地點了點頭,他的雙眼仍在探詢黃歷的反應,“我們的基督教青年團契就是抵擋那種誘惑的堅強堡壘。”

團契的概念就是以基督的名義聚集,不是聯誼,也不是聯歡。青年團契就是以青年為主體的團契,可能是一起學習、一起贊美、分享、探訪等等。在教會里面通常會特別辟出時段,給地方給青年團契,沒有什么很特別的加入儀式,也不需要開會研究。

不知道為什么,黃歷突然想起了幾具柔軟雪白的女性,還有在白家大院里看到的珍娘誘人的胸部,于爾根神父的兩眼一眨不眨,令人有些手足無措地注視著他,他感到臉有些燙,為了掩飾,他輕聲地說道:“嗯,實際上,我非常愿意加入團契。只是害怕,害怕以后想起以前的不太適合基督教的——”

“啊,我明白了。”于爾根神父的目光緩和下來,寬慰地舒了口氣,接著又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笑說道:“多敲敲警鐘,是很會惹人反感。但你知道,如果一天到晚只知道昏昏欲睡,脈搏就會緩慢衰弱,直至完全失去活力。”當黃歷點頭的時候,于爾根神父舉起了手,好象即使受到贊賞,他也不容別人插話。

“我們正在逐步取得進展,有越來越多的國人來參加禮拜。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就能看到一個真正基督徒的國。但我也許看不到這一天了。”于爾根神父說到這里,苦笑起來,有些可憐地搖了搖頭。

黃歷想了想,說道:“努力過,就不抱怨。就如同我非要探究我的過去一樣,也許到最后,還是一無所獲,但我要放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要相信上帝,成功便在眼前,我堅信。”于爾根神父不知從哪里一下子來了漏點,臉色有些紅,半晌,他才又恢復了道貌岸然的平靜的聲音,遞給黃歷一個十字架,說道:“上帝與你同在,我會為你祈禱。對了,上海外灘有座德國修道院,那里的芬頓神父是一個深刻的思想家,也是一個孜孜不倦的上帝的仆人。有時間的話,你可以去那里聆聽他的布道。”

對于黃歷突然要離開,張淵和小五雖然很驚訝,但聽到了沃格充滿懊悔的解釋后,他們就不感到意外,也根本談不上什么懷疑了。

張淵和小五熱心地為黃歷安排好了路線,由張家的馬車送到縣城,從縣城坐火車到煙臺,再從煙臺乘船至上海。這是最便捷的路線,對此,黃歷感到很滿意,因為這也是去天津最快的行程。

縣上的指令在第三天便到了鎮里,由各地的三支保安隊協同行動,會剿杜三刀。張淵和小五一下子忙碌起來,忙著整頓人馬,準備出征。

黃歷要走了,通知了老憨,他在頭天晚上與張淵、小五和沃格喝了半宿的酒,這就算是餞行宴了。一大早,他便坐上張家的膠輪馬轎車,也沒與眾人告別,徑直出了鎮子,直奔陳家莊而去。

碧藍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也沒有一點風,時間還早,陽光已經有些酷熱。前方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莊稼地,茂密的高粱、玉米、谷子、豆子,象一片綠油油的海洋。土路穿過田野,一直伸向遠方。

現在黃歷還無法想象要去的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他的腦子里一會兒出現一座古城,一會兒又出現幾條大街,好象夢影般的飄忽朦朧難以捉摸。

“黃先生,這走陳家莊雖然也能到縣城,卻不如從前面拐岔道更近一些。”趕車的看樣子有四十多歲,說起話來挺干脆爽利。

黃歷淡淡一笑,說道:“還是走陳家莊,我要去那里接個人。”

“那黃先生就落下簾,前面塵土大。”趕車的搖了搖帶紅纓的長苗鞭,兩個烏頭大騾子甩了甩尾巴,愈加賣力地跑著。只見他把鞭子抱在袖筒里,掏出煙袋,慢條斯理地抽起煙來。

黃歷看車子趕得平穩,不禁夸贊了一句,“這車趕得真好,也不抽鞭、吆喝,這牲口就老實的聽話。”

趕車的吐出一口煙,頗有些自得地說道:“抽打、折磨牲畜,那是手藝不精,粗劣的車把式。俺這趕車的本領,在這方圓村鎮可是有名的。不過,俺有個倔脾氣,這車馬不講究不干,哪一個牲口不出色,不依俺換掉,俺也不干。”

“本領高,自然要有些脾氣的。”黃歷索性將轎簾全部打開,這樣不氣悶,在陽光照射下,心情也比較舒暢。

車把式嘿嘿一笑,說道:“要說本領高,可比不上黃先生。可惜那天我不在鎮上,沒見到您收拾胡老四。聽別人說,那比醉打蔣門神還熱鬧好看。”

黃歷呵呵笑道:“這可是傳得太夸張了,不過是一場小打斗而已。”

“那可不是。”車把式搖了搖頭,將煙袋鍋在車轅上磕了磕,欽佩地說道:“我雖然沒見您怎么打翻胡老四,可卻見過胡老四將一個打把式賣藝的壯漢子打得直吐血。這俗話說:強自強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兩個人一路說著話,倒也不寂寞,太陽越升越高,天氣也越來越熱,黃歷不禁著急地問道:“還有多遠呀”

“快啦!”車把式一邊說,一邊伸手指著,“看,已經能看到些影子了。”

陳家莊很小,那條東西街,其實也不到半里長。街的兩頭,房舍多是破爛的土房,只有三兩戶是磚瓦房,而且是大梢門。

車停了,黃歷向村民打聽了一下老憨家的地址,這種膠皮轱轆的轎車在大城市自然不算勢派,但在農村里還是很拉風的,有不少村人駐足觀看,議論紛紛。

老憨家的宅院是三間土坯北房,從低矮頹破的土院墻旁邊走過時,使能看到,不大的院子里有一棵紅棗樹,種著幾畦瓜菜,有幾只雞跑著,一只大紅公雞,特別雄壯而美麗,不住趾高氣揚地啼叫。

黃歷一個人走進了院子,孟老頭父子,老憨父女都在,略說了幾句話,秀兒將珍娘和妞妞送出了屋子。

幾天不見,珍娘明顯地消瘦了,憔悴的臉上失去了光彩,有些怔怔地呆。妞妞見到黃歷,卻是很高興,大人們沒把壞消息告訴她,她可能也不知道親人到底去了哪里。

“走吧,孩子。”孟老頭抹了下眼睛,將早已準備好的小包裹遞過來。

黃歷搶先伸手接過,略皺了皺眉,挺沉,還聽到了嘩啦的響聲。

“大叔,大伯,你們……”珍娘似乎有些清醒過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泣著說不出話來。

“孩子,快起來,快起來。”孟老頭上前相扶,老憨則扎撒著手,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不想走啊——”珍娘哭著說道。

孟老頭嘆了口氣,搖頭道:“不行啊,孩子,那白家醒過味兒來,哪能放過你們。去吧,人挪活樹挪死,先把孩子拉扯大。要真的風平浪靜了,俺們捎信,再回來不晚。”

珍娘哭得身子軟,秀兒在旁使勁扶著,妞妞不明所以,歪了嘴。

“快走吧,要不趕天黑可到不了縣城了。”孟老頭含淚催促著。

“多,多保重啊!”珍娘一步三回頭,被秀兒扶著出了院子。

“別送了,弄得動靜太大,反惹得旁人圍觀。諸位,保重。”黃歷沖著眾人拱了拱手,這種場面讓他不太好受,只簡單說了幾句,便走了出去。

路兩旁,高粱穗子密密地排列著,風一吹,葉子出嘩嘩的響聲。大青騾子的蹄聲臨近,地上的螞蚱蹦跳起來,展翅飛到了遠處。蛐蛐的歌聲也停了,等到車輪過去不久,它們又唱了起來。

黃歷坐在車轅上,倚著轎車的柱子,兩條腿在車下不停悠打著,手里翻看著一本買來的菜譜,上面正寫到東坡肉的做法,豬應該選金華“兩頭烏”為佳,最后做出來應該是色澤紅亮,味醇汁濃,酥爛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膩口。嗯,嗯,他咽了口唾沫,原來吃過的都不是正宗的,不知天津有沒有這金華“兩頭烏”?

妞妞從車篷里探出頭,伸出小手拍了拍黃歷,叫著舅舅,從紙袋里倒出兩顆糖豆遞給他。從黃歷送給她一袋在鎮上預備的小零食,她便沒住嘴兒,嘴角還沾著些碎屑呢。

黃歷笑了笑,伸手接過塞進嘴里,邊嚼邊說道:“外面熱,灰塵也大,妞妞聽話,在里面好好呆著。”

嘻嘻,妞妞笑了一聲,縮回了小腦袋。小孩子很頑皮,有外人在,珍娘也不好老斥打她。大概是妞妞覺得叔叔變成舅舅很好玩兒,時不時地鉆出來叫上兩聲。

“看眉眼,這孩子長大也是個俊俏的姑娘。”車把式半是真,半是恭維地說道:“我那頭大的孩子,也是個女娃,懂事的很,不到十歲就能幫著我做事了。再過兩年,便到了出嫁的年紀,希望能給她找個好婆家。”

“女怕嫁錯郎,男怕干錯行。”黃歷笑著說道:“這事確實應該操心。”

嘿嘿,車把式笑了兩聲,瞅著黃歷說道:“娘親舅大,這孩子以后的事情可就要著落到黃先生身上了。”

黃歷笑了笑,剛想說話,妞妞又探出頭來,皺著小眉頭說道:“舅舅,我要尿——不,方便一下。”

珍娘覺得自己就要尿在褲子里了,每一次顛簸,都讓她的小腹格外地沉重和充盈,她把兩條腿緊緊地夾在一起,企圖阻止水壩的坍塌。

車子停了下來,黃歷跳下車,對車里的珍娘說道:“妹妹,路邊有堵破土墻,你帶妞妞去方便一下吧!”

嗯,珍娘迫不及待地答應一聲,掀開車簾,她雙腿有些哆嗦,心臟狂跳不已。幸好,黃歷伸手扶住了她,否則她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就會——

珍娘拉著不情愿的妞妞,快步走到土墻后,匆忙差點摔了一跤,但她已經顧不得掩飾了,釋放為她帶來的快感使一切擔心都變得不重要了。是的,當她小腹的壓力得到了緩解,尿液變成的小溪在地上曲曲彎彎地流淌時,一種無與倫比的舒暢立即充滿了心頭。

“女人還真是有些麻煩。”轎車旁,黃歷輕輕搖著頭,遞給車把式一根香煙,自己也點上,愜意地吐出煙圈。

清醒的人完全理解做夢的概念,但是夢人卻不存在清醒的理智和真實的世界。

凌雪,哦,現在應該叫慕容凌雪,愁悶地噓了一口氣,睜大了眼睛,惘然地看著從浮云露出臉來的太陽。漸漸地她覺得頭腦有些暈眩了,似乎又有了夢幻般的感覺。她跳下窗臺,疾退了幾步,撲身倒在床里,縮做一團,薄棉被的綢面讓她感受到這絲織物特有的冷滑。她的心里還是煩躁得很,她又跳了起來,在屋里來回走著。

隨著時間的漂移,隨著理想世界的消失,回到原來世界的念頭似乎也在睡夢日漸遠去。她已經不再擁有自己的原來世界,周圍只留下了她生存于其的夢幻般的世界,就象她少女時代在夢見到過的那樣,在沒有路徑的樹林里或是朦朧的迷宮狂奔。

該死的民國二十三年,該死的一九三四年,我到底是怎么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的?凌雪忽然猛地掀翻了桌子。這聲音把寧靜砸得粉身碎骨,把空氣撕得七零八落。一陣痛苦又愉快的感覺襲上了她的心頭,她的臉色平和下來,動作更加優雅地砸著屋的一切東西。一樣一樣地砸,就象人類最初創造這些東西一樣,充滿憧憬、渴望和智慧,并帶著敬仰、堅強和忍耐。原來創造東西和毀滅東西一樣,都需要相同的心境、感悟和脫的思想。

“啪!”“哐啷!”“砰!”……茶壺、茶杯、鏡子等物在各種各樣的余音魂銷香斷。

凌雪轉過身,門口站著四個人,兩個小丫環和兩個男保鏢。他們睜大不安的眼睛,看著一片狼籍之的凌雪,困惑、不安、驚訝密布在他們的臉上。

“小姐,你……?”一個丫環終于沉不住氣,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由于害怕而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運氣不好,凌雪會把她也當作一件東西砸得支離破碎。

“哦!”凌雪平靜的出了聲音,讓人分不清她是歡悅還是哀嘆,“你們來得正好。”她指著地上的物品碎片說道:“把這些都收拾干凈。”

凌雪穿上外衣和鞋子,輕盈而又迅地向外面走去,她覺得屋子太小,呆在那里好象關在牢房里的囚徒。她邊走邊左右開弓,碰到什么踢什么,全都不能幸免。

清香在身旁游動,這座小花園里長著薔薇、丁香,還有一些凌雪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坐在一汪池塘的石凳上,凌雪長久地凝視著池水。

總的來說,她的運氣很不錯,從黑石谷里重傷逃出來,被這樣一個富貴人家搭救,不僅錦衣玉食,還多個了天天“心肝寶貝”叫著,疼愛的不得了的老媽。可凌雪總是惘然若失,象是有什么東西在咬著她的心。

這里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太陌生了,她迫切地想要回去,回到自己那個熟悉的世界。她不由自主地沿著池塘向前走著,流水穿過水閘,注入水道,流出了院墻。她覺得這聲音是個悲痛的呼喚,胸也冒出來一陣可怕的嗚咽。

輕輕地嘆了口氣,凌雪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形似手鏈的東西,那上面有塊小鐵牌,黝黑的質地,正面是個比較怪異的圖案,背面是個“四”字。這是她從黑石谷撿到的,是組織上給黃歷的身分標記。可以確定,黃歷也到了這個奇怪的世界,可他在哪里呢?

凌雪將小鐵牌伸到陽光下,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著。穿越,她只知道這個名詞,但卻不知道其的原因。她也知道,和身邊任何人說這件事,都于事無補,還很可能被認為是瘋子。因為這絕對出了他們的認知范圍,包括那個看起來象是博覽群書的便宜大哥慕容辰。

那么,現在要是有人要理解她,并且有可能將她送回到原來的世界,就只有和她同樣遭遇的黃歷了。雖然黃歷是被她害的,但他應該沒有覺察,自己做得可是很巧妙的。怪只怪自己疑心重,非要回去證實一下明確的結果。

凌雪的眼角瞟到了那兩個保鏢,有些鬼祟,有些畏縮的在遠處探頭探腦,這讓凌雪有了泄郁悶的借口。

“你倆給我過來。”凌雪往石凳上一坐,大聲沖著護院叫道。

兩個護院對視一眼,苦笑著咧了咧嘴,壯著膽子走到凌雪跟前。這位從天上掉下來的大小姐,傷愈后的脾氣不大好,可老太太寶貝著她,生怕她又離家出走,命令他們看得甚嚴,他們便成了風箱的老鼠,兩頭受氣。

凌雪看著兩個護院戰戰兢兢的樣子,心頭多少掠過些快感,她決定戲耍一下他們,讓心情變得更愉快一些。

“我想聽故事,不能是書里的,也不要瞎編的,要真實的。”凌雪板著臉,翹起了腿,“誰說的讓我滿意,有錢賞;說得不好,我就讓老太太趕走他。”

兩個護院木頭一樣站在那里,愣著兩只眼癡地望著凌雪,等到凌雪又大聲重復了一遍,兩個人的眼珠子慢慢轉動起來,這是一個很奇怪,也很困難的要求。

“快點,你先說。”凌雪不耐煩地伸手指了指第一個倒霉蛋。

“我,我,我說,那個,那個王家鬧鬼的事。”護院頭上冒著汗,結結巴巴地講起了故事。

“不好聽,你先涼快涼快,那個,你來說。”凌雪興趣缺缺地打了個呵欠,指著另一個護院說道。

“是,是,我說那個土匪杜三刀……”另一個護院抓耳撓腮,吭吭哧哧地講了起來。

兩個護院實在沒有什么語言表達能力,干干巴巴不說,故事也沒什么出奇,講得讓人頓生困倦之感,倒是醫治失眠的良藥。

凌雪伸手拍了拍嘴,站起來轉身要走,太沒意思了,實在是懶得再和這兩個家伙羅嗦。

兩個護院領會錯了意思,以為她要去告狀,這人一急,往往思路能靈活一些。其一個護院急著說道:“還有,我還有一個故事。就是前些日子鎮上生的,一個胖乎乎的年輕人把咱這里有名的拳師胡老四給打翻,是我親眼看見的……”

“怎么打翻的?”凌雪很隨便地問了一句,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就是,就是——”護院實在難以用語言形容出當時的情景,急得在地上比劃起來,模仿著黃歷的動作,倒象個猴子。

凌雪的態度卻變了,從原來的不屑和隨意,慢慢變得鄭重起來。

“你仔細說說那個年輕人的長相。”凌雪重新坐了回去,興致盎然地問道,而且隨著護院的講述,她的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神情,眼睛里也放出了光。

一列從縣城向煙臺開行的火車,正馳行在廣闊、碧綠的原野上。茂密的莊稼,明亮的小河,黃色的泥屋,矗立的電桿……迅的在憑倚車窗的乘客眼前閃了過去。

這列火車只有一節二等車廂,相比于嘈雜臟亂的三等車廂,這里顯得安靜了許多,干凈了很多。當然,票價也要貴上很多。所以,車廂里的乘客并不多,穿著也很體面,甚至有三個外國人。他們吸足了新鮮空氣,看車外看得膩煩了,一個個都慢慢回過頭來,有相識的在交談,有的在打著呵欠,有的搜尋著車上的新奇事物。

珍娘坐在那里,一言不。臉上的每個特征都說明她還籠罩在哀愁之,從悲傷地低垂著的額頭,直到又黑又深、抑郁、孤獨的俯伏著的眼睛。她將妞妞抱在腿上,似乎離開這個孩子,她就會因為失去心理依靠而崩潰。妞妞卻是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邊吃著水果和零食,邊望著窗外。

嗚嗚,火車拉響了汽笛,又要停靠在某個站點了。

“鐵牛又叫了,它又餓了,渴了,要歇一會兒。”妞妞很興奮,咯咯笑著,小孩子還以為很快會見到爹爹。

珍娘不由得笑了一下,轉瞬即逝,但眼睛里的哀傷并沒有消失。雖然這幾天眼見的很多東西都是她第一次看見,甚至是聽都沒聽過,但這種新鮮感卻被她的心里那很重的沉痛所壓著。

“鐵牛餓了要吃煤,渴了要喝水,妞妞真聰明。”黃歷笑著將削好的蘋果放在妞妞手里,又拿起一個削了起來。

妞妞咬了一口蘋果,瞪大眼睛看著黃歷將蘋果削得又快又好,長長的蘋果皮一圈圈落下來,卻沒有斷折。

削好的蘋果遞到了珍娘面前,散出清香。珍娘立即張惶起來,好象黃歷遞過來的是一顆定時炸彈,局促不安,掉過臉不接又不行,想接又不好意思。她的臉漲得象塊紅布,象電影里的慢動作接過蘋果,訥訥地也不知道低聲說了句什么,應該是謝謝吧!

“舅舅,你掛的這個東西是什么?”妞妞伸手指著問道。

黃歷將身子向前探了探,拉出十字架讓妞妞能摸到,解釋道:“這是十字架,外國人的教堂——也就是洋和尚、洋尼姑用來辟邪、保平安的東西。”這個問題對于小孩子來說,確實很不容易說明白,黃歷只好盡量用國人的意思來表述。

“這上面有個人,咯咯,真好玩兒。”妞妞擺弄著,用兒童的話語評價著。

“那是上帝耶穌,和國的老天爺差不多。”黃歷笑道:“洋人說上帝是天地創造者,是一切生命的主宰。”

珍娘翕動著嘴唇,好半天才怯怯地問道:“黃大哥,你入洋教了?”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臉上也很迷惘,說道:“還沒有,只是我覺得對這洋教有種熟悉的感覺,或許以前入過也說不定。現在,我只是入了基督教青年團契,至于以后,那就看上帝是否眷顧我了。”

“你要信賴耶和華,也要行善,在地上安居,處事忠信。你還要因耶和華而滿心喜樂,他就把你心里所求的賜給你。”一個從過道上走過的外國女人突然開口說道,說著她停住了腳步,站在那里彬彬有禮地說道:“我可以坐下來,和你聊聊天嗎?”

這個洋女人看起來很年輕,金色的卷曲長,藍水晶般的明眸,一身洋裝,高聳的胸部掛著個醒目的金色十字架。

珍娘明顯有些慌張,不由自主縮了縮身子,妞妞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洋鬼子。

黃歷雖然不明所以,但卻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和珍娘占著兩排對面的雙人座,人家要坐在珍娘身邊,并不是太過分。但他也注意到了珍娘的局促,連忙站起,和珍娘坐了個并排,將自己的座位讓給了洋女人。

“我是美以美會的傳教士,我叫泰麗。”外國女人先是做了自我介紹,但她的顯得有些生硬,接著她又抱歉地解釋道:“我到國只有半年時間,的表達能力很差勁,很不好,很——”

黃歷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說道:“我叫黃歷,其實你的國話說得還可以,而且用英語來表達,我想我也能聽懂。至于她們——”他看了看珍娘和妞妞,“呵呵,恐怕不會對基督教感興趣的。”

泰麗明顯驚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笑著說道:“我還是盡量用來表達,我把每一次交談都當成是學習的機會,我不想放過。”

按照現代的語言,傳教與推銷保險有很多的類似之處,見到潛在的展對象,便不想放過。當泰麗這個傳教士聽到黃歷說到關于宗教的事情后,便情不自禁地想與他溝通一下,而且和她一起前往天津的那個修女實在是太沒趣了,呆在一起很氣悶。

“如果你想向我傳教,那就不必了。”黃歷很委婉地拒絕道:“我對基督教確實有好感,但現在卻暫時沒有入教的想法。而且,我覺得東方的哲學也不錯啊!”

“黃先生,我們其實很有共同語言的,我請的老師曾向我說過一些東方哲學,我現東方哲學和西方神學并沒有太大的沖突,反倒有著密切的淵源關系。”泰麗卻不想輕易放過黃歷,單調的旅途實在難熬。

“有嗎?”黃歷眨眨眼睛,疑惑地問道。

“有啊!”泰麗對表自己的獨到見解很興奮,她眨著大眼睛說道:“基督教有‘忍’的哲學和‘愛’的觀點,東方哲學有‘忍為高’和‘仁者愛人’,這不是很相近嗎?還有‘天命論’和‘救世說’………”

泰麗越來越沉浸于自己的講道,因為這是上帝賦予她的神圣使命,但她的宣講讓人覺得索然無味,妞妞輕輕打起了磕睡,珍娘沉默著低垂下頭,黃歷則出于禮貌,借著伸手摸嘴,輕輕打了個呵欠。

“世人都是上帝的兒女,都是上帝面前的罪人,大家都需要懺悔,都需要用圣經來拯救。”泰麗虔誠地在胸前劃著十字,終于結束了又一次布道。

黃歷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臉上裝出欽佩的樣子,恭維道:“很獨到的見解,很打動人心的布道,我差點就要鼓掌叫好了。”

哦,哦,泰麗兩眼放光,作為見習傳教士,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真誠的夸獎,嗯,上帝的信徒又多了一個,這是上帝賜恩,才使她的作用得到了揮。

“上帝是仁慈而萬能的,他會保佑你們,并降福給你們!”泰麗劃著十字,又掏出了一把巧克力、咖啡糖果留在小桌上,才禮貌而欣喜地告辭而去。

妞妞見到花花綠綠的糖果,磕睡立刻沒有了,伸手就去拿。

“洋鬼子的東西也是隨便吃的?”珍娘充滿戒心地輕聲呵斥道。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拿起一塊放進了嘴里,說道:“沒關系的,洋鬼子里也有好人和壞人,咱們用不著怕他們。來,這是巧克力,都嘗嘗。”

在人的一生,有些細微之事,本身毫無意義可言,卻有著極大的重要性。事過境遷之后,回想因果關系,往往會現其影響之大,殊可驚人。

如果不是黃歷隨便說起了宗教的事情,泰麗一時興起而來布道,兩個人就不會相識,路上生的事情也就會不一樣,兩個人的生活軌跡也就會不同了。

火車又停了兩站,車廂里的乘客多了起來,座位漸漸滿了,黃歷只好和珍娘并肩而坐。一方面起到保護的作用;另一方面這也是珍娘心愿意的,她可不想身邊突然多個陌生人。

坐在他們對面的是兩個年輕女人,因為天氣正熱,兩個女人都是夏裝打扮。其一個穿著淡藍色的薄紗,緊裹著她的身體,豐滿的胸部很明顯地突出來,袖口縮在臂彎,露出雪白的半只臂膊。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突然塞滿了珍娘的胸口,她慌忙轉過臉去,不提防撲進她眼簾的,又是一位只穿著亮紗坎肩,連肌膚都看得分明的時裝少婦,翹起了裸的一只白腿,簡直象沒有穿褲子。珍娘的心卜地一下狂跳,趕忙閉上了眼睛。

這就是大城市女人的穿著嘛,簡直是沒羞沒臊,一想到即將來到隨處可見這樣妖艷女人的地方,珍娘便覺得害怕。她偷偷將眼睛張開一條縫,悄悄看了看黃歷,現黃歷又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菜譜,根本沒貪看對面的女人。不知為什么,珍娘似乎得到了安慰,心跳得不那么厲害了。

人活著而又沒有目標是可怕的,有目標才能煥熱情。黃歷心很迷惘,他在試探,在尋找,依著心的感覺,照著別人的只言片語,試圖將失去的生活片斷連續完整。

人們被賦予自己的軀體,自己的誕生地和生活的位置,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不能改變現狀。他們有可能變成他們想要自己成為的任何樣子,在一定程度上來講是這樣。

對于不幸的事情說來,時間是最偉大的醫生,他會醫治人們的創傷,改變人們的想法。因為忍耐是唯一真正可以使人的夢想變為事實的根本,在不幸的處境之,黃歷能做的也就是暫時可以找到聊以自娛的事情。

火車出的單調的聲音,似乎有種催眠的作用,妞妞已經睡著了,珍娘也閉上了眼睛,黃歷輕輕打了個呵欠,昏昏欲睡……

珍娘夢見了張小鎖,倚靠在那溫暖結實的肩膀上,聞著男人的味道,感覺是那么舒服,心里是那么寧適。但幸福的感覺總是那樣短暫,她被火車的汽笛聲弄醒了。

妞妞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對面的女人用個珠串在逗著妞妞,妞妞笑得露出兩顆小白牙,伸手夠著。而她的頭正靠在黃歷的肩膀上,驀地,她覺得一陣心跳,臉頰紅了起來。幸好,黃歷還閉著眼睛,她輕輕地挪開了,黃歷依然沒有覺察,這讓珍娘多少松了口氣。

“這小囡真可愛。”時裝少婦見珍娘醒來,笑著夸獎了一句。

珍娘想笑,又不是笑,訥訥地也不知道嘴里說了句什么,局促不安地扭動了下身子,比最靦腆的姑娘還要靦腆,紅著眼,低下頭看著自己在地上劃線的腳尖。

兩個女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覺得非常有趣。珍娘的衣服很干凈,但卻是很土的打扮。而黃歷,則是一身洋裝,因為他在潛意識里總覺得穿這個最舒服。兩個人坐在一起,讓人覺得是丈夫在外面見了世面,也闖蕩出了樣子,要帶著鄉下的媳婦兒和孩子去城里享福的樣子。

火車緩緩停靠在站臺上,煙臺到了。站臺上的人很多,腳夫們,賣報的,賣吃食的,賣煙卷兒的,各色人等大聲招呼著,叫賣著,約略顯示出了一個大城市的喧囂。那邊的火車開了,彼此招手的招手,搖手帕的搖手帕,一溜黑煙,火車不見了。

黃歷睜開了眼睛,裝出剛睡醒的樣子,起身看了看,招呼著珍娘和妞妞下車。

黃歷手里提著個鐵皮箱子,這個東西在國內是很少見的,是張淵送給他的德國貨,曾經伴著張淵走過漫長的回國旅程。箱子里有個特制的秘密的小夾層,是專門放貴重物品的地方。車站里的人很多,黃歷為了珍娘和妞妞,并沒有刻意去擠,而是隨著人流緩緩向外移動,珍娘領著妞妞,寸步不離地跟在黃歷身旁,她明顯感到了張惶和不安。

車站里的空氣,渾濁而濃厚,有泥水味、垃圾味、汗味、油煙味、香火味,還有附近炭水爐上烘烤食物的香味。在他周圍,盡是腳夫叫喊的喧鬧聲,小販的叫賣聲。

車站口,圍著一群黃包車夫,他們雖然不作聲,但都把車杠放得很低,作出邀請的姿態。而另一個城市的標志則是云集的乞丐,他們齷齪不堪,臭氣熏天,肢體殘缺,憔悴衰弱,纏繞不休。其還有懷抱嬰兒的乞丐,他們相互間你爭我奪,嘴里不作為一地哀叫著,“老爺,太太,可憐可憐吧!孩子快餓死了!孩子快餓死了。”

紛亂、嘈雜、悲慘的景象嚇壞了妞妞和珍娘,妞妞瞪大了眼睛,呆怔著,珍娘則愈貼緊了黃歷。

黃歷用一只手護著她們,另一只手伸到兜里想掏些零錢,這種景象使他感到一種不可言狀的內疚。

“阿玉,一個子兒也不要給,要不就別想脫身了。”前面走著的那兩位女乘客是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她們站在那里,張望著,似乎在等人來接,其年長的少婦提醒著那少女。

“可,可那些孩子看上去病得很厲害。”少女不安地表示著異議。

“你沒到過大城市,不曉得他們的花招。”少婦的冷漠讓黃歷很驚訝,這與火車上的印象簡直是判若兩人,“說不定都是死孩子,那些爹媽把死掉的嬰兒隨便亂扔,這些人就撿來抱著討飯,午或下午就要臭了,這事我見得多了。”

少女的身子明顯震動了一下,瞪大眼睛看著母親,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黃歷從兜里抽了手,這個少婦所說的未必是真實的,即使有,也是非常非常少見的事情。但她所說的那句話是正確的,對一個乞丐可以善心,面對一群乞丐,只是給自己找麻煩。他當然不怕什么,可珍娘聽到抱死孩子乞討的事情,已經摟住了妞妞,并將她的眼睛捂住,擔心她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至于她自己,當然也害怕和厭惡,一只手緊緊抓著黃歷的胳膊,便是心理的寫照。

黃歷帶著珍娘和妞妞,象是耳聾一樣,目不斜視地穿過乞丐群,走到黃包車前,選了一輛。

“咱們先到榮華街張氏生藥鋪,珍娘,你和妞妞坐這輛,我拿著箱子坐另一輛。”黃歷對珍娘說道。

珍娘臉上露出害怕和遲疑的表情,望著黃歷說道:“我們坐一輛車行嗎?我有些害怕。”

“先生,坐得人多可是要加些錢的。”車夫很瘦小,但肌肉達,頭上已經夾雜著絲絲白,這也是黃歷選他的理由,看上去比較老成可靠。

黃歷默認般地點了點頭,三個人爬上黃包車,黃歷的箱子就放在腳步的踏板上,珍娘則抱起了妞妞。

車夫抬起了車杠,身子撲在橫杠上,吐了一口氣,哼了一聲,就把車子拉動了。他的兩條小腿除了腿皮和繃緊的肌肉牙,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卻能穩穩當當地拉著車子快步走著。車子的平衡保持得妙極了,他邁開長滿厚繭的兩片光腳時,幾乎是足不點地,身體也倚著車杠上下起伏。

黃包車顛進了一條路面不平,人頭濟濟的小巷。在兩邊臨時搭起來的帳篷和撐開的大油紙傘的陰影里,蹲坐著剃頭匠和賣水果、蔬菜、糖果的小販。攤子四周圍著討價還價的男女顧客,狂喊亂叫,唾沫橫飛。

黃歷有種怪異的感覺,但又說不清楚如何怪異,在這個別人眼活生生的世界里,一切都讓他感到莫名的虛幻,好象在夢一般,令人感到煩亂和沮喪。

因為擁擠,黃包車不得不放慢了度,而且為了避讓對面的獨輪車,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車子剛停,一個要飯的老太婆便湊了上來,嘴里念著恭維的話,手里不停地搖晃著一個鐵皮盒,里面有幾枚銅板啷啷作響。這只象征著絕望和悲慘生活的啷啷作響的小盒子,打破了黃歷夢幻的感覺,讓他有著一瞬間的失神。他摸出兜里的零錢,扔進了盒子,好象只要他慷慨大方,就能抹去心不好的情緒一般。

頃刻間,讓他始料不及的事情生了,更多的乞丐向黃包車圍了過來,女人、孩子、缺胳膊的、破相的、瞎子……。黃歷愣住了,注視著開了鍋似的糾纏求告的乞丐,聽著他們嗡嗡的哀求聲,不知如何是好。珍娘低聲驚叫,妞妞哭了起來,乞丐們拉拉扯扯的手嚇著了她們,她抱著妞妞躲閃著,靠在了黃歷身上。

黃包車夫從牙縫里出噓噓的驅趕聲,拉動了車子,好象這些乞丐在他的心目都是無用的渣滓。黃歷一邊將珍娘和妞妞護住,一邊暴躁而沖動地拔開那些伸過來的干枯的雞爪子似的臟手,喝斥著。車夫邁著小步跑了起來,幾個人終于離開了這里。

“別哭了,沒事了。”黃歷輕聲安慰著,拍著妞妞的后背,妞妞的哭聲慢慢變成了輕輕的抽泣,珍娘還縮著身子,黃歷這才現衣領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而且一只手正摟著珍娘的肩膀,兩個人身體挨得挺緊,這個曖昧的姿勢使他感到有些不安,但又感覺很舒服。

黃歷將胳膊上的肌肉放松,力求非常自然地將兩只手臂向后平伸,然后彎曲,交叉著抱在腦后。他似乎聽見珍娘長出了一口氣,不禁偷眼瞟了一下,珍娘的額上也有了汗珠,臉頰紅紅的,脖子也是紅的,或許下面也是——,黃歷下意識地停止了這個不道德的想法,正襟危坐,道貌岸然。

榮華街張氏生藥鋪,是張淵家的產業,是一個很大的藥材轉站。南來北往的藥材集在這里,又分別運往張家的各個小藥鋪。

下了黃包車,黃歷把手搭在額前,遮擋了一下刺眼的陽光,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黃包車夫身上。汗珠在他皺紋橫生的脖子上淌了下來,打破補丁、敞開的褂子里外濕透,兩條腿也是汗水淋淋。

他給了車夫五角錢,車夫接過來,卻沒動腳步,黃歷又加了五角,車夫草草地彎了下腰,算是鞠躬,然后拉著車子走了。

“走吧。”黃歷望向珍娘解釋道:“一個朋友介紹我們來這里,找個本地人幫著安置一下。”說著,他自嘲地一笑,“以前的都記不起來了,我現在和你一樣,也是頭一次來到陌生的地方。什么都不太懂,剛才就——”

珍娘抬頭看著他,輕聲說道:“黃大哥,咱們,咱們回去吧,我實在是很害怕。”

黃歷猶豫了一下,很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不用怕,萬事有我呢,適應了就好了。走吧!咱們進去。”

珍娘跟在后面,看著黃歷挺得筆直的腰背,這無形給了她一些勇氣,一些慰籍。

煙臺名稱,源于煙臺山。明洪武三十一年,為防倭寇侵擾,當地軍民于臨海北山上設狼煙墩臺,也稱“烽火臺”。現敵情后,晝則升煙,夜則舉火,為報警信號,故簡稱煙臺。煙臺山由此得名,煙臺市也因此而得名。

煙臺開埠于858年,英不平等《天津條約》,把登州辟為通商口岸。86年,清政府派人督辦開辟“登州”等通商口岸事宜,英方勘察代表認為登州“灘薄水淺”,看煙臺芝罘灣這一天然良港,清政府便下令煙臺為通商口岸。這是近代山東第一個對外開放口岸,隨后,洋學堂、洋行、洋醫院、洋賓館相繼在煙臺建立,使得煙臺的面貌變得與鄉村大不相同。

張家生藥鋪的掌柜的是個干瘦的老頭兒,見到張淵的信后,對黃歷這位二少爺的朋友非常客氣,叫來了一個精明的叫阿來的伙計,仔細叮囑一番。于是,黃歷等三人便多了個義務的向導和臨時的仆人,并被帶到了一所比較高檔的旅館。

“先生,這雖然不是煙臺最好的旅館,但卻非常舒適。新近換了老板,剛裝修完,照著洋人的旅館來的。”阿來將箱子輕手輕腳地放下,帶著敬意的目光從珍娘身上滴溜溜地滑到黃歷身上。

黃歷走到落地窗前,將窗簾全部打開,陽光透了進來,迎頭撒在他的身上。他打開落地窗,走到陽臺上,漫不經心地向外望去。下面就是街道,穿棱著汽車、黃包車、獨輪車和匆忙來去的行人,許多女人頭上都撐著陽傘。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對街低矮的屋頂,水面在陽光下映出光暈,帆船、舢板、輪船在海面上無聲無息地緩緩漂過。對岸有一長排低矮的建筑,想必是倉庫,高高的起重機臨空俯瞰著港口。

“這里是起居室,這后面是浴室,里面有新換的搪瓷浴缸和抽水馬桶,一點味都沒有,這是叫人的電鈴,熱水是隨叫隨到。”一個穿白衣的侍者看似殷勤地向珍娘介紹著,但眼神里卻有那么一點看不起,“隔壁那間與這間是一樣的,都能看見碼頭。”

珍娘只知道忙著點頭,妞妞則好奇地打量著屋內的擺設,感到一切都那么新鮮。

黃歷走了回來,地板出輕微的咯吱聲,他在屋內巡視了一番,感到還算滿意。有浴室,有抽水馬桶,有電燈,有寬大的鐵架床,嗯,這讓他感到很熟悉,但多少又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這一路上的疲乏慢慢涌了上來,他指了指箱子,對侍者說道:“拿到隔壁去,兩個房間都要熱水,我們要放松并休息一下。”

“是嘍,先生。”侍者見到黃歷,立刻畢恭畢敬起來,拎起箱子,轉身而去。

“珍娘,你和妞妞住這間。”黃歷對拘束的手腳沒處擱的珍娘說道:“呆會兒來了熱水,你和妞妞先洗個澡,然后再好好睡一覺兒,晚上吃飯時,我來叫你們。”

見黃歷轉身就走,珍娘張了張手,嘴唇動了動,有些著急地說道:“黃大哥,你……”

哦,黃歷停下腳步,轉頭交代道:“把門閂好,聽清是誰再開門,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就去找我。”

屋里沉寂下來,珍娘覺得一陣陣的失落,妞妞則撒了歡兒,摸摸這兒,看看那兒,嘴里不停地叫著“娘,看這兒,娘,看那兒。”一會兒又脫了鞋子,在綿軟的大床上打滾。

她一個山里出來的女人,過慣了樸實簡單的生活,乍見到這無數的怪異的事情,難免從心里產生出恐懼和擔憂。她的眼前,常浮現出輪廓清楚的景物:綠油油的山坡地;起伏的群山,山后掛著彎彎的月亮;潺潺的小溪,岸上有紅紅綠綠的花草,還能看見青蛙跳入水,連響聲都那么親切……這些美景,是樸素,安靜,獨立,恬適的,與現在眼前的喧囂和雜亂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一想到她以后就要在這樣的環境生活,她就感到害怕,感到頭痛。她又想到了小鎖,還有死去的公爹,她又想哭了。

“娘,我要拉粑粑。”妞妞突然苦著臉說道。

哦,珍娘抬起頭,看著妞妞,有些不知所措,但孩子的小臉,讓她又燃起了生活的勇氣和希望。

敲門聲響了起來,“先生,送熱水的”,隔著門傳來的聲音介紹了來人的身份。

門口站著一個很健壯的年婦女,她向珍娘輕輕鞠了個躬,拎著兩個大木桶走了進去,直接進了浴室,珍娘聽見水倒進盆里的嘩嘩聲。過了一會兒,她拎著空桶走了出來,大聲地清了清嗓子說道:“熱水好了。”

“娘,我要拉粑粑。”妞妞拉著珍娘的衣袖再次重復著。

珍娘鼓起勇氣,對走到門邊的婦女說道:“那個,那個茅房在哪?孩子要——”

年婦女停下腳步,有些奇怪地打量著珍娘,停頓了半晌,她放下木桶,走到浴室,指著抽水馬桶說道:“那是抽水馬桶,坐在上面方便,用完按下這個鈕,水就會沖得干干凈凈。對了,這是手紙。”

“謝,謝謝。”珍娘訥訥地說道,為自己沒見過世面而感到羞愧難當。

年婦女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走出了房間,這下又有新聞和談資了,一個不認識抽水馬桶的鄉下土包子,呵呵,這件事就能和燒水的談上半天。

珍娘坐在床上,眼圈紅了。在這兒,臭煙臺,還有將來的臭天津!床是軟塌塌的,沒有大炕,沒有箱子,沒有蹲著的茅房,看哪兒都陌生,干什么也不順手,一百個大城市也比不上鄉下!想著想著,她覺得肚子也不舒服起來。

泡在浴缸里,黃歷閉著眼睛,感覺到疲乏正順著毛孔流出來,水很熱,燙得很舒服,讓他暫且忘記了不少煩惱。人生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去空洞的作夢,要么切實的活著,后者當然還可以再細分一下。而他的人生道路是什么呢,失去了以往的同時,他也失去了人生的目標,起碼是暫時失去了。

好在,就目前來說,他還是有事可做,先是把珍娘母女倆送到天津,交給她們的親戚;然后去上海,找那個洋鬼子大夫,就當是碰運氣了。

如果自己的病真的沒有希望,也沒有什么關系,自己就象這世上所有人一樣,總得為生活奔波,為吃飽肚子而奮斗。

想著想著,黃歷竟有些昏昏欲睡,他嘩啦一聲從浴缸里站起,身上紅紅的,象剛煮熟的蝦子……

日近黃昏,阿來敲響了房門。泡了個澡,睡了三個多小時,黃歷覺得神清氣爽,精力充沛,當然,肚子也感到了些饑餓。

“黃先生,到天津的班輪要三天后才有,最近海上不太平,輪船公司撤銷了小火輪,換成大船了。”阿來很抱歉地說道,似乎海上不太平,輪船公司改船期,都是他的錯。

黃歷笑了笑,說道:“三天后就三天后吧,我并不是很急的,只是要麻煩你了,我們要在這里添置些東西,可煙臺我們不太熟。”

“不麻煩,不麻煩。”阿來忙不迭地答應著,

他很高興,能陪著少爺的朋友逛逛街,看看風景,這可比在鋪子里忙得腳打后腦勺輕快多了。而且這位黃先生很闊氣的樣子,跟著他跑幾天,大概少不了沾些葷腥,得些好處。

“該吃晚飯了。”黃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穿上外衣,笑著說道:“阿來,這附近有什么干凈的飯館,你給提個建議吧!”

“黃先生,附近倒是有幾家不錯的飯館,可不知您是什么口味?”阿來很小心地說道。

黃歷想了想,指了指隔壁說道:“等我問問她們再說。”

關好房門,黃歷和阿來走到珍娘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開得很快,珍娘的衣服也很整齊,好象根本沒睡,妞妞倒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沒休息?”黃歷關切地問道:“不習慣?還是——”

珍娘確實沒睡著,但阿來在門外,她也不好說什么。妞妞呼呼大睡,孩子的適應力遠比她要強。而她在這陌生的房間里,卻感到了膽怯和害怕。

“阿來,你在樓下等一會兒。”黃歷把阿來打走,邁步進了屋。

不知為什么,屋子里多了黃歷,立刻增加了些生氣,這是珍娘的感覺。

黃歷四下瞅了瞅,他記得屋子里有兩把椅子,現在怎么不見了?弄得他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服務生將椅子拿走了?”黃歷很生氣,陰沉下臉,“敢欺負你,我這就去找旅館經理——”

“沒,不是這樣。”珍娘慌忙伸手攔了一下,然后快步向浴室跑去。

黃歷很納悶,跟在她的身后,他看到了浴室的椅子,只是擺放的位置比較奇怪,在抽水馬桶的兩邊,這是——

珍娘紅著臉將椅子搬了出來,偷偷地瞅了一瞅黃歷,這真是件丟人的事情,不知道他是否能想出其的原因,或者繼續追問下去。

明白了,黃歷雖然很難想象有人蹲在馬桶旁椅子上大便的樣子,但從椅子的位置,上面的腳印,還有珍娘的臉色上,他還是得出了這個比較奇怪的結論。坐和蹲有什么不同?難道坐在上面就拉不出來嗎?當然,這個問題他是不會深入研究和追問不休的。

黃歷若無其事地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床,說道:“這床很軟,可能讓你感到不太舒服?”

“其實,并不怎么軟。”珍娘坐在床邊,用手按了按,低聲說道。

“從一個環境到另一個環境,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黃歷自嘲地一笑,說道:“我呢,其實和你也差不多,這里,那里,對我全都是陌生的,但逃避不是辦法,要生活,就得去面對,去適應。珍娘,你在聽我說嗎?”

珍娘抬起頭望著他,輕輕點了點頭,聽是在聽,但她卻對自己能否做到表示懷疑。

“你放心,我會把你和妞妞安頓得好好的,再離開的。”黃歷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還會經常去看你們,而且,我還讓那邊的朋友留意著,如果安全了,你和妞妞或許可以再回去。”

這番話有真有假,連黃歷都懷疑能否真的做到這些。安頓好,這是個可以引申揮的詞語。租個房,給她們留些錢,這可以勉強算一種安置;不僅租房,留錢,還要給她們找好營生,讓以后的生活無憂,這也是一種安置。能做到何種程度,黃歷其實也拿不準。

但他的話是一種寬慰,也是一種鼓舞,更是一個承諾。它能很有效地打消珍娘的顧慮,使她能夠擁有生活的勇氣,更快地適應陌生的環境。

“多謝你,黃大哥。”珍娘有些感動,仰起頭,很罕見地略微笑了笑。

屋子里的光線已經很暗了,黃歷站起身說道:“走吧,咱們先出去吃飯。阿來打聽過了,到天津的船三天后才能有。”

一天,三天,或者馬上,對于珍娘來說,似乎沒多大區別,她雖然被鼓起了一些生活的勇氣,但卻是在黃歷面前。如果沒有黃歷,固有的膽怯和靦腆會讓她連房門都不敢出。

迎面吹來的晚風柔和涼爽,白天的喧囂沉寂了很多,街道上已經亮起了青白色的路燈。阿來帶著他們來到了一家飯館,離旅館不過一里的距離。飯館裝飾得五彩繽紛,但顏色過于花花綠綠,倒顯得有些俗不可耐。

本來黃歷是想邀阿來一起吃飯的,但走著走著,他改變了主意。珍娘太靦腆了,有個生人在桌上,她可能連飯也吃不飽。所以,到了飯館門口,他給了阿來一塊錢,將美滋滋的阿來打走了。

飯館里的客人不多,而且每張桌子都用屏風隔開,這讓黃歷感到挺滿意,他也就沒要雅座,而是找了一個相對僻靜的桌子。

“這張桌安靜,先生、太太請坐。”跑堂的伙計旋風般地擦抹著桌子,桌子亮得快照出人影來了。

黃歷沒吭聲,拿起菜單看了起來。孤男寡女,還領著個孩子,難怪人家誤會,也不能得誰跟誰解釋一遍,俺們不是夫妻,是兄妹呀!

“我們這是家常便飯、各種炒菜應有盡有,手藝更沒得說。遠近這么些家,哪家也不如我們這里。先生、太太,以后可請多關照。”伙計嘴象抹了蜜一樣,受聽的話象連珠炮似的從他嘴里滑了出來。

黃歷抬頭望望珍娘,珍娘急地搖了下頭,意思很明顯,她不想點菜,也確實不會點菜。

隨便點了四個菜,一個湯,黃歷還要了一壺酒店自己釀的特色米酒。

不大一會兒,跑堂的伙計一手托著小碟、筷子和酒盅,一手提著酒壺,還端著一盤煮花生仁,象唱戲的在舞臺上跑圓場般來到桌前。

“先生,太太,嘗嘗我們這兒的小菜兒,五香花生仁。您吃著不好甭給錢,算我的賬!我是說您叫的菜還得稍等一會兒,別這么干坐著,先慢慢喝著。”伙計滿臉堆笑地邊說邊安放碟筷。

黃歷笑著點了點頭,暗暗稱贊這伙計機靈,會做買賣。

這時,不遠處桌上的客人招呼起來,伙計沖黃歷點了點頭,應聲跑了過去。

“這伙計還真機靈。”黃歷拿起酒壺先給珍娘倒了一盅,說道:“你也喝一杯,米酒度數低,喝不醉人。”

“黃大哥,你自己喝吧,我不會喝。”珍娘皺了皺眉,低聲說道。

黃歷輕輕將酒盅放到珍娘面前,又拿起筷子蘸了點酒,送到妞妞的嘴里。妞妞品了品滋味,撇嘴道:“有點辣。”說完,伸手去拿花生仁吃。

“珍娘,你早晚要帶著孩子獨自生活,這性子得改呀!”黃歷語重心長地說道:“當然了,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咱們也別著急,慢慢來。你想想,以后得買菜吧,得買米吧,得干些營生賺錢吧,拋頭露面是免不了的,你膽子這么小,這么靦腆,那怎么行呢?”

珍娘低著頭,雖然覺得黃歷說得有道理,但卻覺得很委屈。本來好好的、簡單的山村生活,卻一下子全被打亂,家破人亡,還要背井離鄉,進入陌生又讓人恐懼的環境。想到這里,她的眼圈又有些紅,強忍著沒掉淚,端起酒盅,慢慢喝了下去。

一股溫熱從腹升起,珍娘眨了眨眼睛,有種奇異的感覺。愁與酒既是天生的怨家,又是天生的鴛侶。酒可以暫時化解愁緒,使人暫時忘卻愁緒或是化愁緒為慷慨,所以二者互不相容;但酒又可以使愁進入審美狀態,把愁思化作美感,使人暫時擺脫現實的困境而獲得真正的生命體驗,所以二者又相互促生。

黃歷伸手再給她斟滿酒,只是輕輕地說了句“慢慢喝”,卻并未阻止她再次喝下去的舉動,或許是認為一醉解千愁,或者是認為酒可以暫時麻醉傷心人的心靈吧!

珍娘醉了,米酒喝起來甜甜的,但后勁很大,出了飯館,被風一吹,便上了頭。

黃歷半扶半摟,和珍娘和妞妞回到了旅館,將滿臉潮紅,迷迷暈暈的珍娘抱上了床,輕輕蓋好被子,又看著妞妞鉆進了被窩,才退了出去,關好房門。

躺在床上,黃歷久久不能入睡。本來希望來到大城市,能尋找到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和記憶,但事與愿違,他依舊是陌生而茫然。一切都好象需要重新適應,沒有一絲熟悉的感覺,這和他當初在山溝里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黃歷才在朦朧進入了夢鄉,也許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原來世界的印象,亦幻亦真。

天空變成了淺藍色,很淺很淺的;天邊慢慢出現了一道紅霞,擴大著它的范圍,加強著它的光亮。黃歷知道太陽就要從從天邊升起了,而且這給他一種熟悉而振奮的感覺,便愈目不轉睛地望著那里。

果然,過了一會兒,在那地方就出現了太陽的一小半,紅得很,卻并不明亮。太陽象背著什么重擔似的,一步一步地,努力向上面走來,最后,終于沖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那顏色紅得可愛,象是掙脫了束縛般,太陽忽然出奪目的亮光,刺得人眼睛都覺得有些痛,同時附近的云也著了光彩。

呼,黃歷長出了一口氣,他的肺深深呼吸著提神的新鮮的海風,目光低垂,看著反映著火紅太陽的海上的漣波。真的是很熟悉,這沙灘,這海風,這朝陽……賞心悅目、心曠神怡、天高地迥、大氣磅礴……想得出的修飾詞都不足以形容。

開始了,新的一天,黃歷本就是個豁達的人,受到這美景的感染,立刻變得愉快起來。失憶就失憶了,想想也沒什么大不了,既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倒不如順其自然。或許忘掉的都是些痛苦而難堪的回憶,想起來會更加難受呢!

穩健的步伐,均勻的呼吸,黃歷按照平常的習慣,從沙灘上跑過,一個個的腳印陷下去,轉眼便被滲出的水填滿。生命也許就是這樣,多一分經驗便少一分幻想,只要想活下去,人就會以實際的愉快來平衡實際的痛苦。

在這里看日出的并不只是黃歷一個人,但人也并不太多,當一個外國女人從礁石后面站起身,黃歷正好從她身旁慢跑而過,而這個洋女人竟然喊叫著他的名字。

“哦,是你,上帝的使者。”黃歷停下腳步,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

“是上帝的奴仆。”泰麗笑著糾正道,揚起手,一個漂亮的貝殼赫然進入了黃歷的眼簾,“看,上帝造出了多么美麗的小東西。”

嘿嘿,黃歷干笑了兩聲,不想和這位有些死腦筋的傳教士討論上帝造物的事情,否則她會無限延伸,沒完沒了。

“黃先生,我坐今天下午的船去天津,你們呢,打算什么時候離開?”泰麗見黃歷不接話茬,聳了聳肩,似乎因為沒辦法借題揮下去而感到遺憾。

“恐怕得等三天以后,船票都賣光了,我們也沒有辦法。”黃歷有些無奈地說道。

泰麗點了點頭,笑道:“要我幫忙嗎?我能讓你們今天下午就坐上去天津的船。”

黃歷疑惑地打量著泰麗,說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泰麗對黃歷的態度略有不滿,挺了挺豐滿的胸脯,有些炫耀地說道:“我的男朋友就是天順輪上的大副,只要我一句話,他就能辦得妥妥貼貼。”

原來是這樣,黃歷相信了,男人嗎,都差不多,這不少外國男人也怕老婆,更何況還是未婚的男朋友,在女人面前更要好好表現,有求必應。

沉吟了一下,黃歷決定讓泰麗幫忙,在這里等著,珍娘很著急,早些見到親戚,應該能得到很大的安慰。

“那就麻煩你了。”黃歷客氣地說道:“買票的錢我現在就給你?”

“不,不。”泰麗擺著手,說道:“你們住在哪個旅館?我辦好事情后才能收錢。”

黃歷揚了揚眉毛,覺得這個外國女人挺有意思,便將旅館的名字和地址告訴了她。兩個人又聊了幾句,便分手各忙各的事情了。

回到旅館,時間才剛剛六點,黃歷敲了敲房門,珍娘似乎早就起來了,很快便打開了門,但看見黃歷時,對昨晚喝醉很有些不好意思。

黃歷也沒提昨晚的事情,只是告訴她吃完早飯后把東西收拾好,如果泰麗能辦成事情,就不必因為沒有準備而耽誤時間。

珍娘象個最聽話的小媳婦,黃歷說什么,她只是點頭,連話也少得說。黃歷也習慣了,逗了逗妞妞,便帶著兩個人下去吃飯。

別說,泰麗辦事的效率還真快,不到午便把船票送來了,因為只有一個四鋪位的頭等艙,對此她還表示歉意,言語透露出對男朋友的不滿。

黃歷倒不是很在乎,短途客船,將就一下也不是什么難事。再說,三天的住宿錢省下了。這么一想,怎么也該感謝人家一下。

“午我請你吃飯,以示感謝。”黃歷很誠懇地出了邀請。

泰麗眨了眨眼睛,笑著用不純正的漢語說道:“辣的,川菜,我喜歡。”

“沒問題。”黃歷轉頭對阿來說道:“這兒你熟,哪個川菜館比較好?”

阿來趕緊把目光從金碧眼的泰麗身上挪開,有些慌亂地答道:“離這不遠,有個川府飯館,聽說那的川菜做得地道。”

黃歷點了了點頭,說道:“走吧,大家一起去,這樣顯得熱鬧,你下去雇兩輛車。”

阿來立刻喜色滿面,略微推辭了一下,便一路小跑著去了。對于他來說,能被有身份的人邀請,還有洋女人,那可是夠他在親朋顯擺好一陣子的有臉色的事情。而對于黃歷,他在下意識里卻沒把什么身份等級當回事情。

泰麗對珍娘和妞妞很親近,依黃歷的想法,這傳教布道就和算命卜卦比較相似,老人、婦女和小孩子應該好騙一些。嗯,這樣說有點難聽,應該是比較容易相信他們那一套。

珍娘對泰麗的說辭明顯不太感冒,國有菩薩,還信外國的干什么。妞妞則只對泰麗的黃頭藍眼睛感興趣,眼珠骨碌骨碌轉著,心充滿了好奇。

川府飯館,一進門便看見板壁上掛著成串的辣椒,雖然是裝飾之用,卻也能領略到其的特色。等到菜品上來,泰麗和黃歷便只對麻辣和香辣的菜下手,不停地呵著氣,頭上冒汗,嘴里生香,真是過癮。

雖然身處雅間,但板壁很薄,隔壁的喧囂也傳了過來,但講的是方言,而且言語怪異,黃歷開始也并不在意。但他本來就是個心細之人,現阿來的神情突然緊張起來,不時側耳傾聽,他也便留心起來。

過了一會兒,黃歷只聽出是幾個男人在討論著什么,可他沒大聽懂,便側過臉,低聲問道:“阿來,他們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太懂呢?”

阿來吃了一驚,掩飾著心的慌亂,搖頭道:“沒,沒說什么,我也聽不懂。”

嘿嘿,黃歷冷笑兩聲,眼神變得凌厲起來,阿來被盯得低頭不語。呆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湊到黃歷耳旁輕輕說道:“應該是吃海上飯的,招惹不得。”

哦,黃歷愣了一下,輕輕點頭。海盜?傳說的職業,竟然在這里能碰到。算了,關自己什么事,再說這個時候問也不方便,隔墻有耳,還是別惹麻煩吧!

吃過飯,幾個人走出飯館,約好了下午三點在碼頭上見,便打著招呼分手告別。

黃歷突然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就象針扎在背上一樣。他從小就接受各種嚴酷的訓練,成為頂尖的特工,在那年輕的生命之,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生和死的邊緣打轉,這也就培育成了他敏銳無比的感覺,這種敏銳的感覺,人們又稱為第六感。

第六感是一種十分特別的感覺,又可以分為預感和實在的感覺兩類,黃歷這時的

感覺屬于后者,那不是平空而來的感覺,而是實實在在受了外來力量的影響而產生的一種感覺。

從科學上分析,人體細胞的細胞膜,內外有電位差,叫“膜電位”,細胞在興奮時,膜電位生變化,由靜息電位變為動作電位,由此產生放電現象。這種生物電的電源,自然微不足道,但對于感覺特別靈敏的人來說,就可以憑藉第六感,清楚明白地感到這種生物電的放射。

黃歷沒有馬上并夸張地做出動作來搜尋感覺的來源,而是緩慢的很自然的轉過身,裝出好奇張望的樣子,眼光一瞟,便鎖定了飯館二樓一扇開著的窗戶上。一個大漢,古銅色的皮膚,臉上幾塊橫肉顯得很兇,眼射出了淫邪的光,正盯著他們幾個人。

那個窗戶應該是他們剛才所坐雅間的隔壁,也就是阿來所說的吃海上飯的家伙。黃歷皺了皺眉,似乎是針對泰麗或者珍娘的,一個好色之徒而已。

媽x的,那洋妞看起來很夠味啊!望著黃歷等人離去的背影,窗口的大漢心癢難耐,有些無奈地收回目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個大漢叫黑老五,乃是活動在利津、沾化北部沿海一帶的匪,歷史上曾以劫持順天輪而名噪一時。

渤海西部海岸,以河北、山東相交的漳衛新河入海口為心,向南北延伸數百里方圓之內都是淺海灘涂。海域泥沙沉積,水色渾黃,常有船在此擱淺。6上則是溝汊交錯,沼澤連片,蘆葦叢生,人煙稀少。這一帶自古便是綠林草莽、土匪海盜活躍的地方,太平盛世時,盜匪也常出沒,如遇戰亂災荒,則更為嚴重。

而山東省利津、沾化兩縣就位于這一“常年亂世,盜賊遍地”的地區,那莽莽無際的蘆葦蕩就是海盜們最好的藏匿之所。而在活動在此地的眾多海盜,最有名的便是這個人稱“黑老五”的五功臣。

黑老五心狠手辣,反復無常,足跡所至,燒殺洗掠,無惡不作,可以說是血債累累,早就是個死有余辜的壞蛋。黑老五只要看到哪個女人長和好,便立即搶來玩樂,每到一處都要女人陪著。而且他玩女人象野獸一樣,不管什么人,即使是他的部下的妻女也不放過。

王老虎,是黑老五的得力部下,還跟他是拜把子兄弟。有一次,黑老五請王老虎赴宴,王老虎把他年輕漂亮的姨太太帶著同往,卻被黑老五的賊眼看上了。他和親信將王老虎灌醉,又趁著王老虎的姨太太出去解手,趁機尾隨而去,在廁所糟踏了自己把兄弟的老婆。

此次,黑老五為了攫取錢財,確定了以搶劫海上商船為目的的行動計劃。事先他們經過了長時間的密謀策劃,探明了由煙臺出的客輪開航時間,并研究了具體實施方案。

黃歷沒有想到,這伙吃海上飯的家伙竟然是沖著他們即將乘坐的順天輪來的,危險在悄無聲息地臨近,而他卻正在為能搭上船而欣喜。

嗚的一聲,順天輪拉響汽笛,緩緩啟航。波浪拍打著船舷,船輕微晃悠著,讓人感覺象個搖籃。

泰麗和黃歷等人進入艙房后,只是簡單聊了幾句,她便回自己的艙室去了,或者是找男朋友廝纏去了,熱戀的人都是這樣。

順天輪屬英商太古洋行,載重一千五百噸,專走天津至上海的航線,而煙臺不過是一個間站。

夕陽西下,夜仿佛象紙浸了油,變成半透明體;它給太陽擁抱住了,分不出身來,也許是給太陽陶醉了,所以夕照霞隱褪后的夜色也帶著酡紅。

黃歷站在甲板上,欣賞著這美景,不時看看旁邊的珍娘。他的心有些淡淡的憂慮,不是為自己,而是為珍娘。到目前為止,她的適應能力或許有了點進步,但太小了,這讓黃歷不得不為她和妞妞以后的生活擔心。

兩人一左一右拉著妞妞的手,凝望晚霞,在外人看來,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但有誰知道,這次觀景,珍娘是被黃歷強拉來的。

“漂亮嗎?”黃歷笑著對珍娘說道。

嗯,珍娘點了點頭,眼神有些游離,手不停地捻著衣角,也不知道真的欣賞到了美景,還是對周圍的走來走去的游人感到不安。

呵呵,黃歷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老叫你珍娘,珍娘的,也不知道你的大名是什么?”

那個時代女孩很少有大名,都以小名秀兒、春兒什么的代替。珍娘臉紅了紅,輕聲說道:“我姓趙,小名叫珍兒。”

“趙珍兒,挺好聽的。”黃歷夸了一句,見珍娘又默不作聲,覺得怪沒意思的,便提議回艙房。

這個提議正珍娘下懷,臉上的喜色便說明了她的心情。三個人轉身向艙室走去,剛走到拐彎處,一個大漢快步走出,眼看便要與珍娘撞到一起。

黃歷反應很快,一個側身,面對珍娘,用后背擋住了那個大漢。撞擊的力道挺足,他一下子與珍娘貼在了一起。

“媽x的,走路不長眼睛。”身后傳來了罵聲。

黃歷大怒,轉頭回敬道:“你剛吃完大便哪,嘴里臭氣熏天。”

“嘿,活膩了,敢跟爺這么說話?”大漢瞪起了眼睛,捋胳膊挽袖子就要動手。

“走吧,別打架。”珍娘臉都白了,一手牽著妞妞,一手使勁拉著黃歷,幾乎是把他的胳膊整個抱在懷里,對這種場面她是非常害怕,當初白家搶她的時候,與這有點類似。

“大哥,消消氣,別跟他一般見識。”跟在黑老五身后的王老虎在旁忙解勸著,他們把短槍藏在內褲混上船,現在動手的時候未到,提前暴露可就功虧一簣了。

黑老五瞇縫起眼睛,仔細看著這個敢跟自己耍橫的家伙,目光又停在珍娘身上,神情透出一股淫邪,他嘿嘿冷笑兩聲,“小子,我記住你了,咱們以后再算賬。”說完,轉身和王老虎走了。

黃歷盯著黑老五的背影,似乎是心有不甘的樣子,其實是在心里回想,這人似乎在哪里見過,畢竟在酒樓是匆匆一瞥,并未看得仔細。

珍娘以為黃歷還不罷休,依然抱著他的胳膊在解勸,“黃大哥,算了,咱們回艙吧,別嚇著了孩子。”

黃歷的眼睛瞇了起來,他想起來了,這個家伙不是吃海上飯的嗎,怎么跑到船上來了,難道有什么陰謀?珍娘的話提醒了他,不能大驚小怪,要嚇著孩子的。此時,他才現珍娘在情急之下,連胸口的兩團綿軟貼在他的胳膊上都沒有注意。

“呵呵,沒事了,咱們回去。”黃歷沖著珍娘寬慰地笑了笑,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臂,老實說,他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面對救命恩人的媳婦,又有老鎖的臨終囑托,他總是刻意地與珍娘保持著距離。

進了艙室,黃歷心有事,臉上卻是笑嘻嘻的,等珍娘哄著妞妞睡著了,他的臉色才鄭重起來。

“珍娘。”黃歷將艙門關緊,轉身對珍娘說道:“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可能是瞎猜,你先別害怕啊!”

珍娘眨著眼睛,向床里縮了縮,心頭浮起恐懼的感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不會突然起了歹心吧?

黃歷沒有料到珍娘心里在想自己可能變成了禽獸,稍微放緩了語氣繼續說道:“剛才那個撞人的大漢可能是海盜,混在這船上不知要干什么?不過,你也別害怕,有我在,總要保你們母女平安。”

珍娘稍微松了口氣,卻又對海盜這個詞緊張起來,顫聲問道:“海盜,是紅胡子嗎?他們要搶劫嗎?”

黃歷沉吟了一下,笑道:“或許只是搭船辦事,我們也不要太緊張了。不過,做點準備總是好的。”說著,他從貼身防彈衣的口袋里掏出了塑膠面具,擺弄了幾下,沖著珍娘揚了揚眉毛,“我變個戲法兒,你看好了。”

“咦,你——”珍娘看著黃歷轉過身,向臉上套了個什么,一回頭,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呵呵,黃歷晃晃腦袋,又眨了眨眼睛,然后回頭取下面具,再次面對珍娘,出了笑聲。

“這,這叫變臉兒,我聽人說過。”珍娘難得地露出了笑意。

雖然猜錯了,黃歷也不想多解釋,而是用盡量平和的語氣說道:“以后我如果變了臉,你就要裝出不認識我的樣子,也不要喊我的名字,懂嗎?”

珍娘微微皺眉,停頓了一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黃歷也不想多說,事情只是猜測,弄得過于緊張,反倒是自己嚇自己。他又和珍娘說了幾句閑話,便回到自己的床上,打開提箱,偷偷地把手槍和匕塞進了襪子里,又綁上條手帕,然后和衣而臥,閉上了眼睛。

晚風習習,順天輪破浪前行,海浪拍擊船舷出單調的聲音,時間已是晚上十點左右,旅客們多數已進入了夢鄉。

然而,就在這籟俱寂的深夜,假扮闊商,將槍藏在內褲里混上船的二十多名海盜開始行動了。他們各抽短槍,分頭占領駕駛室、無線電臺等重要部位,切斷了順天輪與外界的一切聯系,并脅迫駕駛員將船開向黃河入海口的淺水處。

等到大局已定,“金牙老六”等人留在駕駛室看守駕駛員和大副,船長、機械師等人被鎖進吸煙室,其余海盜們開始押著兩名服務員帶著鑰匙分頭占領船艙,驅趕旅客。

黃歷由于擔心有情況,所以睡得很輕,為了以防萬一,趁著珍娘和妞妞都已熟睡,他還戴上了面具,雖然這不是很舒服。艙門鎖一響,他便醒了過來,瞇縫著眼睛在被窩里蜷身而臥,握住了腿上的手槍。如果有意外,以他的度,拔槍射擊,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

艙門一開,穿白衣服的服務員被猛地的推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名大漢,而外面亂哄哄的聲音也立刻傳進了黃歷的耳朵,有怒罵聲,有嚎哭聲,有踢打聲。

黃歷心一沉,他雖然覺得情況不好,卻以為寥寥幾個海盜只是盯著某位財大氣粗的旅客,萬沒料到海盜竟然會有這么多人,而且目標竟是劫持整個客輪。他瞇著眼睛裝睡,手握著槍,腦海里急思考著對策。

是的,他有絕對把握打死進入艙房的這名海盜,而且至少還能干掉幾個家伙,但海盜到底有多少,現在情況如何了,他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如果是在6地上,倒還好辦一些。可現在是在船上,周圍都是海,他可沒有殺光所有海盜,控制整條客輪的信心。再說,還有珍娘和妞妞呢!

“媽x的,睡得跟死豬一樣,快給老子滾起來。”進了艙室的大漢揮舞著手槍,高聲喊著。

珍娘睜開了眼睛,妞妞也醒了,突然的變故讓兩人稍微愣怔了一下,妞妞立刻哭叫起來。

“哭,吵得老子心煩,崩了你。”海盜惡狠狠地威脅道。

黃歷無聲地嘆了口氣,現在不是盲目出手逞英雄的時候,觀察一下情況再說。如果能遇到海盜頭子,來個擒賊先擒王,興許能化險為夷。如果海盜們只是圖財,那就更好說了。

珍娘把妞妞摟在懷里,求救的眼神望向黃歷,黃歷趕緊從床上爬起,擺著手,向海盜示意自己沒有武器,走到珍娘跟前,低聲說道:“看好孩子,一切有我呢!”

“快點,把自己的東西都拿上,到餐廳等著,敢私藏偷漏,當心老子的槍子。”海盜不耐煩地用槍柄砸在黃歷后背,有防彈衣護著,黃歷倒不覺得很疼,但他是個記仇的人,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已經牢牢記住了這個敢打他的家伙。

得到黃歷的安慰,珍娘鎮靜了不少,將妞妞抱在懷里,輕聲哄著,穿鞋下地。黃歷則一手拎起提箱,又將珍娘的小包裹挎在肩上,扶著她走出了艙室。

到餐廳集合的只有坐頭等艙的二十多個人,其外國人有十一名,其余則都是華人。看來海盜們事先也計劃好了,先從這些肥羊下手,至于二等艙和大菜間的旅客,因為油水少,恐怕要等一會兒再領略這種滋味了。

黑老五坐在餐廳的椅子上,審視著這些衣著光鮮,卻成為他的階下囚的闊佬富商,這些人都抱著頭,蹲在地上,而他卻高高在上,一種虐人的快樂感油然而生。

“把箱子都打開,利市都裝在一起。”黑老五站起來,獰笑著對手下說道:“再搜他們的身,洋表、飾都別落下。”

王老虎擺了擺手,高聲對手下說道:“動手吧,誰要是想昧黑心財,就等著被扒皮抽筋吧!”

幾個海盜一擁而上,將頭等艙旅客的箱子打開,翻找著貴重財物。

黑老五的目光轉來轉去,停留在人群正劃著十字,微閉雙眼,嘴里念念有詞的泰麗身上。眼珠子轉了轉,淫笑著走了過去。

珍娘使勁摟著低聲抽泣的妞妞,在孩子的耳旁不停地低聲安慰著。黃歷就在她身邊,見她身子抖,不由得伸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珍娘扭頭看了看黃歷,使勁憋住就要流出來的眼淚。

餐廳里一共九個海盜,那個在酒樓見過一面,又在船上生沖突的應該是他們領頭的。黃歷佯裝老實地微微低著頭,目光卻慢慢掃來掃去,將這幾個土匪的位置和正在干的事情記下來,哪個威脅大,哪個威脅小,要是動手的話,順序該怎樣,他在心里進行著飛快的評估。

啊,一聲尖叫讓黃歷的目光轉了過來,聲音是泰麗出的。

黑老五這個色鬼,見到泰麗長得金碧眼、胸部豐滿時,淫心大動。他先把泰麗手上的戒指擼下來,又去搶泰麗胸前的金色十字架,然后順手在泰麗的胸前摸來蹭去。

泰麗驚叫一聲,后退了一步,雙手護在胸前,憤怒地盯著黑老五,用顫抖的聲音斥道:“主會,會懲罰你的,強盜——”

這時,一個戴眼鏡的旅客小心地提醒道:“好漢,外國人還是別碰,會有麻煩的。”

王老虎也走了過來,低聲說道:“當家的,碰了洋人,可就惹大禍了,咱們只圖財,還是——”

“去你x媽x的!”黑老五的興致被打斷,十分的不爽,精蟲上腦,他已經顧不上許多了,怒氣沖沖地罵道:“禍已經闖了,再大點也沒關系,把門關上,今天老子就要嘗嘗洋妞的肉味。”說著,便向泰麗撲了過去。

“你,你這個——進地獄——的魔鬼——”泰麗在粗壯的黑老五面前的掙扎顯得很徒勞,衣服被撕破,露出了半邊雪白的胸脯。

一只冰涼的小手伸過來,黃歷緊緊握住。珍娘將妞妞的頭使勁摟在懷里,有些凄然的含淚目光望著黃歷。現在是泰麗,那下一個呢,同是女人,只有她才理解女人身處此境的無助和絕望。

黃歷握著珍娘的手,使勁捏了捏,安慰地點了點頭。然后偷偷將手放下,將手槍和匕抽了出來。趁著海盜們的注意力分散,此時便是動手的時機。否則,不說珍娘會不會遭到同樣的厄運,單說一會兒搜身,他身上帶著槍刀,海盜也不會善待他。

命運需要自己主動去掌握,存著僥幸心理等待,收獲的往往是失望。

黃歷再一次飛快地掃視了海盜們的位置和神態,目光盯在了離他最近的王老虎身上,而且他手里的槍正好可以為自己所用。慢慢地靠近過去,王老虎正有些無奈地望著黑老五,無聲地嘆息,卻沒現危險已經臨近。

就是現在,黃歷突然從人群躍出,敏捷得象一頭捕食的獵豹。他在空飛出了匕,并連兩槍,子彈準確無比地擊了兩名最具威脅的持槍海盜。腳一落地,黃歷的左臂已經勒住了王老虎的脖子,手指猛地戳在他的咽喉上,打擊這里可以使氣管、無名靜脈、迷走神經和膈神經同時受到壓迫,并可因呼吸受阻、靜脈回流受阻、腦缺氧和神經反射作用,引起窒息或昏迷。

王老虎遭此突然打擊,雖然身體壯實,并未昏迷,但也是一陣頭暈目眩,呼吸困難,基本喪失了反擊能力,手的槍無力地掉落下來。

黃歷一招制住王老虎,動作并沒有停留,腳一伸,準確地接住王老虎的手槍,同時將王老虎當作擋箭牌,在原地轉了個圈,手的槍快向海盜們射擊。

襲擊來得如此突然而猛烈,完全出乎了海盜們的預料。他們認為大局已定,他們面對的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警惕性大大放松。有的在翻找財物,有的面露淫笑看著黑老五在欺侮洋妞,洋妞那白白的皮膚,豐滿的胸脯讓他們神魂顛倒。

而就在十幾秒鐘的時間里,異變生了,黃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是擊倒了兩名最具威脅的持槍戒備的海盜,制住了王老虎,又以王老虎為掩護,一輪快槍射擊,彈無虛,轉眼便有五名海盜倒在了他的槍下。

餐廳里亂成一片,蹲在地上的旅客瑟瑟抖,幾個婦女和孩子出了尖叫聲。

腳尖一挑,黃歷接起王老虎的八音子,另一支槍則頂著王老虎的下巴。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剛從驚愕清醒過來、正要掏槍反抗的翻揀財物的兩個海盜和黑老五。

黑老五雖然精蟲上腦,但槍聲一響,他的反應還是挺快,想要轉身掏槍,但黃歷早就盯上了他,飛出去的匕閃電般扎入了他的手臂,疼得他大叫一聲,停頓了一下,又忍痛伸左手去掏槍——

呯,黃歷手的駁殼槍響了,黑老五痛叫一聲,撲通倒地,腿上鮮血淋漓。

“都別動,誰動打死誰!”黃歷說話了,故意沙啞著嗓子,讓人更感到威壓。然后晃了晃槍,趁機再適應一下,剛才那槍有些打偏了,這槍還是不如自己的順手。

“你,你他x媽x的是誰?敢打你黑爺——”黑老五捂著傷腿,臉上的橫肉痛得扭曲起來,但還硬挺著咒罵道。

黃歷的眼射出兇光,但心還有些猶豫,這是個頭頭,留下他是不是一個不錯的籌碼,畢竟外面還有不少海盜。

“好漢爺,你殺了黑老五,我帶人馬上就走。”王老虎突然用低低的聲音說道。

黃歷愣了一下,低聲問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現在你們的狗命可都在我手里捏著。”

王老虎沒說假話,他真希望黃歷能干掉黑老五。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黑老五灌醉他,糟蹋他的姨太太,自以為沒人看到,可偏偏湊巧,他尾隨著黑老虎的姨太太奔向女廁時,被一個站崗的老海盜看見了。這個老海盜以為大當家的喝多了,摸錯了廁所,未加理會。可不多時,便聽到了廁所里傳來女人的叫喊聲,老海盜知道黑老五在里面,不敢進去,便從墻外蹺腳偷看,正看見黑老五趴在姨太太的光屁股上。他嚇得趕緊悄悄走開,憋了好一陣子,才偷偷告訴了對他有恩的王老虎。

被戴了綠帽子,還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王老虎聽到這個事情,心是如何憤怒,自然是不用說了。可他也知道黑老五心狠手辣,找他理論,那純是往槍口上撞。于是,他也沒聲張,表面上還是一切如常,可心里的恨意卻絲毫未減,一直在尋找機會報仇。

現在黃歷突然殺出,倒是給了王老虎一個借刀殺人的機會。不僅能報辱妻之仇,還能手不沾血,順利接替黑老五領的位置,多好的一箭雙雕之計呀!王老虎被黃歷制住,短暫的暈沉過后,他就已經清醒過來,形勢的突然變化讓他反復權衡,更為了自己的小命,他想的辦法不可謂不高明。

但黃歷不知道王老虎的心思,依舊牢牢看著他,防止他耍什么陰謀詭計。

“外面的頭領是我好兄弟,只要干掉黑老五,其他人就折騰不起來了。”王老虎小心地側了下頭,好讓別人看不清他嘴唇在動。

黃歷的腦子在急轉動,這也是個辦法,外面的海盜估計很快就會來了,必須當機立斷,看黑老五死硬的模樣,還真沒有什么價值。

呯,黃歷突然開槍,子彈打碎了正咬牙切齒,狠狠咒罵的黑老五的腦袋,餐廳里又是一陣驚呼。

“別耍花樣兒——”黃歷將左手的槍向上頂了頂,王老虎被迫揚起了頭,“否則讓你腦袋開花。”

說殺就殺,心狠手辣,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再加上動作快,槍法準,王老虎的后背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你們兩個把槍扔了,老實呆在那兒,大當家的死了,我不能讓兄弟們都扔在這兒。”王老虎定了定神,對那兩個幸存的海盜說道。

兩個海盜互相瞅了瞅,目光又從倒在地上的同伙的尸體上掃過,然后將槍扔在了地上,老老實實地走到王老虎指的地方蹲下。

黃歷押著王老虎走到餐廳門口,左手抓住他的腰帶,將槍頂在他的背上,準備停當,才捅了捅王老虎,示意他把敲得叮當作響的門打開一條縫。

王老虎打開門,兩個海盜從駕駛室跑來,正在敲門詢問生了什么事情。看他們的神態,并沒有意識到危險,餐廳里好多弟兄,又怎么會出事呢?

“你們回去讓船先停下,然后把六哥叫來,我有事和他說。”王老虎隔著門縫,強作鎮定地吩咐道。

王老虎和金牙老六的交談還算順利,那是他的死黨,雖然有些不甘心,但并未違逆他的意思。想想也是,暴躁兇殘、難伺候的黑老五死了,不僅平日劫掠搜刮的財物將是他們的,而且他倆還成了海盜的當家的,再說黃歷默許他們帶走了不少搶劫的財物,也算是有些收獲。至于死幾個人,對于刀口舔血的海盜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順天輪繼續行駛,船上又響起了幾聲槍響,金牙老六和王老虎的親信清除了幾個黑老五的死黨,消除了反對力量,并將尸體扔進了大海。當來到套爾河口附近淺海時,幾條小木帆船靠了過來,那是計劃前來接應他們的海盜。海盜們在金牙老六的指揮下,帶著財物登上小木船,準備離開。

“好漢,你有如此身手,不如跟我們走吧,吃香的喝辣的,女人天天換。”王老虎虛情假意地拉攏黃歷。

滾蛋去吧,跟著你們走,還不被你們干掉。黃歷冷笑搖頭,警告道:“做人別太過分,干海盜或許是為了生活,可糟害老百姓算不得好漢,早晚得報應。”

“是,是,好漢說得對。”王老虎連連點頭稱是,眼睛卻隔著駕駛室的玻璃望著海的小船,巴不得馬上脫離黃歷的控制,興許他還想殺個回馬槍也不一定。

“我的槍法你是知道的。”黃歷用槍捅了下王老虎,“不想腦袋開花,就別動歪腦筋,回去老老實實當你的山大王去。”

“明白,明白。”王老虎陪著笑臉,等黃歷指揮駕駛員調轉船頭,做好了加行駛的準備,才在黃歷的允許下,急匆匆地奔向順天輪的后尾,絲毫也不敢停留,仿佛黃歷的槍口一直瞄著他的腦袋似的。

“開船,全行駛。”黃歷望著王老虎的背影,大聲命令道。

順天輪轟鳴著沖了出去,王老虎猝不及防,在甲板上猶豫了一下,縱身跳了下去。按照順天輪的體積和載重量,小木船想在行駛再次劫持它,那是白日做夢。不說別的,就是硬碰,也能把那些小木船撞得粉碎。

黃歷長舒了一口氣,對駕駛室里的船長說道:“分頭去救水手和旅客,然后在這里會合。”說完,他轉身出了駕駛室,三拐兩繞,回到了自己的頭等艙,將衣服和褲子脫下,和面具包在一起藏好,靜靜地等著。

外面腳步聲、人聲嘈雜起來,而且越來越響,看來被海盜們關起來的旅客和水手們正在被放出來。黃歷悄悄出了艙室,走到通往甲板的門口,觀察了一會兒,趁人不備,他閃身而出,混入到獲救的人群當。現在一片混亂,互相間又不認識,正是掩藏行蹤的好時機。

“舅舅,你剛才上哪去了?”妞妞被黃歷抱在懷里,眼睛還是水汪汪的。

黃歷笑著摸摸她的頭,說道:“我就在你旁邊呀,媽媽抱著你,你就沒看到我。”

妞妞還是個小孩子,而且當時被珍娘捂著,生怕嚇著她,也確實沒多瞅見什么。黃歷這一忽悠,她便信了。

珍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黃歷,跟這個男人在一起,確實很有安全感,但也很令人害怕,真是非常矛盾的心理。如果那時候他在就好了,自己不會被搶走,公公不會被打,丈夫也不會——

“珍娘,你去安慰安慰她吧!”黃歷努了努嘴,別的旅客都拿著東西走了,泰麗還在那里哭泣,身心受到的創傷沒有那么快回復。

珍娘點了點頭,走進去扶著泰麗的肩膀,輕聲安慰了一會兒,泰麗的情緒才稍有些平穩下來。

嗚嗚,輪船拉響了汽笛,兩艘軍艦很快便出現在輪船的南側。船上的無線電臺出了呼救信號,這是駐煙臺的美國兵艦“泊浦”、“比德”前來救援。短暫的溝通過后,“泊浦”號伴隨順天輪繼續航行,“比德”號則向利津黃河入海口前進,去搜尋匪船。但黃歷知道,這樣的搜尋將一無所獲,海盜們在淺海登6,因為水淺,兵艦根本無法靠近。

海盜能否抓住,黃歷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順天輪竟然改變了航向,似乎是要返回煙臺。這,搞什么嘛,到天津和到煙臺的距離差不多,甚至到天津還要近一些,怎么會做這樣的決定。

順天輪確實向煙臺行駛,因為船長斷定海盜是從煙臺混上的船,按照太古洋行的規定,他們必須要返回出港口進行調查,并寫出事件報告。在途,順天輪又遇上了前來營救的英國兵艦“衛赤”號與“瓦特”號,并改由英艦護送南下,于第二天凌晨抵達煙臺。

繞了一大圈子,又回到了出地,黃歷搖頭嘆氣,有些哭笑不得。

可這回船上的旅客卻暫時沒有了自由,被統一安排到旅館居住,名為保護,實為協助調查。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總要查清楚旅客和船上的服務員里有沒有海盜的同黨或內應吧,更奇怪的是,那位單槍匹馬拯救客輪的好漢也不見了蹤影。是躲在客輪的某個角落伺機下船?還是身懷絕技,途跳海,能夠游到岸上?還是——

反正,猜測有不少,但按照那個時候人們的思維水平和技術能力,誰也不會想到黃歷戴著的是后世高科技的、幾可亂真的塑膠面具。至于國小說的易容術,那是傳說,胡編亂造,別說外國人,就是國人,也沒幾個相信的。

到了旅館,黃歷又現一件尷尬的事情。當初泰麗在給他們登記的時候,竟然填的是一家三口,或許是只有一間船艙的關系。她當然是好心,可當局按照登記資料,也就只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房間。黃歷是不太在乎,可總得照顧一下珍娘的感受吧!

“我去找他們再要一個房間。”黃歷得知情況,皺起了眉頭,放下提箱,便要向外走。

珍娘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略一猶豫,卻伸手攔住了黃歷。

“別,別去。”珍娘有些訥訥地說道:“這樣,會,會惹人懷疑,對你,不好。”

黃歷眨了眨眼睛,他當然知道這樣不好,正在疑神疑鬼的調查階段,一點點蛛絲馬跡都可能讓人注意。雖然他已經將槍和面具都藏進了提箱的夾層,但到底還不是萬無一失。珍娘能放下羞澀說出這樣的話,證明她雖然話不多,但卻并不傻。而且在這些日子的相處,是越來越相信黃歷了。

“你說得有道理。”黃歷對珍娘的反應很滿意,這倒不是因為能和她住在一起,而是珍娘在漸漸擺脫心的陰影,能夠比較冷靜的思考了。

城市里自然不比在偏僻的山里,接觸的人也不是那么純樸,如果珍娘還是那樣靦腆的性子,是萬萬生活不下去的。

一夜沒睡好,三個人都很疲倦,打走了事件調查員后,妞妞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黃歷呵呵一笑,說道:“看妞妞多懂事,給咱倆都留好了位置,一邊一個。”

話說得風趣,便緩解了兩人獨處的尷尬氣氛,珍娘坐在床邊,看著女兒,露出了疼愛的表情。

黃歷脫掉外衣外褲,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這樣的時候,越是扭扭捏捏,越會增加不必要的尷尬。反倒是心底沒鬼,大大方方的樣子,更能讓人心情放松下來。直睡到下午,黃歷醒來的時候,看見珍娘和妞妞睡得正香,也不知她什么時候躺下,什么時候睡著的。

順天輪被騎劫的消息傳得極快,影響也極大。當天船抵煙臺時,英國領事館武官狄華都里便連夜趕赴濟南,面見山東省主席韓復榘,強烈要求天津、濟南當局迅查清案情。

第二天上午,京、津、滬各大報紙便以顯要位置報道了英商太古洋行順天輪遭海盜搶劫的事情。天津《大公報》頭版頭條的標題便是“大沽口外驚人劫案——順天輪被匪騎劫,神秘人奮起搭救,各方派艦偵匪無端倪”。《益世報》則以“大沽海面驚人惡劇——處女航,英商順天輪遭騎劫;大展絕技,刀疤俠客神出鬼沒”為標題,大肆渲染。

盡管只是損失了部分財物,并沒有旅客被綁票,但這一惡件也給了南京政府巨大的壓力。南京政府電令山東省主席韓復榘和青島市市長沈鴻烈,立即派海6軍出動,加緊緝拿匪盜。當時的軍政部長何應欽也致電北平英使館,表示歉意,并愿與各方通力合作,以期迅破案。

國民黨第三艦隊司令部隨即派出駐長山島的“永翔”、“海鷗”兩艦和駐威海的“同安”、“鎮海”兩艦同往查緝。威海衛英海軍也派出軍艦前往出事地點,協同搜索。

外面鬧得如何厲害,黃歷和珍娘住在旅館里也無從知道,他們只能焦急地等待著調查結束,好再次上路。

俗語說得好,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攤上海盜劫船,被暫時困在旅館里,這是泰麗熱心幫忙的結果;而要提前獲得自由,還需要泰麗的開脫。旅客也分三六九等,十幾名外國人和華人的富商、高官只是簡單詢問一下便沒事了,而沒有背景的小民到什么時候也是被人捏圓捏扁的對象。虧了泰麗這個外國女教士為他們說話,他們也未表現出異常,這才算是擺脫了嫌疑,在第三天終于可以自由活動了。

泰麗在旅館外面等著他們,見了面只是淡淡一笑,隨便說了幾句話,便把他們領到了一家飯館。

“你要請客?”黃歷抬頭看了看飯館的招牌,疑惑地問道。

“感謝你們。”泰麗簡短地說了一句,拉著珍娘和妞妞就向里走。

什么意思,沒頭沒腦的,黃歷搖了搖頭,雖然不解其意,但自己也不能不進去呀!

幾個人在一個僻靜的雅間坐了下來,上茶點菜,這套程序走完之后,泰麗便若有所思地盯著黃歷,似乎對他的臉有著極為濃厚的興趣。

“怎么啦?我的臉上有花嗎?”黃歷很奇怪地問道。

泰麗輕輕轉動茶杯,似笑非笑地問道:“那天在船上餐廳里,我好象沒見到你,你跑哪里去了?”

黃歷眨了眨眼睛,他沒想到泰麗竟然會在那種混亂的場面下記得這些,更何況她遭到了海盜的非禮,應該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的。盡管有些驚訝,但黃歷并沒表現出太大的異樣,只是微微一笑,說道:“那個海盜要,要對你那個,你一定是太慌亂了,所以沒注意到,我就在旅客當啊!不信你問珍娘。”

舊事重提,應該說是丑事重提,泰麗的臉紅了一下,狠狠瞪了黃歷一眼,這談話沒法繼續了。

泰麗不問了,黃歷卻還有疑惑,不露聲色地說道:“你是不是怪我沒挺身而出,勇敢地搭救你?”

“那倒不是。”泰麗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在那種情況下,我怎么會強求你去送死。當然,如果你有那位神秘先生的身手,就另當別論了。”

“嗯,嗯,那家伙確實厲害,一槍一個,跟小說上的俠客一樣。”黃歷面露欽佩之色。

“如果找到他,我一定好好感謝一番。”泰麗的態度很誠懇,確實是自內心的感激。

“是得好好謝謝人家,要不你可就——,呵呵。”黃歷故意刺激一下泰麗,然后試探著問道:“現在有眉目了嗎?一個大活人總不會就這么消失了吧?”

泰麗欲言又止,嘆了口氣,一攤雙手,無奈地說道:“沒辦法,還真就無影無蹤了,實在令人費解。”

黃歷抿了抿嘴,泰麗似乎沒說實話,今天她來問自己,是否出于別人的授意,或者就是自己的猜測。但他并不準備繼續追問,表現得過于敏感,倒讓人以為是做賊心虛。

珍娘逗弄著妞妞,坐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甚至連看黃歷一眼的動作都沒有,這讓黃歷感到很放心。

黃歷不知道的是,他們在這個雅間吃飯,另一個雅間里便有人在注意著他。這個人與他是同行,也是特工出身,姓曾名澈,是忠義救國會在天津的負責人之一。

自從9年《塘沽協定》簽訂以后,日本人在華北地區的滲透越來越肆無忌憚,平津地區隨之出現了大量的漢奸,使華北形勢有失控的危險。復興社里面的開明人士覺得必須對這種局面進行遏制,便于94年成立了忠義救國會。而曾澈就是救國會在天津的負責人,他此次在南京匯報完工作,授命回到天津組建“除奸特別行動組”,卻很不湊巧地趕上了海盜劫船。

在整個劫船過程,曾澈人單勢孤,倉促之間也未能做出反抗的舉動。當然,他也是不想輕易暴露身分。不過,令他感到震驚的是,竟然見到了身手如此厲害、高明的人物。在曾澈的記憶里,起碼在自己系統內部還沒有見過能過這個神秘家伙的人。

而這個家伙的神秘消失,更讓曾澈感到不可思議。當然,特工出身的曾澈,與別人的思路不盡相同。盡管難以理解,但他相信這個神秘人就在輪船上,而且從劫船的過程來看,這人或者是住在頭等艙的旅客,或者是與頭等艙旅客有關系而被海盜一起抓來的。

借助于復興社的關系,曾澈加入了劫船事件調查團,暗觀察研究了頭等艙旅客的面貌和身份,他的目的自然不是幫助山東省主席韓復榘這個對央政府陽奉陰違的軍閥找到真相,而是對這個神秘人的身份極感興趣,最后他將視線聚焦到了黃歷身上。

特工的職業特征便是記憶力好、冷靜,曾澈搜尋自己的記憶,認為那天在餐廳的時候,黃歷好象并不在場。頭等艙旅客不是很多,而且象曾澈這樣受過嚴格訓練,在什么時候都能盡量保持冷靜,四下窺看,尋找著脫困之機的特工來說,其實這并不是很困難。

當然,這只是懷疑和猜測,曾澈還以調查員的身份偷偷向泰麗暗示了這件事情,想通過泰麗得到些線索。而且此時,曾澈就在同一家飯館里,他在暗觀察黃歷的舉動,并且嗅出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飯館的走廊有個直角的拐彎,剛才黃歷走過時,看似很自然地向墻角的反方向跨出一步,然后才拐過彎。就是這個小細節,讓曾澈看出了破綻。

一個受過特殊訓練的人,或者經常生活在危險環境的人,會隨時保持著警覺,他要時刻提防來自于死角處的突然襲擊,加大轉彎角度,這樣可以在對方突襲時迅作出反應,久而久之,這種警覺和習慣動作已經浸透到了整個身體,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此人八成是個同行,不知是哪個組織的成員。曾澈的眼睛瞇了起來,他越來越相信,黃歷與那個神秘人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

正思索著,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將剛才在黃歷等人隔壁雅間偷聽到的談話告訴了曾澈。

“哦,他們明天坐船去天津啊!”曾澈笑得意味深長,讓手下繼續去監視,心里想道:到了自己的地頭,不怕探不出究竟來,這樣的好手,如果是敵非友,那可要先下手為強,絕不能掉以輕心。如果他是獨行俠,那就更理想了,自己正需要這樣的高手,好在平津大展拳腳呢!

“嗚——”,汽笛鳴響,輪船慢慢靠上了碼頭。

天津啊,終于到了。黃歷長出了一口氣,本來是很簡單的旅程,偏生要出很多事情,但愿到了天津能一切順遂。

在國近、現代工商業展史上,天津的地位曾經絲毫不遜于上海: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是天津的鼎盛時期,天津曾是國第二大商業城市和北方最大的金融商貿心。當時天津也是通渠之地,海運、航運,在全國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有“南上海,北天津”的說法。

特別是民國以后,北京由于國都南遷失去了綿延幾百年的京城風度,改名為“北平”,大都市的地位不斷下降,而天津卻成為華北屈一指的繁華大都會。

泰麗受美國基督教公理會的調派,要前往北平貝滿女擔任生活指導,在天津只是稍作停留,順便觀光一番。所以,下了船,她便與黃歷等人告別,還熱心地留下了聯系地址。

和泰麗告別后,黃歷向碼頭上的腳夫打聽了一下,便和珍娘坐上人力車,直奔興昌腳行。

眼見著要找到親戚了,此行雖然有不少波折,但目的也達到了,可珍娘的心里卻并沒有如釋重負,歡欣鼓舞的感覺。說起來,這個親戚并未謀面,而且面對新的生活,她還感到了茫然和無措。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卻是說不出口的,那就是在這段旅途,黃歷的盡心照顧竟讓她產生了依賴感,想著黃歷就要離她們而去,珍娘的心里有種難言的失落。

從碼頭到興昌腳行的路并不遠,半個小時后,他們便來到了興昌貨棧所處的大街上,幾十米外的大牌子都能看見了,黃包車卻停了下來。

“這么些人在圍著干什么?”黃歷很稀奇地對車夫問道。

車夫也不明所以,又向旁邊的人打聽,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從9世紀到o世紀初期,國城市流氓階層的膨脹是一個典型的社會現象。上海有青紅幫,天津有混混兒幫,北平有乞丐幫,西北有刀客,四川有袍哥,組織在國可謂是歷史悠久,根深蒂固,而且各個組織也是各有特色。

天津是九河下梢,漕運終點,河漕海漕交替達。最盛時上萬條漕船往來。有趣的是沒留下什麼船長化,水手化,卻興盛達起了青皮化。這青皮其實就是幫會的會員,他們以爭碼頭,剝削搬運工人為業,展成黑幫以后也經營一些非法或合法買賣。但是碼頭對青皮來說確是毫無爭議的家立業的根本。天津人管他們叫混混兒,或者混星子,大部分都是些亡命徒。

混混兒的成員不外是好吃懶做的游惰少年,不守家規的子弟,也有些逼上梁山的窮苦之人。這些混混兒平日無事可作,只想招災惹禍,討一頓打,借此成名。按他們的規矩,挨打不許還手,不準出聲呼痛這叫“賣味兒”。倘若忍不住,口迸出“哎呀”兩字,對方立時停手,這人便算“栽”啦,從此趕出鍋伙,喪失資格,但破口大罵的不在此例。

混混兒們有機會隨同打架,應當本著“不膚撓不目逃”的精神,勇往直前,爭取勝利。有人用刀剁來,應當袒胸相向;斧把來打,用頭去迎,以示不畏;如果軟化或用武器去搪,名為“抓家伙”,雖不致立時被斥,也被賤視,成為終身笑柄。

混混兒的鍋伙長期養著一群閑人,也就必須設法覓取生財之道,以資維持,開賭局、設窯子、收保護費、開腳行等等是為常見手段。一般來說,混混兒幫各有轄境,互不侵犯,但是當有人存心覬覦想爭奪地盤,也會掀起爭行奪市的平地風波。

現在黃歷他們趕上的便是混混兒們在此街腳行的“賣味兒”。泰昌腳行獨霸著這條繁盛的大街,所有鋪戶皆由他們起卸運輸,向火車站、水旱碼頭等處大批搬運。因為收益很可觀,所以,便成了混混兒們眼的一塊肥肉,誰都想在此爭取一根簽份錢。

但要想爭取一根簽份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把持這家腳行的混混兒幫頭目黑心老六可不是個善茬,他的手下有四大金剛,都練過武功,尤其是打人的手段很是陰狠。一年前,有個叫李大頭的人在這里賣味兒,經受了四大金剛的一頓暴打,硬是咬緊牙關一聲沒哼,最后算是出了彩、露了臉,也得了簽份錢,但這錢只拿了三天就一命嗚呼了。

這種爭奪,黃歷并沒見過,挺好奇。他付了車錢,將珍娘和妞妞擋在身后,他將金屬提箱立好,踩在上面,眺目觀看。

泰昌腳行門前一側安放著幾張靠背椅,椅子上端坐著八位身穿長袍馬褂的老者,他們個個神情肅穆,顯得老成持重。這幾位都是混混幫已經成名的所謂德高望重的前輩,他們是來為“賣味兒”的雙方主持公道的。

在他們的右側坐著黑心老六,繃緊著臉,一言不,身后站著四位彪形大漢——四大金剛。四大金剛老大“潘黑塔”、老二“二狠子”,老三“強嘎子”,老四“麻皮張”,都是道上有名的兇人,個個是身高體壯,橫眉立目。特別是潘黑塔,左額頭到右下巴有一道橫貫全臉的血紅的刀疤,更加顯得更加猙獰可怖。

再往下的兩旁放著許多條凳,穿著青色褲襖,腰扎月白洋縐褡包,腳穿藍布襪子、花鞋,胸前還插著一朵茉莉花的都是混混幫各個鍋伙的幫眾,是來長見識的。這些人有的坐在條凳上,有的叉腰站立,還有的蹲在條凳上。他們左邊坐著一些服飾各異、年齡不同的人,他們大多與混混幫有點兒關系或者有點兒交情,他們是被混混幫請來觀禮的。再外面則都是不請自來的旁觀者,俗稱“看熱鬧兒”。這些人拿打架當“西洋景”看,有時還要喊“好兒”助陣。如果架沒打起來,他們便會如喪考妣、耷拉著臉喟嘆:“真他x媽x的沒勁!”

這時,一位坐在上的老者掏出懷表看了看,對黑心老六說道:“時辰到了!”

黑心老六點了點頭,沖著身后四大金剛擺了擺手。

四大金剛昂走了出來,提高嗓門同聲呼喊:“天在上、地在下,我主保佑多造化!地上無路通天上,天上佛祖渡有緣,有緣才能一家親,同吃同住同分金!”念完后,四人抱拳朝門口躬身行禮,口高呼:“迎客嘍——”

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混混兒突然站起身來,朝上的幾位老輩拱拱手說道:“祖師爺在上,小子沒出息,渾身骨頭癢得難受,今兒個要湊個分子。望祖師爺恩準。”

為的老者笑了起來,輕輕點了點頭。

觀禮的和來看熱鬧的人頓時興奮起來。原來混混幫里有這么個規矩,在“賣味兒”的正主兒出現之前,幫里的小字輩混混可以搶在他前頭“賣味兒”。當然,他也得經得起一頓暴打,但打人者對他會手下留情,不會像對待正主那么厲害,他只要能扛得住這頓打,不但能在幫里露臉還能得一份不菲的賞錢。

得到祖師爺的肯后,小混混兒走了出來,指著四大金剛說道:“你們四位是四大金剛?我看看……”他煞有介事地搖搖頭,“我看不像。老大你象母豬,老二象癩狗,老三是豬狗不如,老四是不如豬狗。”

觀看的人立即有不少人叫起好兒來。小混混開口就罵四大金剛,倒不是他跟四大金剛有仇,這也是混混幫的規矩,“賣味兒”的絕不能跟當打手的講客氣,更不能套交情,否則便會被人視為現怯,“賣味兒”的一現怯就會被人瞧不起,甚至會被轟下場。小混混兒開口就罵四大金剛表示老子是硬漢子,老子不怕你打,老子不但不跟你套交情還要罵你,激得你打人的時候打得重打得狠。

一聽有人叫好兒,小混混罵得更起勁了:“豬狗不如也稱金剛?別挨罵了!你們要迎客?怎么迎?老子往這兒一躺,什么客也別想進來!”

小混混兒說著兩手抱著后腦,胳膊肘護住太陽穴,兩條腿剪子股一擰,夾好腎囊,側身在門口倒下。

小混混這一躺是有講究的,他雙手蓋頭護住了太陽穴,兩腿一夾護住了命根子,這樣就不會讓人家失手把他打死。混混幫的規矩,對“賣味兒”的怎么毒打都行,就是不能打要害,不能當場把人打死,出了人命要打人命官司就麻煩了。

老三“強嘎子”,老四“麻皮張”掏出棍子和斧頭柄就要上前毆打,卻被潘黑塔制止住了,“且慢,三弟、四弟,你們看看——”

小混混兒閉著眼睛等了一陣子,不見有人動手,抬眼一看,“強嘎子”和“麻皮張”正瞧著他冷笑。

小混混兒迷惘地問:“怎么?不打了?”

“強嘎子”冷笑道:“小子,你躺錯地方了。按規矩,你躺在門口得把大門堵死,可你只堵住了一多半兒,還留了一條通道讓人出入,這不是賣味兒,這是耍膿包啊!四位爺不會動你了。”

小混混顯然也現了自己躺的位置不正確,忙把身子往下移了移:"爺這會兒把門堵死了,你們動手吧!"

強嘎子和麻皮張捋起袖子,走上前去,朝著小混混兒背部一陣拳打腳踢。

小混混兒叫道:“狗屁的四大金剛,你們沒有骨頭吧?拳腳好柔弱,打在爺身上好舒服、好受用!”

兩旁觀禮的人大聲地喝彩:“好樣的!好漢子!”

強嘎子和麻皮張加大力氣更猛烈地擊打小混混兒,小混混兒臉上不但沒有痛苦的表情反而笑著說:“二位,你們這些沒有骨頭的拳腳就不用再丟人現眼了,還不如老子的姘頭給我捶背的勁道大呢,干脆你們操家伙吧!”

強嘎子和麻皮張一個用三節棍、一個抄斧頭柄,朝小混混兒背部一陣猛打。小混混兒背上傷痕累累,額頭冒出了一粒粒血紅的汗珠子,他卻強忍疼痛,高聲呼喊:“好!好!好過癮哪!”

這時,無論是看熱鬧的還是院內觀禮的俱都一邊高聲叫好,一邊鼓起掌來。

強嘎子和麻皮張打了一陣子后退了下來。潘黑塔滿面笑容地走上前去:“好!是條漢子!潘某我交定你這個朋友了。”說著他伸手做出欲攙扶狀。

小混混兒忙說:“不敢勞動大駕,我……”

不料潘黑塔冷不丁地朝小混混兒腰眼上踢了一腳。小混混兒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哎喲!”

這聲剛出口,小混混兒就知道犯錯了,可已經來不及了。“賣味兒”的混混兒是只能叫罵不能叫疼的,這一聲哎喲不但前邊的打白挨了,而且在幫永遠也做不起人了。

周圍的人們同聲出了嘆息,小混混兒氣得腦袋直往地上撞。

黑心老六此時站了起來,對眾人高聲說道:“諸位,這位小兄弟雖然今兒個賣味兒沒出到彩,那是老潘使了點兒心眼,照我看這位小兄弟今兒個沒丟面子,他還是一條好漢。大家說對不對?”

“對,對——”周圍的人們隨聲附和道。

“小兄弟,你怎么稱呼?”黑心老六伸手扶起小混混兒,和藹地問道。

小混混兒感激莫名,囁嚅著說道:“我,我叫王二柱,是大王莊的——”

“好,好樣的。”黑心老六似乎很贊賞地點了點頭,對潘黑塔說道:“老潘,回頭你支二十塊現洋送到這位王,王二柱兄弟的府上,給他養傷。”

王二柱忙給黑心老六鞠了個躬:“謝六歲爺賞。”說完,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條凳旁,坐下來靜心觀看。

上的一位老者贊道:“六爺還真是一副菩薩心腸啊!”

黑心老六謙遜地道:“老前輩過獎了!我也是從道上闖過來的,是過來人。說句實話,要想吃混混兒幫這碗飯不容易啊!能照應點兒就得照應。”

“正主來了。”潘黑塔低聲提醒道。

哦,黑心老六轉過頭,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瞇著眼睛打量著從人群走出來的一個老頭兒和一個黑臉的瘦子。

黃歷很納悶,看著這瘦削的其貌不揚的老人,難道是傳說的隱俠,還是小說描述的神龍見不見尾的高人,小說的高人往往都有這種嗜好。爭奪行市,在他看來,就是踢場子唄,不過看過剛才的表演,他倒感到挺意外。難道混混兒不是靠的能打的手段,而是憑的能挨打的本事,真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黃歷是不明就里,而黑心老六卻不敢掉以輕心,別看這老頭看起來并不可怕,但天津衛混混兒們誰不知道當年奪老店曾經造出驚人奇事。那可不止于爭打,尚有擺陣、約定時日,當場比試的。有的架一塊大鐵板,用火燒紅,赤足在上面走幾趟,對方不能照辦,便知難而退。最令人膽戰心驚的一次是:主人張紹增(回教徒)熬熱一鍋油,跳在鍋里炸死。從此永遠無人再敢生心,奠定了子孫們永世衣飯根基。

“這位爺請了。”黑心老六滿面堆笑,拱手說道:“請問尊姓大名?”

“在下崔老臺。”老者拱了拱手,很隨意地說道:“想跟六爺談筆生意。”

黑心老六一愣,問道:“談生意?談什么生意?”

“呵呵,這生意之事暫且不談,請六爺先看看在下送的薄禮再說。”老者脫下外衣,瘦骨嶙峋的身上到處是醒目的傷疤,那個青年則去拿了條長凳放到老者面前。

崔老臺把左腳架在長凳上,捋起褲腿,從腰間抽出把明光閃閃的匕,一刀扎進自己的大腿,慢慢地劃開肌肉,又沿著第一刀的刀口平行劃了一刀,然后用刀尖一挑,割下一長條血淋淋的肌肉。

旁觀的人群出一陣驚呼,黑心老六眨了眨眼睛,雖然崔老臺這么做有些驚人,但也未太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手下很多,這割條肉的事情,難不倒他。

在黑心老六的目光掃視下,麻皮張挺胸走了上來,從小腿上拔出匕,晃晃刀子說道:“崔爺,您夠仗義,我也湊個份子,弄點兒下酒菜,這玩藝兒有嚼頭兒。”說著,他扯住左邊的耳朵狠命一刀割了下來。

觀看的人群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喝彩聲。

崔老臺臉色不變,既然敢來賣大味,出重彩,他當然不會只有這幾下子。淡淡一笑,他開口對黑心老六說道:“六爺,您這可有祛毒敗火的好藥?”

黑心老六嘴角抽搐了一下,高聲喝道:“來人哪,上藥。”

不大一會兒,一個小混混兒端著兩盤白花花的咸鹽跑了上來,分別往高腳凳上一放,一人一盤。

崔老臺抓起一把鹽看了看,全場的人此時都屏住了呼吸,注視著他的動作。崔老臺呵呵一笑,把鹽使勁往腿上的傷口上揉去,揉完一把又抓起第二把往傷口上揉。場上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第二把鹽揉上傷口后,眾人才扯起嗓門,大聲喝彩。

麻皮張有些傻眼,但耳朵已經割下,要認慫可吃大虧了。所以,他咬了咬牙,也抓起咸鹽往傷口上揉。這耳朵在腦袋上,可不比腿上的傷口,只一把咸鹽上去,麻皮張便滿頭是汗,嘴唇也顫抖起來。

崔老臺豎起大拇指,贊道:“好!天津碼頭上的好漢果然名不虛傳!今天我算是開了眼了。不過,玩來玩去凈是摘些小零件兒,這可不是爺們兒干的事兒,傳出去讓人笑話呀!這樣吧,我給六爺弄點兒稀罕物,其實那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之物,你我褲襠里都有,到了我這個歲數,這玩藝兒用處不大了,留著也是個累贅,干脆剁下來一塊兒下酒……”

這下子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不由自主夾緊了雙腿,是個男人都知道那玩藝是什么,要缺了那玩藝還叫男人嘛?

黑心老六臉色終于繃不住了,他萬沒想到崔老臺敢把那東西豁出來,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這老東西果然歹毒,他反正是半截兒身子入土,那東西要不要還真無所謂。可他的手下要么家里有老婆,要么窯子里有相好的,要是沒了這東西,可他x媽x的全玩完了。

他知道,男人不怕動刀子玩命,必要時舍一條腿、一只眼睛或一條胳膊他們都扛得住,可唯獨不能舍了那東西,否則后果非常嚴重。黑心老六的腦子轉彎很快,馬上便得出了結論,犯不上和這老棺材瓤子斗氣兒,他還能活幾天?

崔老臺象是要玩真的,他已經脫下褲子了,黑心老六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再撐下去了,他不想玩了。

“您等等……”

“六爺,您有何見教?”崔老臺正用刀比劃著,似乎在考慮是一刀切,還是棍蛋分開割。

黑心老六朝崔老臺一抱拳:“崔爺,您不是凡人,我活這么大歲數還是頭一次見到您這么厲害的硬漢子。在下真的服了您了。”說著,他朝里屋一揮手,喝道:“搭上來!”

立即有兩個小廝從屋里抬出一塊門板,門板上蓋著紅色被褥。

黑心老六親手掀起被子,恭敬地道:“崔爺,請您躺下。”

崔老臺謙恭地朝黑心老六和四大金剛拱拱手:“謝六爺!謝四位兄弟。”說完就躺上了門板,黑心老六小心翼翼地替他蓋上紅被子。

上的一位老者走了出來,對崔老臺說道:“崔爺,剛才我們幾個合議了一下,您的掛錢是半成利。今后泰昌腳行的買賣只要存在一天,您就能拿一天的半成利。崔爺,恭喜你了!”

崔老臺半抬起身子抱拳為禮:“謝老前輩栽培!從今往后只要老前輩和泰昌腳行招呼一聲,我崔老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老者朝黑心老六拱拱手說:“恭喜,泰昌腳行又添了一位保護神哪!”

黑心老六拱拱手說道:“同喜,同喜。”

潘黑塔對崔老臺帶來的那個黑臉瘦子問道:“請問這位怎么稱呼?”

黑臉瘦子拱了拱手,自報家門,“在下錢四。”

“原來是四爺,久仰,久仰!不知您和崔爺落腳在何處?”

錢四說道:“潘爺,說來慚愧,我和崔爺窮困潦倒,暫時在鬼市旁邊的窩棚棲身。”

所謂窩棚,就是天津最苦的窮人的房屋。建造起來非常簡單,一般是向南先用兩根長短差不多的棍子埋在土里,這就是門框,再用一根兩三尺長的木棍橫釘在門框上,這就是上門坎了,沒有也可以湊合,再在后面支上一兩根木棍;然后用破席、破麻袋片重疊地搭在上面,破席和地面接觸的地方,拍上點泥土,一方面防止進風,一方面防止破席被風刮去。

潘黑塔不以為意地笑道:“得,我們先把崔爺送回去,還奉上一壇酒,十斤醬肉和十塊大洋,這些都是道兒上的規矩。您不必勞動,給我們引個路就行。”

黑心老六對崔老臺親熱地說道:“崔爺,按規矩我得三天后到府上拜訪,希望您能養好傷,到時候我在一品香設宴,咱們再一起把酒言歡。”

“崔某不勝感激。”崔老臺拱手致謝。

黑心老五手一擺,高聲喝道:“送客!”

兩掛長長的鞭炮同時點燃,四大金剛抬起崔老臺躺著的門板,跟著錢四往外走,管事的挑了一根扁擔緊隨其后,扁擔上扎著紅布花球,扁擔一頭是一壇酒,另一頭是裝著醬肉的食盒。

當崔老臺被抬走時,大街上擠滿了人夾道觀看,贊嘆聲不絕于耳,更有不少混混兒,滿臉都是羨艷之色。

黃歷皺著眉頭跳下箱子,這幫人玩的是很另類的一個路數,他們是對自己狠,而自己則是對別人狠。江湖啊,還真是什么規矩都有。難道這就是天津混混兒?你有滿身武藝,可人家不和你玩,人家走的是自虐和挨揍的路子,伸著脖子讓你打,有能耐你打死他;或者對著自己下狠手,又砍肉,又割小的,你不敢跟著,那就算你輸了。

“今天還真是開眼界了,還有人敢押命根子的。”

“這算什么,嚇唬人罷了,滾釘板、油鍋撈銅錢,那才叫厲害呢!”

“吹吧,好象你看見過似的。”

“嘿,你還別說,河東糧棧的王半城那條胳膊是怎么被炸成焦炭的,我還真見過。”

圍觀的人說著、講著,紛紛散去,這熱鬧兒看完了,該干嘛干嘛去。黃歷苦笑著搖了搖頭,等人都散盡了,才和珍娘一同向泰昌腳行走去。

剛剛經歷了一場風波,泰昌腳行人進人出,現在才開始忙碌起來。腳行表面上是替行棧客商起卸運輸的承攬人,有定價、行規,但索價很高,卻以極低的代價叫那些腳夫搬運。腳夫流汗掙來的工錢僅足糊口,混混兒所得卻過其若干倍。

“請問,這里有叫何大魁的嗎?”黃歷走進腳行,對一個坐在桌后的管事問道。

管事長得尖嘴猴腮,還是一對三角眼,怎么看都不是個善類。他打量了一下黃歷,見黃歷穿著很體面,倒也沒惡語相向,只是生硬地回答道:“沒有,這里沒有叫何大魁的。”

沒有?黃歷眨了眨眼睛,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是不是幫忙查一下,興許是這里人手多,您忘記了。”

管事翻了翻眼睛,不悅地說道:“沒有就是沒有,幾十號人我還是記得清的,如果沒別的事情,請走吧!”

黃歷碰了一鼻子灰,正在猶豫時,他看見一個腳夫沖他使著眼色,難道找個人還有什么說道不成?雖有些不解,但黃歷還是領著珍娘出了腳行,卻沒走遠,而是在旁邊的鋪子前看著貨物。

果然,過了不大一會兒,那個沖他使眼色的腳夫走了出來,四下張望了一下,邁步走了過來。

“你們是何大魁的什么人?”腳夫是個年人,黝黑粗糙的臉顯示著歲月滄桑。

“親戚。”黃歷很客氣地說道:“我們從山東老家來,是來投靠他的,請問您怎么稱呼?”

“投靠他?他現在是自身難保啊!”年腳夫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叫張小順,何大魁和我關系不錯,他幾個月前出了事情,現在住在鬼市附近的窩棚里,你們是親戚,興許能幫幫他。”

“出了什么事情?”黃歷皺起了眉頭,怎么事情總是不順遂呢。

年腳夫猶豫了一下,含糊地說道:“得罪人了,被打傷了腿,剛才那個管事的是新來的,不知道這事,否則你們可要沾上麻煩了。”

停頓了一下,黃歷希翼地望著年腳夫,說道:“能否麻煩您給引個路,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張小順想了想,點頭道:“好吧,不過你們得等一會兒,我先和管事的告個假。”

盡管心里有所準備,但到了鬼市附近的窩棚區后,黃歷還是感到很驚訝,看似繁華的大都市背后,竟然有這樣臟亂的貧民區。

一座座長不過六尺,寬不過三四尺的窩棚里往往住著一家子人。一個漢子,一個婆娘,再帶上一群孩子,擁擠著度過雨天和寒夜。天一亮,男人起身,全家便都要隨著起來,因為只有那一件大衣服是被褥。男人們一般是從事拉膠皮、扛大個的工作,女人們則到處揀破爛,拾菜幫子,為準備下鍋的東西忙活著。她們不洗臉,不洗衣服,洗臉怕耽誤工夫,衣服是太舊了,洗后一擰就破,針線掛不住。孩子們也不閑著,或去幫著揀破爛,或去挨門乞討。

珍娘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顯然在為將來擔心。投靠親戚,是想得到幫助,可看這個樣子,原來的想法可要落空了。

張小順領著黃歷等人走到了一個破爛的窩棚前,沖著里面喚道:“大魁,在家嗎?”

窩棚里面含糊地應了一聲,麻袋片兒一挑,彎腰走出個人來。這人有一副高而瘦的身坯,肩胛上聳,脊背稍有點駝,細瞇著的眼睛里,掛著點兒血絲,撐著根木棍,走路一瘸一拐。

“順子,你又來看我了。”何大魁的臉上浮起絲笑容,緊接著他便看到了黃歷和珍娘,神色立刻戒備起來。

“大魁,這是你老家來的親戚,怎么,不認識嗎?”張小順看著何大魁的神態,有些奇怪地問道。

黃歷開口說道:“是何叔啊,不知道張老鎖和您是怎么稱呼?”事情總要問個明白,這是他一貫的謹慎性格,萬一這個何大魁只是個重名呢!

“張老鎖,那是我表哥。”何大魁的眼睛一亮,仔細打量著黃歷,輕輕搖了搖頭,又將目光轉向珍娘,半晌有些驚喜地說道:“你,你是珍兒?”

珍娘愣了一下,在她記憶并沒有這位表叔的印象,但對方怎么會叫出自己的名字,她有些囁嚅地叫道:“表,表叔,我是珍娘。”

哈哈,何大魁暢快地笑了起來,伸手在眉間一指,說道:“我見你的時候,你還小著呢,不過這顆痣還是沒變樣子。”

短暫的喜悅過后,何大魁立時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黃歷的相貌肯定與小鎖沒有什么共同之處,而這侄媳婦突然來到天津,難道表哥家出了什么變故?

“家里出事了?你怎么——這位是……”何大魁收起笑容,擔心地問道。

一句話勾起了珍娘壓抑許久的悲傷,眼淚不由得流了出來,哽咽著,話也說不清楚。

黃歷嘆了口氣,自己也是當事人之一,這個時候還是盡快把事情講清楚,也好盡快商量出個安置辦法來。

何大魁聽著黃歷的講述,拳頭越攥越緊,眼睛越瞪越大,聽到張老鎖不幸死去,張小鎖掉落河,九死一生時,不由得忿恨難平,嘿地一聲,拳頭重重敲在大腿上,罵道:“白家喪盡天良,兩輩人哪,兩輩人都毀在他們手里。可恨,太可恨了……”

張小順聽著這悲慘之事,也是搖頭嘆息不已,一副痛心的神情。

何大魁泄了一番,稍微冷靜一些,才現應該對黃歷表示感謝,同時也感到相當為難。自己現在的處境,比乞丐強不了多少,又添了兩口人,可怎么活呀?

“黃兄弟,象您這樣言出如山的好漢,我何大魁打心里佩服。”何大魁沖著黃歷作了個揖,誠懇地說道:“太謝謝您了。”

“何叔客氣了。”黃歷連忙伸手去拉,說道:“知恩圖報是本分,我這條命還是張老伯和張小弟所救呢,這點小事,算不得什么。”

“一碼歸一碼,這道謝是應該的。”何大魁堅持著行完禮,有四下瞅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看這樣子,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真是——”

是啊,實在是太寒酸了,黃歷心里這么想,嘴上卻不能這么說,他連忙表示不在意,并把自己的箱子當作板凳坐,以減輕何大魁的尷尬。

唉,何大魁嘆了口氣,訥訥地說道:“見到親戚本是件好事,可我那表哥和侄子——,再看看我這光景,有些話,實在是說不出口啊!”

黃歷很理解何大魁的心情,現在他是自身難保,又有親戚來投靠,可謂是雪上加霜,作為長輩,卻沒法盡到責任,愧疚的心情在所難免。

“何叔,聽說你得罪了人,被打壞了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黃歷找了個話題,自己這面的情況介紹完了,也該聽聽何大魁的遭遇了。

何大魁苦笑一聲,無奈地說道:“我那個臭小子,年紀輕,脾氣犟,得罪了腳行的混混幫。我一看不好,就打他逃跑,可我這把老骨頭就得遭罪了!”

“那些混混兒也是欺人太甚,但凡有條活路,誰肯受那些王八蛋的氣。”張小順氣呼呼地說道:“怎么,強嘎子還讓人看著你們嗎,這都多長時間了。”

何大魁搖了搖頭,不太確定地說道:“誰知道呢,以前看得緊,現在興許忘掉了。”

“怎么,還被看管起來,走動不得了?”黃歷疑惑地問道。

“嘿嘿,正主跑了,他們就拿老幼婦孺撒氣唄!”何大魁干笑了兩聲。

這時,何大魁的老婆和三個孩子回來了,手里破破爛爛兒拿了一堆,介紹寒喧,又是一陣忙碌。

何大魁鉆進窩棚,再出來時手里拿了一塊洋錢,遞給老婆,低聲說著什么。

到該吃午飯的時候了,黃歷瞅瞅何大魁這一家人的狀況,有心說請他們到飯館去吃一頓,似乎有些打人臉,讓人家更難堪。算了,就在這將就一頓吧!想到這里,他掏出三塊洋錢,遞給張小順,說道:“張叔,您熟悉這周圍的情況,麻煩您買些酒菜,咱們邊吃邊聊。”

“好嘞!”張小順也不客氣,接過洋錢,轉身就走。

何大魁上前要攔,卻被黃歷拉住了,“何叔,您別客氣,咱們還得說說這以后的事情如何安排呢!”

“你看這事鬧得——”何大魁無奈地停下腳步,苦笑著招呼黃歷和珍娘坐下,有個男孩送給妞妞一個泥娃娃,幾個孩子嘰嘰喳喳地到一旁玩去了。

“何叔,您以后有什么打算?”黃歷正色問道:“總不能就這么,這么過下去呀,你們租個房子,再干點什么營生,幾百塊錢我還是拿得出來的。”

“我,我也有錢,一百多。”珍娘低聲說道。

“唉,這真是——”何大魁嘆了口氣,平緩了下情緒,慢慢說道:“不瞞你們,我是不打算在天津住了。得罪了混混兒,干什么都不順,他們死纏爛打,讓人頭痛得很。”

“那您打算到哪去?總不是要回老家吧?”黃歷問道。

何大魁搖了搖頭,說道:“我那個臭小子跑到北平去了,前幾天托人捎了個信兒,說是在那邊拉洋車,也算是能生活了。我就想著,天津有混混兒,北平沒有呀,到那里不求別的,就求個安穩,省得成天提心吊膽的鬧心。我尋思著攢點路費就走,沒想到你們來了。要是再晚些時候,可就找不著我了。”

“既然如此,那就趕緊收拾收拾,咱們盡快動身。”黃歷很干脆地說道:“路費,不是問題。”

對黃歷來說,到哪都一樣,天津和北平,不過是個地名的區別,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地。他只是想把珍娘母女盡快安頓下來,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盡到了自己的責任。

何大魁點了點頭,小心地說道:“好,你們先找地方住下,就這兩天,咱們就悄悄地動身。但愿強嘎子已經忘了這碼事,不會來糾纏不休。”

黃歷張了張嘴,沒說話,這混混兒可以死纏爛打,可以潑皮耍橫,確實不太好對付,總不能象對付海盜似的,都給殺了吧!

其實天津混混兒靠什么揚名立身?靠的是命賤,這條命不值錢,隨時可以和人換命,人家舍不得和你換,那你就贏了。他們耍潑皮也是建立在法律保障的前提下,知道對方不敢要他的命,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處,對方也犯不上要他們的命,為一條賤命吃官司不值得。

又閑聊了一會兒,把去北平的事情細致地計劃下來,張小順拎著不少東西滿頭大汗地回來了。將一個個油紙包打開,不外乎是包子、燒餅、熏肉、燒雞、醬菜之類易于攜帶的飯食,還有兩瓶白酒。

聞到肉香,幾個玩耍的孩子都將目光投了過來,一個個眼巴巴,饞誕欲滴的樣子。何大魁的老婆拿出幾雙筷子,兩三個破碗,將東西擺放好,便退到了一旁。

何大魁嗔怪地瞅了張小順一眼,那意思是說,你小子倒不客氣,跑這打牙祭來了。張小順訕訕一笑,也不辯解。

“珍娘,你把這吃食分開一些,與何嬸和孩子們到那邊去吃。”黃歷多少知道一些這個時代的規矩,男人招呼客人,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但讓別人干巴巴瞅著,他吃起來總不能盡興,借著珍娘也是客人,這樣解決算是兩全其美了。

提箱當桌子,三個男人席地而坐,推杯換盞,吃喝起來。另一邊,這難得的美味讓女人和孩子們也是大快朵頤。

何大魁和張小順酒量甚大,黃歷卻沒有放量,只是小口陪著。兩杯下肚,張小順臉有些微紅,話也多了。

“買東西回來時,我看見了那兩個外地人,還有個小孩子,他們也在喝酒吃肉呢!”張小順見黃歷和何大魁不明所以,便又解釋了一番,他所說的就是在泰昌腳行賣重味,出大彩的那個老頭和黑瘦子。

“嘿嘿。”何大魁冷笑兩聲,不屑地說道:“就靠這個想從黑心老六那得便宜,我看他們是做夢呢!”

“怎么會?黑心老六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答應得好好的,難道他還敢賴賬?那他以后還怎么在江湖上混。”張小順不以為然地說道。

“黑心老六自然不會賴賬,可那個老頭如果不來拿這個錢,他不就省下了嗎?”何大魁瞇起了眼睛,嘴角掛著不屑的笑意。

“不來拿?不能吧?老頭兒吃了這么大的苦頭,會不要這個錢了?”張小順不解地問道。

“他當然想拿。可是富貴在天,生死由命啊!如果他命都沒了,還能來拿這個錢嗎?”何大魁喝了口酒,幽幽地說道:“還記得前年那個混混兒嗎,也是賣味得了掛錢,只拿了三天就死了,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聽說是受了內傷,黑心老六還讓人去祭拜了呢——”

“屁,貓哭耗子。”何大魁借著酒興罵道:“黑心老六在咸鹽里下了毒藥,誰抹誰完蛋。”

張小順手一哆嗦,差點把碗里的酒灑了,“不能吧,黑心老六這么做,也太缺德、太歹毒了。大魁,這么機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大魁一說出來,便后悔了,猶豫了半晌,嚴肅地說道:“順子,這事你別問了,就當我沒說。黑心老六有多毒辣你也知道,可千萬不要說出去。”

張小順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要是消息走漏,黑心老六要想在江湖上混,殺人滅口那是一定的。他的臉色難看起來,連連點頭,絕口不再提此事。

江湖還真是險惡哪,黃歷話不多,但所聽的都記在了心里。對于他來說,所見所聞都會化成以后生活處事的經驗,那是相當有用。

“反對分割領土的自治運動”,“反對簽訂密約”……一群學生們從旅館前的大街上走過,揮舞著標語,呼喊著口號。

黃歷站在窗前,看著這景象,轉瞬間,他的眼睛盯在了一個人身上。這個人穿著很普通,站在電線桿下,正悠閑地吸著煙。這個家伙,黃歷的眼睛微微瞇了瞇,拳頭下意識地握緊,然后又慢慢松開,離開了窗口。

暫時將這個不明身份的跟蹤者放到一旁,黃歷坐在桌前,翻開了報紙。

報上披露了六月份日本天津駐屯軍司令梅津美治郎和國民黨華北軍分會負責人何應欽秘密簽定的《何梅協定》,聲稱“東北淪亡,時逾五載,國權凌夷、疆土日蹙,《淞滬協定》,屈辱于前,《塘沽協定》、《何梅協定》,繼之于后。凡屬國人,無不痛心……”

在各一份報紙上,黃歷看到了冀東各地一批親日分子致電宋哲元、韓復榘,攻擊南京政府內外政策,要求實現“華北自治”的報道。

緩緩放下報紙,黃歷伸手揉著太陽穴,腦袋里亂哄哄的,如真如幻的那種復雜感覺,讓他頭痛得很。盡管前世他對抗日戰爭這段歷史所知不多,但也不是一無所知,而記憶的支離破碎,讓他始終象是處于迷霧之,既象在親身經歷,又象是一個旁觀者。

盡管如此,黃歷也有自己的價值取向,對侵略者,對漢奸,打心里有種憎惡之感。這不是什么高尚、偉大的情操,而是出于很傳統、很普通、很大眾的想法和判斷。亂臣賊子、賣國求榮,自然會被唾棄,這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使勁晃了晃頭,黃歷依然沒有感到輕松,他站起身,穿上外套,轉身走了出去。

時近初秋,天氣依然很熱,但走在外面,買賣鋪戶,人來人往,多少能分散些注意力。隨便逛了一會兒,黃歷走進了一家商店,透過玻璃門看了看,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現在已經可以確認,那個家伙確實在跟蹤自己。

隨便買了個玩具娃娃,黃歷若無其事地走出商店,帶著尾巴,繼續閑逛。轉過兩條街,黃歷現這里圍了一堆人,原來是幾個青年學生正在搞愛國宣傳。

一個俊俏的女學生,穿著淺藍色的衣服,留著齊耳短,正在一塊大石頭上慷慨激昂的演講,幾個男女學生手里拿著傳單,在人群走動著散。

“您好,先生。”黃歷剛駐足觀看,便有學生走了過來,遞給他一張傳單,黃歷隨手接過。

呆了半晌,黃歷覺得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奇怪地轉過頭。

這是一個女學生,穿著白洋布短旗袍,白線襪,白運動鞋,兩只大眼睛又黑又亮,但神情卻是不善。

“怎么了,有事嗎?”黃歷皺了皺眉,拿眼睛死盯著別人,這很不禮貌,就算你長得挺好看。

“先生,你買的是日本娃娃。”女學生揚了揚眉毛,很是不悅地批評道:“在現在這樣的形勢下,你不認為購買日貨是很不妥當的事情嘛?”

哦,這娃娃是個國人模樣,還真沒注意這是日本生產的。黃歷稍有些理虧,抱歉地說道:“對不起,買東西時沒注意到產地,我以后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女學生不依不饒地說道:“恐怕不是沒注意到,而是你的愛國之心太淡薄……”

黃歷不高興了,自己一個無心的失誤,犯得著上綱上線,喋喋不休嗎?你不知道我在這站著聽,是捧你們的場。現在可好,周圍不少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弄得自己尷尬異常。

哼,黃歷陰沉下臉,白了女學生一眼,反唇相譏道:“就你愛國,怎么不拿槍去打仗?除了會耍嘴皮功夫,你還會干什么?”說完轉身欲走。

“先生,宣傳鼓動也是愛國的一種形式,希望你能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女學生邁了一步,伸手抓住了黃歷手的玩具娃娃。

嗨,還動手了?黃歷用力一拉,女學生踉蹌一下,差點與他撞了個滿懷。奪過玩具,黃歷轉身就走,那女學生吃了虧,還想擋住黃歷,可黃歷微微一側身,腳下一個滑步,留給她的只是一個后背。

女學生怔了一下,望著黃歷漸行漸遠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一撇嘴,重重地哼了一聲。

出來閑逛倒惹了一肚子氣,黃歷用力撕掉玩具娃娃上面的商標,實際行動?我偏不聽你的,這就是我的實際行動。更讓他不爽的是身后的尾巴,還在不識趣地跟著,該給這家伙點教訓了。

跟蹤者突然現黃歷的腳步加快了,左轉右轉,鉆入了一個小巷,他來不及細想,趕緊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咦,人呢,轉過一條窄窄的小巷,跟蹤者現黃歷不見了,他有些茫然地停下了腳步。這條小巷直直的,并沒有什么藏身之處啊!

黃歷用手腳撐著墻面,居高臨下地看著跟蹤者慢慢走過,突然跳了下來,直到跟蹤者的身后。在空他便伸出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跟蹤者的脖子,用力一扭。跟蹤者的頸骨出了“咭”地一下響聲,隨即后背被大力推了一把,向前跌倒,身后傳來了一聲冷哼。

曾澈放下了手里的情報,輕輕撫著額頭,感到工作困難重重,遠過自己原先的預計。

“九一八”事變之后,日本侵占了東北,扶植了傀儡政權,又將目標盯住了華北。如今在華北,日本特務如過江之鯽,化裝成郎,化裝成商人,化裝成游民,化裝成闊佬,星羅棋布地撒滿各處。刺探情報,描繪地理形勢,收買漢奸走狗,行動幾近囂張。

而南京政府的一再退讓,也使曾澈感到處處掣肘,難以大展拳腳。不說遠的,剛剛簽訂的《何梅協定》就是因為天津日租界漢奸報《國權》社長胡恩溥、《振報》社長白逾桓相繼被殺,導致日本向國民政府施加壓力所致。

既要遏制日本特務的活動,又不能因為涉及官方而引起太大的外交糾紛,對此曾澈感到很是為難。但同時,他也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盡管還不十分成熟,但他覺得,在現在的形勢下,或許是一個可以奏效的辦法。

房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禮帽幾乎把臉全部擋住的男人闖了進來,回手把門關上,摘下了禮帽,嘴里唔唔連聲。

曾澈剛要火,卻吃驚地看到自己派出跟蹤監視的特工以奇怪的姿態出現在面前,他的頭歪向一邊,口對準了他的肩頭,額上的青筋綻得老高,口角有涎沫流出來,眼睜得老大,手在胡亂比劃著,口唇在抖動著,但是除了“唔唔”的聲音之外,卻什么聲音也不出來。

挨了頓教訓,又反過來教訓了別人,黃歷稍有些愜意地回到旅館,將玩具娃娃送給妞妞,然后回到房間翻看著自己剛買的一本書。

不知不覺,已經臨近午,外面傳來的敲門聲,才讓黃歷醒覺過來。打開房門,卻不是珍娘,而是一個伙計,身后還跟著個陌生人。

“先生,有客人來訪。”伙計點頭哈腰地打了個招呼。

黃歷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藍衣黃褲,挺精神的樣子,好象在哪里見過,遲疑著問道:“你是——”

“黃先生你好。”曾澈熱情地伸出手,自我介紹道:“在下姓周,名世龍,咱們同在順天輪上,還記得嘛?”

哦,黃歷擠出笑容與化名為周世龍的曾澈握了握手,心卻很納悶,也暗自警惕,此人雖說有些印象,可素不相識,此次來訪,到底是何目的?

曾澈倒不見外,握手已畢,很大方地說道:“在下想和黃兄借一步聊聊,不知方便不方便。”

黃歷沉吟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就在對面的西餐館,下樓就到。”曾澈很明確地解釋著,目的是讓黃歷安心。

這時,旁邊的房門開了,珍娘和妞妞走了出來,看樣子是想找黃歷去吃飯,見到陌生人,馬上停下了腳步。

“好吧!”黃歷看到她們,心打定了主意,事情盡量還是要避開她們母女,糾纏不休容易讓她們受到驚嚇。

“那在下就在外面恭候了。”曾澈笑著拱了拱手,轉身走了,似乎一點不擔心黃歷會爽約。

黃歷吩咐伙計去買些吃食送到珍娘房,然后很平靜地和珍娘交代了幾句,便轉身下了樓。

西餐廳里人不多,畢竟這種享受都是追求時尚的有錢人來的地方。兩個人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向侍者點了食物和飲料。

曾澈一直笑呵呵地瞅著黃歷,而黃歷也是一臉坦然,兩個人心思百轉,都在猜測著對方。

“我先自罰一杯。”曾澈端起酒,一飲而盡,說道:“罰我有眼不識金鑲玉,竟在關公門前耍大刀。”

“周先生這是怎么個說法?”黃歷不解地問道。

曾澈伸手敲了敲靠背,另一側小包間里站起了兩個人,一個赫然便是被黃歷教訓的跟蹤者。

“黃先生明白了吧?”曾澈擺手示意兩個手下坐下,微笑著說道:“在下是順天輪事件調查員之一,這兩人是我的助手,雖然跟蹤黃先生有些冒犯,但我們也是職責所在。”

黃歷點了點頭,心的疑團散去不少,隨和地說道:“原來周先生是吃官家飯的,黃某倒是失禮了。”

曾澈擺了擺手,笑道:“什么吃官家飯,混生活而已。對黃先生的考察到此結束,以后不會再生類似的事情了。”

“哦,周先生已經排除了我的嫌疑?”黃歷似笑非笑。

“什么嫌疑不嫌疑的,周某不過是虛應差事罷了。”曾澈很大度地說道:“我呢,最佩服、最敬重的便是英雄好漢,船上的算一個,黃先生也算一個,周某是非常想與之結交哇!”

迎著曾澈的目光,黃歷謙遜地搖了搖頭,笑道:“周先生太抬舉黃某了,黃某這幾下三腳貓,哪敢稱什么英雄好漢。”

“三腳貓?黃先生太過謙了。”曾澈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包間,“我的助手,也是保鏢,可是經過嚴格訓練的,被黃先生扭歪了脖子,卻連你的影子都沒看到,這樣的身手,著實有些駭人哪!”

黃歷呵呵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他是沒有防備,一時疏忽罷了。”

曾澈也笑了起來,岔開話題道:“黃先生,今日周某一來賠罪,二來結交,三來嘛,便是誠心相邀了。如今國家危難,正是吾輩奮報國之時啊!”

黃歷沉吟著,這番大道理對他作用并不明顯,而且他對曾澈還有著戒備之心。

“即便是黃先生沒有此等宏大志愿,可就算是為自身考慮,也不會埋沒于市井之,默默無聞,終老此生吧!”曾澈繼續說道:“現在可正是好男兒拿出本領創造前程之機,可不要辜負自己的聰明才智,更不要辜負了那大好身手啊!”

黃歷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無奈地說道:“聰明才智,可真是抬舉我了。實不相瞞,黃某得了失憶之癥,正在四處尋醫問藥,而且受人之托,還有事情未了,恐怕也只能辜負周先生的美意了。”

曾澈沉默下來,若有所思地望著黃歷,黃歷與之對視,沒有絲毫的怯懦和心虛。

半晌,曾澈釋然一笑,說道:“既是如此,周某也不便強求,不過,你這個朋友,我算是交定了。來,干一杯,希望咱們以后能有機會再聚。”

黃歷對曾澈的態度感到很滿意,也對此人產生了些許好感,不強人所難,盡管心失落,但表面功夫卻做到十足。此人社會經驗豐富,為人處事老到,很值得自己學習借鑒。所以,他也含笑舉杯,與曾澈輕輕一碰,表示了足夠的善意。

飯菜上來了,兩個人邊吃邊談,只是找一些輕松的話題,拉近著彼此的距離。令曾澈再次感到微微驚訝的是,黃歷刀叉用得很熟練,一點也沒有生疏的跡象。還真是個奇怪的家伙,曾澈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很明智。

對于黃歷,曾澈并不十分放心,所以才報的假名字,也未暴露自己的真實身分。至于邀請他加入,當然也不會是真正的核心組織。

針對目前華北,以及天津的復雜形勢,曾澈幾經思考,決定成立一個外圍組織,這個想法也是從日本人那里學來的。

眾所周知,日本的情報機關很復雜,一是央的情報機構,主要包括日本6軍參謀本部和海軍軍令部分別設立的情報部,以及政府所屬各部,諸如外務省、拓務省、興亞院、大東亞省設立的情報機構;另一部分則是由一些殖民公司或大資本公司設立的情報機構,其最臭名昭著的是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的調查課。

而為了便于活動,這些情報機構還設有外圍機構,以社團、雜志社、經濟實體等為掩護進行諜報活動。這些外圍機構活動頻繁,無孔不入,但要想予以打擊,卻必須要抓住切實有力的證據,揭穿這些情報機構的偽裝。即便有證據,日本官方也時常抵賴,拒不承認。

曾澈決定借鑒日本情報機關的經驗,也成立一個與政府關系不太緊密的外圍機構,就以民間組織為幌子,由軍統秘密出錢、出物資,并提供訓練和組織,從而與日本人抗衡。這樣做的顧忌會少很多,出了事也可以搪塞敷衍,盡量不會牽連到國家行為,也會讓軍統易于開脫。

成立一個組織,就要拉起一伙人,曾澈將目光集到了平津的大院校的學生身上,這些年輕人有漏點,有愛國心,很容易被拉攏過來。當然,經驗不足,容易沖動,也是他們的毛病。更重要的是,曾澈需要幾個拿得出手的人物坐鎮,而黃歷便是他相的對象之一。

不過,黃歷拒絕了曾澈的邀請,這讓曾澈感到些許的不滿。但圓滑的他卻沒露出這種情緒,畢竟黃歷是有理由的,而且是暫時的,以后說不定還有機會。

閑聊,曾澈知道黃歷要先去北平,然后可能回天津,或者去上海求醫,這些本來就不是什么秘密,光明正大的事情,黃歷也犯不著隱瞞。

失憶,曾澈聽說過,卻也是第一次見到,盡管有些懷疑,可對黃歷的身世還是充滿了好奇。這樣一個身手高明,舉止時而高雅,時而粗俗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來路呢?吃飯的時候,曾澈不時打量著黃歷,心有著種種猜想。

“今天我請客,犒勞大家。”

“我要吃冰激凌。”

“我要吃三明治。”

“給我來份牛排。”

……伴著嘻嘻哈哈的聲音,幾個年輕女孩走了進來。

黃歷無意地抬頭看了一眼,立刻皺起了眉頭,而一道先是怔愣,后是不悅的眼神也投射了過來。

冤家路窄,竟是那個搶玩具娃娃的女學生。黃歷面對咄咄的目光,毫不示弱地與之對視,一個臭丫頭,想讓老子低頭?

程盈秋的脾氣也挺倔,挑釁?難道這家伙一點也不理虧嘛,她瞪圓了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挺了挺胸,用目光反擊過去。

“挺吧,挺吧,太平公主可是嫁不出去的。”黃歷嘴角上翹,嘲諷了一句,手的刀叉出叮當的響聲,凌厲地切割著牛扒。

曾澈愕然,很明顯能感到兩道目光在空交鋒,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搞不清楚狀況,嘿嘿干笑著,“黃兄,你,真是,真是好刀法啊!”

太平公主?程盈秋低頭看了看,臉一下子紅了,這是說我呢,流氓,下流,黃歷挑剔審視的目光不斷射來,而似笑非笑的神情更令她氣惱萬分。

“盈秋,怎么啦?”韓月潔輕輕碰了碰程盈秋,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黃歷,有些不解地問道。

“沒事!”程盈秋從牙縫里迸出兩個字,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不時狠狠瞪向黃歷。

占了便宜,吃起東西就是香,黃歷勝了一場,就不再抬頭看程盈秋,而是專心對著食物起進攻,讓程盈秋的眼鏢全部落空,十分的郁悶。

曾澈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黃兄不僅身手高明,這言辭也犀利得很哪,瞧那女學生,氣得臉色都變了。難道以前有過節,為何一見面就劍拔弩張的?”

“一點點小事,說起來倒是我斤斤計較了。”黃歷隨便解釋道:“看她這樣子,象是個富家千金,行事霸道慣了,吃點虧算是長經驗了。”

“嗯,能請別人來西餐館吃飯,應該家境不錯。”曾澈點頭贊同道:“對了,黃兄,要說好醫生,也并不是只有上海才有,我回頭打聽一下,將幾個平津有名的大夫介紹給你。另外,如果遇到麻煩的話,在北平可以去找東城警察局的杜百升巡長,在天津的話,可以去找南市巡長何喜,他們會盡快通知我,并且提供盡可能的幫助。”

黃歷點了點頭,將兩個人的名字重復了一遍,表示自己記住了,并向曾澈表示了感謝。

程秋盈見黃歷得勝之后,竟然開始無視她,恨得咬牙切齒,平素愛吃的冰激凌到了嘴里,也變得索然無味,看到黃歷等人吃完欲走,實在有些憋得難受。眼見著黃歷等人順著過道走來,她突然伸腳,想絆黃歷一個跟斗。

黃歷突然停下腳步,就站在程秋盈面前,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程秋盈沒想到黃歷看似目不斜視,卻把她的小動作都收入了眼底,而且能迅做出反應。她無奈地翻了翻眼睛,有些訕訕地收回了腳。

“小丫頭,很頑皮嘛!”黃歷嘿嘿一笑,大步走開。

程秋盈看著周圍同學詫異的目光,感到特沒面子,騰地站起來,沖著黃歷的背影喊道:“我不是小丫頭,我是你大姐。”

精神勝利法有了效果,喊了一嗓子,程秋盈感到舒服了不少。可這好心情馬上就無蹤無影了,因為黃歷在門前回過頭來,沖著她吐了吐舌頭,伸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

氣死我了,這個流氓怎么老拿女人的胸部當話題,弄得自己想爭辯一番都覺得不好意思。程秋盈氣呼呼地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三明治,惡狠狠地一口咬下,仿佛咬在那個可惡的家伙的身上。

和黃歷分手后,曾澈回到了住處,坐在屋,慢慢思索著今后的工作。

“站長,我有個主意,興許能讓姓黃的家伙加入我們。”趙仲華眨著眼睛湊了過來。

“哦,什么好主意,你說說。”曾澈示意他坐下,很感興趣地問道。

“嘿嘿,我這也是瞎想出來的,好與不好,您拿主意。”趙仲華先打了個預防針,才慢慢地說道:“您不是很贊賞姓黃的身手,又有些擔心他來路不明嘛,咱們可以進行一下試探,順便也讓他與日本人結上仇。到時候,他一個人孤掌難鳴,自然要找靠山,咱們來個雪送炭,不怕他不乖乖地上咱們的船。”

“你的意思——”曾澈審視地望著趙仲華,猜測著說道:“讓日本人向他下手,然后咱們再看準時機,或是搭救,或是示好。”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趙仲華輕輕一拍手,笑道:“管他是哪路神仙,只要與日本人有仇,那咱們就可以利用。”

曾澈沉吟著,這也確實是個辦法,說不上好,可也并不太糟,但是不是趙仲華被扭歪了脖子,故意來報復黃歷呢?

作為特工,達到目的是最重要的,至于采取何種手段,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曾澈對趙仲華的建議有些動心,但這需要很好的籌劃一下,既要達到目的,又不會引火燒身。

盡管心有了這個想法,曾澈卻對著趙仲華輕輕搖了搖頭,這個計劃還是由別人實施比較好,趙仲華會不會公報私仇,他有些拿不準。

老天要是逼著一個人走上哪條道兒,他就非去不可,就象火車一樣,軌道已擺好,照著走就是了,一出花樣準得翻車!黃歷現在當然不會想到,與曾澈在不久后會再次見面,他會再次走上自己熟悉的職業特工的生涯。

短短的兩天時間一晃而過,何大魁一家做好了準備,與黃歷和珍娘約好了時間,在火車站外聚齊,一同前往北平。

初秋的天氣,陽光變得柔和,晴朗淡藍的高空萬里無云,象冰一般澄澈。黃歷很喜歡這個季節,不比夏天的酷熱,也不比冬天的寒冷,非常舒適的感覺。

“接姑娘,送媳婦兒……”妞妞坐在黃歷的鐵皮箱子上玩著能眨眼睛的娃娃,突然抬起小手指著前面叫道:“小三哥來了,瞧,是小三哥。”

黃歷抬起頭,果然是何大魁的小兒子跑了過來,臉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一副惶急的模樣。

“黃叔——”小三跑到近前,氣喘吁吁地說道:“不,不好了,爹和娘被,被那個二狠子攔住了,走不脫——”

“在哪里?”黃歷瞪起了眼睛,這些混混兒,真是垃圾、渣滓。

“那邊,過,過一道街就看見了。”小三伸手指著說道。

黃歷回頭對珍娘說道:“你帶著孩子在這等我,我去看看。”

珍娘點了點頭,擔心地說道:“黃大哥,你,你要小心。”

嗯,黃歷答應一聲,轉身跑向出事的方向。

正如小三所說,過了一條街,黃歷便看見了聚攏的一群人,里面傳出吵吵嚷嚷的聲音。

“何大魁,咱們的賬還沒了,你就想蔫巴悄地溜了,想得挺美呀!”二狠子掂著手里的斧把,撇著嘴,對何大魁一家人說道。

何大魁忍著氣,說著軟話,“二爺,我那小子是砸了您一棒子,可也沒怎么著您哪,再說,我們賠了您十塊大洋,您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們一家吧!”

“翻過來掉過去,你他x媽x的就這套磕,爺都聽煩了。”二狠子沖著身旁的王二柱揚了揚下巴,“今兒是你露臉兒的機會,讓兄弟們都瞧瞧,六爺沒看錯人。”

王二柱在泰昌腳行出了彩,被黑心老六看,收入了幫,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大喜事,在天津闖蕩了一年多,終于算是熬出頭了。只念過幾天私塾、斗大的字認識不了幾個的王二柱,是從野臺戲和評書受到的教育。他羨慕那些傳說的英雄好漢,尤其著了魔一樣地敬佩清末年間的大盜康小八,他經常問自己,為什么那個黑矮子可以作出驚天動地的事來,而自己這個黑矮子卻不能出人頭地,揚名立萬?

受了頓皮肉之苦,卻得到了黑心老六的賞識,王二柱認為這是自己實現夢想的第一步,是的,他已經是一條好漢了,只須再作幾件膽大手狠的事,便會變成驚天動地的英雄好漢。

盡管覺得欺負何大魁有些不夠英雄,但二狠子一招呼,王二柱只是猶豫了一下,便捋胳膊挽袖子,上前動起手來。他一拳打在何大魁的臉上,立時打得何大魁摔倒在地,鼻口冒血,何大魁的老婆和孩子撲上去,哭喊成一團。

“打,想跑,打斷他兩條腿。”二狠子將手里的斧把扔給王二柱,惡狠狠地說道。

王二柱握緊斧把,咬了咬牙,走了兩步,揮舞起來……背后突然挨了重重一腳,王二柱被踹出去三米多遠,結結實實地趴在地上。

黃歷一腳踹飛王二柱,轉身兇惡地瞪向二狠子,一個墊步,左拳在二狠子眼前一晃,右拳直奔二狠子的面門。

二狠子雖然是個混混兒,擅長挨揍,卻也有些武藝在身,慌亂連忙招架,擋住了黃歷的拳頭,卻沒留神黃歷的腳,被黃歷一腳踢襠下,他慘叫一聲,雙手捂住襠部疼得蹲下身去。黃歷一招兒得手便不容對方有半點兒喘息的工夫,又是一腳踢在二狠子的臉上,二狠子被踢得仰面摔倒,兩顆門牙掉落在地,立時昏倒。

只是短短一會工夫,王二柱被踹飛,二狠子被打昏,剩下的五六個小混混兒這才醒過味兒來,嚎叫一聲,沖上前來。

這些混混兒也打過群架,但不過是胡掄亂打,哪象黃歷受過專門訓練,拳快腳急,力道又猛。拳打,腳踢,肘擊,膝撞,一陣呼喝之聲過后,幾個混混兒全被打倒在地,呻吟痛叫,狼狽不堪。

“何叔,快走,別磨蹭。”黃歷連連擺手,示意何大魁一家不必客套,趕緊離開。

王二柱爬起身,嚎叫一聲,再次撲了上來。

黃歷一閃身,一記大耳光抽了過去,厚實的手掌以極大的爆力和王二柱的左面頰進行了全方位接觸,聲音極響,圍觀的人耳朵都被震得嗡嗡響。

王二柱有些被打蒙了,見黃歷的拳頭又搗了過來,趕忙護住胸肋,這下他的臉又暴露無遺,黃歷那一拳本來就是虛招兒,拳頭在半空又化作掌,啪!啪!啪!啪!又是四個耳光。

“下賤,靠挨揍自虐闖名聲,靠欺軟怕硬稱好漢,老子還真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垃圾。”黃歷不屑地罵道。

王二柱昏頭脹腦地倒在地上,他覺得臉上象是被揭去了一層皮,火燒火燎的疼痛一陣緊似一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兒直沖嗓子眼兒。

黃歷抬頭看了一眼,何大魁一家正匆匆離開,只留給他幾個背影。他四下瞅了瞅被他打倒的幾個混混兒,暫時都失去了還手能力,應該是沒問題了吧,等到別的家伙得到消息趕來,火車也開了,諒他們也不會追到北平撒野。

“啪,啪…”幾下掌聲傳了過來,不遠處一個男子正用力鼓掌。

黃歷皺了皺眉,但只是匆匆一瞥,便轉身去追何大魁一家………

秋前后是北平最美麗的時候。天氣正好不冷不熱,晝夜的長短也劃分得平均。沒有冬季從蒙古吹來的黃風,也沒有伏天里挾著冰雹的暴雨。天是那么高,那么藍,那么亮。

黃歷等人來到北平已經好幾天了,要安置好珍娘母女倆以及何大魁一家人,遠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何大魁那個惹禍的兒子在北平不過是賃了輛洋車,和幾個單身車夫一起擠在車行的破屋子里。這一群人一到,光是找住處,就足足折騰了兩天。

最后終于在平安里東南、南海西北、皇城根附近的毛家巷的大雜院里租了三間西屋,算是暫時安定下來。依著黃歷的意思,總要住得干凈寬敞些才好,可何大魁和珍娘都覺得要細水長流,現在都還沒有找到謀生的活計,有個安身之所就算不錯了。

這個大雜院里有七八戶人家,多數的都住著一間房;一間房里有的住著老少七八口。這些人有的拉車,有的作小買賣,有的當巡警,有的當仆人。各人有各人的事,誰也沒個空閑,連小孩子們也都提著小筐,去撿菜葉,拾煤核。爐灰塵土臟水就都倒在院,沒人顧得去打掃。

三間西屋進身很的那個巡警身分最高,不大愛理人,早晚低著出入,可對黃歷還算禮貌。拉車的牛四的身分最低,可院里的誰也不敢惹他,他脾氣暴躁,喝點酒就敢與人拚命。

“黃大哥,屋子收拾好了,您里面坐。”珍娘走了出來,她頭上包著塊布,剛剛掃除完的樣子。

黃歷點了點頭,轉身走了進去。墻上糊了些報紙,炕上是新買的葦席,鋪蓋是他買來的,窗前一個小木桌,兩把椅子,是何大魁的兒子從破舊市場買來的便宜貨。屋子不大,卻收拾得干凈整潔,可見珍娘是個極利索能干的女人。

“請喝茶水。”珍娘雙手端杯,遞到黃歷面前。

“不必客氣。”黃歷接過來,喝了一口,說道:“總算安定下來了,以后有何叔一家幫襯著,我也就放心了。”

珍娘輕輕擺弄著衣角,低聲說道:“黃大哥,多謝您這一路上的照應,要是沒有您,我和妞妞還不知——”

“沒有那么嚴重。”黃歷擺了擺手,說道:“你們只不過第一次出門在外,又是女人,所以倍感艱難,這以后社會經驗多了,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話是這樣說,可我們娘倆要想在這大城市生活下去,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珍娘苦笑了一下,對以后的日子還充滿了擔心。

“何止是你們娘倆,你看何叔一家不也是在艱難度日嘛!”黃歷寬慰道:“患難是最實際的,無可幸免的;但是,一個人想活下去,就不能不去設法在患難找縫子,逃了出去——盡人事,聽天命。總之生在這個年月,一個人須時時勇敢的去面對那危險的,而小心提防那最危險的事。你須把細心放在大膽里,去且戰且走。你須把受委屈當作生活,而從委屈咂摸出一點甜味來,好使你還肯活下去。”

珍娘似懂非懂,眨著眼睛,細細品味。

“我還要在北平呆幾天。”黃歷緩緩說道:“去看幾個名醫,希望有辦法治好我這失憶癥。說起來,我比你們還可憐。你們總知道自己的過去,也知道以后要去干什么,而我,就好象混吃等死一般。”

珍娘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道:“我倒希望把以前的悲慘之事全都忘掉,可我總是做不到。要不是有個孩子放心不下,活在世上對我來說就是受罪。”

是啊,這就是各人看問題的角度和經歷不同,所形成的不同觀念。自己是拼命尋找自己的過去,而珍娘卻想把痛苦的回憶拋棄,這還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呵呵,黃歷輕笑了兩聲,想把傷感的氣氛沖談一些,“你這話應該讓那個泰麗聽聽,很有些皈依上帝的意味。”

珍娘撇了撇嘴,微微笑道:“我可不信洋和尚、洋屁姑的教。”

黃歷岔開了話題,說道:“妞妞七歲了吧,應該去上學了。”

珍娘眨了眨眼睛,猶豫著說道:“請先生,上私塾嗎?費用很大吧?”

黃歷搖了搖頭,解釋道:“這附近不是有小學校嗎?你說的那些好象太古老了,現在是新式教育,費用好象不是很高。不如,就讓我來出這筆錢吧!”

“我還有些錢,不過還是打聽打聽才好。”珍娘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對黃歷,總不好一口拒絕,只好找了個借口。

黃歷也不好強迫,說到底,自己與珍娘非親非故,即便有些恩情,也不好以此為資本。又呆了片刻,黃歷便起身告辭,這個地方他住不慣,而且也沒安排他的地方,畢竟在珍娘等人眼,他不會久待,很快便會離開的。

太平時節的北平之秋就象是人間的天堂,也許比天堂更繁榮一點呢!街上的高攤與地攤,和果店里,都陳列出各種各樣的水果,那些水果,無論是在店里或攤子上,又都擺列的那么好看,果皮上的白霜一點也沒蹭掉,而都被擺成放著香氣的立體的圖案畫。“唉——一毛錢兒來耶,你就挑一堆我的小白梨兒,皮兒又嫩,水兒又甜,沒有一個蟲眼兒,我的小嫩白梨兒耶!”叫賣聲象唱歌一樣在香氣顫動,使人們的腳步放慢,聽著看著嗅著北平之秋的美麗。

在街上的香艷的果攤間,還有多少個兔兒爺攤子,一層層的擺起粉面彩身,身后插著旗傘的兔兒爺——有大有小,都一樣的漂亮工細,有的騎著老虎,有的坐著蓮花,有的肩著剃頭挑兒,有的背著鮮紅的小木柜。

北平人,從一入八月就準備給親友們送節禮了。街上的鋪店用各式的酒瓶,各種餡子的月餅,把自己打扮得象鮮艷的新娘子;就是那不賣禮品的鋪戶也要湊個熱鬧,掛起秋節大減價的綢條,迎接北平之秋。

黃歷走在大街上,節日的氣氛將他有些失落的情緒沖淡了許多。這幾天來,他走了好幾個地方,有醫,有西醫,甚至有研究醫學的教授,但對他的失憶癥,幾乎都是眾口一辭,這個病不是靠藥物所能醫治的。也許他永遠不會再有之前的記憶,也許他一覺醒來,所有失去的記憶又會重新回到他的頭腦。嗯,有些奇妙,也有些令人無可奈何,他不喜歡這種自己完全處于被動,聽天由命的感覺。

我不應該傻等著老天來眷顧,那靠不住。黃歷已經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覺得應該去做自己熟悉的,或者是適合自身技藝的工作,那樣會更有利于記憶的恢復。就象科學家或藝術家所謂的靈感一樣,并不是神乎其神、突然而來、倏然而去的東西,而應該是知識、經驗、追求、思索與智慧綜合實踐在一起而升華了的產物,是一個人在對某一問題長期孜孜以求、冥思苦想之后,通過某一誘導物的啟,才產生的一種新的思路。

但是,自己熟悉的、適合自己技藝的是什么呢,想到這,黃歷又有些苦笑著搖了搖頭。格斗,殺人,這樣的職業會是什么?

邊走邊想,黃歷便沒注意到身后有兩個人在遠遠地瞄著他。直到他聞到了一股濃香,方才感到肚餓,看看離旅館已經不遠,索性在外面吃完飯再回去不遲。

北京的街頭巷尾,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有賣鹵煮火燒的店家,過去還有肩挑小擔的流動商販出售這種食品。特別是夕陽西下,鹵煮小腸開鍋出售時,人們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它那特有的香味兒。好吃這口兒的,便會聞香而至,要一碗鹵煮小腸和一兩個火燒,既解饞又解飽。

而其,陳玉田制作的鹵煮小腸(鹵煮火燒)可謂一絕。腸肥而不膩、肉爛而不糟、火燒透而不粘,“小腸陳”的雅號由此叫響。

黃歷坐了下來,要了兩碗煮小腸再加三個火燒,邊吃邊贊嘆,確實不錯,看著香,聞著也香,吃著更香。

兩個男人也走了過來,坐在攤子上,吃著東西,若無其事的樣子。但眼神卻不時瞟過來,并低聲說著話。

“你看清楚了,是這個人?”穿著西服的瘦漢子壓低聲音問道。

“沒錯,就是他。”另一個男人穿著白色杭紡綢衫,下身是黑色細布寬腿褲,看起來象是個幫派人物。

穿西服的漢子沉吟了一下,站起身走了過去,經過黃歷身旁時,似乎腳下一滑,猛然撞向黃歷。

黃歷正吃著東西,見有人失足,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扶一推,已經將西服漢子的身子穩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西服漢子連連向黃歷表示歉意。

點了點頭,黃歷表示并不在意,繼續填著自己的肚皮。

“身手果然不錯。”西服漢子走回到自己桌子,不動聲色地說道:“交給我吧,趙四,你吃完就可以走了。至于錢,明天到川崎商社來取。”

“謝謝您,佐藤先生。”趙四嘿嘿一笑,胡亂吃了碗鹵煮,起身走了。

趙四叫了輛黃包車,不多時來到了一家小飯館,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兩個小菜,一壺酒,慢慢地吃喝著。

過了一會兒,街上走來一個警察,象是巡視的模樣,看到趙四,慢慢走了過來。

“嘿,杜巡長,您坐。”趙四殷勤地起身相讓。

杜百升微微笑了笑,訓斥道:“你小子給我放老實點,甭想在我這片兒惹事。”

“不敢,給我兩個膽兒也不敢在您的地頭做買賣。”趙四連忙辯白。

杜百升坐了下來,湊過頭低聲問道:“怎么樣,事情辦成了?”

“杜爺,您就瞧好吧!”趙四臉上掛著有些諂媚,又有些炫耀的神情。

嗯,杜百升從兜里掏出十塊大洋遞了過去,趙四趕緊用雙手接著,“別在烏七八糟的地方,造害了這錢。”

“是,是,我聽您老的話。”趙四眉開眼笑地將錢揣進兜里,又一筆錢到手了,這差事還真是合算,兩頭都有錢賺。

杜百升起身要走,忽然又停了下來,湊近趙四嚴厲地說道:“不想有麻煩的話,你就快給我躲起來,否則……”

趙四身子哆嗦了一下,趕緊答道:“我馬上就走,回密云老家呆幾天。”

嗯,杜百升看似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佐藤和趙四分手后,又盯著黃歷進了旅館,方才趕回了川崎商社。

川崎商社專門經營日本紡織品及日用商品,經營規模很大,除了零售還兼營批業務,它的批銷售渠道可以覆蓋華北數省。當然,這是表面上的,川崎商社是黑龍會設在北平的一個重要據點,負責搜集情報,拉攏漢奸,進行一系列的秘密活動。

川崎商社的總經理川崎武夫,人如其名,身體粗壯,留著寸頭,短短的頭茬子象根根鋼針一樣直立,還沒說話眼珠子就瞪起來,顯得很蠻橫。形象雖然如此,但川崎卻是一個國通,尤其喜歡收藏國的藝術品。此時,他正在書房內,對著一幅剛剛買到手的書畫細細鑒賞。

“佐藤,你來看看這畫。”川崎的一個愛好便是對著自己的手下顯示淵博的知識,特別是對物書畫,當那些古老的典故聽得手下愣的時候,也是他最自鳴得意的時刻。

佐藤湊過來,低頭看了看落款,竟是董其昌的一幅山水畫,趕忙贊道:“董其昌,很有名的國畫家,是,是明朝的吧?”

“不錯。”川崎得意地講解道:“《畫史繪要》曾評價道‘董其昌山水樹石,煙云流潤,神氣俱足,而出于儒雅之筆,風流蘊藉,為本朝第一’。但我卻認為其用筆柔和,秀媚有余,魄力不足,缺乏氣勢啊!”

“川崎閣下真是眼光獨到,鄙人佩服。”佐藤趕緊捧了川崎一句,然后說道:“我觀察了那個姓黃的,確實不象個簡單人物。”

川崎沒有馬上答話,而是小心翼翼地將畫收起,放進保險柜里,才緩緩說道:“可惜是在北平,我們行事多有顧忌。如果向上面匯報,又怕時間拖延,讓這個人有所覺察,伺機跑了。”

“是啊!”佐藤點頭贊同道:“聽說他帶著幾件稀世物,放跑了他,還真是可惜。”

川崎眼睛里射出貪婪之色,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訓斥道:“物是次要的,帝國的事業才是至高無上的。要是讓他成功籌集了款項物資,返回滿洲,那些冥頑不靈的支那人的抗日武裝將會如魚得水,給帝國造成極大的損失。”

“對,閣下教訓的是。”佐藤恭敬地點頭稱是。

川崎在書房里來回走著,木屐落在地上,出有節奏的響聲。半晌,川崎以日本人獨有的姿勢抱手而立,低沉地說道:“佐藤君,依靠你和小野的力量,能否將此人制服,并且秘密帶到這里。”

佐藤猶豫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抬頭說道:“要是硬碰,我沒有把握,但是我們可以想一個巧妙的方法。比如偷襲、下藥……鄙人有信心干好。”

川崎抿了抿嘴角,輕輕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們就去辦吧,一定要小心謹慎,不可暴露。”

“哈依!”佐藤深深鞠躬,轉身而去。

日本各情報機關稟持政府的方針政策,自九一八之后便向華北進行滲透偵察,他們的觸腳伸向國社會的每一個角落,達官貴人,販夫走卒,只要有利用價值,他們便會與之周旋。

在日本人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的前提下,也由于種種國家自身的原因,說是遍地漢奸有些夸張,但在金錢勾引、私利相誘、武力危逼等種種手段之下,很多人或為錢財,或為私欲,或為怨恨,成了日本人手的卒子,賣國求榮,甘心出為虎作倀,這趙四便是其之一。

但這次川崎武夫將目標轉向黃歷,卻并不是那么簡單,這還要拜曾澈所賜,趙四只是被錢收買,被人利用,向川崎透露了假消息。而黃歷卻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經變成了東北抗日武裝派出的秘密人員,負責到北平、天津、上海進行籌款、采購、招募等事宜,可謂是重量級的人物。

危險正在悄然臨近,而黃歷卻未覺察。一來是沒有想到會有人對他不利,二來,不得不說,平淡的生活正在消磨原本屬于他的那份警覺。

當旅館的茶房在回家的路上被佐藤和小野所挾持,在匕、手槍和金錢的威逼利誘下,顫抖著手接過藥包時,黃歷正睡得香甜;當茶房將加了料的茶水送進他的房間時,黃歷還含笑表示了謝意。

歷史上,英雄往往不是在面對面的戰斗被擊敗,而是莫名其妙地毀在小人物之手。張飛,勇冠三軍,卻在睡夢被范疆割了腦袋;典韋,古之惡來,兇悍無比,卻因為被胡車兒偷走雙戟而命喪轅門……范疆、胡車兒的名字,大多數人都記之不住,但就是這些近乎于無名之輩,卻能將張飛、典韋這樣的英雄和猛將置于死地。那么,黃歷栽在一個茶房手,倒在一壺茶水之下,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嘩啦!”一盆冷水照頭潑在黃歷的頭上,哼了一聲,黃歷慢慢醒了過來,但日本人使用的麻醉藥的藥效很強,他的頭腦昏沉,身體疲弱無力,外面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天邊傳來一般。

一下劇痛從腰肋處傳來,黃歷痛得悶哼了一聲,蜷縮起來,他的手腳都被鐐銬鎖住,只能側身躺在冰涼的地上。緊接著又是幾下打擊,他的臉上也挨了一腳,鼻口冒出血來。

佐藤狠狠揍了黃歷一頓后,輕篾地笑道:“該死的支那人,象條癩皮狗。”

踢嗒踢嗒的木屐聲傳來,川崎走了過來,抱著膀子看著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黃歷,面上浮起了笑容,轉頭對佐藤說道:“佐藤君,干得很好,他隨身物品檢查過了嗎?”

“身上搜查過了,那個箱子還沒有。”佐藤指了指旁邊的鐵皮箱子,說道:“我想先把他弄醒,然后再——”

“幾個小時了?”川崎瞇起眼睛,用腳重重踩在黃歷的頭上,獰笑著加強壓力。

“快三個小時了。”佐藤回答道。

“這是帝國情報機關特制的麻醉藥,甚至可以讓獅虎沉睡四個小時以上。”川崎慢慢地收回腳,猛地踢在黃歷的肚子上,看著黃歷蜷縮成蝦米狀,鄙夷地翹起了嘴角,說道:“至于這頭支那豬,沒有五個小時,是不會完全清醒,回答我們的問題的。”

佐藤打開了黃歷的鐵皮箱子,將里面的東西搜了一遍,幾件衣服被胡亂扔在地上,然后抬起頭,有些失望地對川崎說道:“閣下,沒有現有價值的物品,看來重要的東西他并沒有隨身攜帶。”

川崎點了點頭,并沒特別失望的表情,說道:“看來他是有些聰明的,不過,這就要看他的嘴巴是不是夠嚴了。”

佐藤嘿嘿一笑,惡狠狠地說道:“小野君去找刑具了,一會兒就讓我們來伺候他吧,就算是銅牙鐵嘴,也會讓他開口說話。”

川崎也笑了起來,說道:“我會來欣賞這難得的表演,想想,我們很久沒有聽到支那人的慘叫和哀嚎了,那可真是下酒的好菜呢!”

聲音漸漸遠去,周圍安靜下來,被川崎認為還需要至少兩個小時才會清醒的黃歷慢慢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川崎等人還是低估了黃歷的實力,作為專業的特工,他經受過嚴格的訓練,這不光是體能和技藝的提高,他的身體還有抗拒許多藥物的作用。那是一種基于實際的需要的抗毒注射,使身體內逐漸生出抗體,使一些藥物在他身上起的作用減小或者持續時間變短。

盡管強烈的暈眩不時襲上腦際,但被毆打的疼痛倒使他的精神能夠慢慢集,他奮起意志,咬緊牙根,盡力使自己進入瑜伽的完全呼吸之,這種呼吸方法能夠增加氧氣供應,使血液得到凈化,增強抵抗能力,頭腦也會變得清澈。

隨著汗珠從毛孔不斷流出,麻醉藥的藥力在慢慢揮,黃歷感到暈眩感逐漸退減,他成功地控制了麻醉藥的作用,但也消耗了大量的體力。

但黃歷知道,他已經沒有休息的時間了,拼盡力氣,他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滾了幾下,來到鐵皮箱子旁邊,費力地喘著氣,他慢慢坐了起來。他的手被兩副手銬反銬在背后,盡管他不會傳說的縮骨神功,但經過真正的苦練,他的關節能以常人難以做到的方式進行伸縮和轉折。

箱子的薄薄夾層被打開,黃歷抓到了那一串萬能鑰匙,憑著手指的觸覺,他挑了一個尖鉤型的工具,摸索著,插進了手銬的鎖眼……

雙手自由了,黃歷又捅開了腳鐐,將手槍和消音器組裝好,這一些簡單的動作就讓他感到極為疲累。他知道,以這種狀態是不適合與敵人搏斗的,只有出奇不意,用槍干掉那幾個敵人。

該死的日本人,怎么會與自己過不去。黃歷挪到墻角,斜倚著坐下,將手銬和腳鐐都虛虛地戴上,將手槍放在身后,調勻呼吸,慢慢恢復著體力。

這是間四十多平的地下室,對,只是地下室,而不是那種專業的審訊室,沒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另一邊靠墻處還堆放著木箱,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

媽x的,敢打我,黃歷嘴角上翹,眼射出了陰冷的寒光。他已經忘了過去曾經受過出此種殘酷程度的對待,只覺得是頭一次吃這么大的虧。隨著腦袋的不斷清醒,他已經想明白了此次失手被擒的原由。那個茶房,天天按時送水的家伙,那壺茶,自己就象《水滸傳》被蒙汗藥放翻的肥羊,差點被做成了人肉包子。

咣當一聲,門被打開,然后是樓梯上的腳步聲響起,黃歷瞇了瞇眼睛,斜歪著頭躺在地上,裝出還在昏睡的樣子。

佐藤和小野說笑著走了進來,一個手里提著小火爐和一桶水,另一個抱著長木凳、繩索和幾塊磚頭。

“小野君,很久沒有拷問過犯人了,倒真的有些期待呢!”佐藤將長凳放下,不屑地瞅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黃歷,笑道:“先讓我來?讓這家伙嘗嘗老虎凳的滋味。”

“不必那么麻煩吧?”小野是個矮胖子,臉上的肥肉將眼睛擠成了一條縫,他將爐子放下,用火鉗子捅了捅,炭火變得紅亮起來,“用這個多方便,滋滋的烤肉香味彌漫在空氣,犯人慘叫著問一答十。或者灌水,半桶水下去,這頭支那豬就會連祖宗八代都說出來。”

“呵呵,小野君太性急了。”佐藤殘忍地笑了起來,惡狠狠地說道:“咱們慢慢來,每種刑法都用一遍,讓這家伙知道死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這個想法好。”小野臉上的肉抖了抖,小眼睛瞥了瞥黃歷,說道:“川崎閣下怎么還不來,我都有些等不及了,你呢,佐藤君?”

呵呵,哈哈,小野和佐藤相視而笑,都為即將開始的拷問感到興奮。

作為特工,黃歷經受過專門的語言訓練,對于日語,雖然不是特別精熟,但多少能聽得懂一些,也會一些簡單的對話。他不動聲色地躺在地上,心里暗暗狠,只等適當的機會下手。

“先把這家伙弄醒吧!我覺得這頭支那豬有些冷,讓他暖和暖和。”小野笑了一會兒,拿著火鉗子,晃著兩條羅圈腿走了過來,伸手就向黃歷的肩頭烙去。

黃歷的眼睛驟然睜開,射出兩道寒光,身體一縮,躲開了火鉗子,腳已經從鐐脫出,猛地踢在小野的下陰。小野只出半聲驚呼,便覺得下身劇痛,眼前黑,撲通摔倒在地。

“當啷”一聲,火鉗子落在地上,迸出了幾點火星。佐藤的視線被小野擋著,并未看清究竟,小野被擊倒,他才看到黃歷已經坐了起來,手一個長長的槍管正對準著自己。不等他反應過來,卟的一聲悶響,佐藤瘦削的臉上多出了一個血洞。他的雙眼立刻怔直,晃了晃,仰面摔倒。

一槍擊倒佐藤,黃歷轉頭又用槍柄砸在小野的頭上,一下、兩下、三下,由于自己力氣還沒恢復,黃歷象用錘子敲釘子般,打得小野滿頭滿臉都是血,徹底昏迷過去,才停下手來,有些氣喘吁吁地給小野戴上手銬。

還剩一個,那個叫什么川崎的家伙。黃歷極想徹底地放松休息,但他知道危險還沒有解除,他用繩子勒住小野的嘴,以防他突然醒來喊叫,然后蹣跚著走到樓梯口,躲在樓梯拐角處的角落,一邊休息,一邊等著川崎的到來。

大約半個小時后,川崎終于來到了地下室,他的臉色微紅,看來心情不錯,剛剛喝了酒,嘴里還哼著日本小調,踢嗒踢嗒,特有的木屐敲打在樓梯上的聲音逐漸下移,黃歷壓抑住呼吸,握緊了手槍。

“佐藤,小野。”川崎走下最后一級樓梯,懶洋洋地喊道:“那頭支那豬醒過來沒有,你們已經開始了嗎?”

沒有人回答,川崎的聲音在地下室里回蕩著,川崎猛然停下了腳步,一股不明意味的感覺涌上了心頭,盡管酒精對他的頭腦有些麻醉,但對于危險的感覺還是要比常人敏銳許多。

“繼續走,不要試圖反抗,否則殺了你。”一個的管狀物頂住了川崎的后腰,陰冷的聲音在后面響起。

川崎的身體僵硬了,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情感從熾熱一下子跌入冰谷,他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黃歷再次用槍捅了捅,川崎才機械地向前走去,眼前逐漸出現了兩個手下的慘狀。佐藤大睜著眼睛,腦門上一個血洞,已經死透了。小野滿頭是血,一動不動躺在地上,手被反銬著,嘴上象牲口似的勒著繩子。

“黃歷先生,這是你的真名嗎?你的身手實在令人欽佩,我們太輕視你了。可惜呀,你這樣的高手要是能為我們大日本帝國服務該多好——”川崎暗自心驚,一個了麻醉藥的人能擊倒他的兩個手下,怎么都令人難以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他不清楚黃歷到底有什么特殊本領,所以即便是個柔道高手,也并不敢輕舉妄動。

黃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冷冷地命令道:“跪下,手背到身后。”

川崎沒有動,而是挺起了脖子,抗聲說道:“我是個武士,絕不屈膝求饒。”是的,川崎并不怕死,這輩子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他對死亡便有著充足的心理準備。

這時,躺在地上的小野哼了一聲,他終于從昏迷在慢慢醒來。

“狗屁的武士。”黃歷緩緩后退了一步,抬起了手槍,輕篾地罵道:“要是有種,怎么不轉身和我拼命?”既然有個活的了,那這個死硬的家伙就沒必要存在了,他的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對付兩個并不保險,而且一般胖子都比較怕死,躺在地上的那個應該好對付一些。

川崎憤然轉身,同時拔出了腰間的小肋差,但黃歷的槍已經打響,川崎的思維猝然止,因為一子彈擊了他的后腦門,他最后一刻的感覺是,地面正以飛快的度迎面向他撲來。川崎再次犯了個小錯誤,黃歷不是屬于什么組織,他對川崎的口供不感興趣,現在的念頭只是想早些了解情況,盡快地逃離此地。所以,才會干脆利落地下了殺手。

小野醒了過來,是被劇痛疼醒的。黃歷毫無憐憫地將燒紅的火鉗子烙在他的后背、大腿、前胸,稍觸即走,既讓小野感到疼痛難忍,又不使他再次陷入昏迷。小野疼得時而蜷伸得象只蝦米,時而雙腳亂蹬,象是溺水待斃的老鼠,他的嘴里不斷出變了調的痛呼,低沉而凄慘。

黃歷將火鉗子插進炭火,叼上了從川崎手上搜出的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吐出,等小野表現得平靜一些,方才陰沉地說道:“聽清楚了,我要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能如實坦白,就點點頭,如果你不想說,就直接搖頭,我會把你慢慢變成烤肉,讓你喜歡的香味彌漫在整個房間。”

小野有些癡愣地望著黃歷,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黃歷沒有廢話,伸手拿起了火鉗,直接向小野的下體伸去。

“唔唔——”小野感到了高溫正在迫近自己的要害,臉上的肥肉顫抖著,使勁點著頭。

半夜十二點半,川崎商社里傳出了一聲女人的尖叫,尖叫聲驚動了大街上的打更人。打更人推開虛掩的大門走了進去,不一會兒,便又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駭得面無人色,連手的梆子都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

警察局接到報案后,派人很快來到了現場。盡管不少警察都見過殺人搶劫的犯罪現場,但還是被川崎商社血腥場面震驚了,這是什么人干的?殺人的手法極為嫻熟,且很專業,受害人在遭到襲擊時恐怕連驚叫一聲的時間都沒有。

地下室里是川崎和佐藤的尸體,槍傷,一在前額,一在后腦,可見兇手槍法很好;主臥房內是川崎夫人和小野的尸體,川崎夫人咽喉部一處刀傷,似乎是被飛刀一類的銳器一擊斃命;小野身上多次燒燙傷,顯是受到過嚴刑拷打,死因是脖子被扭斷;最后一個死者是川崎夫人的兄弟渡邊,他的尸體伏在月亮門旁,同樣是被銳器扎穿了咽喉。唯一的幸存者是川崎的女兒美代子,她也是見過兇手的唯一目擊者。雖然她被打昏,并且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但還是很清晰地向警方描述了兇手的明顯特征,刀疤臉,濃眉大眼,長相兇惡。

劫財,是心狠手辣的老手所為,而且不止一人。警察們很快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因為主臥室被洗劫過,屋子里被翻得亂七八糟,墻角的保險柜被打開,里面已經空空如也。再有就是根據現場受害者的情況,一個人想完成這樣的大案,近乎于不可能。

通過檢查尸體,警察認定作案時間是在晚上九點至十點之間,因為多數尸體已經出現了尸斑。按法醫理論上的說法:人死后血液循環停止,血管內的血液由于重力作用向尸體的低下部位移動,墜積于毛細血管和小靜脈內并使其擴張,透過皮膚顯出紫色斑,稱為尸斑,一般在死亡一兩個小時開始出現。

這可是一件驚天大案,川崎的身分是日本商人,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刑事案件了,外交糾紛不可避免,日本人在華北步步進逼,鬧不好戰爭都會提前爆。警察局長帶著幾個老資格的刑偵高手親臨現場,在日本領事館人員的咆哮下,汗流滿面,焦頭爛額。

杜百升作為資深警官的一員,不動聲色地勘察著現場,暗暗咋舌,這家伙,也太兇悍了,川崎這伙人也是倒霉催的,挑這個殺神下手,倒被人家從窩里殺了出去,連命都沒了。

趙四?杜百升拔弄著小野的尸體,瞇了瞇眼睛,這混蛋該消失了,徹底地消失,誰知道那個殺神從這幾個日本人口得到了多少消息,可不要牽連到組織,平白樹了個強敵呀!恐怕曾澈也沒想到事情會搞得這么大吧,這善后的事情該如何處置呢?如何給囂張跋扈的日本人一個交代?

太陽升起了老高,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透了進來,在桌子上形成了斑駁的光影。大雜院里喧鬧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

珍娘打開門鎖,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屋里,探頭看了一下,黃歷躺在炕上,睡得很沉。猶豫了一下,珍娘走了過去,將手里剛買來的跌打損傷藥和幾個包子放在小桌上,又細心地拉了拉窗簾。她轉頭有些擔心地看著黃歷臉上的淤青,輕輕嘆了口氣,拿起小板凳和針線,坐在門口開始做活兒。

黃歷從川崎商社殺出來之后,徑直來到了大雜院,偷偷翻墻叫開了珍娘家的房門。這是他事先計劃好的,當然,他也沒地方可去。深更半夜,提著兩只箱子,一只箱子里還是書畫金銀和秘密件,一來不保險,二來也容易引起旁人懷疑。

珍娘當時雖然感到意外,但只是稍一猶豫便打開了房門,她的心不知不覺已經對黃歷產生了十足的信任。當她看到黃歷臉上、身上都有傷時,又擔心得要命,要不是黃歷怕驚動旁人,阻攔了她,她都敢在半夜里出去買藥求醫。

黃歷這一大覺直睡到快午才醒過來,麻醉藥的藥效完全消除,頭腦回復了清醒,只是身上被踢打的傷開始疼痛起來。

珍娘一直坐在門口,邊作活兒,邊聽著屋內的動靜。聽到黃歷下地的聲音,她端著針線筐走了進來。

“黃大哥,你醒了。”珍娘伸手扶著黃歷。

“嗯,給你添麻煩了。”黃歷笑了笑,坐在椅子上,說道:“不用扶,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說著,伸手從紙袋拿出個包子,張嘴就咬。

“黃大哥,這包子涼了,我來熱一熱。”珍娘趕忙阻止,“要說麻煩,我們給您添了多少,數都數不清,以后可不能這么見外。”

黃歷微笑不語,看來社會是最好的老師,珍娘學得開朗了許多,話也說得很合時宜,這種改變讓人欣慰。

珍娘在灶下熱了包子,又端了碗粥,走回屋內,現黃歷已經脫光了衣服,正在往傷口上抹藥。但有些地方因為看不到,抹起來很不順當。

“我來吧!”珍娘的臉紅了,但心疼加擔心卻戰勝了羞怯,拿過藥瓶,輕柔地將藥水灑在傷口上,用手指輕輕涂抹均勻,動作輕柔,生怕引起黃歷的一絲絲疼痛。

兩個人有時離得很近,珍娘額頭上的一縷秀垂下來,碰到了黃歷的鼻子,弄得他差點打了個噴嚏,從珍娘微開的領口散出一股淡淡的汗味,很好聞。黃歷深深吸了口氣,看著珍娘紅紅的臉蛋,感覺著珍娘手指輕柔的觸摸,不禁抿了抿嘴角,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動作重點沒關系,一點也不疼。”

珍娘還是那么小心翼翼,關切地問道:“什么人打的?下手這么狠,沒傷到骨頭吧?”

嘿嘿,這還算狠,那幾個家伙可是連命都沒了。黃歷暗自冷笑,平平淡淡地說道:“幾個小地痞,想搶我的東西,我這些都是皮外傷,他們可都骨斷筋折了。”

珍娘苦笑著停了下來,黃歷已經拿起包子,大口吃了起來。拿起黃歷的襯衣,輕輕地給黃歷披上,珍娘轉身又要出去。

“珍娘——”黃歷嘴里嚼著東西,有些含糊地招呼著。

珍娘停下腳步,轉身問道:“黃大哥,您還有事?”

黃歷點了點頭,將嘴里的食物咽下,思索著說道:“這附近有沒有租房子的,我不想去住旅館了,可住在你這里,那個,對你影響也不好。”

“是只住幾天,還是打算長住?”珍娘沉默了一下,開口詢問道,她是極希望黃歷能留在北平的,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常看見他,心里便感覺到踏實、安全。

黃歷沉思了一會兒,笑道:“租房子哪有按天租的道理,再說,房主是一定不肯的。錢或者別的事情先不用考慮,總要盡快租到房子才好。要是今晚之前能辦成,那是再好不過。”

“那我去問一下何叔,他的孩子拉車四處跑,知道的消息應該多些。”珍娘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并隨手關上了房門。

黃歷吃飽喝足,坐在椅子上,回想著這一天來的奇特經歷,琢磨著哪里可能留下馬腳,下一步又該如何處置?

因為事突然,他盡管有些謀劃,也難免失之周詳,有些草率。先,他認為大案一,警察在交通要道、車站碼頭定要加緊盤查,此時倉促逃跑并不明智,甚至要撞向槍口的危險;其次,從小野口得出的口供使他相信知曉此事的川崎商社人員已經被全部滅口,沒有人知道他和此案有什么關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他故意偽造的搶劫現場,及刻意留下的目擊證人,足以讓警察將注意力轉移到子虛烏有的刀疤臉身上。

綜合分析之下,黃歷認為此時比較安全的舉措便是若無其事地呆在北平,將手的東西進行妥善處理,等到風聲小了之后再做打算。做賊心虛,慌張驚惶,那才是最愚蠢的行為。

黃歷思索了片刻,在屋內走了一圈,不禁咧了咧嘴,地方太小了,想找個隱秘的藏物之所,實在是有些困難。

房門一響,妞妞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笑著露出了兩顆小白牙,“舅舅,您什么時候睡醒的,早上我都上學去了,您還在呼呼睡大覺呢!”

嗯,嗯,黃歷笑著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說道:“上學好嗎?”

“挺好玩的。”妞妞眨著眼睛說道:“有很多人在一起上課,一起唱歌,一起做游戲。”

“要認真聽講,好好學習哦!”黃歷擺出一副老師的樣子,語重心長地說道:“有了知識,以后才會有出息,知道嗎?”

妞妞嘿嘿一笑,四下瞅了瞅,“娘呢,上哪去了?飯做好了嗎?”

“她去你何爺爺家了,一會兒就回來。”黃歷側耳聽了聽,院外似乎是走街串巷賣小吃的在吆喝,他掏出一塊錢,遞給妞妞,“去院外買些吃的吧,多買些,你娘也沒吃飯呢!”

妞妞高興的答應著,到廚房端了個大碗跑了出去。珍娘雖然有些錢,但她節省慣了,基本上不在外面買著吃,妞妞雖然是個懂事的孩子,并不哭鬧著糾纏珍娘,但到底是小孩子,嘴饞是免不了的。

夜陰一刻一刻的深了下去,月亮也漸漸的放起亮來。小油燈放在窗前的桌上,閃爍著昏暗的光。

今夜與昨晚一樣,黃歷又和珍娘獨處一室了,但卻很有不同。昨晚黃歷身上帶傷,又剛剛經歷了一場搏殺,麻醉藥的藥效也未完全消失,進了屋倒在炕上便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狀態,倒也少去了珍娘的尷尬。今夜,黃歷精神已經恢復,眼神交錯之機,讓珍娘感到手腳都沒處放,只能裝出作活兒的樣子,不時偷偷瞅瞅黃歷。

趁著夜深人靜,此時,黃歷正蹲在地上,將取自川崎商社的財物進行著整理。幾卷字畫,看來價值不菲;幾件金玉藝術品,做工也極為精細;幾根金條,三厚沓紙幣……還有一個公袋,里面全是日件。

將一些物品放進鐵皮箱的夾層,其它的黃歷則有些犯愁。想了一會兒,他抬頭對珍娘問道:“屋里有藏東西的地方嗎?我想你的錢是不會存銀行的吧?”

珍娘抿嘴笑了笑,黃歷這樣毫不見外的說話,非但不使她感到討厭,反倒有一種親切之感,讓她緊張的情緒有所緩解。她起身領著黃歷來到外間屋,用力去搬墻角的水缸。

“這下邊有洞?”黃歷上前幫忙,將水缸挪開,掃去塵土,才現是一塊木板在下面墊著。

珍娘用爐鉤子撬開木板,下面是一個淺洞,只有二十多厘米深,手一深進去便能摸到底兒,大洋被包得整整齊齊地躺在洞里。

“呵呵,才住幾天啊,你就弄了這么個隱秘所在,真夠聰明的。”黃歷一邊贊揚,一邊伸手試著尺寸。

兩人蹲在洞前,離得很近,珍娘都感到了黃歷噴在她耳旁的熱氣,臉又紅了起來,好在油燈昏暗,也看不太出來。

黃歷將字畫、古玩藏在洞里,然后將木板蓋好,掃了些塵土在上面,又把水缸挪回原處,方才直起腰長出了一口氣。

“這些東西很值錢嘛?”珍娘小心地問道。

嗯,黃歷點了點頭,說道:“就是太值錢了,所以不敢輕易讓人看到,否則要有禍事臨頭。”

珍娘眨了眨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放心吧,黃大哥,我不會讓別人看到的。”

“明天租了房子就好辦了。”黃歷善意地安慰道:“到時我把東西拿走,就不怕牽連你了。”

“我不怕。”珍娘輕輕搖了搖頭,語氣挺堅定。

黃歷笑了笑,接過油燈,和珍娘走回里屋,拿起留好的一沓紙幣遞給珍娘,說道:“這錢你收好,省得老去搬水缸。”

“我不要。”珍娘將手一縮,拒絕道:“你留著自己用,孤身一人,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拿著。”黃歷不假思索地拉過珍娘的手,將錢拍在她的手,“我大手大腳慣了,給我多少錢都能糟害光。與其讓我浪費了,不如給你和妞妞,你們娘倆把日子過得好好的,我也就能放心走了。”

還是要走呀,珍娘心感到一陣失落,愣怔之下,任由黃歷抓著自己的手,也忘了抽回來。

“瞧瞧你的手。”黃歷輕輕點了點珍娘的指尖,語氣包含著憐憫和心疼,“做些縫縫補補,洗洗涮涮,能賺幾個錢,倒被針扎得都是血眼。還有啊,那些襪子、衣褲實在是太臭了,熏得人頭疼。”

珍娘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賺得不多,也勉強夠我和妞妞生活了。別的活兒也找不到,這還是何叔的兒子從車行幫我攬來的。”

黃歷對此也有些無奈,不說珍娘會干什么,單說依他現在的能力,除了給些錢,也確實幫不上太大的忙。

“慢慢來吧,可惜我沒那么大的能耐,給你找個長遠的、體面些的工作。”黃歷松開了手,很抱歉地說道。

珍娘使勁搖了搖頭,勸慰道:“黃大哥,這和您一點關系都沒有,總歸我是鄉下人,什么也不會,現在這樣已經不錯了,這都是您幫助的結果——”

黃歷抬頭看著這個心地善良的女人,古語有“燈下看美人兒”之說,當然不是在聚光燈下,這時的光線不太強烈,甚至是很昏暗,珍娘的面容在這種光線下體現出一種朦朧的美感,長長的睫毛在微光下微微地閃動著,臉頰上有兩個若隱若現的酒窩,精致而筆直的鼻梁,鮮潤的嘴唇在輕輕嚅動。黃歷心里一動,他仔細看著珍娘,心里竟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是純生理上的,還是感情上的,黃歷有些搞不清,他想將珍娘擁入懷里,但還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沖動。她是救命恩人的妻子,丈夫出事的時間也不長,黃歷對這種思想和舉動還有心理障礙。

這是很大的一座院子,威武的黑漆大梢門上,有大紅漆的對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一進門朝南,上高臺階為一偌大院落,內又套兩層院,前有佛堂,后院住房,是房主人的自宅。院里有廊廡相連,還有棗樹、梨樹和海棠樹,濃蔭遮地,十分幽靜。

出了這個院往北,又拐進一座大院,一進院門便有一處玲瓏小院,有南北兩間小屋,非常別致,小院內還有兩棵丁香樹,黃歷租下的就是這處僻靜的獨門獨戶的小院。

小院外是一片民宅,約有十來處各立門戶的人家。黃歷對租下這處小院非常滿意,因為雖是大宅門,卻分小院,小院之外還有十來處民宅,進進出出,有如蜂進蜂房,在這里居住,既隱蔽且非常方便。當然,房租要貴一些,可這對他來說,并不是問題。

房主叫那連德,是個破落的旗人子弟,據說還是大清朝什么開國猛將的后代。可從他身上,已經完全看不到祖先強悍的基因,皮膚白皙,瘦骨伶仃,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和所有曾經風光又落魄的旗人一樣,那連德除了玩兒,對掙錢謀生是深惡痛絕,當然,他也沒有任何謀生的本事。目前這座宅子已經是他最后的祖產了,而且已經賣出去了一半,說不定哪天他手頭一緊,把這宅子也給賣了。

別看那連德已經落魄到經常拿著家里的東西跑琉璃廠,可那喝茶的架勢還是讓人不敢輕視,蹺著二郎腿,用三個指頭捏碗蓋兒,先是用碗蓋邊兒撇撇茶沫兒,然后再把碗蓋兒蓋上,只留出一道縫兒,端起蓋碗抿了一小口,茶水在口腔里像漱口似的轉幾個圈兒才從容不迫地咽下去,這才叫品茶,是見過世面的表現。

黃歷很看不起這種廢物,評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盡管那連德慢條斯理地解釋租房的原因,想讓黃歷明白他不是缺錢,而是住的房子太大,空得慌,招個房客也熱鬧。可黃歷分明聽到了那連德腹的饑鳴,這位,還沒吃早飯呢,可這牛都吹上天了。等到黃歷很痛快地將三個月的房租放到桌上,那連德還矜持著,可他手下那個奴才那來順的眼睛卻放出了光。

“黃爺真是個爽快人,我那連德交您這個朋友了。”那連德在那來順的連番眼色下,不緊不慢地站起身,將鑰匙放在桌上,沖黃歷拱了拱手,說道:“時候不早了,房子剛剛您也看了,這事就這么定下來吧,瑞明樓我還有個飯局,回見了您哪……”

黃歷不知道,民國以后,京城里這種八旗子弟多了去了,這些人好吃懶做又身無一技之長,還有個通病,就是人倒架子不倒,肉爛嘴不爛。明明是吃不上飯了,可還得裝出大魚大肉的樣子。

拿著鑰匙,黃歷和何大魁的兒子大剛來到自己的新家,開了鎖,在院子和屋子里四下走了走。房子還算結實,也有幾樣簡單的破家俱,就是長時間空置,到處都是灰塵、雜物,非得收拾一下,才能住人。

“黃大哥,我這就回去找人。”大剛看著這獨門獨院的住處,掩飾不住心的羨慕,但他也知道這房錢掏不起,“聽說您要租房子,我爹昨晚就跟我說了,要是事情定下來,需要人幫著收拾打掃,讓我回去說一聲。您是,您是有身份的人,這些粗活干不來的。”

這樣挺好,黃歷確實是不喜歡干這些雜活,可也不會平白麻煩別人,而他有錢,現在也只會用錢來表示心的謝意。

“大剛,包你一天車要多少錢?”黃歷笑著問道。

“一元。”大剛不假思索地答道,說完才覺得有些不對,急忙搖頭,“黃大哥,今天我是不出工的,就是給您——”

“呵呵,這又是何叔說的吧?”黃歷拍了拍這個純樸青年的肩膀,說道:“你去吧,我是不會那么見外的,包車錢才不給你呢!”

嘿嘿,大剛撓了撓頭,憨笑了兩聲,轉身跑了。

時間不長,人便到了,何大魁一家子再加上珍娘,打水掃灰,不過小半天工夫,便把這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屋子里窗明幾凈。大剛此時也回來了,車上拉了不多新買的物件,有被褥、茶壺、飯碗、汽燈等日用物品。幾個人又忙忙乎乎地都擺設一番,才算徹底完工。

兩間南北獨間小屋,都收拾成臥室的樣子,北屋有炕,南屋用木板搭了個床,挨著南屋的一間小草廈子,則做了廚房。

“收拾得總算有些眉目,這快入冬了,還要買些柴禾和煤球。”何大魁四下走著,向黃歷提著建議,“再找個泥瓦匠,把那山墻和屋頂補一補,火炕也掏一掏,省得冬天遭罪。”

黃歷嘿嘿笑著,點頭答應,心里倒沒當回事。入冬,也許等不到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在這里住了。

“請問這里就是黃歷先生的府上吧?”院門外出現了一個人,手里還拎著包點心,客氣地向大剛詢問道。

“是啊,黃大哥今天剛剛搬到這里,你是誰呀?”大剛有些奇怪地看著曾澈,一身鐵灰色的西裝,系青色領帶,顯得風度翩翩。

“我是——”曾澈剛要自我介紹一下,卻看見黃歷與何大魁慢慢走了過來,不禁招手喊叫道:“黃兄,是我,周世龍啊,今兒來看你來了。”

黃歷抬頭認出了曾澈,不禁微微皺了皺眉,周世龍這個時候來,到底是何用意?自己剛搬了新家,他便能找到這里,難道自己一直在他們的控制之?如果是這樣,還真是個很不爽的事情。

“是周兄啊,你的鼻子還真尖,我這窩剛收拾好,你就找來了。”何大魁等人在場,黃歷還壓制著情緒,但說話的語氣卻也帶上了譏諷。

曾澈不以為意地一笑,邁步走了進來,四下瞅著,贊道:“清靜雅致,還真是個好地方,呵呵,黃兄不請我進屋說話嘛?”

黃歷暗自戒備,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不冷不熱地說道:“人都來了,還提包破點心,我可不想讓人說我慢客。”

曾澈臉上的表情還是那么和煦,一點也沒有因為黃歷的冷嘲熱諷而生氣,隨著黃歷進了北屋,隨手關上房門,坐在滿臉冰霜的黃歷對面,將點心包放在桌上,笑嘻嘻地說道:“喬遷之喜啊,我這包破點心,還真是不成敬意。”

黃歷搖了搖頭,不悅地說道:“如果是朋友,我歡迎你,如果你通過跟蹤等手段來監視我,那對不起,這將是我們能平和見面的最后一次。”

“黃兄,我們當然是朋友。”曾澈臉色也鄭重起來,慢慢解釋道:“為了你的安全,我連夜從天津趕過來。至于跟蹤監視,是絕對沒有的。黃兄還不太清楚我們所屬組織的能力,你又未刻意隱藏,找到這里并不困難。黃兄還記得臨別時我說過的那個杜百升巡長吧,真是巧得很,這地方正是他的管片兒。”

“我的安全?”黃歷向后仰了仰,似笑非笑地望著曾澈,“我奉公守法,只要不沾上你的那個什么組織,誰會危脅我的安全?”

曾澈輕輕搖頭,用手指了指點心包,說道:“這里面的點心軟塌塌的,不會露出來,可黃兄不同,你是一把鋒利的刀,在哪里也掩飾不住奪目的鋒芒,特別是在這個亂世里,你不去惹別人,別人也會盯上你。比如說,日本人——”

黃歷瞇了瞇眼睛,陰沉著臉說道:“什么意思,有話就痛快說,別打啞迷。”

“好,開門見山,咱們就說說這川崎商社吧,這可是現在最轟動的事情了。”曾澈正色說道:“我們監視這個地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不是警察局那些草包能比的。”

黃歷面無表情,淡淡地說道:“川崎商社,聽說了。樹大招風,財多招賊,很正常啊!”

曾澈一笑,說道:“可惜現在時局不同啊,日本人步步緊逼,正在借這個由頭向政府施加壓力。而且,有個小漢奸,叫趙四的,就是向日本人透露假消息的家伙,很可能會壞了黃兄的苦心啊!”

趙四,黃歷沉吟著,他從小野的口供聽過這個小人物,但趙四也并不知道他被日本人綁架,而且他也不清楚趙四為何向日本人提供假消息。或許——

“趙四是你們的人?”黃歷的目光變得凌厲起來,如果這是曾澈逼迫自己加入組織的手段,那他就要給曾澈一個深刻的教訓。

“怎么會?”曾澈泰然自若地搖了搖頭,“他不過是一個窮瘋了、出賣假消息的小流氓,可我們沒有想到,日本人竟然會這么囂張,敢直接用綁架這種手段。幸好是黃兄,否則護城河里又要多出一具浮尸了。”

這話說得很巧妙,黃歷即便想說這事跟自己沒關系,也找不到合適的說辭,而且否認也沒有意義。

見黃歷面不改色地沉默下來,曾澈也很佩服黃歷的鎮靜功夫,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趙四已經解決了,黃兄可高枕無憂。但這件事情總要有個了結,否則日本人借機生事,不可不慮。”

“怎么了結?”黃歷語氣放緩了一些,既然曾澈已經將趙四這個漏洞給彌補了,想必不會提出對自己不利的條件。

“很簡單,把事情推到日本人那邊,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曾澈象只老狐貍似的壞笑著,“當然,如果能有一些件證明川崎商社只是個幌子,實則是日本的情報機構的話,那就更好了。”

“你們到底是什么組織?”黃歷皺著眉頭問道。

“呵呵,黃兄開始感興趣了吧?”曾澈輕笑了一聲,正色說道:“藍衣社,日本特務恨之入骨、視為眼釘肉刺,而肩負著救黨救國、抵御外侮歷史使命的特工組織。”

聞聽法西斯,納粹,人們會覺得不寒而栗,伴之油然而生的仇恨。但更多的人卻不知道也不會想到國也曾有過這樣一個形神俱似的組織,它就是民國時期9至98年的國民黨的一大派系---藍衣社,也就是軍統的前身。

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法西斯組織——藍衣社,它的緣起,竟是一群憂國憂民的平均年齡不到二十七歲的黃埔青年才俊。他們在日本留學期間現日本侵華戰爭迫在眉睫,而內患積重內亂不已的政府和國民或渾然不覺或熟視無睹。藍衣社創始人四下游說,終于聯合國民黨軍內的一群有志青年,結成社團,肩負起救黨救國,抵御外侮的歷史使命。

藍衣社成立初期,組織嚴密,紀律森嚴,第一條鐵律就是“生的進來,死的出去”,“飄泛著恐怖組織的殘暴氣息”,他們擬定的條例既是法律,觸犯者或監或斬。嚴酷的紀律換來了藍衣社最初兩年的清新熱烈,然而輝煌了短短幾年,藍衣社就衰亡了。

如果究其原因,最主要的是由于其自身信仰的缺失,這也是舊國青年人的悲劇。他們往往把自身對國家的希望寄托在個人領袖的英明領導之下,盲目服從。所以,當他們聽從領袖命令把自己的大刀砍向自己國家的民眾地時候,那么墮落就不可避免,信仰也就會被埋葬。

當然,曾澈所說的日本特務對藍衣社恨之入骨也并不是虛言,就抗日而言,東北義勇軍的領馬占山是藍衣社護送去外蒙古,以從而保留了東北抗日力量的火種。藍衣社還在長城與日寇血戰,損失慘重……就以《何梅協定》來說,共有七項內容,其五項或多或少涉及到藍衣社,可見日本人視藍衣社為其滲透并控制華北的主要障礙,極力禁止藍衣社在華北的活動。

黃歷當然知道藍衣社這個組織,也知道借助于國家及政府的力量,這個組織的實力十分龐大而可怕。現在曾澈一來是向他賣好,二來也有威脅之意,他有種陷入蛛的感覺。當然,他不會狂妄到能以一己之力來對抗這樣的一個組織,可要加入進去,也很有些顧慮,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曾澈稍等了一會兒,用松緩一些的語氣說道:“黃兄,我還是那句話:別辜負了你的大好身手,別在這正適合英雄建功立業的時候默默無聞。”

黃歷吐出一口長氣,緩緩而低沉地說道:“我有幾個條件,如果能夠答應,我自然愿為國效力。如果不能應承,那就對不起了。”

“黃兄但講無妨,在某些范圍內,我還是有些權力的。”曾澈有些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不怕你想要什么,就怕你無欲無求,只要你能提出條件,那自然就有商洽的余地。而且,曾澈還有自己的心思,他只是想讓黃歷成為自己手的一把利刃,而不想讓黃歷真正接觸到藍衣社的核心組織,雖然黃歷幾乎把川崎商社的日本人全殺掉,這個能力讓他更加愛才,但黃歷也脫不了身分不明這一層關系。

送走了曾澈,黃歷又是一副平和、微笑的面容,但剛從外面買東西回來的何大魁幾次看著他,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何叔,您有什么話盡管說,我年輕不懂事,有些地方還需要您指點呢!”黃歷注意到了這個情況,笑著問道。

何大魁猶豫了一下,善意地提醒道:“黃兄弟,剛才院外有人在張望,后來我看見和那個姓周的一起走了。那個人看起來挺兇的,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煩了?按理說,我們人卑力弱,也幫不上什么忙,可這心里總——”

“我知道何叔是關心我。”黃歷很感激地遞給何大魁一根卷煙,又為他劃著了火柴,他也吸了一根,慢慢吐出煙霧,緩緩說道:“是出了點事情,但我已經解決了,何叔不用擔心。”

“那就好,解決了就好,咱們平頭百姓,誰也惹不起。當然,黃兄弟有能耐,有本事,是不怕的。”何大魁連連點頭,臉上浮起了如釋重負的笑意。

“您甭夸我,我也是小百姓一個。”黃歷撣了撣煙灰,用商量的口氣說道:“本來是想在這兒安穩住著,但現在有些變化,我要出去一段時間,這房子還得你們幫著照看一下。”

何大魁又皺起了眉頭,問道:“要出去多長時間,到哪里去?是避風頭還是有別的事情?”

“哦,出去做點生意。”黃歷敷衍著說道:“順利的話,也就個把月,如果不順利的話,我想最多也不過三個月。”

何大魁想了想,說道:“這沒有問題,要是珍娘不害怕,就讓她們娘倆來住。”

“嗯,這屋子最好別空著。”黃歷要在屋子里藏些東西,至于是誰來幫著看房子,他倒是不太在乎,“走之前我也會托人留意照顧,那個,這片兒的巡長和我也算是朋友。”

“有官家的人看顧,就讓珍娘住在這里吧!”何大魁眼神稍微閃爍了一下,旁敲側擊地說道:“珍娘呢,這段時間心情并不太好,大概是還不適應現在的環境,妞妞也吵著鬧著要出去逛逛。黃兄弟你也知道,我們天天在為肚皮忙活,實在沒有時間和精力。如果你不是著急走,這兩天帶著珍娘和妞妞在北平走走看看,讓珍娘散散心情。”

作為一個飽經憂患,歷經滄桑的老人,何大魁知道一個寡婦,特別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寡婦的日子會有多么艱難。珍娘的性子在變,可再變也不會和男人一樣,沒有男人頂門立戶,以后受到欺侮是可以預見到的事情。在那個大雜院里,粗俗男人的目光,下流的語言,即便是無意的,也令珍娘十分厭惡和愁悶,這些,何大魁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更令何大魁感到不安的是張老鎖的臨終囑托,本來是想讓他來照顧珍娘這孤兒寡婦,但現在除了作為珍娘精神上的保障外,他明顯感到了力不從心。而且反倒是欠了黃歷和珍娘不少人情,從天津到北平的路費,還有租房的費用,可都是黃歷或珍娘拿出來。

從心里來講,何大魁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小心思。那就是很希望珍娘和黃歷能親近一些,兩人患難一路,多少會有些感情吧,黃歷為人也很不錯,是個信諾重義的漢子,而且還有本事,珍娘跟了他,保管安全可靠。只是珍娘是個寡婦,還帶個拖油瓶,就怕黃歷看不上眼。

當然,何大魁并不是嫌棄珍娘,而是真正為她們娘倆日后的生活考慮,況且,他也自認為能力有限。如果珍娘有了依靠,他也算是甩脫了心理上的包袱,算是對得起死去的表哥了。在何大魁看來,兩個人在年齡上、長相上還挺般配,這件事情還是有希望的。而且黃歷在珍娘屋內躲了兩天,自以為沒人看見,珍娘也鄭重告訴過妞妞不要亂說,可孩子的嘴哪有那么嚴實,何大魁和老婆是知道這件事情的。

黃歷當然不知道何大魁心所想,他要出外一段時間,不過是答應曾澈的要求,要去經受短期的訓練,而且還有兩三天的準備時間。訓練完成還會回到這里,這也是曾澈的一點小心眼及必要的預防措施,不想讓黃歷過多接觸到天津情報站的人員。而黃歷之所以同意加入什么藍衣社,當然也不是單純地為國為民那么簡單,經過了川崎商社事件后,他覺得特工這種秘密而危險的工作應該是自己熟悉的,并且是適合自己技藝的工作,這樣會更有利于記憶的恢復。

“好啊,這不是什么難事嘛,我也想熟悉熟悉北平,這可是歷史古都啊!”黃歷很痛快地答應下來。

黃歷與這個時代的人處事略有不同,很多時候不會考慮什么禮教和男女相處的規矩。當然,這一點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也容易讓人感到難堪。他跑到珍娘屋里呆了兩天便是例子,盡管有些事急從權,珍娘沒法子,也不忍心趕他,但如果讓外人知道了,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一個屋子,一張炕,男女睡在一起,卻沒生別的事情,有人信嘛?嗯,嗯,那可真象笑話里說的,禽獸不如了。

見黃歷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何大魁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這事,還真有譜。

秋天,對于北平來說,是一年最令人陶醉的美妙季節。這時候,既不象春天風沙那樣大,迷得人睜不開眼,刮得鼻子、耳朵里盡是土;也不象數九寒天那樣,西北風象小刀子似地抽在臉上,讓人縮手縮腳地躲在屋里不敢出門。

今天天氣格外好,秋高氣爽,響晴白日,陣陣秋風把城外莊稼地里混合著泥土味兒的清馨空氣一拔一拔地送到城里,好象在為這秋天的古城助興。

黃歷領著珍娘和妞妞來逛天橋了,本來珍娘是不想來,可一來掃了黃歷的面子,二來妞妞鬧,三便是何大魁和家人不停地勸說和攛掇。何大魁確實在實行著自己心的想法,頭一天晚上說好由大剛拉車,可第二天一大早便把大剛打出去,留給黃歷和珍娘獨處的機會。

提起北京,就不得不提天橋。“酒旗戲鼓天橋市,多少游人不憶家”,清末民初的著名詩人易順鼎在《天橋曲》寫下了如此膾炙人口的詩句。在民國初年,天橋真正形成為繁榮的平民市場,被視為老北京平民社會的典型區域。

天橋因市場的興起而繁榮展,在它展過程,逐漸形成了獨特的天橋平民化,因其生根于平民百姓之故雖歷經滄桑,所以能持久不衰。

到天橋逛的人,一個是想買點日用百貨;一個是散逛散逛,看看各種民間藝術;再一個就是到天橋的吃食攤上品嘗一下物美價廉的風味食品。黃歷等人卻是三者兼顧,在這熱鬧非凡的地方轉悠起來。

珍娘自出了家鄉,一路行至北平,雖然有時在妞妞和眾人面前強顏歡笑,但心情卻是十分憋屈。來到天橋,妞妞一路雀躍,黃歷也不時和她說著話,再加上天橋這里吃喝玩樂的玩藝不僅多,而且新鮮奇特,慢慢的,珍娘兩眼東瞧西看,心情漸漸舒暢起來。

天橋地區活躍著各種行當的民間藝人,其不乏擁有獨門絕活者,那些給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藝人被歸納總結出來,統稱為“天橋八怪”。從清末到民國末期,不同時代天橋八怪的具體含義也有所不同,前后一共出現過三代天橋八怪。到現在,第一代、第二代的天橋八怪已經從公眾的視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第三代,也是最后一代。

走著看著,黃歷等人還真看到了八怪比較有特色的幾個人的表演。其云里飛的絕活讓妞妞驚訝不已,其一個絕活是把舌頭伸出來,“啪”地一聲能貼在鼻梁骨上;另一個是把耳朵捏巴捏巴塞進耳朵眼里,過一、兩分鐘,說聲“出來”,耳朵就能從耳朵眼里張開來。妞妞不僅驚訝,而且還有樣學樣,一會兒用力伸舌頭,直往鼻子上夠,一會兒又呲牙咧嘴地擺弄耳朵,讓黃歷和珍娘忍俊不禁,相視莞爾。

而圍觀者眾多的大兵黃,人長得人高馬大,大臉大鼻大嘴大嗓門,一臉絡腮胡。他也是山東人,還曾在軍閥張勛部下當過兵,退役后到天橋靠罵大街招徠看客,并推銷他自制的藥糖。他罵軍閥政客、貪官污吏、貪財好色之徒,平民百姓聽著解氣,天天把他圍得水泄不通,故藥糖生意很不錯。但由于表演粗俗,珍娘皺眉,黃歷也不想小孩子學壞,便只是略略一眼便走開了。

俗話說:“天橋把式--光說不練”,但八怪之一的拐子頂磚卻是不同。這個一條腿膝蓋以下被截掉的拐子是光練不說。他上身,跪在那里,垂目合掌,頭上頂著有一百多斤重的一摞大方磚,呈寶塔形,約有兩米高。身前地上壓著一張紙,上寫:“拐子要錢,靠天吃飯,善人慈悲,功夫難練。”

珍娘對這種有些嚇人的功夫不太感興趣,但黃歷卻贊賞不已,特別是拐子將磚一塊塊卸下來的時候,他看到拐子頭頂露出一個拳頭大的深坑,便立刻扔下了五毛錢。

等來到變戲法兒的場子時,妞妞的腳不動地兒了,完全被這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的表演吸引住了。

變戲法兒的老頭在地上鋪著一塊藍布,他坐在小板凳上,在藍布后面表演。這老頭兒一邊演,嘴里還一邊磨叨,圍看的人不時被他逗得哄笑起來。尤其是那些孩子們,笑得最厲害,時常樂得前仰后合。

妞妞笑得聲音挺響,銀鈴般稚嫩的笑聲,在變戲法的場子里顯得格外突出。

“娘,舅舅,你們看清那魚缸是怎么鼓搗出來的嗎?”妞妞回頭看著黃歷和珍娘,充滿孩子氣地笑著問道:“我剛才一眨眼睛,沒看清楚。”

“呵呵,你這傻孩子,要讓你看清楚羅,那戲法兒不就露餡兒了,誰還給錢哪!”珍娘笑了起來,慈愛地摸著她的小腦瓜。

黃歷含笑點頭,珍娘的笑自內心,出來閑逛確實有舒緩心情的作用,特別是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高興的時候。

變戲法兒的場子里總是看看的人不少,扔錢的人不多。老頭兒抱著拳,不停地說著江湖套話四面求錢。他見求不動了,便許愿說只要求到兩毛錢,就接著變更好看的。

黃歷見妞妞看得津津有味,珍娘也沒有走的意思,便從兜里掏出兩毛零錢扔進場子里。

“嘿,真捧場,謝謝,謝謝您啦!”老頭抱著拳沖著黃歷連連道謝。

接著,老頭兒又開始表演。每當戲法變得格外有意思時,妞妞總要扭回身對著黃歷和珍娘笑,或者插上幾句天真的問話。

當黃歷向場子里扔過三次錢后,不知珍娘是心疼錢,還是看夠了,她用征詢的目光看著黃歷,似乎用眼睛在和黃歷商量,是走,還是接著看。

黃歷笑著努了努嘴,那意思是說:甭問我,咱們都是陪著孩子開心,是走還是接著看,你得問她。

珍娘無奈地笑了笑,低頭和妞妞商量了一會兒,才拉著一步三回頭,很不情愿的妞妞離開了變戲法兒的場子。

“走吧,咱們去賣東西的攤子上看看。”黃歷看妞妞有些不高興,便說著讓孩子們感興趣的話題,“那里有好吃的,又有好玩兒的。”

妞妞這才重新有些高興起來,拉著母親的手,有說有笑。

轉過街角,有兩個十幾歲的小瞎子在唱大鼓,一個彈弦,一個唱,也不管有沒有人聽,扯著脖子在唱《小寡婦上墳》。一個比他倆還小的女孩,也是雙目失明,在前邊捧著個小笸籮求錢。這三個瞎孩子,說是賣藝,倒不如說是在討吃。

珍娘從他們身邊走過,腳步不由的放慢了。已經走了過去,又停下腳步,回身憐憫地看著這三個可憐的孩子。

“可憐可憐吧,老爺,太太!”

“可憐可憐吧,叔叔,大爺!”

瞎女孩那猶如夢囈般的喃喃乞討聲,象垂死病人的呻吟,飄進了珍娘的耳朵,使這個自認為命苦的善良女人產生了一股同情的酸楚。我的命苦,他們比我還要苦啊,這么大就沒了眼睛,這一輩子可怎么過喲!

黃歷沖著一個叫喊賣報的報童招手,買了份報紙后,回頭看到珍娘看著小瞎子在愣神,不禁苦笑一下,從兜里掏出一張兩塊錢的票子,塞在珍娘手里,“你去給他們吧!”

珍娘猶豫了一下,接了錢,將妞妞交給黃歷,她邁步走到了三個瞎孩子面前。但她并沒有把錢扔進小笸籮里,卻直接塞到了那瞎女孩手,彎腰說了幾句什么。

瞎女孩憑她那盲人的特殊聽覺,知道往自己手里塞錢的是個年輕女人,一邊不停地鞠躬,一邊不停地道謝:“謝謝大姑,謝謝大姑。”

珍娘只是出于女人的同情心,看這三個孩子可憐,沒想到這個懂事的瞎女孩會如此感謝她。瞧著那瞎女孩真誠感謝的樣子,她反倒忍不住鼻子酸,嗓子眼有點緊。她趕忙閃開,幾乎是小跑著回到黃歷身旁。

黃歷輕輕嘆了口氣,對眼前這一幕,只能是感慨地搖了搖頭。

珍娘給了錢,似乎還不放心,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著那三個瞎孩子。

“是兩塊錢,哥哥,真的是兩塊錢。”瞎女孩搖著唱曲男孩的手,驚喜地叫道。

唱曲的男孩不唱了,舔了舔嘴唇,說道:“走,先去買口吃的,我餓得都唱不動了。”

“小妹,把錢揣好,省著點花,夠咱們用上三天了。”彈弦的男孩也收起了樂器,小心地叮囑道。

三個孩子雖然眼瞎,但他們之間的行動還是配合得很好。唱曲的拿著竹竿在前邊探道,瞎女孩在間,彈弦的最后,一個拉著一個的衣裳,象一串大蝦似的在人流緩慢游去。

瞧著三個瞎孩子湮沒在人流,珍娘望著黃歷,苦澀地嘆息道:“長這么大,也沒少瞧見討吃要飯的,可今天這三個孩子讓人看了心里怎么那么難受?那個瞎閨女,這么點歲數就沒了眼睛,何年何月才能熬到頭啊!”

黃歷沉吟了一下,勸解道:“人哪,各有各的命,說白了,人這一輩子,就是兩個字,堅持。不管是好是壞,總要往寬里想,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自己牽掛的人活著,你說,是不是?”

珍娘的目光投到妞妞身上,半晌,輕輕點了點頭,似乎真的明白了黃歷話的意思。

轉悠了一大圈,黃歷拎著不少東西,珍娘挎著的小包袱也滿滿騰騰了。三個人轉到東四牌樓時,天已經擦黑了。

街把角有個飯館,黃歷停下腳步,笑著問道:“累了吧,你們餓不餓?”

“餓倒不餓,就是腿走得酸,這一大圈繞得可真不近。”珍娘將小包袱換了個胳膊,臉上帶著些許笑容。

“我餓了,舅舅請下館子。”珍娘平時節省慣了,妞妞好容易等到這樣一個奢侈的機會,哪能放過,她伸著小手指著飯館,笑得特別開心。

“你這孩子,今天這錢花得還不夠多嗎,回去好歹做口吃的就行了,干嘛非在外邊浪費。”珍娘微微嗔怒,數落著妞妞。

“呵呵,你們就算陪我好了,我又做不了飯,總不能餓著肚子回去吧!再說,今兒不是趕上了嗎,也省得黑燈瞎火的回去再做。”黃歷笑著拉起妞妞的小手,向飯館走去。

珍娘一進飯館門,看見里邊亂哄哄的,便不免有些怵,好象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自己身上。在外邊轉悠了大半天,她一直沒擔心與黃歷走散了,進了這里,反倒怕被丟了似的不愿黃歷離自己太遠。她快走兩步,低著頭緊跟在黃歷身后。

樓上清靜,三個人被伙計熱情地讓上了樓,在一張靠窗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吃點什么?”黃歷笑著問道。

珍娘沒說話,努著嘴急地搖了下頭。妞妞卻不管這些,眨著大眼睛看著墻上的小木板,上面有幾道菜譜,都是比較普通的,她還認不全那些字,只好用手指著說道:“那個滑什么好吃嘛,那個什么丸子好吃嘛……”

跑堂的小伙計擦抹完桌子,陪著笑說道:“滑溜里脊,干炸丸子,這都是家常菜,我們這兒的手藝地道,價錢便宜。遠了不敢說,可四牌樓這么些家,哪家也不如我們這兒。先生、太太,往后還請您們多多關照。”

珍娘的臉紅了,和黃歷出來很開心,可這三人的形象怎么看都象是一家人,也難怪別人叫錯。

黃歷淡淡一笑,順著妞妞的意,點了兩個菜,又叫了三盤餃子。趁著等菜的空兒,他拿起報紙,翻看起來。他剛才只是聽報童在叫賣,現在細看,上面果然登著關于川崎商社大案的最新消息。

弄虛作假,瞞天過海,對于藍衣社這樣的特工組織,自然是輕車熟路。前些日子在熱河南部活動的抗日義勇軍義勇軍孫永勤部受到日軍的追擊退入長城以南的“非武裝區”,日本天津駐軍參謀長酒井隆向國民黨政府提出交涉,關東軍隨即越過長城,在遵化茅山擊潰了這支抗日武裝。

而現在這件事情被巧妙利用起來,一個據說是由義勇軍殘部組成的報復團體殺倭團在報紙上布了消息,聲稱對川崎商社事件負責。為了表示他們不是濫殺無辜,只是血腥報復,為義勇軍軍長孫永勤及戰友報仇,一些川崎商社的秘密件被披露,以證明川崎商社是日本人的情報機關,進行著不可見人的勾當。最后,這個子虛烏有的殺倭團聲稱要繼續戰斗,在白水黑水,在祖國大地,與日本侵略者血拼到底。

黃歷抿了抿嘴,這樣的布置算是把政府和藍衣社,以及自己解脫出來。罪名都扣在了并不存在的殺倭團頭上,以后估計這個殺倭團還要背很多黑鍋,杜撰出這個團體,估計也是藍衣社出于長遠的考慮。嘿嘿,殺倭團啊,不如叫背鍋團更加合適。

伙計端著菜來了,嘴象涂了層油一樣,又是一通受聽的話從嘴里滑了出來。

黃歷拿起筷子,這才看見珍娘胳膊上還挎著小包袱呢!他不由笑了笑,“怎么還挎著呢,來,放這凳子上,咱們吃飯。”

珍娘也抿嘴樂了,把包袱放在桌前的一張空凳上,輕輕舒了口氣,她還真是有些累了。

吃過飯,黃歷又多要了二斤餃子,讓珍娘送給何大魁一家打打牙祭,然后才把珍娘母女倆送到大雜院門口。

妞妞抱著餃子,興沖沖地往院里跑,急著去獻寶。黃歷停下腳步,沖著珍娘笑道:“天不早了,我就不進去了,明天你們收拾一下,后天我來接你和妞妞。”

珍娘點了點頭,低聲問道:“聽何叔說,你是去做生意,也不知道要去多遠,單獨一個人,路上要多加小心,保重身體。”

“呵呵,現在就說告別話,是不是早了點?”黃歷打趣道:“你就這么盼著我走啊!”

“不,不是的。”珍娘漲紅了臉,急著解釋道:“我,我不會說話,我,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別急。”黃歷伸手拍了拍珍娘的肩膀,柔聲說道:“我逗你玩呢,快進去吧,走了一天,挺累的。”

珍娘慢慢走進大院門,情不自禁地又回頭望去,街角的路燈出暗黃的光,黃歷那熟悉的身影還站在那里,嘴上的煙頭一亮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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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務又稱為間諜,它在國有幾千年的歷史。公元前五世紀,國著名軍事學家孫武在他所著(孫子兵法》十三篇,其“用間篇”便闡述了利用間諜在軍事上的作用。他把間諜分為五種:因間、內間、反間、生間、死間。

這五種間諜,不但古代使用,在現代美國的央情報局,蘇聯的克格勃都離不開這五種范圍。因間:是誘使敵方的人民而利用之,如利用各社會階層的人士和各種社團組織來進行間諜的活動;內間:是誘使敵方的官吏而利用之,如各黨政軍機關的干部,進行間諜活動;反間:是誘使敵人的間諜,或使用自己反間諜的關系來從事反間諜的工作;生間:是使用合法關系來進行間諜活動,對方雖然知道他是間諜,因為受各種法令所限制,只能把他驅逐出境,不能把他處死。比如外交使團的間諜活動;死間:是利用敵方的關系,故意泄漏假情報給敵方,敵方信以為真,結果對方上當受騙,只好把報告假情報的人處死。

因為時代不同,軍統特務系統的特務種類、稱謂也各異,大概分為秘密特務;武裝特務;公開特務三類。

秘密特務分為內勤和外勤,內勤領導外勤去搜集情報,執行案件的行動,建立交通聯絡和秘密電臺。軍統特務系統一般的慣例,是秘密特務組織指導公開特務組織。秘密特務搜集情報的有:直屬情報員、直屬通訊員、情報員、義務情報員、運用情報員;搞行動破壞的有:行動員、運用行動員;搞交通聯絡和電訊的有:聯絡員、報務員、電訊監察員、電訊偵測員、密電碼破譯員。

武裝特務則包括在抗日戰爭時期的忠義救、別動軍。國民黨逃往臺灣后,保密局和情報局把武裝特務改為:救。

公開特務:則是以警察名義和其他公開名義為掩護,如警察局,交通警察總局,各警備總司令部稽查處,各綏靖公署第二處,各駐外使館武官,三軍的聯絡參謀等等。

黃歷離開北平,在曾澈安排好的人員接引下,來到了位于潭柘山麓的一個小村莊。這里交通閉塞,名義上有一支保護潭柘古道的部隊駐扎,其實是藍衣社北平情報站的一個秘密據點,外人不知其詳。而作為華北區書記曾澈介紹來的比較特殊的人物,在這里受訓的只有黃歷一人,教課的則是華北區派來的兩位巡回教官。

出于曾澈的考慮,黃歷受訓的是特務行動系的一些科目。特務行動系又稱爆破系,以爆破學、行動術、擒拿術、偵察術為主,另附地形學、跟蹤術、暗殺術、滅尸術及各種輕武器和小口徑手槍的性能、使用等。在“術”和“學‘之內,又分成許多項目,其偵察術就包括偵查、化裝、跟蹤、脫梢等;暗殺術,其又分為刀殺、槍殺、勒殺、毒殺、點穴殺等等。

對于黃歷而言,這些新手至少需要幾個月才能完成的訓練課程,卻只是他腦海里深藏記憶的挖掘和身體所熟悉技藝的調整和適應。就以擒拿而言,那位據說從山東重金聘請而來的武術高手,在頭一天授課便被黃歷打翻在地。而軍統對行動系學生要求特別嚴格的射擊術,黃歷的表現同樣突出。特別是小口徑武器如各種手槍的射擊技術,不論是靜止目標還是活動目標,不論采用哪種射擊姿勢和情況如何復雜,黃歷只需稍微熟悉一下所用的槍械,便能很快精確地命目標,完成任務。

至于其他課程,比如說爆破、化裝、潛伏、心理學等,黃歷學起來也是領悟極快,令教官異常驚訝。

軍統訓練特務的特點是講究實用,很少作理論上的分析,主要的課程都以現身說法、解剖具體案例的方式來進行,這倒是很適合黃歷。如果是枯躁的理論學習,他估計早就生出厭煩情緒了。

多半個月后,就在黃歷以為已經輕松學完大部分課程,很快要畢業的時候,一位叫劉金聲的武術教官趕到了這里,他的技藝讓黃歷眼前一亮,產生了極大的求知渴望。

在軍統東南特訓班第一期開辦時,曾經從四川峨眉山請來的一個姓金的和尚(綽號“羅漢”,自稱“活濟公”)擔任教習。據此僧自稱:他得峨眉山的秘傳,精于拳擊,擅長醫術,熟諸人體五行血液循環運行原理,有“點穴”、“活穴”之功。據說,他做過現場表演,只用食指向同伴一點,同伴立刻癱躺在地,面無人色。約過二十多分鐘,那和尚又在他身上一點,臉色立即轉好,神智亦漸恢復,十分鐘后始立起如常。

而這個西北漢子劉金聲便是一位精通“點穴”絕技的高人,見識過他的手段后,黃歷異常的驚喜,因為他又找到了一種絕對可靠有效的武器。

說到武器,槍支恐怕是最容易想到的,但在現實生活可不象電影那樣,隨時隨地都能撈到一把好槍,在很多場合,帶著槍是不可能的,有時甚至會連火車、飛機、輪船都上不了。

所以說槍的局限性還是很大的,當然,除了槍以外,匕、手刺、竹刺等都是很好用的武器,甚至于牙簽、鋼筆、圓珠筆、針等在不同場合下都可以用到。這些是常見的,但最好是有自主創新的、適合自己身材、靈敏度,并且能配合場所和任務對象來使用的武器。

當然,對高手來說,任何普通的東西都可能是致命的武器。比如說用報紙將鐵絲卷起來,堅硬的一端可以用來擊碎一個人的鼻子,并將碎骨擠進他的腦袋里。圓珠筆可以刺穿眼睛,直入后腦,并導致死亡。將金屬表鏈纏在拳頭上,就能夠擊碎面部的骨頭。如果你沒辦法迅解開鞋帶,那么用皮帶來勒死人也是很棒的手段。

這種就地取材的方法,黃歷并不陌生,但還有什么武器和技藝能與自己融于一體,令別人無法覺察,出擊時卻又防不勝防,能以弱勝強呢?那就是每人都有的最普通的手,能毫不費力地將對方擒獲,或弄死滅口的“點穴功”。

說到點穴,很多人都以為不過是書的夸張,但是現實之確實有這種類似的功夫,其以江西“五百錢”最為有名。五百錢原名“擒拿封閉”,據說在清康熙年間開傳之時,徒弟先交五百銅錢學點死(下手),后交五百銅錢學點生(收手),故而得名。

“五百錢”又分為大、小手,大手之法,純是明用之法,即與人搏打斗手之時,取人要穴,雖是輕觸人身,重者亦有性命之憂。由于此手傷人有形,人能知傷何處,人傷有感,知何人下手,故名大手。而小手之法純是暗傷人,取穴之時多暗運功對時入穴,在與人握手,抱摟,嬉笑言談,沾身拂衣之間即可傷人,因其傷人無形,防也難防,且人傷后無感無知。就算知道了,非下手之人也難得救治痊愈,若不及時救治,重者突然傷而死,輕者數年數十年也是傷根纏身而作死于不明不白之。

點穴法自開傳至今在江西民間有著十分大的影響,因其如此神效,又多不示人,故江西人視其為瘟神,敬而遠之。在江西上了歲數的老人都可以講幾個關于它的傳說。一些武風盛行的地方,說起它來,婦儒皆知。談虎色變之言,一點也不為過。

特別是在五百錢流傳最廣的江西豐城,從至今流傳著的一些習俗可以略見一斑,比如:人們——無論男女老少、親朋還是怨敵,交往時總是盡量避免肢體接觸的,尤其是拍肩膀、后背之類的親昵動作都會引起對方強烈的警惕和反感。而且會這門功夫的人,一般是不會讓別人知道的,被知道了,全家都會被孤立,人人避而不及!

見識到這種神奇的武功后,黃歷立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很快便和劉姓教官打得火熱,全身心地投入到點穴功的學習之。

不知不覺,黃歷離開北平已經兩個多月了,在閉塞的山溝里,是相對平靜而單調的歲月,而在世界,在國,在華北,歷史的車輪無情的滾過,一件件大事在生。

漢奸,永遠讓真正的國人臉紅的字眼,卻又是不能不讓人正視的狗東西,象南方黃梅雨天氣里到處滋生、蔓延的霉斑,在華北冀東率先樹起了認賊作父、賣國求榮的旗幟。

身為國民黨一方要員的殷汝耕,以冀東防共自治委員會委員長的身份急不可耐地粉墨登場了,成為了華北漢奸群體的注目人物。盡管策劃冀東偽政權的土肥原嫌其不夠份量,只是勉強拿來湊數,可這位常常討好日本人,說自己是日本女婿的混蛋,以出乎意料的決心,沒有一絲猶疑,沒有一點勉強地跪倒在日本主子的腳下。

在95年月,殷汝耕等人表了冀東自治宣言,羅列了政府的六大罪,并以繼承孔子之道自詡,以孝悌忠信為標榜,可謂一篇絕妙的賣國宣言。而且宣言還有一個引人注意的地方,那就是一罵到底。自蔣介石取得政權后,雖然反蔣浪潮一直此起彼涌,罵蔣氏者,罵國民黨者不在少數,但絕少有罵孫山,罵三民主義的。就連封建軍閥吳佩孚、張作霖、孫傳芳之流,也對孫山表示了一定的尊敬。而殷汝耕卻不留任何回旋余地,不作任何退路打算,可見做漢奸是死心塌地,一條道奔到黑了。

但殷汝耕的行為畢竟過了頭,到了天怒人怨的程度,公開割裂國土,成立偽政府,投敵賣國,并指名道姓痛罵當局和蔣介石。是可忍,孰不可忍,國民政府迅下令緝拿殷汝耕。

在日本軍隊的壓力下,國民政府的通緝令只是官場具,并未敢大舉討伐。殷汝耕依然招搖過市,如入無人之境。

華北憤怒了,全國各界愛國人士憤怒了,懲處叛逆的呼聲不斷涌起,越來越高。河北省各界聯合會致電國民政府,請政府緝拿叛逆,取締冀東偽政權;冀東旅平同鄉會、冀東各縣民眾代表聯合會遏電全國,指出“殷賊誠自絕于人類,雖茹其肉寢其皮,亦不足以償我數百萬人民之恨,似此大逆不道,國家若不嚴懲,流毒所及,將不堪設想矣。”

這最后一句話終于讓蔣介石悚然警惕,動了殺機,給藍衣社下了制裁令。

制裁殷汝耕的任務落實到華北特務機構“北平區“、”北平區直屬行動組”及“天津站”等各級單位,要求他們迅找到突破口,分頭進行,并指定“北平區”聯系協調,以免彼此間重復或抵觸。

太陽還沒出來,天上浮著層灰冷的光。土道上的車轍有些霜跡。駱駝的背上與項上掛著些白穗,鼻子冒著白氣。北平似乎變了樣兒,龐大,安靜,冷峭,馴順,正象那連腳步聲也沒有的駱駝。曾澈打了個哈欠,冷氣一直襲入胸,特別的痛快。

陳恭澍跟在曾澈身旁,嘴里噴出濃重的白氣,兩個人一前一后不緊不慢地走著,出北極閣,轉到了金魚胡同,來到7號門前。曾澈伸手有節奏地敲了敲門,一個等身高,三十多歲的男人打開了門,笑容滿面地打著招呼,“哎喲,是周掌柜和馬老板,您二位可是有日子沒來了,快請進。”

此人是北平區的代理區長毛萬里,既是戴笠的同鄉,又是軍統干將毛人鳳的族弟,因此戴笠對毛萬里極為器重。他看上去給人一種老實憨厚的印象,其實是個心狠手辣的人,而且后臺很硬,為人處事便有些跋扈,即便是華北區的書記曾澈和剛剛接任天津站站長的陳恭澍也對他客氣異常。

三個人寒喧幾句,便進了客廳,這時才真正握手見禮。

“恭澍兄,先給你道喜了,重獲大用,前途光明啊!”毛萬里笑著對陳恭澍說道。

“多謝萬里兄吉言,此次前來,還請萬里兄大力協助啊!”陳恭澍客氣地說道,他當年刺殺“倒戈將軍”石友三失手,被關進了南京羊皮巷監獄,現在戴笠再次啟用他,復任“天津站”站長,要任務就是盡快實施制裁殷汝耕的計劃。

“呵呵,恭澍兄心思熱切,萬里兄可要多多幫襯。”曾澈坐在沙上,喝著熱茶,不緊不慢地說道。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說這些客氣話干什么?”毛萬里笑意殷殷,熱情地招待著曾陳二人。

陳恭澍正如曾澈所說,被釋放后是抱著戴罪立功的迫切心情來的,匆匆擬定了一個“強襲”計劃,便奔赴北平,來找北平區負責人商議。

三個人也算是老相識了,客氣完畢,陳恭澍便把自己的初步設想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并請求北平區派人協助。

毛萬里仔細聽完,沉吟了半晌,有些為難的撓著頭,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萬里兄,憑你我的交情,有話請直說。”陳恭澍也是個聰明人,索性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笑道:“我信得過你,你也該信得過我呀!”

毛萬里點了點頭,斟酌了一下言辭,緩緩說道:“恭澍兄既然如此說,我就不客氣了,說到底,我也是為恭澍兄考慮,言語不當之處,還請恭澍兄包涵。”

“萬里兄但講無妨。”陳恭澍很大度地擺了擺手。

“好,那我就知無不言了。”毛萬里將身子輕輕向后靠,鄭重地說道:“恭澍兄預備采取的‘突襲’這一招,我覺得想法是好的,但卻有些不切實際,依我看來,那就是勇氣十足,過分天真。”

陳恭澍努力做到面不改色,還有些謙遜地請教道:“愿聞其詳。”

毛萬里微微一笑,繼續說道:“試想:恭澍兄準備用多少人投入此項計劃?人多了,目標大,行動不便;人少了,寡不敵眾,無濟于事。而且無論人手多少,光是切入脫出、集合分散這些必經的過程,就要做到分毫不爽,恰到好處。稍微有一點脫節舛誤,必將導致全盤皆墨。我的看法如此,還請恭澍兄多作考慮。”

陳恭澍心頗不服氣,但毛萬里所說也不無道理,一時反駁不得,屋子里沉靜下來,略有些尷尬。

“我看這樣吧!”曾澈放下茶杯,打著圓場,“恭澍兄可再多作些考慮,最好是親自跑一趟殷汝耕的老巢通州,考察一下,將計劃力爭完善。萬里兄,就麻煩你給恭澍兄準備車輛,再派人熟悉地理的幫手。”

毛萬里欣然點頭,很痛快地說道:“完全沒有問題,我讓王陪恭澍兄跑一趟如何?”

陳恭澍很無奈,但曾澈是華北區書記,毛萬里又有強勢后臺,只好陪著笑臉答應下來,并向毛萬里表示感謝。

毛萬里立刻叫人喊來了北平區的干將王,讓陳恭澍和王商議一下去通州的事情,他則沖曾澈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出客廳,來到了偏房。

“曾兄要到潭柘寺,就順便把這東西也帶走吧!”毛萬里從桌下拎起個箱子,推到曾澈面前,似笑非笑地調侃道:“曾兄可是欠了我一個人情哦,這以后可是要還的。”

曾澈打開箱子,里面是空的,他微微一笑,伸手在箱底扣了一下,掀開夾層,里面赫然是一支被分解的三八式騎步槍。槍托,槍身,槍管,槍栓,四樣東西擺放在箱底的凹槽里,兩排黃澄澄的子彈擺放其,槍身有些怪,上面安裝著一支單筒望遠鏡。

“這是他設計和要求的武器?”曾澈伸手摸著,有些疑惑地問道。

“是啊!我覺得這武器就該很厲害,當然只是憑感覺,曾兄可以詳細觀察一下。”毛萬里掏出煙,點著,慢慢吸著,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說道:“真不知道曾兄是從哪里掏弄到這樣一個家伙,我也不知道是該替曾兄高興,還是替曾兄擔心,這個家伙是把雙刃劍啊!”

曾澈笑了笑,將箱子合好,坐在椅子上,伸手拍了拍箱子,說道:“一把鋒利的雙刃劍總比沒用處的鈍刀強,他的表現難道不是很突出?”

“確實很突出,甚至沒有幾個教官能有資格教他。”毛萬里點頭承認,臉上既是無奈,又有那么三分擔心,“他絕對不是個新手,有些東西似乎早就學過,或者他是天才的天才,可這似乎又讓人難以相信。盡管說人才難得,可我總覺得曾兄沒有必要擔這樣的風險,畢竟他來路不明,令人生疑。”

曾澈沉吟了一下,解釋道:“多謝萬里兄的關心,我這么做確實有些風險,可干我們這行的,并不害怕這些。我已經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向戴先生匯報過,戴先生認為這件事情我處理得還算合理。”

停頓了一下,曾澈繼續說道:“另外,戴先生同時提示了幾項原則:如果他為的是錢,我們可相對的滿足他,該用的,不吝惜;假設他有什么政治背景或國際關系的話,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工作線索,無妨將計就計,進行一場考驗性的‘情報戰’與‘政治斗爭’;身份可疑之處,不急于馬上求得解答,因為我們迄今并無任何損失。對他,應該冷靜的觀察,不可在言語舉措刺激他,最好能和他建立私人間的感情,這會產生穩定作用;對他的使用,要慎重,既是試探,也是考驗,并要做好善后安排。”

毛萬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既然戴先生都做了指示,他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曾澈不愧是戴先生器重的人物,這種出藍衣社規矩的做法都沒有受到責罰,可見他在戴先生心目的地位。

“對了,曾兄搞的那個以青年學生為主的外圍組織怎么樣了?”毛萬里岔開了話題,笑著問道:“北平這里大、院校也是不少,我是真希望得到曾兄的指點呢!”

“說指點可是言重了。”曾澈謙遜地擺了擺手,“萬里兄不說,我這次來也是要請萬里兄大力幫助的。明年開春,有一些被展進外圍組織的天津學生就要進入北平的大學學習了,為了不斷對他們的控制,我有個設想,就是把這個外圍組織進行擴大,在平津兩地統一調度。介時,萬里兄還要派人幫助啊!”

“這沒有問題。”毛萬里拍著胸脯說道:“要人要錢,曾兄盡管開口,這下子,兄弟可是沾了曾兄的光了。”

“都是老朋友了,萬里兄客氣什么。”曾澈對自己建立的外圍組織很有些自得,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又對毛萬里問道:“萬里兄,你這里有熟悉北平、天津,而且是近期準備調到南邊去的手下嗎?我看過潭柘山方面的匯報,黃歷的為人處事略有些特別,或者說是不太圓滑,我想讓人帶帶他。”

毛萬里想了想,點頭道:“曾兄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現在就安排,讓這個人隨你去,聽你的吩咐。等到差不多了,我打他回南邊去,這很容易。”

“呯,呯,呯……”,靶場上響起了槍聲,間隔很平均,一直響了五下才沉寂下來。

曾澈舉起望遠鏡,仔細看著遠處的靶子,這五槍射得都很準,全部都集在靶心九、十環上。

黃歷同樣通過望遠鏡觀察著射擊的成績,他放下槍,用改刀調整了一下瞄準鏡,又裝填上了五子彈,再次舉槍射擊。

六百米的距離,散布半徑為八厘米;四百米,半徑為三厘米;二百米以內,半徑為一厘米。這樣的成績令曾澈感到十分驚訝,因為特務們的射擊訓練多是以手槍為主,成績也是以手槍射擊為準,對于黃歷所設計的這種狙擊步槍他感到很新奇,同時也有很大的觸動。

在很多情況下,并不是技術條件影響著人們的行事方式,而是思維的固化和慣性在制約。比如說狙擊,在曾澈等特工眼便是近距離用手槍射擊,而長槍那是戰場上大頭兵沖鋒陷陣用的。但黃歷的試槍,讓曾澈的腦閃現了靈光。

試想一下,四五百米的距離,那是什么概念?那意味著如果射殺得手,有更充裕的時間脫出。當暗殺者從容離開時,被狙殺者的警衛可能還在尋找兇手的位置,別說體貌特征了,甚至連背影都看不到。想想藍衣社刺殺張敬堯、楊杏佛等人,雖屬成功,但脫離現場都是緊張萬分,更有被當場抓獲,泄露機密的。

曾澈臉上不露聲色,但心里已經將這種遠距離的精準狙擊進行了分析權衡,理論上,一般的保鏢只能將警戒范圍保持在幾十米之內,但如果采取這種狙擊方式,只要目標出現,被狙殺的可能性就極高。

黃歷仔細地不斷調整,一連打完了四個彈夾,二十子彈,才使狙擊步槍達到了自己理想的狀態。

“周某今天是大開眼界呀!”曾澈笑瞇瞇地走過來,看著黃歷將槍重新拆開裝好,贊嘆道:“這種射擊精度,真是令人驚訝,古有百步穿楊,可黃兄的神槍也不遑多讓。”

“也不能如此判斷。”黃歷淡淡一笑,說道:“靶場和實地的射擊效果是有很大差異的,先射擊環境是安靜的,氣象條件和射擊距離是已知的,目標狀況是給定的,更重要的是射擊時的心理狀態和精神壓力絕對不能和實際的復雜情況相比。”

曾澈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這就如同理論和實踐存在著差距一樣,計劃再周密,實施時也可能會遇到某些意外因素,這個時候就要取決于人的素質。有的能夠隨機應變,靈活處置,有的則會驚慌失措,連平時水平的十分之一都揮不出來。

“訓練終于結束了。”黃歷啪的一聲合上箱蓋,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黃兄是歸心似箭哪!”曾澈笑道:“那咱們今天就往回走,明天就能進北平城了。”

黃歷呵呵一笑,表示同意。在這山溝里雖然吃住都還可以,但他不是隱士,也沒有那個恬適無爭的心境。那個和他很投緣的點穴師父,早在三日前便離開了,這也讓他失去了呆在這里的心情。

經過了一番搜查后,黃歷坐上汽車,和曾澈等人踏上了回北平的大路。畢業搜查是軍統的慣例,因為特務學校所講的所講的課程都不書面講義,只許作筆記。而這些筆記,在學生結業分之前,也要經過極為嚴密的搜查,全部收繳。所以學生所掌握的特技,在班學了多少就算多少,全靠自己的記憶。

坐在顛簸的車上,黃歷望著車外的景色,若有所思。

命運常常會使人遭遇到一些奇奇怪怪,誰也無法預料的事。命運也常常會使人落入某種又可悲又可笑的境遇,使人根本沒有、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只不過真正有勇氣的人,是永遠不會向命運屈服的。他們早已在困境學會忍耐,在逆境學會忍受,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挺起胸膛,繼續掙扎奮斗。黃歷便是這樣一個有勇氣的人。

在接受某些黃歷認為是屬于自己命運的安排外,他也并不是完全被動的聽天由命,這在訓練過程以及以后的生活會不斷地表現出來,這也是他與曾澈事先達成的協議被允許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喜歡被別人完全地擺布,即便有些迫不得已,他也要盡量保持一定的獨立性。

“黃兄,你喜歡做什么職業?”曾澈偏過頭,含笑問道。

作為一個秘密特工,總要有個職業掩護,曾澈雖然心已經有了初步的安排,但還是很客氣地先詢問一下,這也符合戴老板的指示,與黃歷保持良好的個人感情。

嗯?黃歷從車窗外收回目光,沉吟了一下,自失地笑了笑,“這個我還真沒想好,照周兄你看,我適合干點什么?或者說象是干哪一行的人?”

曾澈看了看黃歷,又撓頭想了一會兒,笑道:“黃兄似乎對人際交往還有所欠缺,或者說是還不太適應北平人的生活。”

黃歷沒有否認,他確實對現在的社會有種陌生感,很多時候都是在模似著別人的言談舉動。

“我看先過段日子再說,這位張先生,剛才已經介紹過了,我相信他會讓黃兄盡快融入大眾的。”曾澈繼續說道:“當然,我還有一個初步的想法,不知道黃兄對學校的感覺怎么樣?”

“學校?”黃歷嘿嘿直樂,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半晌才摸著自己的臉說道:“有我這么老的學生嘛,當老師還差不多。”

“老師?”曾澈有些愕然,隨即哈哈大笑,“這有些難度,可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黃兄的年紀并不算大,長得也年輕,稍微化點裝,比如說戴副眼鏡,刮刮胡子,換個型,再來身行頭,說是大學生,也不令人起疑的。”

“是嗎?”黃歷摸著下巴,有點不太確定地反問道:“我有這么年輕,周兄不是在誑我吧?”

“黃先生確實很年輕。”張照五回頭說道:“而且還有種雅的氣質,張某初見時也頗為驚訝,等到見識了黃先生的身手,才知道黃先生是個高手呢!”

曾澈和張照五一唱一和,弄得黃歷也有些迷惑,當然還有一些自得。他嘿嘿笑著,斜著在車窗左右端詳,似乎在鑒賞自己的青春面容。

在坎坷的路上跑了一個下午,黃歷等人休息一夜,第二天過了午,方才進了北平城。而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黃歷已經能很熟練地駕駛汽車了,當然,這只是部分記憶的喚起,但讓曾澈又是吃驚不小。要知道,這個時代汽車本就不多,能有資格當司機的就更少。特工課程雖然也有駕駛課,但真正能夠熟練掌握,開車如飛的卻也不多。

“黃兄,咱們就此別過,以后會有專人與你聯系。”曾澈熱情地與黃歷握手告別,又將張照五招呼過來,“這些日子就由小張陪著在北平逛一逛,錢都由公提供,也算是讓黃兄好好放松一下。”

“謝謝周兄。”黃歷客氣地表示了感謝,又和張照五約定了明天的日程,方才向著不遠處的家里走去。

“到萬里兄那里。”曾澈望著黃歷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方才與張照五坐上汽車,直奔金魚胡同,一路上,曾澈都是在沉思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也是巧得很,曾澈來到金魚胡同后不久,陳恭澍和王也從通州趕了回來,看神情便知道事情不順遂。

“恭澍兄,通州一行考察得如何?”曾澈關心地問道:“就算有困難,也總有解決之道,不必過于介懷。”

陳恭澍苦笑著搖了搖頭,原原本本將此行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他和王進入通州還算順利,偽警及保安隊的盤查不過是個樣子,車子停下來,偽警只是朝車里看看便放行,甚至連一句話都未盤問。陳恭澍當時還暗暗高興,這要是裝上武器彈藥,運進城豈不是很容易。

但經過親自踩探,陳恭澍無奈地否定了強襲的計劃,通州城街道狹窄,任何優良的車子也開不快,僅此一點,便會影響到計劃的安全撤退,而且很難解決。

陳恭澍講述完經過,又對著曾澈慨嘆連聲,起了牢騷,“曾兄啊,你若去趟通州,也會象我一樣感到迷惑、痛心,嘆國人之不覺,之愚昧,之遲鈍,之不振。從北平到通州,本應該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但卻并沒有一個顯著的界限。老百姓自由來往,無拘無束,渾沒有身處偽政權下之義憤,真是令人難以理解,唉!”

曾澈沒有回答,只是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什么,他當然很清楚,可他不敢批評政府當局的軟弱,以及施政的種種憋病,使得一般人民的政治意識相當模糊,對政府沒有親和力和認同感。而華北局勢又因為政府的一再軟弱,而在混沌狀態下過了好幾年,究竟誰真誰偽,老百姓還分不清楚,也不想分清楚,他們但求有個太平日子過,也就心滿意足了,其他的事情,又有誰去關心?

陳恭澍停頓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說話欠妥,轉而又辯護道:“假使當局對冀東偽政權采取強硬措施,誰都料得到,炮制冀東偽政權的日軍必不肯罷休,且更將以此為借口,擴大事態,提出難以理喻的威脅。屆時,我政府當局苦心孤詣緩和下來的華北大局,必再趨于緊張,甚至不可收拾。這一層可能就是不便動武的基本原因,也是要我們采取行動摧毀殷偽政權的理據所在吧!”

曾澈連忙附和道:“恭澍兄所言甚是,殷偽政權不適合于采取政府行動,授人口實。至于困難多多,也不出預料,等萬里兄回來,咱們再細細商議,總是會有辦法的。我有個初步的設想,還不成熟,等我考慮周全再說。”

陳恭澍勉強笑笑,輕輕撫著額頭,辦法,他這一路上可一直在想,但一直覺得難以有效解決,除非是抱著死志,玉石俱焚。否則,動突襲后,如何撤出就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困難。當然,也可以采取一些別的辦法,比如下毒,但那要從殷汝耕身邊策反其親信,耗費金錢是小事,這時間一拖起來,上頭就要催促過問了。

兩個人坐在客廳,都在想著事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閑嗑,直到毛萬里笑呵呵地走了進來。

“曾兄,恭澍兄,勞二位久等了。”毛萬里馬馬虎虎地拱了拱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道:“剛才有公務,實在是怠慢了。”

曾澈調侃道:“萬里兄滿面春風,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讓我們二人也跟著高興高興嗎!”

陳恭澍也湊趣道:“我是失望而歸,正在郁悶,聽聽好消息舒緩一下也好。”

毛萬里嘿嘿笑著,端起茶杯慢慢喝著,有意賣著關子,等曾陳二人再三催促,才緩緩說道:“制裁殷汝耕的事情有眉目了,咱們現在可都能輕松一下了。”

曾澈和陳恭澍對視了一眼,都有些感到意外。陳恭澍熱心此事,趕忙追問道:“萬里兄快說說,有什么好辦法,也省得我在這里冥思苦想。”

毛萬里故作深沉地喝了口茶,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戴老板已有了周密安排,一位姓尚的小姐已經從南京來到北平,協助工作,我剛才便是去接待她,并派人送她去通州了。她與殷汝耕有舊,可以直接見到殷某人,并且很可能被招待住進殷公館,將大有可為啊!”

陳恭澍頓時起了好奇之心,再次追問,要毛萬里詳細談談這位小姐的情況。

“我也僅見過一面,所知也非常有限。”毛萬里思索著評價道:“她說話帶著四川口音,想必是四川人,可我沒問她府上何處。年齡嘛,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屬于嬌小玲瓏的那種類型。論姿色,確實不同凡俗,雖說不上國色天香,但她最吸引人的還在那種難以形容的媚力。”

嘿嘿,呵呵,當男人談論到女人,總是帶有那種意淫的趣味,三個人出了怪異的笑聲。

毛萬里見話題引起了共鳴,也眉飛色舞起來,他繼續評價道:“這位尚姓小姐頗有才氣,說起話來不僅頭頭是道,而且條理分明,絕不強詞奪理,胡攪蠻纏。不過,從她的言談可以現,她是一個主觀性強,不大容易接受外來意見的人。她曾經暗示過,只要我們做她的技術支援就夠了。我為了縝密起見,對她多說了幾句,她就表現出不耐煩的神色,嫌我太啰嗦了。”

“這位小姐太自負了吧?”陳恭澍有些不放心地說道:“她又沒經過專業的訓練,又不要我們插手協助,她打的是什么算盤?”

曾澈微微一笑,說道:“既然是戴老板安排的,肯定是很有把握。據我想來,她沒有擒狼打虎之能,卻可以憑美色和智謀取勝。殷汝耕左右侍衛人員當,應該會有人被她拉攏利用吧!”

毛萬里啪的一拍手,笑道:“曾兄和我想的一樣,尚小姐很可能是要就地取材,至于手段嘛,嘿嘿,無非是色利相誘,你們是沒見到尚小姐,那眼神一瞟,腰肢一擺,絕對會有人拜倒在石榴裙下。”

陳恭澍連連點頭,一本正經的說道:“萬里兄,尚小姐再回北平時,你一定要代為引薦,我也見識一下那難以形容的媚力。”

“對,算我一個。”曾澈也開著玩笑。

嘿嘿,哈哈,呵呵,三個男人神色怪異,再次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還是那座小院,只住過兩三天,應該談不上什么感情,可黃歷卻覺得很親切,到底算是自己的家,在這里自由自在,這比什么都要強。

小院里今天很熱鬧,不光是珍娘母女在,還有何大魁,另外一些人便是被稱為煤黑子的工人。

北平冬天很冷,所以北平人有作“冬防”的習慣,而搖煤球更是一件大事。一般在秋節過后,一串駱駝馱著一袋袋的煤末子到各家門口,煤黑子把煤末子背進門,倒在院里,堆成好高的一大堆。然后等著大晴天,三五個煤黑子帶著篩子、耙子、鏟子、兩爪鉤子就來了,頭上包塊布,腰間褡布上或者插一根短粗的旱煙袋。

說起來,煤黑子搖煤球的那一套手藝真不含糊,甚至可以做為玩藝來欣賞。煤末子攤在地上,間做個坑,倒好水,再加預先備好的黃土,兩個大漢就攪拌起來。攪拌好了就把爛泥一般的煤末子平鋪在空地上,做成一大塊蛋糕似的,用鏟子拍得平平的,光溜溜的,約一丈見方。

這時節,煤黑子已經滿身大汗,臉上一條條黑汗水淌了下來,該坐下休息抽煙了。休息已畢,煤末子稍稍干凝,便用鏟子在上面橫切豎切,切成小方塊,象廚師切菜切蘿卜一般手法伶俐。然后坐下來,地上倒扣一個小花盆,把篩子放在花盆上,另一人把切成方塊的煤末子鏟進篩子,便開始搖了,就像搖元宵一樣,慢慢的把方塊搖成煤球。然后攤在地上曬。一篩一篩的搖,一篩一篩的曬。好辛苦的工作,可孩子在一邊看,卻覺得好有趣。

萬一天色變,雨欲來,煤黑子還得趕來收拾,歸攏歸攏,蓋上點什么,否則煤被雨水沖走,前功盡棄了。這一切他們都樂而為之,多開一點酒錢便可。等到完全曬干,他們還要再來收煤,才算完滿,好了,咱明年再見。

黃歷走進院內時,正趕上做煤球,珍娘在屋里,妞妞四處跑著看希奇,何大魁則用大嗓門不斷吆喝著,催促著,熱熱鬧鬧的場面。

“舅舅回來嘍,舅舅回來嘍!”妞妞看到黃歷走進院子,立刻興高采烈地叫著跑了過來。

“呵呵,妞妞長高了,也更漂亮了。”黃歷伸著妞妞的頭,又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蛋,笑著說道。

何大魁大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黃歷,喜不自禁地說道:“黃兄弟可算回來了,這三個多月可是讓人擔心死了。讓我看看,這臉是曬黑了點,可這身體好象更壯實了。”

黃歷心感到一陣溫暖,這世上還是有人關心自己的,眼神一瞟,珍娘也走出了屋子,一手扶著門框,在檐下望過來,那種神情,頗有些小媳婦迎丈夫的感覺。

何大魁搶過黃歷手的箱子,引著他向南屋走過來,邊走邊說,“就是盼著你早些回來,這防冬都比別人家晚了不少。珍娘一直說等你回來再忙活,要不是我見這天氣越來越冷,強帶著人來,她還要繼續挨凍呢!來,先到南屋歇會兒,我們把北屋收拾一下,其實也不用大收拾,你不在的這些日子,珍娘都打掃的,主要是燒上炕,等暖和了晚上好住……”

黃歷含笑點頭,直到進了南屋,何大魁還連珠炮似的說個不停,讓他連插話的空兒都沒有。

珍娘先是笑著不語,然后忙著去燒水,接著又拿起抹布和掃帚,不聲不響地去北屋打掃了。

黃歷喝了幾口熱水,等到何大魁話語稍停,笑著問道:“走的時候也沒想到會去這么長時間,這段時間大家都好吧?”

“好,都好。”何大魁猶豫了一下,有些難為情地說道:“按理說呢,珍娘應該搬回去住,可還想麻煩幾天,這實在有些不好開口。”

黃歷放下碗,不以為意地說道:“何叔,有困難就說出來,親戚朋友嘛,本來就該互相幫襯。再說,妞妞叫我一聲舅舅,珍娘呢,那就是我妹妹了,兄妹住在一個院里,倒也沒什么麻煩的。”

“對,對,是我見外了。”何大魁搓了搓手,憨笑著說道:“大剛呢,要成親了,黃兄弟你也知道,我們全家擠在一起,這實在是有些不方便。我們又窮,連辦親事的錢都是從珍娘這借的,想再租個便宜房子,實在是不容易。我便和珍娘商量了一下,暫時借她的那個小屋,讓大剛兩口子住個十天半月的。”

“大剛要成親了,這是好事啊!”黃歷高興地說道:“也別十天半月了,結婚總得講究個蜜月不是,那房子就讓他們住著,珍娘和妞妞就住這個院子好了。這眼瞅著就要天天生火取暖了,我呢,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倒是要多麻煩珍娘照顧我這個懶蛋呢!”

何大魁眨了眨眼睛,附和道:“黃兄弟說的是,家里沒個人洗洗涮涮,燒火做飯,確實是不方便。尤其是這冬天,北平的冬天可是非常寒冷的。”

黃歷對北平的冬天缺乏認識,一夜北風寒,大雪紛紛落,到那時候,所有的人都會被那砭人肌膚的朔風吹得縮頭縮腦,在寒風打顫。在北平的冬天,一眼望出去,幾乎到處是蕭瑟貧寒的景象,無需走向粥廠門前就能體會到什么叫做饑寒交迫。北平是大地方,從前是輦轂所在,后來也是善之區,但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地方。

“對了,大剛的親事哪天辦?我可得去吃杯喜酒,祝賀一下。”黃歷開口問道:“手頭要不寬裕,何叔您盡管開口,親事總要辦得體面一些才好。我這一趟生意,還是賺了不少錢的。”

“什么體面不體面的,都是窮人出身,不講究那么多。拉饑荒,總歸是沒辦法的事情。”何大魁搖頭拒絕了黃歷的好意,說道:“至于喝喜酒,忘了誰也不會落下黃兄弟你呀,我還要請你坐桌呢!”

黃歷伸手從兜里掏錢,可一想又停住了,他還真不知道這禮錢該給多少,好象給多給少都不太合適,算了,還是等問問旁人再說吧!

這時珍娘走了進來,何大魁還要出去看著搖煤球,或者是存著別樣的心思,他打了個招呼,轉身走了出去。

“珍娘,房費到期了,姓那的沒來催嗎?”黃歷叫住了珍娘,笑著問道。

“催了。”珍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說道:“我又交了三個月的。我想,總要等您回來才好,要不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那個,何叔跟你說大剛要成親的事情了嗎?”

“說了。”黃歷點了點頭,說道:“你和妞妞就放心地住在這里,冬天了,我那北屋還得麻煩你幫著燒火取暖,對了,你現在沒有別的事情做吧?”

“還沒有。”珍娘輕輕搖頭,有些煩惱地說道:“還是做那些洗涮縫補的雜活。”

黃歷撓了撓頭,安慰道:“別著急,女人總是不好找活干的,讓我想想辦法,看干個什么小買賣。對了,我留下的錢還夠用吧?”

珍娘抿了抿嘴角,說道:“那些錢我沒用,我現在就拿來給你。”

“別去。”黃歷有些好笑地擺了擺手,“好象我很吝嗇,老惦記著那幾個錢似的。這以后買菜家用都得花錢,你就別太節儉了,花完了我再給你。”

珍娘也笑了起來,黃歷離開的時間越長,她就越是擔心,沒事的時候便向院門張望,想象著黃歷突然出現,可現在如愿以償了,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好。

“天冷了,該買冬衣了。”黃歷看著珍娘略顯單薄的衣服,關心地說道:“都說北平的冬天冷得厲害,早點做準備吧,別凍壞了身體。”

珍娘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明天就去扯布買棉花,只是,只是怕我做的衣服你嫌不好看,我和妞妞能將就,你還是去裁縫店吧!”

“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暖和就行。”黃歷滿不在乎地笑道:“沒想到你還會做衣服,手可真巧。”

珍娘有些羞赧地說道:“窮人沒那么多講究,能穿上就行了。以前爹和小鎖——”無意提到了已故的親人,珍娘收住了話,神情黯然。

黃歷也沉默了一下,轉而岔開話題,“做衣服總要量一量吧!”他站了起來,伸展開胳膊,自嘲道:“你看我這身板,好象又長肉了,可要費不少布了。”

珍娘打量了一下,抿著嘴輕笑,從針線笸籮里拿出根長線,走到黃歷跟前比量起來。

胳膊,身長,腰圍…,嗯,這個姿勢很暖昧,珍娘張開雙臂,幾乎是抱著黃歷一樣,她聞到了一股濃重的男人味,心呯呯地跳了起來,象揣了個小兔子。

日久生情,是慢慢相處之后產生的喜歡或者想要在一起的渴望。兩人經歷過患難,在珍娘最悲痛,最脆弱的時候,是黃歷支撐著她,保護著她走過那段艱難時光。當一個女人不知不覺把一個男人當成依靠時,或許她還有著一份矜持,或許還懵懂地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準備好以身相許,但與這個男人相處,她會覺得安全,覺得滿足,見不到這個男人時,她會擔心,她會牽持。直到她醒悟過來,才會放開長久以來積壓在心上的情感,讓那情感噴射出快樂的火花。

珍娘烏黑的秀有幾絲鉆進了黃歷的鼻孔,啊欠,黃歷打了個噴嚏,身子向前搶了一下,珍娘一下栽進了他的懷里。

黃歷也不是什么坐懷不亂的圣人君子,兩個人的距離如此之近,身體的觸碰,氣息的交換,姿勢的曖昧,讓人不得不產生遐想,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珍娘的身子。

珍娘被緊緊抱住,出于羞怯的本能,趕忙用手去撐黃歷寬厚的胸膛,但黃歷的力氣那么大,抱得那么緊,完全讓她掙扎不得,而外面的人又讓她根本不敢喊,或者是不想喊,那太丟人了。

“珍兒,珍兒……”黃歷用臉輕輕在珍娘滾燙的臉蛋上摩擦著,喃喃地喚著,珍娘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深,而且蔓延到了耳后頸間。他感覺到珍娘僵硬的肌肉在逐漸松馳,似乎放棄了掙扎,黃歷用手在她的后背和腰際輕輕撫摸,并含住了她圓潤的耳垂,輕輕噬咬。

珍娘身子一顫,輕輕閉上了眼睛,有些無力地提醒道:“還,還不到一年,小鎖走了還不到一年——”

黃歷的動作停了下來,象是一盆涼水迎頭澆下,心的綺念和漏點頓時化作烏有。他慢慢松開了珍娘,緩緩走了出去。

珍娘頹然地坐在炕邊,伸手撫著滾燙的面頰,對于黃歷剛才的沖動,她竟沒有多少惱怒之感,隨之而來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黃大哥一定是傷心了,從峰流鎮他獨闖白家,救了自己,再想到黃歷一路上細心呵護,歷經艱險,護送她們母女安全到達目的地,這是多大的恩情,他想要自己,自己卻這樣拒絕了他,算不算忘恩負義。自己的身子早已經不是完璧,就是個小寡婦,還裝什么玉潔清高。珍娘自怨自艾地想著,一會兒后悔不迭,一會兒又難過不已…

接下的幾天,黃歷總是早出晚歸,和珍娘見面的時候也還是那副平和的面容,好象什么事情都沒生一樣。但珍娘卻象是自己做了虧心事一樣,見了黃歷話也說不全,手腳都不知往哪里放,只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份,將黃歷的屋子燒得暖暖的,晚上黃歷一回來,她又熱好飯菜端了上來。

其實黃歷倒沒那么大的怨氣,早出晚歸不過是和張照五在北平轉悠,熟悉著風土人情。珍娘還沒忘了小鎖,說明她是個重感情的女人,她心里有障礙,自己又何嘗沒有,否則,為什么珍娘一提小鎖,他便再提不起精神。

所謂熟悉風土人情,不過是黃歷在觀察學習,張照五在游玩享受,黃歷在琢磨和記憶各色人等的說話、行為,張照五在利用公款吃喝玩樂。今天,他便以開眼界為名,將黃歷領到了八大胡同。

北平頗有名氣的“八大胡同”,就是所謂的風化區,后世的紅燈區,有些地方也叫平康里。不過,在北平可不用這些稱呼。

“八大胡同”在前門外,是幾條橫豎交錯的小胡同,也就是小巷子,差不多都毗連在一起。每逢華燈初上,三兩好友,穿大街、走小巷,安步常車;東張張、西望望,是謂之“逛”。

大門口亮堂堂,懸掛招牌字號,寫著“清吟小班”四個小字的,那就是頭等窯子。想逛窯子,盡管進去好了。走進大門,都有影壁,左一彎、右一拐,再往里走,自會有人撩起門簾朝屋里讓,他們習慣的必先問一句:“你有熟人,還是見客?”有熟人,就指名是誰,如果沒有,他就拉開嗓門長長的喊一聲“見─客”。為什么要長聲喊叫?為的是樓上前院后院都能聽得到。

姑娘們見客,各有其不同的姿態,雖意在撩人,但還是全憑客人們的喜愛。姑娘來到門前之際,伙計站在一旁唱名,來一個唱一個,一直到見完為止,若是這家有十個姑娘,而只見了八個,伙計亦必放下門簾低聲的說:“一個出條子沒回來,一個有病跟您請假。”交代完了之后,這才問你:“您看……”。他把看字拉得很長,意在等你的回話。你有意就直截了當告訴是那一個,一個都不鐘意,搖搖頭往外走,也無須表示什么歉意,因為這是常事。萬一真的沒看清楚,還可以來一個”二次再見”。不過,這可要看是誠心花錢,還是故意找麻煩了。

挑好了姑娘之后,先讓客人到姑娘“本家”房間里座。待坐定了,娘姨們才端上一盤瓜子,打開一聽香煙,斟茶敬客,請教貴姓,開始找兩句談談聊聊,接下去自然是:客人仔細欣賞姑娘的姿色;姑娘慢慢算計客人的荷包了。這就叫做“上盤子”或“開盤子”,北平獨有的名稱也叫“打茶圍”。

那時候的行情,頭等班子打茶圍,不拘人數,是一塊大洋。如果打開一聽英國名牌香煙“茄立克”,再上一碟水果,通常都給兩塊錢。偶爾遇上“老趕”不在行,仍舊給一塊餞的話,他們也絕不會爭多論少。

張照五在路上先是給黃歷講了一番北平的花事入門,看來他確實精于此道,應該是那里的常客。在那個時候,到風月場上排遣心緒,泄郁悶,是一種普遍認同的行為方式。男人并不以為恥,反倒有種見過世面的炫耀。

“黃兄,不知你是喜歡南國佳麗呢,還是喜歡北地胭脂?”張照五講述完畢,客氣地詢問道。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淡淡地笑道:“對這風月之事,我是一竅不通,但憑張兄意思,讓我見見世面,開開眼界就好。”

張照五心里挺高興,這個差事真是不錯,花著公家的錢,卻可以自己享受,黃歷又全然聽他安排,倒可以去順便捧捧怡春的場,那小妮子,出落得是越水靈了。

“黃兄有所不知,北平的頭等班子,分為南國佳麗和北地胭脂兩個班部,風格不同,情趣各異。”張照五領著黃歷向韓家潭行去,又開口講述起來,“南方班子,不分無錫、常州,那都得說自己是蘇州人,否則沒人捧場;北方班子呢,差不多全是北平人,至于近畿外縣的,大多淪入二、三等去了。南方班子姑娘們那一口吳儂軟語,說起北平話來,糯糯的、甜甜的很受聽,而且她們很會哄自己的客人。北方班子呢,待自己的客人,有如家里的夫君,雖然親昵卻相敬如賓。嘿嘿,種種風味,黃兄一一見識了便知。”

黃歷含笑點頭,他對此并無反感,可也并沒有太多的期待,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韓家潭是條小巷子,北平“八大胡同”之一,這一帶差不多都是蘇州的清吟小班。所謂“清吟”也者,就賣唱不賣身的意思,其實倒不是非常嚴格,不過是自抬身價罷了。

張照五帶著黃歷來到了一家叫“蒔花館”的窯子,進去后便點了叫怡春的姑娘,接著又慫恿黃歷,黃歷也不虛偽,在這里裝得道貌岸然也沒必要,便隨便點了個看得還算順眼的姑娘,花名含春。

怡春是這里的紅牌,年過標梅,風韻正佳,談吐氣質都不錯,可總有點矜持之態。黃歷有些不以為然,他卻不知道怡春正是靠此得了端莊之名,兼之擅長琴棋書畫,吟詩作對,其秋波明媚,顰笑情深之態,往往令名流士紳、權貴富商趨之若鶩。

幾個人坐在客廳里先是隨便聊天,怡春彈了段瑤琴,唱了個小曲兒,張照五表現熱烈,贊不絕口。黃歷卻覺得有些無趣,因為那吳儂軟語唱的小曲他聽得費勁。當然,這都是頭等妓院的講究和規矩,不是下等妓院里進屋脫褲子立等可取一般的快餐。

這期間含春幾次請黃歷到她屋里坐,黃歷以為隨便在誰屋里不都是一樣,反正是裝高雅,不得赤裎相見,貼身肉搏。等到張照五對他耳語了幾句,他才知道其實不然。原來象他這樣第一次來的生客如果不到本人屋里,就不算正式上盤子,也就不好要錢,這又是妓院的規矩了。

黃歷客隨主便,跟著含春走了,他也想給張照五個方便,看得出,這家伙對怡春是頗有心思的,他的暫時離開也算是成人之美。

頭等妓院里,每位妓x女都有自己單獨的房間,房間擺設還很講究,最早的是紅木式傳統老床,后來有了席夢思軟床,金銅床架,雕鏤掛絡;還得有各種各樣應時應令的擺設,有的和那些大家閨秀一樣講究,墻上有的還得掛有當時的名人字畫,要的就是一個的氛圍。

含春不比怡春,但所住的小房間布置的卻也相當雅致。進了屋,含春斟好了苶,又端上兩碟水果,才帶上房門,笑嘻嘻地和黃歷閑聊。

黃歷慢慢喝著茶水,隨口應著,這個含春屬于那種小巧玲瓏的南方女子,也說不上什么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只是膚色很白,有著彎彎嘴角的小翹嘴,而黃歷看的是她笑起來有些微微憨,顯得不那么圓滑世故。當然,黃歷的審美標準和當時的人們是有些區別的,就好象現代人看名妓賽金花的照片,說她一點不漂亮一樣。

就這么不冷不熱地過了一會兒,含春估計是想調節下氣氛,便開口說道:“黃先生,我不比怡春姐會唱江南小曲,還會彈琴,因為從小沒有下過功夫,臨時趕著學些別的,那就差多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聽我唱上一新出的歌呢?”

黃歷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水果,用刀子削起皮來。

“不知道為了什么,憂愁他圍繞著我。我都在祈禱,快趕走愛的寂寞。那天起,你對我說,永遠的愛著我。千言和萬語,隨浮云掠過……”含春見黃歷沒拒絕,便開口唱了起來。

黃歷本來削得又快又穩的水果刀停了下來,這曲調,這歌詞,為什么會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再唱一遍。”歌聲結束,黃歷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

含春很高興自己的演唱似乎得到了黃歷的認可,趕忙喝了口茶,再次唱了起來。

黃歷微微皺眉沉思,這歌兒真的有些熟悉,似乎在勾起他腦的某些回憶,卻又縹緲迷蒙,抓不到頭緒。

“黃先生,黃先生。”含春的呼喚讓黃歷從短暫的失神清醒過來。

黃歷盯著含春,若有所思,然后露出笑容,和氣地問道:“這歌兒唱得很好,你是跟誰學的?”

含春笑了起來,說道:“我是跟唱機學的,還有幾歌也很好聽,黃先生想聽嗎?”

黃歷沉吟了一下,又開口問道:“那原唱到底是誰呢,你告訴我。”

含春點了點頭,走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一本雜志,遞給黃歷,指著彩色封面上的人物說道:“就是她,慕容凌雪,上海灘剛剛紅起來的大明星,可風頭最勁,快要蓋過影后胡蝶了。”

黃歷看著手的雜志,這是一本上海最出名的《良友畫報》,封面女郎的穿著妝扮讓他感到了一絲怪異,那時候女人最流行的便是旗袍,燙著大波浪,又多是濃妝,而這位女郎的衣服、化妝和姿勢都有些另類。但卻很好地表現出她那修長的大腿,深深的乳溝及渾圓的臀部,不僅身材惹火,這個女郎的臉容也是那么細巧清麗。

翻過封面,竟然還有這位新星的最新消息,據說這位冉冉升起的歌唱明星以《千言萬語》、《小城故事》、《又見炊煙》等歌曲一炮打響后,又涉足電影界,其自導自演的《這個殺手不太冷》由明星電影公司接手,正在緊張拍攝,預計年底就會與觀眾見面。而且該雜志還刊登了幾位上海最出名的幾位女演員的玉照,為明年的電影皇后選舉造勢宣傳。

在那個時代,在國內各個電影院里,好萊塢電影絕對是最摩登的看點。99年末,好萊塢巨星道格拉斯·費爾班克與瑪麗·皮克福特夫婦來到國電影前沿城市——上海,開始了他們環游世界考察的第一站。9年二人再度蒞臨。媒體對此大肆宣揚,影迷的熱情驟然爆棚,久盛不減。《明星日報》借勢而,舉辦選秀活動。選舉規則第一條坦言:“本報為增進讀者興趣起見,特援歐美報章之例,起電影皇后選舉大會。”

選舉活動期間的《明星日報》每日不惜篇幅將選舉票數等細節公諸報端,很快引起電影屆和廣大市民的普遍關注,投票人數與日俱增,甚至影響到北平、天津、漢口、南京等各大城市,乃至日本的影迷。萬人矚目下的《明星日報》銷量直逼大名鼎鼎的《申報》與《新聞報》。

皇后的競爭集在陳玉梅、胡蝶、阮玲玉之。最終,胡蝶摘得皇冠,陳玉梅居亞,阮玲玉緊隨其后。嘗到甜頭的《明星日報》與《良友畫報》再度聯手,要在明年舉辦第二次電影皇后選舉。

黃歷翻看了一會兒,有些不得要領,慕容凌雪是很美,而且相比較于胡蝶等老派影星,她的形象更加張揚,更加青春,可對于黃歷,卻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但為什么,為什么她唱的歌兒會讓他有那種感覺,那種幽幽的要勾起回憶的感覺。

“她是不是很漂亮?”含春見黃歷有些呆,不禁后悔自己為什么要拿出這本雜志,將這個男人的興趣從自己身上移開。

黃歷抬起頭,將雜志交還給含春,微笑道:“你再唱幾歌兒吧,我很喜歡聽。”

已經是半夜時分,周圍都是靜悄悄的,黑乎乎的,黃歷來到自家小院門前,從門縫里望著南屋窗紙上倒映的一抹昏黃,不由得停住了。這么晚了,珍娘還沒睡,她在等著給自己開門,或者還要熱飯吧?

本來黃歷是打算翻墻進去,悄悄地溜進自己屋里睡覺,誰也不驚動。可現在,他若是不聲不響,那個傻女子會不會一直等到天亮,在這蕭瑟冷清的夜晚,竟然也有人為自己守候。黃歷心底有些感動,同時也有些慚愧,為他在蒔花館胡混了一天,為他和含春出去開房,為他在旅館和含春顛鸞倒鳳,享受純上的快樂,而屋里的女人卻一直在默默地等待。

在院門前停了一會兒,黃歷輕輕的叩了兩下門環,又低聲假嗽一兩下,為是雙管齊下,好惹起屋內的注意。這樣做了兩次,吱呀一聲,南屋的門開了,不一會兒珍娘在門后是低聲問了句:“誰呀,是黃大哥嗎?”

“嗯,是我。”黃歷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門開了,珍娘手里提著個子里暖和,你先歇一會兒,我這就去熱飯。”

“不,不用了。”黃歷有些慌亂地擺著手,轉身將門關好,“我在外面吃過了,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說完,他轉身向自己的北屋走去,腳步匆匆。

珍娘望著黃歷的背影,稍提高聲音說道:“黃大哥,爐子上有熱水,你渴了就喝。”

“好的,好的。”黃歷隨口答應著,推門進屋,關上了房門。

珍娘抿了抿嘴角,緩緩走向南屋,剛才黃歷走過她身邊時,她聞到了一股脂粉的香味,心里不由泛起了各種猜測。黃大哥有了別的女人,這應該替他高興;可要是到那煙花之地去快活,就很讓人窩心了。自己是不是該帶著妞妞搬走,讓黃大哥更加自由一些?

黃大哥明顯和自己拉遠了距離,他叫自己珍娘,而不叫珍兒,是自己惹惱了他,是的,就是自己。坐在炕邊,珍娘胡思亂想了半天,才輕嘆了口氣,吹熄了油燈……

感覺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黃歷第二天便去買了架留聲機,又買了慕容凌雪的唱片,并婉拒了張照五的邀請,把自己關在屋里,邊聽歌曲,邊冥思苦想,希望能憑著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能在記憶找到些線索。但是他失望了,只是那種感覺,對他卻沒有絲毫的幫助。當然,嚴格來說,也不是一點幫助都沒有,因為他覺得也有歌曲會從他心底冒起。

很可笑,難道自己被熏陶了,還是以前就會唱,只是被喚起的記憶在作怪。黃歷苦笑連連,無奈地放棄了這個嘗試。

接下來的十幾天里,黃歷和張照五偶爾還出去,甚至張照五又帶他去了一次蒔花館,但已經不是那么頻繁,黃歷找到了一個好的去處——茶館。坐在那里,聽著各色人等在閑扯聊天,看著各行各業的人們的行為方式,他覺得這是一個又便捷又直接的學習方式。

白天黃歷出去的時候,珍娘也開始上街了。真的,她的確在鍛煉長膽子。她上街常常看到聽到各種各樣的事,接觸各種各樣的人,她也在不知不覺的慢慢變樣。在從前,廚房是她的本營,院子是她的世界。現在,她以為黃歷早晚會有自己的生活,就好似睜開了眼,她與北平的一切似乎都有了關系。

生活在改變人,社會是最好的學校,一個沒有進過大城市的鄉村婦人,在經歷了折磨困苦,會把自己鍛煉得更堅強,更勇敢,更負責。她也有自己的生活目標,妞妞是她的閨女,是她一切希望的心。她閉上眼就能看見妞妞長大成人,變成個漂亮姑娘,出門子,生兒育女——而她自個兒當然就是既有身分又有地位的姥姥。盡管這個目標有些遙遠,但她在向著這方面努力。

何大魁的兒子大剛結婚了。婚禮很簡單,一乘半舊的喜轎,四五個鼓手,洞房就是珍娘租的小屋子。

歡快的嗩吶聲招來了一胡同看熱鬧的,本來胡同就不寬,兩邊看熱鬧的人再往前一擠,花轎走得就更慢了。鞭炮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大剛的一個拉洋車的工友故意把掛鞭舉到圍在門口看熱鬧的人們頭頂,趕得人們連笑帶罵地向四處躲。

花轎還沒落穩,大雜院里住著的周嫂便搶上一步撩轎簾攙新人,把新娘子從花轎里攙出來,腳不能沾地,要踩在鋪好的毯子上,毯子來回倒換著,新娘要一直走進新房。

周嫂攙著新娘,進院門先站住了。大剛手拿一張弓,離新娘五、六步遠,沖著新娘射了三箭。說是弓箭,其實就是小孩玩藝兒似的用竹子劈開做的,箭是三根秫秸桿,這個儀式叫避邪。

射完了箭,張老太太已經把炭火盆在門口擺好了,新娘要邁過火盆才能進新房,象征著往后的日子能過的火旺。這些儀式走完,這才開始拜堂。

等在桌子前邊拜了天地,行過了禮,周嫂才把新娘子扶到床鋪邊上坐下。眾人急著想看新娘子長得丑俊,都催大剛快點把蓋頭揭下來。

大剛穿著新藍布大褂,戴著頂新禮帽,胸前十字披紅,很局促地伸手捏住蓋頭邊,手都有點顫。這塊紅布蓋頭在他眼里就象天橋變戲法兒的障眼布一樣,好壞一揭就知道,但這娶媳婦可不象買東西,看著不好再換。現在揭開看,哪怕長的就象豬八戒他二姨一樣,那也得是他媳婦兒。定了定神,大剛揭開了蓋頭。

喝,從正面瞅還真是個俊俏的姑娘,只是側面左臉頰上落了個疤,算是美不足吧!但大剛心里卻是一塊石頭落了地,這模樣已經讓他很滿意了。一百元聘禮,五十元親事費,終于娶到媳婦兒了,大剛一想起背的饑荒,心里就有些苦。但看著新娘子,他又多少感到了喜悅。

黃歷看著辦親事的各項儀式,覺得特別有意思,他隨了份大禮,十元錢,倒不是要坐席,陪新親,喝喜酒,他只是想見識一下老百姓的親事是如何辦的,這也算是了解民俗人情的一個過程。

湊了會兒熱鬧,看過了新娘子,黃歷便被馮大魁拉著,非要他進屋里陪新親。屋里都是歲數大的,一個是大雜院里年紀最長、最有威嚴的徐爺,一個是胡同口的馮掌柜,自己一個小年輕的,怎么也沒那個資格。

何大魁拉黃歷進屋,也是有自己的想法,一來覺得欠了黃歷的人情;二來黃歷穿著打扮,氣度舉止都不是普通老百姓可比,有他在,也能漲漲臉面,壯壯夫家的氣勢。

盛情難卻,黃歷只好勉強答應,就在他要進屋的時候,一位不之客走了進來,西服革履,滿面笑容,出手便是五塊錢的禮金,可卻沒有人認識他。

“這位先生是——”負責收禮金作記錄的順子連忙拱手,恭敬的問道。

“我是黃先生的朋友,姓張,特來賀喜。”張照五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黃歷。

黃歷有些納悶,他昨天確實和張照五說過,今天去參加婚禮,不能隨他去逛北平了,可沒想到他竟然能找過來,也只好邁步走了過去。

“張兄怎么如此客氣。”伸手不打送禮人,黃歷臉上掛著笑容,向張照五表示感謝。

“喝杯喜酒,沾些喜氣嘛!來,黃兄,咱們開吃吧,吃完還有重要事情去辦。”張照五說著,也不嫌冷,一屁股坐在院子里擺好的桌子前。

院子里擺了四張桌子,高矮不等,板凳也長短不齊,都是從左鄰右舍借來的。凡出份禮的,湊夠八個人就開桌,來晚了的旁邊等著,前邊吃完了,再湊八個人另開一桌。

何大魁一家在北平沒什么親戚,來的都是些街坊鄰居,還有一些便是大剛在車行的一些窮哥們。可不管禮輕禮重,桌面上都是一樣待承。但有一樣,今天外面不管哪桌,酒、菜一律不添,打鹵面卻是管夠。

這也是徐爺的主意,他一是怕把何大魁吃得兜不住底,酒菜供應不上,瞧著不好看;第二他也怕那喝酒沒德性的,不喝得爛醉如泥不放手,讓人膩味。

何大魁見人家出手特別大方,穿著洋氣,又是黃歷的朋友,確實給自己漲了臉面,忙笑著把張照五也向屋里讓。

“何叔,不必麻煩了,我和張兄在這隨便吃一口就行。”黃歷聽張照五說還有重要事情,也就不方便進屋去不緊不慢地陪客了,他坐在張照五旁邊,也沒喝酒,直接來了一碗打鹵面,趁熱就往嘴里吸溜。

金魚胡同,北平情報站,毛萬里和陳恭澍坐在客廳里,面色不好,都有些沉郁。

“萬里兄。”陳恭澍將兩手交叉在一起,將腦后一枕,似笑非笑地說道:“那個人真有能耐?竟被曾兄所看重?”

毛萬里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對那人也了解不多,不過呢,試試也未嘗不可,我想,曾兄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陳恭澍微微瞇起眼睛,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呀,尚小姐竟是功虧一簣,那個姓陳的真不是個東西,當面拍胸脯,提上褲子就他x媽x的反悔告密。”

毛萬里聽陳恭澍爆粗口,不禁莞爾,搖頭笑道:“不要說得那么粗俗嘛,這樣的男人并不少見,看著有些英雄氣概,事到臨頭,就畏畏尾,只顧身家了。”

毛萬里和陳恭澍所談的正是戴笠精心布置的制裁殷汝耕的美人行動,只可惜,行動失敗了,而且很慘,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說起來,前面提到了四川籍尚小姐還是很有辦法的,她雖未經特工訓練,卻有權變和機靈,再加上她的媚力,到通州不久,便找到了一位自認為合適的刺殺人選。這人是殷汝耕的一個副官,姓陳,機靈隨和,很得殷汝耕的寵信。尚小姐痛下一番功夫,還真的使這位副官拜倒在石榴裙下,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為國家效命,聽尚小姐使喚。

尚小姐自以為得計,便洋洋得意地回到了北平,讓毛萬里等人靜候佳音。毛萬里等人一陣欣喜,一陣懷疑,這種事情,光說了不算,一定要見諸實際行動,才能談得上是開花結果。

日子一天天過去,通州方面毫無動靜,不僅毛萬里等人焦慮難熬,尚小姐也沉不住氣了,往返幾趟,為陳姓副官打氣壯膽。每逢見到尚小姐,陳姓副官有如打了激素的公雞,慷慨激昂,視死如歸。可尚小姐離開,他又瞻前顧后,不敢動手。畢竟這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當初他輕易答應,也不過是討美人歡心而已,哪有又有仁人志士慷慨赴死的勇氣。

尚小姐的忍耐到了極限,面罩寒霜地威脅陳姓副官,如果再不動手,不僅軍統這邊不好惹,殷汝耕這里他也呆不下去了。

總是說有壓力才有動力,但有時候壓力也會產生反作用。陳副官被逼得太狠,終于露出了本象,出向殷汝耕告密,獻上了尚小姐交給他的槍械毒感興趣。

殷汝耕一面暗自慶幸,一面勃然大怒,當尚小姐再次來到通州時,他立即將尚小姐送到了駐通州的日本憲兵隊。至此,刺殷行動宣告失敗。

唉,陳恭澍嘆了口氣,對毛萬里說道:“行動失敗,尚小姐被捕,殷汝耕也提高了警惕,以后的行動將更加困難了。”

毛萬里對此也有同感,他咧了咧嘴,用手摸著下巴慢慢說道:“據最新的情報,殷汝耕撤除了很多警衛人員,換上了不少日本人,每逢出門,都有日本人前后左右加以保護,確實給咱們日后的行動增加了很多困難,咱們也只好慢慢找機會了。”

“但愿曾兄培養的秘密武器能一舉建功,也免了咱們攪盡腦汁,處心積慮了。”陳恭澍帶著幾分輕篾,幾分譏諷,他作為軍統排得上號的殺手,就該是個有點本事的人,也就難免有些目無人,心高氣傲,他做不到的事情,也就不相信別人能夠做到。

毛萬里不置可否,反正現在沒有辦法,與其瞎等,不如象曾澈所說,用實戰檢驗一下黃歷訓練的成果,以及他擁有的實力。

(有朋友批評情節拖踏,樣樣虛心接受,將本書略作了些修改,時間背景已經變成96年,這樣很快便會進入血火抗戰之。當然,不影響老書友觀看,只在第一章、第二章、第六十四章有所改動,可不必重看。感謝朋友們的,在此致謝了。)

就在毛萬里和陳恭澍閑談聊天的時候,黃歷已經與曾澈在另一處僻靜的院落里見了面。曾澈也沒有過多的啰嗦,寒喧問候之后便把制裁殷汝耕的任務說了出來。

“有殷汝耕的資料吧,我得研究一下。”黃歷對此倒也不覺得意外,既然加入了藍衣社,按月領著薪水,就總會有任務落在自己頭上,不過是或早或晚罷了。

“在這里,情報不是特別多,算是一個初步了解吧!”曾澈將一個牛皮紙公袋遞了過去,黃歷沒有畏難情緒,這讓他挺滿意。

黃歷拿出件,翻看起來,曾澈很有耐心,也不說話,只是慢慢喝著茶水。

對于殷汝耕的背景、經歷,黃歷從報紙上已經知道了不少,他想知道的是有關殷汝耕的行蹤、愛好等情況,但這些資料并沒有給他很大的幫助。

“通州有聯絡點嗎?”黃歷放下件,面無表情地問道。

“剛剛建立,恐怕幫不上太大的忙。”曾澈有些無奈地說道。

“那城外呢,有沒有可靠的落腳點?”黃歷略有些不滿地說道:“總得有個存放武器的地方吧?”

曾澈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通州城郊的情況相對寬松,在附近村鎮租間房子,建立個落腳點并不困難。至于城內的,也可以啟用,我肯定不會讓黃兄扛著武器在通州城內招搖過世的。”

黃歷沉思了一會兒,他勇敢但不魯莽,膽大而不乏智慧,既然手頭的資料如此沒有價值,所需的基本條件又不滿足,他就需要一些時間來準備。

“周兄,你抓緊時間把通州城內城外的聯絡點和落腳點布置好,我先去通州走一趟,看看情況。”黃歷將件推還給曾澈,說著自己的想法,“另外就是加強情報工作,最后能掌握殷汝耕最近的日程安排。殷汝耕并不總是縮在通州吧,在外面動手,把握會更大一些。”

“雖然有些困難,但我會盡力為黃兄提供技術支援的。”曾澈掏出一卷紙幣放到桌上,說道:“這是活動經費,我再把聯絡暗號告訴你,希望黃兄能馬到成功,誅除這個人人痛恨的大漢奸。”

呵呵,黃歷一點不客氣地把錢拿過來,淡淡笑道:“這種事情急不得,周兄可不要指望我一去通州,殷汝耕便低頭授。”

“那是自然。”曾澈似乎對黃歷充滿了信心,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想借此鼓勵黃歷,“對于黃兄的能力,我是十分贊賞的,而且更相信黃兄的智慧。”

黃歷微笑不語,在掌握實際情況之前,他不會悲觀失望,也不會信心爆棚,他需要實地偵查,親眼看到的才是真實的

通州作為大運河的北起點,曾是歷史上盛極一時的皇家碼頭,每年有上萬艘船只在運河碼頭裝卸,形成了通州八景之一的“萬舟駢集”景觀。當時,通州還有個特別的節日——開漕節。每年當第一批漕糧抵達的日子,就是個盛大的節日,官吏客商、船工百姓共同參與慶祝活動,熱鬧非凡。

如今通州當年的盛景早已不在,八里橋上的漢白玉護欄上還留有八國聯軍的彈痕,國人以血肉之軀抵抗侵略者的悲壯卻已逝去,這里現在是冀東偽政權所在地,殷逆汝耕的老巢。

黃歷在通州南門外火車站下了車,徑直穿過城里,來到鼓樓前的北大街。此時不過是早七點左右。狹窄而古老的大街上,只有一些四郊進城的掏糞農民和稀疏的清道夫,行人很少。除了幾個炸果子、賣豆漿的早點鋪,其余的店鋪也都還沒有落板開門。

走進一間早點鋪,黃歷喝了碗熱熱的豆漿,吃了幾根酥脆的炸果子,身上暖和起來,精神也為之一振。

盡管曾澈給了他通州聯絡點的地址,但他不準備馬上就去,他有自己的打算。制裁殷汝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這里是人家的老窩,偽保安隊、偽警察,甚至還有日本憲兵隊,可以說周圍都是敵人。他需要更長的時間來偵查,需要更細致的準備。

所以,黃歷此行把狙擊步槍放到了曾澈手,而只拎著個特制的小提箱,里面是手槍和消音器,他是以一個小商人的身份來做生意的。先呢,要租個房子,然后他要拿著貨樣在通縣城里轉游一番,一來是為了熟悉這座小城的路徑,二來是掌握殷汝耕的日常行蹤,尋找合適的行動地點,選擇合適的行動方式。

正如陳恭澍所感慨的那樣,黃歷也感到了迷惑和不解。按理說,兩個水火不相容的政權就該是涇渭分明,而現在卻并沒有什么明顯的界限。從北平到通州,百姓行來走去,無拘無束,根本沒有什么異樣的感覺。這讓黃歷不解之余,也暗自警惕起來,不能以為自己是來除奸殺惡的,就能得到“充滿愛國心和義憤”的百姓們的和幫助,暴露身分的后果將是很嚴重的。

吃過早餐,黃歷在通州城里轉游起來,他特別留意街邊的告示牌和電線桿上貼的招租條。在之前的情報有份簡單的通州地圖,雖不十分精確,可對他來說也聊勝于無。天公作美,到黃昏時分,他居然按圖索驥地找到了一處比較理想的房子,地點就在廟街里正對著“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大門的一條叫武功衛的胡同里。

房主是個老人,與黃歷交談幾句便一口答應租賃。黃歷不知道,殷汝耕樹起漢奸大旗后,很多日本人涌進通州,強租強買,那些給日本當翻譯的“高麗棒子”更是賊橫,或少開房錢,或私開“白面房”,弄得很多正派人心驚膽戰。這房主便是如此,他覺得租給一個國小商人,總要穩妥一些。

就這樣,黃歷住進了通州,開始了他的偵察,這是費時費力、很辛苦的過程,他一方面要監視刺探殷汝耕的行蹤,一方面還要不時地作著職業的掩護,不讓人生疑。

北平是古老的,陳舊的,但陽光一射到城樓上,一切的東西仿佛都有了精神。驢揚起脖子鳴喚,駱駝脖子上的白霜出了光,連那路上的帶著冰的石子都亮了些。

半個多月的時間,黃歷耐心地呆在通州,耐心地觀察,耐心地記憶,終于找到了擊殺殷汝耕的可能。正如陳恭澍之前考察的一樣,如果在通州用強襲手段,雖然可能成功,但卻是不太現實的。周圍都是敵人,一旦驚動他們,就要有以身殉國的思想準備,而黃歷顯然還想多活幾年。用狙擊步槍也是一樣,先是不容易找到合適的狙擊地點,再就是逃跑的問題難以解決。

黃歷走在北平的大街上,嘴邊的呼吸,遇到寒氣,就象是冒著煙一樣。這是他到通州后第一次返回北平,他需要的技術和人員支援已經通過聯絡站轉了過來,曾澈已經全部準備完畢,他這才奉命趕回。

下了火車,黃歷沒有回家,而是急急忙忙趕到會面地點。對上暗號,門口的一個陌生男人冰冷的臉上才有了稍許溫暖,把他讓進了屋里。

坐在火爐前暖和了半天,黃歷才將身上的寒氣消除,這冬天,特別是北方的冬天,他還真是不太適應。

腳步聲由遠而近,門一開,曾澈笑瞇瞇地領著一個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黃兄,辛苦了。”曾澈與黃歷熱情握手,又將那個年輕女子介紹給黃歷,“這位是何夢雨小姐,特意從天津調來,配合這次行動的。”

“夫君,您好。”何夢雨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黃歷輕輕握了握,然后仔細打量何夢雨,雖然燙了,化了濃妝,但依稀從眉眼還是能看出那種青春的嫵媚,可見她很年輕,甚至可能還是個學生。但她舉手投足帶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可見其從小便有很好的家教。

“差強人意,總比沒有強。”黃歷實話實說,并沒有理會何夢雨臉上露出的不滿。

曾澈苦笑一聲,說道:“何小姐非常優秀,不僅是那個,那個溫柔嫻淑,美麗動人,更有一腔愛國熱血,對此次除奸行動有視死如歸之志。”

黃歷走近何夢雨,好象很感興趣地仔細端詳,然后突然伸手摟抱住她,嘴里叫道:“娘子,想死我了。”

何夢雨嚇了一跳,叫了一聲,下意識地便要掙扎,但她聽到了“娘子”二字,馬上又停了下來,竟然伸手回抱過去,還輕輕拍了拍黃歷的后背。

黃歷只是緊緊一抱,并沒有其他的動作,他緩緩松開何夢雨,坐在桌旁,淡淡一笑,說道:“反應還是不錯,基本合格吧!”

何夢雨翻了翻眼睛,又堆起笑容,殷勤地給黃歷續上茶水,“夫君,請喝茶。”

“叫先生,不能叫夫君。”黃歷糾正著,示意何夢雨坐下,曾澈老早就不客氣地在桌旁坐著,笑瞇瞇地看著。

“這次行動很危險。”黃歷看了看何夢雨,猶豫了一下,坦誠地說道:“老實說,雖然我有計劃,但也不排除偶然因素的破壞,到時候,我自身難保,就更沒有力量照顧你周全了。所以,你要想好——”

“我早就想好了。”何夢雨很干脆、很堅決地打斷了黃歷的話,“周大哥一和我說起,我就下了決心,為國家,為民族,除掉這個巨惡漢奸,是我的光榮,能和黃先生共同行動,那是我的榮幸。我不怕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

黃歷伸手示意何夢雨停下來,調侃地贊嘆了一句,“我家娘子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佩服啊,佩服。既然如此,那我就說說這行動計劃,你呢,好做到心有數。”

殷汝耕雖然鐵了心要當漢奸,但藍衣社要制裁他的消息,以及尚小姐行刺未成,還是使他感到了恐慌和害怕。每次出門,都有四個日本人前后夾著,以免挨黑槍,更不敢輕易出通州。他與住在北平東城大阮府胡同殷公館的日本老婆井上慧民(傳說跟日本皇族還有親屬關系)打長途電話,讓她打聽日本方面的新消息;另外一個姨太太白紫荊,則替他專門走動權貴,搜集冀察軍政要人的動向。他自己則孤身留在通縣廟的大成殿里,有些徬徨,又有些期盼的做著“華北五省自治”政府腦的美夢。

盡管殷汝耕深居淺出,輕易不露面,更不敢回北平的公館,實際上已經與家人隔離開來。但他也并不是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每逢周日,他便要去西海子湖對面那座日本人開設的“近水樓料理店”尋歡作樂。而黃歷,正是看了這個機會。

近水樓料理店既是日本窯子,又是飯館,還是各色日本人以及漢奸們的俱樂部,一般人是無法進入的。殷汝耕在外面戒備森嚴,到了這里便會放松警惕,他的幾個保鏢也同樣如此,他們想不到會有人敢冒充日本人潛進這里搞暗殺,這便是思維的盲點。俗話說的: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和這是一個道理。當然,要反著說:自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是自己的葬身之地,自認為最安全的時候,也很可能就是斃命之時。

薄薄的積雪和塵沙混在一起,被踐踏成堅實的硬塊,公路兩旁的田野光禿禿的,深坑里有白雪,土包上還露著黃色,象是涂抹得斑駁的畫布。頭頂上的天空是蔚藍的,沒有一絲云影。

一輛豐田牌小汽車在公路上疾駛,帶起地上的陣陣雪塵。黃歷已經不是一個商人的打扮,甚至不是一個國人的裝束。他外面穿著皮大衣,里面是一身略短的日本式藏藍色西服,還戴著一副黑寬邊眼鏡,鼻子下貼著一撮仁丹胡,完完全全的成為了一個日本人。

汽車、女伴、武器、證件,都齊了,黃歷現在就是日本駐天津某某株式會社的副總經理,這個身份不高不低,足以混進近水樓了。至于要帶上何夢雪,那不過是一種掩護,如果黃歷自己進去,就難免招個日本藝妓作陪,雖然在特工訓練,他的日語有所精進,可他還是怕露出馬腳。

何秋影濃妝艷抹,穿著件裘皮大衣,里面則是薄綢旗袍,腿上長筒襪,腳上高跟鞋,完全是一副風塵女子的打扮。她若有所思地望著車窗外面,直到車子劇烈顛簸了一下,她才轉過頭,略有些擔憂地問道:“黃——,大竹先生,我不會日語,真的沒有關系?”

黃歷微微一笑,說道:“應該沒事,我看到有不少日本矮子領著國女人大搖大擺地到近水樓,難道那些女人都精通日語,不太可能吧?”

何夢雨點了點頭,放心不少,停頓了一下,她又開口問道:“你的日語相當流利,這樣就不會露出破綻。”

“我的日語也是馬馬虎虎,特別是口音——”黃歷沉吟了一下,自嘲地笑道:“否則我也不會讓嗓子遭罪了。”

何夢雨同情地笑了笑,但對黃歷的奇思妙想也是欽佩不已。會說日語是一回事,卻不等于就能天衣無縫地冒充日本人。就象翻譯和本人說的語言一樣,但語氣、口音,卻難以模仿得惟妙惟肖。而黃歷的解決辦法就是吃藥,一種能刺激嗓子,讓嗓音變得嘶啞走調,象是傷風感冒一樣的效果。

“害怕嗎?”黃歷見何夢雨不說話,便笑著問道。

“不害怕,只是有些緊張——,哦,應該是興奮吧?”何夢雨有些拿不準自己有些復雜的情緒。

她剛剛過完十七歲的生日,正是充滿浪漫與幻想的年齡,也正是熱血奔騰,不計后果的時候。與那時候有思想,有血性的青年人一樣,最容易受到反日愛國情緒的影響。看著國家淪陷,日人緊逼,他們感到痛心疾,甚至會不惜生命去改變和扭轉這種情形。

黃歷沉默了片刻,何夢雨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氣惱地說道:“放心,我不會誤事的,萬一行動失敗,你不用管我,給我留把槍就行,我有自己的辦法。”

“什么辦法?開槍自殺,還是咬舌自盡?”黃歷呵呵一笑,說道:“甭想那些沒用的,你只要聽我的指揮,成功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什么都聽你的?”何夢雨翻了翻眼睛,揶揄的說道:“包括那個什么——”

“什么呀?你說清楚,我不懂啊!”黃歷壞笑著,明知故問。

何夢雨不說話了,即便她受過教育,思想比較開放,但一個女孩家,依然不好意思說出那幾個字來。

“何小姐,我得提醒你,現在你我是什么關系。”黃歷繃起了臉,嚴肅地說道:“在通州,我們要住旅館的,那里可能到處都有敵人的耳目,所以在旅館里就要同床共枕,只是同床共枕,你的明白?”

“明白!”何夢雨沒好氣的說道。

“當然,如果你非常愿意,情不自禁——”

“我不愿意。”何夢雨答得異常干脆。

嘿嘿,黃歷干笑了兩聲,開始聚精會神地開車,車不快,依著職業的習慣,他還在留意著路上的情況。

“教我幾句簡單的日本話吧!”何夢雨打破了車內的安靜。

傍晚,西海子湖對面的“近水樓料理店”亮起了燈光,門樓前還閃著旋轉的霓虹燈,日本式的拉門不時拉開,走出來醉熏熏的尋歡作樂的客人,日本藝妓邁著小步送出來,在他們身后鞠著九十度的大躬,嘴里用鳥鳴般的聲音說著:“阿里嘎多,撒腰拿拉!”

西海子原來不過是通州城內西邊的一個大水坑,常年積淤著下雨留下的臭水,是蚊蚋孳生的地方。自從殷汝耕的薊密專署設在通州,直到他表聲明宣告“脫離央,實行自治”,搶先當了第一名漢奸,老百姓就痛恨他,給他編了順口溜:“殷汝耕,坐冀東,不是下雨就是刮風,孝敬日本人,坑害國老百姓,到頭來,砸爛狗頭殷汝耕。”

殷汝耕為了買好群眾,坐穩他通州的小朝廷,便把這西海子修成了一個公園。湖水跟潞河挖通,栽滿了荷花,岸邊栽了楊柳,安了坐椅,修了環湖的柏油小馬路,還沿著城墻修了虎皮紋石的階梯,沿階而上,可登城遠眺,城墻上遍栽著鮮花的花壇,微風過處,傳來一片清香。可惜現在是冬天,荷塘美色不再,行人稀少,倒是一片蕭瑟之景。

黃歷已經換上了日本和服,和所有在通州街頭牛逼哄哄的日本人一樣,他雙臂交叉,昂挺胸,傲氣凌人。何夢影小鳥依人似的挽著他的手臂,走過架在湖上的那座綠色木橋,沿著凍實的土岸,朝近水樓走來。

何夢雨有些緊張,挽著倒不如說是抱著黃歷的胳膊更確切,甚至黃歷都感覺到了她的心跳。

“別怕,只是進去吃頓飯。”黃歷低聲安慰著,越表現出從容不迫的姿態。

拉開拉門,兩人邁步走了進去,立刻有兩個藝伎彎腰行禮,“伊拉_西亞伊嗎塞(歡迎光臨)。”

黃歷只是輕輕點了下頭,很傲然地掃了一眼近水樓內部的布置,用嘶啞的有些變調的日語說了幾句。

一個藝伎立刻殷勤地將黃歷和何夢雨引到了一個單間,這里完全是日本房間的布置,拉門、矮桌、榻榻米……,黃歷用日語點了酒菜,藝伎彎著腰退了出去。

跪坐,黃歷不得不采用這種讓他不舒服的姿勢,進來之后他的心便在下沉,這里的環境對行動十分不利。這并不是指門口那幾個粗壯的日本警衛,因為他們的警惕性相當低,幾乎就是以貌取人,沒有查問,不看證件。黃歷感到棘手的是這種日本式的房間布置,那種單薄的日本拉門和日本墻壁隔音效果太差,他能清晰地聽到隔壁酒客肆意的淫笑和藝伎嬌揉造的聲音。

何夢雨坐在黃歷身邊,有些愣怔了一會兒,便笑著貼近了黃歷,笑聲故意加高,但略顯枯躁。

不管何夢雨有什么缺點,但她很識大體,知道什么時候該保持距離,什么時候該溫柔相待。這便造成了一種奇怪的現象,在沒人的時候,兩人涇渭分明,相敬如賓;在公眾場合,卻是親熱甜蜜,如膠似漆。

黃歷也是順風推舟,摟著何夢雨,享受這短暫的溫情。但腦海里卻是急轉動,思考著行動計劃的改動和細節。

憑黃歷的身手和加裝消音器的手槍,殺掉殷汝耕的時候不令別人察覺,雖然有難度,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別人覺得晚,只要給他十分鐘左右的緩沖時間,他便能開車出了通州。

這是他反復經過計算的事情,絕對沒有錯。但現在這種環境,卻讓他有些躊躕,他沒想到這里的包間竟然是這樣的,毫無封閉可言,外人一伸手,便能打開拉門,門上又沒有酒店旅館常掛的“請勿打擾“的牌牌。

十五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是非常關鍵,取決于能否全身而退。而情況又隨時可能出現變化,比如說好友敬酒,侍者上菜,都可能提早破壞脫身行動。

明天是周六,晚上殷汝耕就可能來尋歡作樂,時間很緊,他必須想出盡可能周全的對策。當然,殷汝耕也可能因為有別的事情而不來,那就另當別論,只能等下周再行動了。

酒菜端了上來,日本藝伎看到的是黃歷和何夢雨親熱地摟在一起,低語歡笑,很平常的情景。

吃完飯,黃歷和何夢雨又稍坐了一會兒,便在日本藝伎殷勤的告別的聲走出了近水樓,過了木橋,上了汽車。

汽車一開,何夢雨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將頭向后一靠,微微閉上了眼睛。

黃歷開得很慢,而且一臉嚴肅,似乎在為做某個決斷而作著思想斗爭。

嘎吱,汽車在路旁停了下來,黃歷放開了方向盤,若有所思地望著何夢雨。

“你要干嘛?”何夢雨為了自己報國的信念可以,但此時卻有些害怕起來,雙手環抱,瞪圓了眼睛。

黃歷抿了抿嘴角,平靜地說道:“明天你坐火車回北平,行動計劃有變。”

“有變?”何夢雨迷惑不解的眨著眼睛,停頓了一下,問道:“為什么讓我坐火車,你還要留在這里?”

“我留下處理一些善后,馬上也回北平。”黃歷隨意敷衍道。

何夢雨沉默下來,半晌抬頭盯著黃歷,以不太確定的口吻說道:“你想甩下我單獨行動?是不是這樣,你把我當成了累贅?”

“不是這樣。”黃歷保持著鎮靜,以平淡的語氣簡短的否認道。

“既然是處理善后,那我早一天晚一天回去也沒有關系。”何夢雨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說道:“我等你,來時一起來,走時一起走,也算是善始善終。”

黃歷翻了翻眼睛,他確實想將何夢雨打走,自己好見機行事,到時一身輕松,雖然還是有不少困難,但他還是有著很大的自信。可何夢雨象是纏上了自己,這讓他有些頭痛。

何夢雨幽幽嘆了口氣,伸手從小挎包里拿出個小瓶,沖著黃歷晃了晃,“這是毒藥,我自己預備的,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活著落在日本人手里的。你不必擔心我,把精力都放在殺奸報國上吧!”

黃歷不說話了,默默地動了汽車,在汽車開動以后,他面無表情地說道:“也許用不著毒藥,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我會親手斃了你。”

何夢雨竟然笑了,很輕松地仰靠在坐椅上,很平靜地說道:“那可要多謝了,能死在自己人的手上,也不錯哦!我還擔心受了傷,拿不出毒藥呢!”

這家伙腦袋里在想什么,黃歷有些不解,生命真的不重要嗎,還是這么年輕,還沒怎么品嘗到生活的快樂,體味到女人的幸福。

到了旅館,兩人便絕口不再討論此事,只是故作親熱地說些閑話,進了房間,才有所收斂。

只是同床共枕,不干別的,這說起來容易,可事到臨頭,何夢雨還是覺得害羞和尷尬。特別是黃歷老實不客氣地脫得只剩內衣,鉆進被里,沖她暖昧地揚了揚眉毛,意味不明地說道:“早些休息吧,我可要熄燈了。”

何夢雨咧了咧嘴,這還真是羊入虎口,他要是真有什么不軌舉動,自己能反抗嘛,是夠全大局,還是保護貞操,這真是個兩難的事情。她磨磨蹭蹭地上了床,啪的一聲,燈關上了,在黑暗,何夢雨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準備不聲不響地抵抗伸過來的魔掌。

黃歷翻了個身,將后背沖著何夢雨,閉上了眼睛。

許久許久,何夢雨慢慢伸展開身體,這個被動自保的姿勢實在是有些累,聽著黃歷出的均勻呼吸,她輕輕地背轉身子,又過了不短的時間,她的眼皮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重……

這是一個明媚清新的早晨,細小的云片在淺藍明凈的天空里泛著小小的白浪,太陽那最初幾道光芒的溫暖使人感到一種甜美的倦意。歡樂的曙光透過黃歷微微撩起的窗簾縫隙,靈巧地灑落在地。

凝視了外面許久,黃歷覺得已經完全清醒,便放下窗簾,斜身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摸著下巴半是思索,半是欣賞著何夢雨的睡姿。

何夢雨還未醒來,卻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舒服的睡姿,長長的睫毛似乎在微微的閃動,卸了妝后露出了白凈嫩滑的肌膚,恰到好處的五官,不抹口紅也顯得鮮潤的嘴唇微微噘著,不時輕輕嚅動。

真是個不錯的女孩,可是卻要冒生命危險去與自己執行任務,殺奸除惡,黃歷微微有些不忍,但也沒有辦法說服這個倔強的姑娘,只能是盡力保她周全。

整個修改后的計劃雖然冒險了些,可有萬無一失、絕無風險的刺殺行動嗎,答案是否定的。即便是設想得再周密、再安全,實際操作的一點失誤,或者是情況的一點點變化都足以改變最終的結局。這便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當然,黃歷也不是要去蠻干,他要把種種可能生的意外盡量考慮周全,做好隨機應變的準備,今天或者明天,便是圖窮匕現,決定成敗的時候了。

何夢雨翻了個身,由側臥變成了仰躺,睡衣的扣子掙開了,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胸脯,還有那誘人遐想的乳溝。到底是比較新潮,竟然不是肚兜,而是胸罩,黃歷抿起了嘴角,壞笑起來。他伸手掀起被子,輕輕蓋住何夢雨露在外面的胳膊………

汽車出了通州城,在公路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何夢雨坐在車上,不時地偷偷瞅黃歷一眼。

“是不是晚上沒碰你,覺得自己沒魅力,感到很失落。”黃歷抿著嘴,調侃道。

“才不是。”何夢雨并沒有生氣,而是微微笑道:“你雖然語言輕佻,但骨子里還是個君子,昨晚——,要是你想做什么,肯定能做成,可你沒這么做,而是尊重了我的意愿,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

“把我夸得這么好,就是不想讓我碰你吧!”黃歷歪著頭,有些不太相信的說道:“如果今晚殷汝耕不去近水樓,我們還要睡在一起,我可不敢保證還會坐懷不亂。你不覺得男女共處一室,哦,應該是共睡一床,如果不生點什么,對我的男性尊嚴是一種冒犯嗎?而且,你還,還睡得那么踏實,真是豈有此理。”

何夢雨眨著眼睛,對黃歷的這套說詞感到很好笑,睡得踏實也有錯了,但又不能不做辯駁,她想了一下,笑著說道:“你還挺幽默的,說實話,我對你也有些好感了。要是你真喜歡我,我們以后可以慢慢相處嘛!你是受過教育的,難道不明白,應該用心去征服女人,而不是靠粗暴,靠蠻橫。”

嘿嘿,這丫頭很聰明,想用幾句話安撫我。黃歷輕輕撇了撇嘴,慢慢將車停在了路旁。

這是公路的一個拐彎處,路邊是一個大土包高高隆起,擋住了后面車輛的視線。土包下面幾十米處是一片殘垣斷壁,一個破敗的小廟已經快看不出模樣了。

何夢雨坐在車,她以為黃歷是出去方便,只是隔著車窗張望,直到黃歷伸手相招,她才迷惑不解地下了車。

等何夢雨走到跟前,黃歷指點著說道:“用心記住這里的地形地勢,在危急時刻可能會救你一命。”

“這里?”何夢雨疑惑地問道:“殷汝耕要出城,會經過這里?”

黃歷搖了搖頭,解釋道:“刺殺殷汝耕還在通州城里,還在近水樓。如果一切順遂,我們可以安然脫身。如果被現的早,我們就要落荒而逃。但你可以想見,我們在前面跑,敵人在后面追,還會不時開槍射擊,我們完全處于被動,不知道何時車子被打壞,或者受傷無法駕駛。”

何夢雨很快便明白過來,如果她會開車,或者她會熟練打槍,他們就不是完全沒有還手的能力。可惜,這兩點她都不具備。黃歷不想在完全失去控制的情況下,只是為了逃命而逃命,他要在自己選定的有利地形下進行盡可能的反擊。

“是我太差勁了,什么也不會。”何夢雨有些歉疚的低下了頭,仔細捻著衣角。

黃歷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指點著說道:“如果敵人追得緊,我就在那里停下車,以最快的度跑上土包,開槍阻擊敵人;你呢,就使出吃奶的勁兒,貓著腰,沿著那道小溝繞過土包,躲到那個破廟里。等到我殺光了敵人,或者把敵人的汽車打壞,我吹口哨,再招手,你就順原路跑到汽車那里。就象這樣——”說著,黃歷沖著何夢雨一揚眉毛,響亮地吹了聲口哨。

當人家是小狗嘛?何夢雨抿了抿嘴角,我忍了。

“去吧,到車里穿上給你買的膠鞋,跑兩趟熟悉一下。”黃歷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自己圍著土包轉圈,丈量著步子,估算著時間,標定著射擊位置和角度。

漢奸雖然十惡不赦,但與強盜、惡棍還是有些區別的。特別是大漢奸,長相和氣質往往很高雅。

殷汝耕便是如此,這個華北第一個明目張膽的大漢奸,細高條的身材,白皙好看的長型臉,黑亮的分式,再加上他那寬額頭、大眼睛,一副精明的書生模樣。

日本人越是步步緊逼,國難越是深重,這個率先投敵的大漢奸,便越是活躍。他剛剛和日本駐北平代辦若杉要通過電話,匯報情況,領取指示。便又坐在桌前,握著毛筆寫下“手諭”,命令加強他的駐津辦事處。

一個“華北五省自治”機構腦的美夢,已經在他的頭腦里如醉如癡地編織完成,他要挖空心思籌劃配合日本人掠奪資源、奴化人民、箝制思想等各種行動。殷汝耕深知自己的分量不足,但干什么總有個先來后到,他不僅不以率先投敵為恥,反倒更加賣力地為日本干爹效勞,以積累向上爬的資本。

經過這段時間的精神折磨,殷汝耕現在又突然變得精神振奮起來。因為今天從天津打來了秘密電報,獲悉日本人屬意的幾位華北重要人物,如原北洋軍閥巨頭吳佩孚和孫傳芳等人,都對日本人的引誘表示了冷淡。

忙了一陣子,殷汝耕在已經用木板把孔子塑像遮擋起來的大成殿里踱來踱去,白皙的臉頰上浮著得意的微笑。華北宿將和名流都不出山,這樣一來,華北五省自治的腦舍我其誰啊!

推開大殿的門,寒氣也壓不住殷汝耕心的火熱,他一邊摘下手腕上的檀香念珠,熟練地用手來回數著,一邊挺起胸,朝遠處北平那邊望去,夕陽的金色光芒,落滿他的全身,他又一次做起他那“華北國”的美夢。

“五叔。”他的侄子殷體新跑了過來,滿臉笑容地說道:“您要出去?我這就叫司機去。”

殷汝耕有些不滿殷體新打斷他的幻想,但這個侄子貼身保護,也讓他感到安全可靠。

“還是老樣子,叫春根在近水樓的橋那面等著,省得他看見什么,跟你慧民五嬸說,惹麻煩……”殷汝耕沉吟了一下,決定還是照老樣子,去近水樓快活一下。

“放心吧,五叔。”殷體新臉上露出會心的笑,轉身走了。

殷汝耕走了兩步,繼續沐浴在夕陽的金輝之,他很喜歡這種感覺,他覺得已經踏上金光大道,前途一片光明。

在太陽沉下去的西方,紅色的殘輝尚未消盡,星星便從蒼白的天空深處現了出來。后面是落日殘照,前面是月亮的淡淡光輝,一個漸漸消退,另一個漸漸明亮……

兩輛汽車停在了西海子北岸,先是四個日本保鏢下車圍攏過來,簇擁著殷汝耕和殷體新走過木橋,進了近水樓。

黃歷和何夢雨坐在車內,在遠處看著這些人消失在閃著旋轉霓虹燈的近水樓門樓前。又過了一會兒,黃歷動了汽車,開了過去,在離那兩輛汽車有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殷汝耕的車內,那個叫春根的司機扭頭看了一眼,見是一個日本人和一個女人從車上下來,不以為意地回過頭,微閉上眼睛打盹。

依舊是親親熱熱的樣子,何夢雨挽著黃歷,第二次走過木橋,向近水樓走去,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猛跳了起來。

“別怕,按計劃行事。”黃歷輕聲安慰著,放下胳膊,握住了何夢雨冰涼的柔荑。

黃歷那男性的大手,溫暖又有些粗硬,甚至讓何夢雨覺得握得有些痛。然而這痛是她期盼的,那溫暖順著手心流入心,讓她鎮靜了許多。

雖然上次來時,近水樓防備松懈,但為了以防萬一,黃歷還是將手槍和消音器藏在了何夢雨身上。但他們進入近水樓時,卻現過慮了,近水樓里浪聲醉語,并沒有因為殷汝耕的進入而有特別的布置。

找了個包間,點了酒菜,在藝伎要退出去的時候,黃歷用嘶啞的日語問道:“外面有殷君的汽車,你知道他在哪個包間嗎?我要去敬杯酒。”

看來殷汝耕真是這里的常客,這個負責迎客的藝伎不用黃歷說出全名,便已經知道是在問誰,她彎了彎腰,恭順地說道:“殷先生在第八號包間,剛剛進去不久。”

黃歷輕輕點了點頭,擺了擺手,等到藝伎出去,何夢雨立刻從旗袍里將綁在左右大腿上的手槍和匕交給了黃歷,至于消音器,則是放在她胸前的小溝溝里,真是很有創意的藏匿。

看著黃歷促俠的目光,何夢雨臉都紅了,不由得狠狠瞪了黃歷一眼。

時間不長,一個藝伎送來了酒菜,然后退了出去。黃歷只是吃菜,卻滴酒未沾,并把酒向衣服上灑了一些,弄得酒氣熏天的樣子。何夢雨則只吃了兩口便食不下咽,既是緊張又是不耐地擺弄著手指,將指甲都擠得白。

黃歷終于停止了吃喝,向何夢雨示意開始行動,磨蹭的時間差不多了,快到要動手的時候了。當然,這之前還需要何夢雨去探看一下。

站在拉門旁,何夢雨不由得回頭望了一下,黃歷立刻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何夢雨咽了口唾沫,舔了下嘴唇,轉身走了出去。她要借著走錯房間,把殷汝耕包間內的情況告訴給黃歷,因為她是女人,應該不會引起殷逆的注意和警覺。

何夢雨順著走廊走到八號包間門前,定了定神,拉開拉門,嘴里還叫道:“大竹先生,我回來了。”

包間內,殷汝耕正摟著個日本藝伎在調笑喝酒,還有一個藝伎在彈琴唱著日本小曲兒,這種時候當然是不需要保鏢或侄子當電燈泡的,而且在這里還會有危險嗎?他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何夢雨拉門而進,迅將包間內的情況看清記住,而殷汝耕也只是抬頭皺眉,對打斷他的興致,感到很不滿意。

“思咪麻身,思咪麻身。”何夢雨進了包間,又裝出惶恐的樣子,連聲說著剛學會的日語(對不起),快向后退,甚至沒等殷汝耕斥責,便跑了出來。

呼,拉門一關,何夢雨再次面對著黃歷,長出了一口氣,用小手輕輕拍著胸脯,心跳得怦怦的,好象要跳出來一樣。

情況摸清,黃歷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對何夢雨表示贊賞,然后叫來侍者,結清酒賬,摟著何夢雨向大門處走去。

“阿里嘎多,撒腰拿拉!”門口的幾個日本藝妓鳥鳴似的叫著,向他們鞠著九十度的大躬。

黃歷突然停住了腳步,用日語說道:“你先出去,我去和藤野打個招呼。”

何夢雨雖然聽不懂,但這是計劃約定好的,她深深地望了黃歷一眼,邁步走了出去。

黃歷轉過身,腳步有些蹣跚的走進包間區,沿著走廊來到了八號包間外。略停頓了一下,他將手伸進和服的懷里,握住了手槍,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拉門。

殷汝耕已經被日本清酒灌得兩頰通紅,正放浪形骸的淫笑著,手在藝伎的和服里摸索撫弄,興致正高。

拉門一開,黃歷走了進來,又反手關上。他故意大聲笑著,“哈哈,殷桑,你還真是快活,來,我們喝一杯,好好聊聊。”邊說,他已經抽出了手槍。

殷汝耕剛瞇起朦朧的醉眼,抬頭想看看是哪位日本朋友來湊趣,卟,卟,兩聲悶響,他懷里的女人猛地顫動了一下,身子突然軟了下去。

黃歷伸手拿著另一個藝伎手的琴,任由藝伎帶著滿頭的鮮血萎頓而倒,面無表情地向殷汝耕扣動了板機。

卟,殷汝耕聽到了他在世上的最后一個聲響,看到了一個大漢,大漢手的東西噴出淡淡的清煙,然后他的意識驟然空白,和懷的藝伎頹然倒在地上。

黃歷三槍三,連殺三人,得手之后,伸手在殷汝耕懷一掏,印鑒、錢夾揣進自己兜里,然后開門就走,雖然瞇著眼睛,臉上還略顯醉態,但度卻并不慢。

快走到大門處,迎面遇上了由藝伎引領的客人,是一個矬矮的身材,長方腦袋,戴著眼鏡的年男子,這個男人看了黃歷一眼,目光便移開了。

“阿里嘎多,撒腰拿拉!”,在一片鳥鳴聲,黃歷走出了近水樓,待身后的大門一關,他立刻加快了度,幾乎是小跑著沖過了木橋。一道嬌弱的身影正站在北岸的汽車旁,清冷的月光下,黃歷能看見何夢雨那焦急擔心的目光。

現在沒工夫說話,黃歷徑直奔到殷汝耕的汽車旁,抬手舉槍就射,伴著玻璃的破碎聲,睡夢的司機春根見了閻王。黃歷殺完人后,動作一點沒停頓,蹲下身子,掏出匕,對著輪胎狠狠扎了下去。一個,兩個,伴著嗞嗞的聲音,他站起身,再次奔向另一輛汽車,又是兩刀。最后他才快步奔回自己的汽車,沖著何夢雨擺了下手。兩人快鉆進汽車,“砰”的一聲關了車門,伴著一陣轟響,汽車動起來,猛地躥了出去。

幾乎就在他們鉆進汽車的同時,近水樓的大門猛然被打開,幾個持槍男人沖了出來,先是氣急敗壞的四下張望,亂哄哄的叫嚷,等到現湖北岸動起來并且猛然離去的汽車時,他們立刻象瘋狗似的沖過木橋,向停著的汽車奔去。

被現了,殷汝耕被殺,確實讓人提早現了,黃歷計劃的緩沖時間幾乎一下子便不復存在。

人算不如天算,這是個千古不易的真理。如果老天要壞你事,總會找到各種方法。黃歷不知道怎么那么倒霉,今天看似順利的行動會接連兩次被人所破壞。

破壞黃歷逃跑大計的是在近水樓大門處與他打了個照面的矮矬子,這個家伙不是別人,乃是冀東偽政權的二號人物秘書長池宗墨。池與殷汝耕同鄉,也曾留學日本,與殷汝耕交情莫逆。殷汝耕與日本人勾搭,他從跑腿幫閑,與土肥原和細末繁來往密切,是冀東偽政權的積極策劃者和者。

池宗墨剛剛得到了一個消息,是有關日本人對華北五省自治的組織人選方面的,所以急著來找殷汝耕商議對策。到了近水樓,池宗墨突然想起他走得匆忙,辦公室的門似乎忘了鎖,為了安全起見,他讓司機和秘書開車回去查看,他獨自一人進了近水樓。

在藝伎的引領下,池宗墨直接來到了八號包間,敲了敲門,沒人答應,他便拉門而入,立時便被眼前的慘景驚呆了,出了驚恐至極的尖叫。

就這樣,殷汝耕的保鏢和侄子被全部驚動,沖進包間,面對著殷汝耕的尸體目瞪口呆,這實在是太出乎他們的意料了。還是殷體新最先反應過來,呼喝著率人沖到門外,也正好現了黃歷開車離去。

其實殷體新等人也不能確定剛才開走的汽車里就是兇手,只是亂撞瞎猜而已,可等他們現春根死在駕駛室,便基本證實了懷疑。

“追,抓住兇手,我要把他碎剮了為五叔報仇。”殷體新帶著哭腔,紅著眼睛嚎叫著。

四個日本保鏢也是極為憤怒,這是對他們的篾視和挑戰,也是他們的失職,而彌補過錯的唯一辦法便是抓住兇手。

汽車動起來,卻歪歪扭扭差點撞進冰凍的湖里,他們這才現,汽車的輪胎被扎破了,無法正常行駛。

“混蛋,王八……”殷體新跳下車,泄般的猛踢癟下去的輪子,罵得嘴角都起了白沫,象了瘋的野狗。

通州不過是方圓三五里的小城,雖然晚上也有關城門的規矩,但殷汝耕卻為日本干爹著想,在西城門附近另開了一個便門,專供日本人進出,無論早晚,都有偽保安隊把守,只要是日本人,便暢通無阻。

黃歷對此已經偵察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才敢在夜里動手。這身衣服,再加上說的日語,如果是日本人詳細盤查,估計會露出馬腳,可要唬幾個偽軍,還是很輕松的。

果然,黃歷將車停下來,搖下車窗露出日本人的裝束,又嘰哩哇啦地斥罵幾句,負責把守的偽保安隊士兵便陪著笑容,乖乖地撤開路障,敬禮放行了。

汽車出了通州,沿著公路直奔北平而去。坐在車后座上,一聲不吭的何夢雨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急切地問道:“怎么樣,殺了大漢奸沒有?”

黃歷將車開得飛快,淡淡一笑,調侃道:“娘子,你還不相信為夫的能力嗎?”

何夢雨一陣喜悅,也不因為黃歷的輕佻而生氣,臉上掛起了明媚的笑容。自己終于為國家、為民族作了一件大事,驚天動地的大事,明天的報紙上會怎么說,義士虎膽入狼穴,視死如歸誅奸逆。對,如果自己是編輯,就用這個標題……

“先不要得意忘形。”黃歷謹慎地說道:“把那盒子炮給我遞過來,再把槍按我教的那樣裝好。”

何夢雨伸手掀開旁邊的座椅,從下面的暗格拿出一把閃著藍光的駁殼槍和兩個彈夾,伸手一一遞給了黃歷。等黃歷將槍和子彈都揣好,她又拎出了手提箱,打開,將狙擊步槍緩慢而仔細地組裝好,橫放在自己腿上。

“子彈。”黃歷頭也沒回,再次提醒道。

哦,何夢雨趕忙又從手提箱的角落里拿出兩排步槍子彈,遞了過去。

黃歷見準備就緒,盡管只是以防萬一,可他還是稍微放下些心來。出了通州,只是成功了一半,安全返回北平,才算是完全成功。此時,可不能完全放松警惕,誰知道會不會有別的意外生。

時間過得很快,就在過了預先設定的反擊地點,何夢雨已經完全放松,黃歷也以為不會有追兵時,他從后視鏡看到了兩道車燈在后面亮起,在黑暗象是餓狼的眼睛。不會是來追我們的吧?黃歷剛剛存著僥幸心理,便被身后射來的子彈打破了。

殷體新等人沖出近水樓,在兩臺被破壞的汽車前叫罵、焦急,幾乎是要眼睜睜的看著黃歷溜之大吉。但對黃歷來說,卻有點禍不單行的意思。池宗墨的司機和秘書就在這個時候開著車來了,讓殷體新等人大喜過望,蜂擁上了汽車,加追趕上來。

殷體新窮追不舍,實在是恨透了殺死自己五叔的兇手,這不僅是親情的原因,還因為他倒了一座大靠山,少了飛黃騰達的機會。等見到前面汽車的尾燈,他已經遏制不住心的仇恨和憤怒,將槍伸出車窗,開火射擊。

黃歷的臉繃得緊緊,嚴厲地對何夢雨說道:“雙手抱頭,蜷起身子。”

何夢雨意識到最壞的情形已經來了,心情從興奮變成了惶恐,視死如歸,說起來容易,不到迫不得已,誰又不想活著。她照著黃歷的話,將槍夾在懷里,抱著頭縮緊了身子。

兩輛汽車一大一小,一前一后,開始上演這個時代少有的追逐戰,但殷體新等人明顯占了上風。

為了更象日本人,藍衣社給黃歷準備的是一輛被老百姓叫做“土豆”的日本托托牌小轎車,不僅個頭小,而且馬力不大。而池宗墨的車是一輛半新的德國車,性能和品質都比“土豆”要強得多,這也是殷體新等人能追上來的原因。

黃歷的駕駛技術是沒有話說,左拐右轉,一邊盡量躲避著子彈,一邊擋住車的路線,并且將度提到最快,怎奈座駕不給力,日本土豆再怎么蹦達,也敵不過德國洋馬彪悍,這是國力和技術的差距,在這種場合,卻成了生死的拼搏。

前面出現一個小彎,黃歷有意放慢車,一手駕駛,一開車窗,然后掏出了手槍,光挨打不還手是不行的,非但拉不開距離,更會讓追兵肆無忌憚。而且預先設定的反擊地點已經過去,再這樣下去,最后的結果不是車被打壞,寸步難行,就是人被打死,壯烈殉國。

拼了,路面有些冰雪,這是個有利因素,也希望日本小土豆別散了架。黃歷咬了咬牙,嘎,吱,借著拐彎的慣性,他猛打方向盤,踩著剎車,日本土豆出刺耳的尖叫,借著凍土和冰雪的滑溜,黃歷竟然完成了一次不太漂亮的漂移,將車頭掉轉了過來。

追兵的車剛拐過彎,視野還未展開,便看見所追的車輛正迎頭等候,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黃歷已經起了反擊,一個長點射,手駁殼槍噴出一道火舌,子彈象暴雨似的迎頭潑向敵人,前排的司機和殷體新當其沖,密集的子彈打碎了風擋玻璃,將兩人打得象打擺子的病人,在血花四濺不停地顫抖。

德國洋馬頓時失去了控制,向路邊撞去,黃歷毫不停手,將槍的子彈盡數傾瀉在汽車的側面,二十子彈打完,他方向盤,掉頭拐彎,一踩油門,向前飚出。

失控的德國洋馬撞在大樹上,引擎蓋大開,冒出了煙火。滿是彈痕的汽車后門被慢慢推開,一個日本人渾身是血,艱難地爬了出來,費力地一滾,滾進了一道小溝。轟,汽車爆炸了,在熊熊的火光照耀下,這個幸存的日本人咬著牙,臉上全是猙獰和憤恨。

聽著身后傳來的爆炸聲,黃歷嘴角上翹,露出了笑意,媽x的,讓你們陰魂不散,讓你們再追,都送你們去見閻王。

“危險解除,估計不會再有人追上來了。”黃歷招呼著何夢雨。

何夢雨沒有應聲,黃歷皺了皺眉,放慢車,回頭看去。蒼白的臉,微閉的眼睛,何夢雨側倒著,懷里還抱著狙擊步槍。

黃歷嘎的一聲剎住了車,下車從后座上把何夢雨抱了下來,將她放在車燈前。何夢雨睫毛微動,似乎想睜開眼睛,卻又沒有了力氣。

借著車燈的光亮,黃歷找到了傷口,不知道什么時候,追兵射來的子彈射穿了日本土豆單薄的外殼,擊了何夢雨,一處在右大腿外側,一處在小腿。當時或者是聲音太嘈雜,黃歷沒聽見何夢雨的痛哼,也可能何夢雨怕影響黃歷,忍痛不。直到她流血過多,陷入了半昏迷。

黃歷將和服的脫下,用匕割成幾條,將何夢雨的傷口緊緊綁住,血是流得少了,但這姑娘能否活下去,他也沒有把握。

重新動了汽車,黃歷側頭看了看被固定在副駕駛座的何夢雨,頭低垂著,長披散,遮住了半邊臉,沒有痛苦的表情,安祥得好象是睡著了一樣。

車子風馳電掣般在公路上行駛,黃歷面無表情,但心里卻焦急異常。看著一個充滿青春的生命在身邊慢慢流失,這種感覺不是用語言能夠描述清楚的。而且黃歷剛才又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汽車的油箱被打了個小洞,雖然他用布給堵住了,但油已經漏了不少,能否直接開到北平,他心里沒底,只能盡量向前開。

月亮有些陰沉,象害了病似的。星星也昏蒙蒙的,暗影更濃了,遠處也更朦朧。

車子終于拋錨了,好在黃歷把握得好,把車子開進了一片小樹林,他將裝著狙擊步槍的箱子和駁殼槍草草地埋在不遠處的一個土坑里,換上了短小精悍的西服,將大衣包裹在何夢雨身上,抱著她向北平城走去。

這里已經是北平的郊區了,北平雖然作了幾百年的“帝王之都”,它的四郊卻并沒有受過多少好處。城外幾乎沒有什么好的道路,更沒有什么工廠,而只有些菜園與不十分肥美的田;田畝夾著許多沒有樹木的墳地。

黃歷象是走入了單調的荒野,雖然離北平已經不過十里地,卻仿佛已到了荒沙大漠。低頭,他能看到自己的淡淡的影子;抬頭,是無邊無際的黃白黑的雜色天地,空曠,寒冷,孤寂。越走,腳下越沉。那些軟的積雪,象要抓住他的鞋底,非用很大的力氣,不能拔出來。他穿得不多,但卻出了汗。

黃歷坐了下來,陣陣白氣從他嘴里吐出,他伸手從地上的雪窩里掏了一把,塞進嘴里,冰涼的雪水流進了肚里,很舒服。拔開皮衣,何夢雨象個布娃娃似的安靜,皮衣處有些白霜,證明她還在呼吸,嘴唇由于失血的原因,已經有些干裂。

渴呀,真渴呀!何夢雨做了個夢,獨自一人在跋涉,四處都是黑乎乎的,看不到一點光亮,她累,她渴,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終于,她走出了這似乎沒有盡頭的樹林,看見了前面潺潺的小溪。但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軟癱在近在咫尺的溪邊,她嗓子里就象起了火似的,干得難以忍受。

嘴邊突然感到了一絲清涼,何夢雨費勁地舔了舔,幾滴水還不夠她潤嗓子。過了一小會兒,一個暖暖的水壺嘴湊了過來,溫熱的水流進了她的嘴里,何夢雨慢慢喝著,難忍的焦渴剛稍稍緩解,水壺里便沒水了,她便用力地去吸。

這丫頭,還知道去吸,看來是死不了了。黃歷臉上露出了笑意,又含了一大口雪,待雪全部融化,雪水變得不那么冰涼時,輕輕湊近了何夢雨,剛才是救人心切,這次他卻感到了何夢雨的吐氣如蘭,嬾滑溫唇。

“好了,知道你渴,可也不能喝太多,咱們還是趕路吧!”黃歷歇了一會兒,又恢復了體力,抱著何夢雨,繼續向前走去。

何夢雨喝到了水,心里覺著舒服了許多,她覺得象躺在家里的西式馬車上,馬車在有節奏地顛簸,她緩緩長出了一口氣,微微地睜開了眼睛。

皮衣的領子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看見小小的一片天,寥寥的幾顆星星,然后便是溫暖有力的臂膀,和略顯粗重的男人的呼吸。

思維在慢慢回復,象放電影般,一幕幕的回憶在腦海里呈現。何夢雨雖然身體還很虛弱,但也不過是失血過多,槍傷并不在要害。

被包得緊緊的,連手都動不了,難道我被俘了,何夢雨有些害怕,但看起來又似乎不象,黃先生呢,他在哪里,是殉國了,還是已經逃脫了……種種念頭亂糟糟的浮起又沉下。

“那里是土城吧,方向沒有錯,應該就是了。”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何夢雨驀地睜大了眼睛。

土城,那是在韃子統治國時代的城墻遺址,現在已經被人們所遺忘,只剩下幾處小土山。在那里,有人家,不管是看墳的,還是種地的,黃歷不在乎,他奮力加快了腳步。

嗯,何夢雨哼了一聲,象蚊子似的說話了,“黃,黃先生——”

黃歷停下腳步,低頭用牙咬住大衣,將縫子拉大,露出了何夢雨的小臉。

“我們——”何夢雨微微皺著眉,試探著問道:“這是,這是在哪里?”

黃歷笑了笑,說道:“快到北平了,你這一覺睡得挺好?”

何夢雨微微一笑,感激地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呵呵,別高興得太早啊!”黃歷壞笑道:“本來我是想一個人逃跑的,可后來一想,你長得也馬馬虎虎算是可以,扔了白瞎了,倒不如抱回家去當老婆。知道現在往哪去嗎,就是到我家,咱們拜了天地,你就要真的叫我夫君了。”

何夢雨也不生氣,她多少摸到些黃歷的脾氣,知道這不過是開玩笑,這幾天的相處,她知道黃歷還算是個正人君子。

前面終于出現了一個院落,門前有一個小小的場院;左邊有兩棵柳樹,樹下有一盤石磨;短短的籬笆只有一人來高,房檐下掛著曬干的玉米棒和幾串紅艷辣椒。走近院門,便能聞到柴煙味道,不十分好聞,可是卻令黃歷感到特別溫暖。

大自然使得每一個新日子的誕生都充滿了壯麗的莊嚴氣氛,這是曾澈的感覺,他坐在洋車上,盡管早飯還沒吃,但卻精神振奮,欣喜異常,看什么都順眼,看哪里都舒服。

來到金魚胡同,他興沖沖地走進客廳,遠遠的看見毛萬里,便是滿面春風,哈哈笑著,“萬里兄,快召集幾個人手,開上汽車出北平。哈哈,真是趕得巧,我還沒吃飯呢!”

毛萬里正準備吃早餐,一下子被曾澈弄得莫名其妙,他的腦筋轉得很快,只是稍愣了一下,便騰地站起身,急切地問道:“曾兄,可是那事情成功了?”

曾澈笑瞇瞇地坐了下來,伸手拎起根油條,放進嘴里不緊不慢地嚼了起來。

“曾兄——”毛萬里見曾澈賣起了關子,有些哭笑不得,一伸手搶過他手里的半根油條,“把話說完再吃,我這就讓人去買,讓你吃個夠。”

曾澈端起碗,又喝了兩口豆汁,才笑著一拍桌子,“哈哈,成功了,殷逆汝耕授,冀東偽政權要垮臺了。”

毛萬里心一陣驚喜,隨后又有些不敢相信。這些日子以來,由于制裁行動進展緩慢,南京那邊的戴老板已經有些失去了耐心,不斷地有電報來詢問,當然,戴笠在電從來都很少使用帶有催促的字眼,可是一看,就能體會出他的意向所在。戴笠的再三催促,把一向冷靜,工作四平八穩的毛萬里也給催急了,他正在組織人手,準備來一次硬拼。

“怎么,還不敢相信?”曾澈笑著將殷汝耕的印鑒放在桌上,推到毛萬里面前,“向上報告可以等一等,現在馬上派人出城,把痕跡消除。”

毛萬里點了點頭,這樣最是穩妥,如果情況屬實,通州的眼線很快便會傳回消息,到那時再向戴老板匯報,就不虞有虛報之嫌了。他立刻派人,喊來了王。曾澈將黃歷藏車藏槍的大概地點及所作標記大致講了一遍,王帶著兩個手下馬上開車出。

“曾兄,他是如何得手的?又是怎么全身而退的?”毛萬里若有所思地吸著香煙,對曾澈問道。

曾澈已經從興奮冷靜下來,緩緩說道:“他的計劃萬里兄是知道的,行動雖然有些小變化,但大致還是原樣。只是也不能說是全身而退,在被敵追擊,何夢雨負了傷,汽車也被打壞,他們是走了十幾里路,又在城外農戶家買了輛驢車,早上開城門時方才回來的。現在一個被送去了可靠的醫院,另一個在蒙頭大睡,具體情形還有待詢問。”

毛萬里輕輕點了點頭,雖然言焉不詳,但也可以猜出當時的危險和艱難,不管怎么說,現在也可以暫時交差了,就算殷逆命大未死,華北區和北平、天津兩站忠勇除奸的行為也可以得到嘉勉,接下來的行動也有了充裕的準備時間。

而且證實殷汝耕已死并不需要太長的時間,通州的聯絡點便有眼線在偽保安隊里任職,這么大的事情,日本人想掩蓋是不可能的。

“恭澍兄還在熱心準備著強襲,估計他要失望嘍!”毛萬里嘿嘿笑道。

曾澈微微一笑,說道:“恭澍兄忠心可勉,只是過于熱切,難免心急。此次行動成功,大家都有功勞嘛,尤其是萬里兄的北平站,這聯系協調,還有提供技術支援,功勞最大。”

“不敢當,還是曾兄慧眼識才,功勞最大。”毛萬里謙虛著,花花轎子眾人抬,這個道理很簡單。

兩人聊了一會兒,一個小特務進來報告,通州聯絡站用長途電話來了緊急情報。毛萬里拿過情報看了看,喜上眉梢。雖然害怕暴露,通州聯絡站來的情報很簡短,并且是用暗語描述,表達不夠詳細。但毛萬里從看出了兩點,這樣便已經足夠了。

“曾兄,行動成功了,可喜可賀呀!”毛萬里這回真是放下心來,開懷大笑,“看看,殷汝耕已死,通州戒嚴了。”

曾澈得知行動被確定成功,反倒矜持起來,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們就開始善后吧,這向上面的匯報,就由萬里兄起草并出好了。”

毛萬里也不推辭,北平站的電臺歸他管理,這也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吧!

黃歷確實累極了,這一夜的亡命奔波使他身心俱疲,回到安全地方,眼見何夢雨似乎也沒有生命危險,終于可以松口氣了。他一直睡到下午三點多,方才醒來。

曾澈已經回來,卻沒有來打擾他,和他的手下趙仲華在另一間屋里商量著什么。見到黃歷進來,曾澈立刻笑著迎了上去。

“那個,何夢雨怎么樣了?”黃歷隨口問道,見曾澈的表情有些怪異,趕忙解釋道:“沒別的意思,總算是一起行動的,關心一下。”

“應該,應該。”曾澈拉著黃歷坐下,笑著說道:“她的傷沒有大礙,子彈已經取出,修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黃兄若是想去看望,明天等她精神恢復些更好,到時我派人領你去。”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到時再說吧,周兄,如果沒別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呵呵,我還想與黃兄把酒長談,徹夜不眠呢!”曾澈略有些遺憾,“也好,離家快一個月了,回去料理一下,改天我再設宴為黃兄慶功。”

黃歷對慶功宴倒不在意,緊張了這么長時間,他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徹底放松一下。

“黃兄,這幾天先放松放松。”曾澈拿出一小沓錢,又解釋道:“上面的獎金很快就會下來,還有嘉獎令,黃兄這次干得實在是漂亮。”

黃歷并不客氣,接過錢,這可是豁出命賺來的,不過,他還是謙遜的說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沒有大家的配合,我也是一事無成。”

曾澈又夸贊了幾句,然后熱情地將黃歷一直送到大門口,方才告別分手。

黃歷坐上人力車,回到了自家的小院,此時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底下,那一團紅暈已經褪為淡紅,一縷炊煙從屋頂徐徐升起,朦朧而幽靜的暮色慢慢圍攏過來。

推開院門,黃歷大步走了進去,南屋門一開,一個女人走了出來,邊走邊用衣服的大襟擦著濕手。

兩人打了個照面,都是一愣,黃歷眨了眨眼睛,這個女人有些面熟,特別是面頰上的那道傷疤。

哦,想起來了,黃歷微微一笑,說道:“你是大剛的媳婦,成親時我見過你一面。”

桂英羞澀的一笑,她雖然不認識黃歷,可也猜了個大概。

“黃先生,您回來了。”桂英側了下身子,把黃歷向屋里讓,“您先進去坐會兒,我這就去給北屋燒火。”

“珍娘呢?”黃歷進了屋,隨意地問道。

桂英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去,低頭捏著衣角,沒有馬上回答。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黃歷皺起了眉,心有種不好的預感。

“妞妞丟了——珍嫂天天滿城的去找——她都快急瘋了——”桂英很艱難地將這個壞消息說了出來。

丟了,孩子丟了,黃歷雖然不算是妞妞的什么親人,但朝夕相處,也是有感情的,而且他知道妞妞對于珍娘的重要。他又追問了事情的原委,方才知道這已經是七八天之前的事情了。

外面院門響了,桂英趕忙走了出去,黃歷沉著臉,也出了房門。

珍娘蹣跚著走了進來,累得幾乎筋疲力盡,幾天的時間,她模樣便是大變,變得叫黃歷都有些認不出來了;雙頰深陷,瘦得很厲害,一雙眼睛顯得更大,而且還亮堂堂的,仿佛她把整個生命都注入了這一對眼睛,好去找自己的女兒。

自從妞妞丟了之后,珍娘的生命便分成了兩半兒,一半已經死去,另一半還活著。她能一天不吃不喝,當她跑遍全城,呼喚女兒的時候,才好象有了生命。她四下奔走,只要看見跟妞妞身量相仿的孩子,馬上跑過去看個仔細,這樣常常嚇孩子一大跳。一看不是妞妞,她一聲不出便走開了。

一天找下來,她累得渾身都散了架,任憑兩條腿把她拖回家去。她不跟人說話,好象眼睛里已經看不到別的東西。桂英百般勸慰,她才默不作聲地吃些食物,到了夜里,她又跪在院子里禱告:“老天爺,求你保佑我那可憐的妞妞吧。”她只會說這一句,反反復復,說了又說。

見到黃歷,珍娘的眼睛驀地睜大,這是她最后的依靠,黃大哥有能耐,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她的眼淚簌簌落了下來,由抽泣逐漸變成了嚎啕……

何大魁、大剛等人66續續回來了,這幾天來,黃歷這里成了他們每晚必來的地方,雖然還是沒有妞妞的消息,但看看珍娘的狀況,安慰安慰她,也是聊勝于無。

何大魁和珍娘不僅四下尋找,還花錢請街頭代寫書信的老頭兒寫了近百張尋人啟事在城內張貼,大剛則動了車行的朋友貼告示,又四處尋找,左右不過是這些措施,黃歷聽完之后,想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報警了嗎?警察局怎么說?”

何大魁苦笑了一下,說道:“在警察局倒是備了案,可聽他們說,這么大的北平城,丟人的事情很平常,只要有人把走失的孩子送去,自然會通知咱們。”

黃歷皺了皺眉,妞妞不是三歲小孩,她有嘴會說,如果是迷路走失,斷然不會失蹤這么長時間。那么就只剩下了被拐賣這一個可能了,警察局不負責任,等著有人把孩子送去,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我去找人想辦法,大家照顧好珍娘,別讓她再亂跑了。”黃歷站起身,連飯也沒吃,轉身走了出去。

黃歷的再次返回,令曾澈感到意外,但也覺得高興。刺殺行動是成功的,詳細的經過他卻并不了解,問過已經清醒的何夢雨,她也說不清楚,而且在被追殺的路上生了什么,她由于昏迷過去,也并不知道。

等到黃歷說出尋找孩子的事情,曾澈很痛快地叫趙仲華去把巡長杜百升找來,然后再去跑各家報社,盡快登載尋人啟事。又讓趙伯華出去買了些酒肉菜肴,邀請黃歷小酌。

黃歷雖然有心事,掛念著妞妞的下落,可到底感情不象親母女那樣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加上晚飯也沒吃,也就沒有推辭,但他酒卻喝得很少。

“黃兄,我要向上面報告此次行動的經過,可知之不詳啊!”曾澈舉杯示意,笑語相詢。

黃歷端起酒杯,輕輕抿了抿,以示禮貌,然后便將行動的經過完完整整講述了一遍。

曾澈聽得很認真,神情專注,每個細節都記在心里,仔細揣摩。等黃歷講述完畢,才笑著說道:“身入虎穴,一擊而,戰敗追兵,全身而退,真是驚心動魄,令人贊嘆哪!只是我還有幾個小問題要向黃兄請教。”

“周兄不必客氣,盡管問。”黃歷表情很平靜,并沒有厭煩之色。

“我下午去了醫院,何小姐向我說起,說黃兄的手槍能套上個小圓筒似的物件,不知那是什么東西?”曾澈好奇地問道。

“哦,她說的是消音器。”黃歷想到何夢雨藏東西的地方,不禁有些好笑,他解釋道:“安在槍口上,能使槍聲變得極細小,不容易讓人覺。”

曾澈點了點頭,心最大的疑問得到了解決,他試探著問道:“這消音器,可否讓我看看?”

黃歷的手槍和消音器都在身上,回家之后一陣忙亂,也沒來得及放好。而且他的記憶還有缺失,并不知道這消音器對當時人來說,具有怎樣的心理震動。

曾澈將消音器放在手,翻過來掉過去地仔細研究,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曾經偶然聽說,在美國有偷獵者會制造一種小玩藝,能使槍聲變小,以逃避警察。沒想到這種東西確實存在,而且已經開始裝備,美國的技術和工業實力確實厲害呀!”

黃歷并沒有聽出曾澈的弦外之音,因為這消音器確實是美國生產的。

曾澈見黃歷無動于衷,似乎沒聽見自己所說的話,他也不想刨根問底,弄得雙方都不愉快。況且黃歷早有言在先,失憶了,這是一個多好的借口啊!

“能借我研究一下嗎?”曾澈很期盼地望著黃歷,“兩天,只需要兩天的時間,我一定完璧奉還。”

黃歷點了點頭,他沒把這件事情看得過于嚴重,只要不把消音器給弄壞了,他倒是真的無所謂。

曾澈大喜過望,愈認為黃歷是具有國際背景的人物,奉命暗破壞日本人獨霸國的計劃。當然,不管他是屬于美國,還是歐洲其他情報機關,只要不是日本人那邊的就行。如果真要搞清黃歷背后的勢力,那可就有些不識相了。

杜百升匆匆趕了過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跟黃歷面對面的坐著。他的態度很平和,這也是出于職業的習慣。

要知道,北平的巡警并不威風,老百姓只有實在沒有法子維持生活的時候,才會把子弟們送去拉洋車,當巡警或作小生意。當巡警是窮而明一輩子:窮得要命,明得稀松。

而且當巡警還是個要經常受氣的工作,在北平,只要你穿著大衫,拿出印著官銜的名片,就可以命令他們,絲毫不用顧忌警律上怎么說。假如你有勢力,你甚至可以打電話告訴警察廳,某天某時某分你要在街心拉屎,一點不錯,準有巡警替你凈街。

聽過了黃歷的講述,杜百升沉思起來,好半晌才苦笑著說道:“照黃先生的說法,恐怕這孩子是被拐走了,想找回來,恐怕很難。”

“杜兄只要給我些指點,找到找不到,那就看天意吧!”黃歷何嘗不知道找個孩子如大海撈針,但總要盡力才能安心哪!

“百升,你是老北平了,應該知道很多常人不了解的秘密,黃兄的這件事情你要全力施為,甚至——”曾澈停頓了一下,用嚴肅的口氣說道:“甚至可以動用組織的力量,我會向警察局施加壓力,以便更快的得到線索。”

杜百升的面色鄭重起來,曾澈既然這么說,可見他把此事看得很重,由不得他不盡心盡力了,他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好吧,我就說些可能的所在,雖然有些困難,但總還是有希望的……”

在北平,“南城虎爺”可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誰不知道虎爺在八大胡同罩著幾家妓院,手下眾多,財大氣粗。按老北平的說法,東城富,西城貴,北城窮,南城賤。因為八大胡同就在南城,自古以來煙花女子就列為下九流的最底層,當然最下賤。但對于地下幫派來說,南城并不賤,八大胡同那幾十家妓院可以說是幾十棵大大小小的搖錢樹,再加上城南的賭場、酒樓、茶館也都比其他幾個城區多,這些可都是他們招財進寶的場所。

但現在,這位平日威風凜凜的虎爺驚恐得就像貓爪里的一只老鼠,因為一個刀疤臉的大漢正用陰冷得要把人冰凍住的目光盯視著他。而他的命根子正捏在大漢的手,他覺得好象自己正泡在熱水當,他全身上下都在散著水蒸氣。

“好,好漢,你要錢,我床下就有,要我命,也,也請報個名,讓我做個明白鬼……啊——停手——”虎爺還想說幾句場面話,但一陣痛苦的巨浪沉重地卷入了他的腹部,他試圖尖叫,卻什么聲音也沒有,只聽到類似馬的噴氣聲。

黃歷看著這個人渣,毫無表情,又使勁捏了一把。虎爺出一聲非人的嚎叫聲,那是一種只有在動物園里才能聽到的動靜,疼痛已使他不堪忍受,他彎下腰,在兩只膝蓋之間嘔吐起來。

“我要找一個小女孩,她丟了。”黃歷陰沉的聲音在虎爺聽來象是從天外傳來,迷蒙而幽遠。

“好,好,我讓所有兄弟在城南找,求你——”虎爺的眼前一片黑,他竭力掙扎著才沒有倒下,假如他暈倒在地,那家伙一定會惱羞成怒地殺了他,這種和心靈的痛苦不是人受的,砍他幾刀也比這要好很多,似乎是獎勵,黃歷的手松開了,但只是松開了一點點。

“城北呢,城東呢——”黃歷逼問道,又很野蠻地捏了一把。

虎爺感到下身被撕裂,傷口處流淌著淺色的液體,而且燃燒起來了,他在將要被黑暗無情地吞沒之前終于喊出了聲音,“在全城找,我會擺平他們。”

嗯,一聲象是表示滿意的冷哼,那把鉗子似的大手放松了,虎爺差點兒因為感到寬慰而哭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幸運,湊巧回答對了這個問題。

“這個興許能幫你擺平他們。”一個膠皮袋放在了桌子上,黃歷拍著虎爺的頭,象是安慰著一個孩子似的說著有關妞妞的特征和情況。

“明白,明白,我都記住了。”虎爺使勁點著頭,他是一個流氓,一個混混,一個惡棍,當他一無所有的時候,他將自己的命看得如草一樣賤,可當達以后,他享受到了這打拼出來的美好生活,他便開始怕死,開始珍惜生命。

黃歷走了,正如他來的時候那樣突然,望著倒在門外的兩個保鏢,虎爺感到一陣陣顫栗,膠皮袋已經被打開,一顆面色蒼白得可怕人頭,用死魚般的眼睛盯著他,那是西城胡爺,這既是同類,又是對手的慘狀令他充滿了恐懼……

在戲子和妓女的來源,有一種是從小培養,在人市或人販子手買下模樣周正的小女孩,請教習傳授各種技藝,并且當作丫環傭人使喚,長到十六七,掛牌接客時,便是妓院色藝俱佳的“搖錢樹”了。

從杜百升口,黃歷知道了這種罪惡的途徑,也知道了北平地下黑社會有著官方一些難以企及的耳目,于是他便向這些黑老大下手了。這些黑老大之所以猖狂,并不是官府敵不過他們,而是官府的很多人與他們有著牽扯不斷的關系,也就是所謂的警匪一家。曾澈通過藍衣社的身分向警察局施壓,黃歷再用殺戮和暴力使眾人膽戰心驚,兩方面的逼迫使得象虎爺這樣的黑老大只能唯唯聽命,竭力辦事。

焦急的等待了兩天,終于有線索了。黃歷由杜百升陪同,在警察局見到了據說是拐賣妞妞的家伙,一個干癟猥瑣、渾身是傷的老頭兒。

黃歷微皺眉頭,仔細審視,終于有些懷疑地問道:“不會是酷刑逼供,屈打成招吧,這家伙——”

杜百升苦笑著解釋道:“這可不是在警察局打的,而是被南城揍的,恨這家伙連累了他們。要不是怕死無對證,你不相信,虎爺能把他給零割了下酒。”

黃歷點了點頭,他確實下了辣手,死傷在他手里的幫派人物已經有七八個之多,難怪這幫家伙對罪魁禍恨之入骨。

“你看,這些便是從他家里搜出來的——”杜百升指著桌上的一堆東西,伸手拿起個布書包,“黃兄,這個你識嗎?”

妞妞的書包,是珍娘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黃歷顧不得禮貌,一把搶過,仔細翻看,再抬起頭時,眼睛里已經射出了森寒的光。

“人呢?拐賣到哪去了?”黃歷握緊拳頭,恨不得立刻就打死這個混蛋。

“黃兄,不要沖動。”杜百升獰笑一聲,說道:“只要確認人是他拐跑的就行了,有人會撬開他的嘴的,咱們先出去喝杯茶,這種粗活還是交給別人吧!”說著,他沖旁邊的兩個大漢努了努嘴,拉著黃歷走了出去。

黃歷有些心急,但杜百升卻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他相信那些警局老手的刑訊手段,別說是一個將死的老家伙,就是受過訓練的特工,也不一定能挺得過來。

“黃兄,你可知道在北平,稱這些拐賣人為什么嘛?”杜百升興許是見氣氛太過沉悶,便找了個話題。

黃歷想了想,說道:“人販子?拐賣犯?”

杜百升搖了搖頭,說道:“民間管他們叫拍花子,據說他們會一種絕活兒,用手一拍小孩兒的腦門兒或者用迷藥粉一吹,小孩兒就神魂顛倒了,左面右面和后面全是水或者猛獸,只有前面一條路,因此就只會跟著這個人走,于是就被拐走了。”

聽了拍花子的傳說,黃歷沉吟了一下,抿了抿嘴,說道:“我相信是用的麻醉藥,而且這種麻醉藥的效能也并不高,否則為什么只能拐賣兒童,卻不能對成人施用。”

杜百升眨了眨眼睛,有些失望地說道:“我還想著將藥方弄到手,好為組織立上一功呢,聽黃兄這么一說,才覺得想得簡單了。”

黃歷有些過意不去,便胡亂安慰道:“將藥方弄來也沒害處,仔細研究一下,說不定會有收獲,我也只是猜想而已。”

見黃歷心不在焉,屢屢起身踱步,杜百升便走了出去,前去探問。不一會兒的工夫,他拿著口供回來了。

“有眉目了,那孩子在天津呢!”杜百升晃了晃手里的紙,笑瞇瞇地向黃歷報喜。

哦,黃歷趕緊接過來,仔細閱讀。象這種非法拐賣兒童的,當然不如在人市上買來的光明正大,而且因為被拐賣的都是本地人,為了盡量安全,他們往往將孩子送到外地,妞妞便是如此。

這個干癟老頭兒別看其貌不揚,卻已經干了很長時間這種罪惡行徑。他與天津的混混兒幫和幾個戲園子都有聯系,拐賣的孩子也都是先送往他在天津的親戚處,再作價賣出。

“我去借輛汽車,馬上就去天津。”黃歷將口供往桌上一放,迫不及待的說道。

杜百升趕忙提醒道:“讓小趙陪你去,先和天津警局打個招呼,行事更方便。”

黃歷猶豫了一下,走正規渠道他覺得緩慢,可他對天津的地理街道并不熟悉,盡管記住了老頭兒親戚的住處,可自己找起來還是不夠快捷。也好,讓趙仲華陪著自己,卻不用先找警察幫忙,如果事情真的鬧大了,再讓他出面化解吧!

妞妞在朦朧也知道自己到底睡了有多長時間,只是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渾身上下又酸又軟,困乏得難受。她翻了個身,想繼續睡覺,但迷迷糊糊聽到了幾聲響亮的胡琴聲,然后聽到了一個女孩子在唱歌的聲音,聲音還夾雜著哆里哆嗦的抽泣聲。

妞妞慢慢從睡夢醒了過來,抬起頭睜眼一看,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睡覺。她趕緊從炕上坐了起來,用手揉了揉眼睛,前后左右仔細打量了一番。真的不是家里,而是一個完全沒有印象的所在。

“啪”的一聲,外間屋里不知是誰使勁拍了下桌子,胡琴聲停了下來,接著,是誰在脾氣罵著,“你別哼唧了,就這四句你學了他x媽x的二十多遍了,還是荒腔走板地亂哼哼,你是跟我成心啊……”

“娘,您別跟她著急,才來了半年多,她老家那點口音還沒改過來呢,您先歇著喝口茶,往后我慢慢地教她。”一個細聲細氣的年輕女人的聲音傳了進來。

這時,院子里又傳來了好幾個女人說笑的聲音,“大姐,聽說您添人進口了,我這兒一來看看您弄的貨色,再來是給您道喜來啦!剛才我那兒客人挺多,老也應酬不完,來晚了,我認罰三杯。哈哈……”

妞妞跪了起來,用手輕輕掀開炕東頭那窗玻璃窗的窗簾,用一只眼睛向外間屋張望。一屋子全是女人,穿戴打扮都是花紅柳綠,珠光寶氣,臉上擦著白里透紅的脂粉,嘴上涂著鮮艷的口紅,妖艷異常。妞妞看得眼花繚亂,定了定神兒,才又把目光落在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身上。

這個女人胖得象一口老母豬,身上的衣服似乎隨時要被肥肉給掙裂。又寬又厚的肩膀上扛著一顆大胖腦袋,頭在后腦勺上用卡朝上一別,象一把刷子似的朝天豎著。一張胖臉上布滿了橫肉,白x粉掛在上面簡直成了一道道的切面條。

“老妹子,你真多禮了,這孩子是用蒙藥弄來的,還睡著呢!等哪天我送到你那邊去見個禮吧!“胖女人起身給剛進來的一個三十多歲的俊俏女人讓座。

這些女人說著,笑著,妞妞有的聽得懂,有的聽不懂,她既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這些都是什么人,只是從那個滿臉兇相的胖女人身上,她下意識地感覺到這個地方很可怕,她自己就象一只羊羔被圍在群狼之。她驚慌地放下窗簾,縮在炕角里,不敢再看了。

“喲,這孩子可醒了,來,穿鞋下地。”胖女人一眼瞟見了窗簾后的妞妞,起身走了進來。

妞妞對上胖女人的一雙母夜叉眼,嚇得趕緊又往炕角里縮了縮,低下頭去。

“看你這孩子,是聾子還是啞巴,話也不說,叫你也不應。“胖女人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伸手就要來拉,”來,快跟我下地來。”

妞妞象一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從炕上跑下來,拔腿就要往外跑。

胖女人一把抓住妞妞的胳膊,瞪著眼睛向妞妞喊道:“你往哪兒跑?小臭丫頭片子,老娘我養了一輩子人了,什么樣的沒見過,你甭想跟我耍刁歪!”

妞妞被胖女人抓得胳膊很疼,她掙扎著要甩開胖女人的手,大聲哭喊著:“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媽媽,我要找我媽媽。”

胖女人惡狠狠地伸出手朝著妞妞臉上“啪啪”就是兩巴掌,嘴里罵道:“給你臉不要臉,我先給你個下馬威看看,看你還媽呀爹呀的亂叫不。老娘我實話告訴你,你是我花錢買來的,就是老娘的人了。”

妞妞還是第一次受到外人的打罵,她瞪起黑眼睛,不服氣地喊叫道:“你胡說,我有媽媽,還有舅舅,誰也不會賣我的,我要回家……”

外屋的人被這吵鬧聲驚住了,都站在屋門口探頭探腦地向里面瞅,可誰也不敢進來勸。

“小挨刀的,敢跟我頂嘴,我今天非你個開鍋爛不可。”胖女人一邊罵著,一邊抓住妞妞的辮子,咬牙切齒地向炕沿上撞。

“我的老姐姐,你這是何苦來呢!常言說,新買頭驢來還得蹽幾天蹄子呢。”那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打著哈哈扭進了里屋,拉住了胖女人的胳膊,“孩子,順手把妞妞往懷里一拉,又用手理著她的辮子,沖胖女人說道:“這孩子長得還真不錯,要是再出息出息,也是個成人材哩!”

妞妞對這個女人也沒什么好感,她只想著出去,去找媽媽,趁著那女人不備,她突然甩開手就跑出了里間屋。

“好啊,你個小雜種,不給你個厲害的你是不痛快。”胖女人從方凳上跳起來,一把將妞妞抓住,罵道:“我就不信這個,經我手的甭說是你這么個小不點,就是生騾子野馬,我都能打出個道道來,我要管不了你,我是你養活的!”胖女人一邊罵道,順手從門框上取下一根皮鞭,照著妞妞的身上腿上便抽打起來。

妞妞被打急了,用盡力氣也掙脫不開那只胖手,她張開嘴,朝著胖女人的手背上便咬了一口。

“唉喲,你還敢撒野咬我!”胖女人被咬得夠嗆,揮著皮鞭沒頭沒腦地朝著妞妞打了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妞妞才慢慢蘇醒過來,她剛一動彈,渾身痛得象刀割一般,腦袋也脹痛得象要炸裂開。再伸手一摸,大腿上滿是血漬,這時她才想起昨晚挨打的事情來。

天快亮了,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又冷又餓,只是心里已經不那么恐怖慌亂了。她閉起眼睛,揉著小腦袋,想媽媽,想舅舅,想叔爺,她哭了起來。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趴在草堆上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當當當,妞妞被一陣敲門的聲音驚醒過來,被鐵鏈鎖住的房門推開了一條縫,一個比她大個四五歲的小女孩露出了半張臉。

“誰?”妞妞驚慌地爬了起來,她以為又有人要來打她呢!

“那個,我叫小琴,也是被賣到這里的,你——餓了吧?”小琴個子并不高,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夾襖,小手凍得通紅,還有些腫,說話帶著山西口音,她嘴角上長著一顆黑痣,瘦長的臉上泛著一層病態的黃綠色,她說著從衣襟底下掏出兩塊點心,從門縫里塞了進去。

妞妞沒有動彈,也沒有出聲,只是呆呆地愣。

“小妹妹,別愣著了,快吃吧!”小琴有些害怕地瞅了瞅身后,好心地說道:“他們有事出去了,讓他們看見,我也要挨打的。”

妞妞兩只大眼睛骨碌碌地望著小琴,似乎不用多說話,兩人的眼睛碰到一處,就象電流一樣接通了語言,兩顆同病相憐的心擁抱在一起,她大聲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讓他們聽見可不得了呀!”小琴嚇得臉都白了,使勁擺著手,四下張望著。

“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妞妞哭著撲到門邊。

小琴嚇得不知所措,轉身跑了。

哭了很久,妞妞才收住哭聲,她確實餓了,拿起那兩塊點心狼吞虎咽吃下了肚,又跑到屋角的水管處,打開水龍頭,喝了幾口冷水。

小琴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探頭探腦地湊了過來,憂郁的目光愈顯得陰沉。

“我不哭了,姐姐你別走。”妞妞跑到門邊,扒著門縫求道。

小琴逡巡著走了過來,掏出一塊小花手絹塞給妞妞,然后兩人默默無語。

“小琴姐,你剛才說也是他們買來的?”妞妞試探著問道。

嗯,小琴低下了頭,眼圈紅潤起來,緩慢地說道:“我比你還要小點呢,就給賣到這里了。”

“那,那你——”妞妞轉著眼珠,小聲說道:“怎么不跑?”

小琴苦笑了一下,說道:“跑過,又被抓回來,差一點被打死。我也沒有家了,跑到哪里去呢,從那以后,我就認命了。”

妞妞不說話了,停了一下,小琴抬起頭,細聲細氣地說道:“你不要再犯倔了,他們家里的狠勁兒,你還不知道呢,你只挨了幾鞭子,這不算什么,比這厲害的還多著呢,你又何必找那個罪受!你聽姐姐的話,先聽她們的,以后再說以后的,啊?”

妞妞沉思起來,身上確實疼得厲害,看來想逃出去,比登天還難,唯一的希望是媽媽和舅舅來救自己,想到這里,她難過地抬起頭,“姐姐,我家里人要是知道我在這兒,他們會來接我吧?”

小琴想了想,安慰道:“可能會吧,這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得挺著過日子呀,等他們來接你。”

“姐姐,你,你真好。”妞妞的小臉上閃出了一絲笑容,轉而又情不自禁地抽泣起來。

“咱們都是苦命的孩子,慢慢熬吧!”小琴嘆了口氣,又慢慢叮囑道:“在這里要小心,特別是那個強嘎子,可別犯到他手里,他打起人來——”小琴瑟縮了一下,心有余悸地繼續說道:“那個叫二柱的,倒還有些好心腸,可他說了不算,唉!”

妞妞擦了擦眼淚,扁著嘴用心聽著,她從來沒挨過打,又只有八歲,一頓皮鞭就夠她記憶深刻,不得不害怕了。

這里是坐落在天津法租界大教堂后面的一所宅院,臨街一扇黑漆大門,門框上頭掛著一塊擦得锃光亮的銅牌子,上面端端正正寫著“謝宅”兩個黃漆大字。這謝宅的主人,就是鞭打妞妞的胖女人,謝大奶奶,背后提起她,大伙卻又都管她叫做“蝎子娘”。

這位“蝎子娘”原來是跟著曾經轟動一時的天津名妓小雙喜當貼身老媽子,妓院里那一套很熟練,等到小雙喜從良嫁了人,她就開始了現在的缺德行當,既象老鴇,又象個人販子。她買來模樣周正的小女孩,請琴師、唱師加以訓練,年齡大了些就賣給妓院,掙一筆大錢。

“蝎子娘”當然還有人給她支撐門戶,那就是她娘家兄弟,黑心老六手下四大金剛排名第三的“強嘎子”。她又使了錢財,結識了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長孫四道,黑白兩道都有人罩著,她便真成了蝎子尾巴、老虎爪牙,更加威風起來。

挨了平生第一次毒打,妞妞又在后院的倉庫兼黑屋里被關了兩天,按照“蝎子娘”的理論和經驗:這人不能不打,可也不能老打,打一頓之后,你得讓她消化兩天,等她回過滋味兒來,老實點的,有這么一頓就夠了;烈性的也過不了三頓便服服貼貼。

果然如“蝎子娘”所料,妞妞在表面上變得順從了,盡管晚上沒人的時候想家掉眼淚,可在“蝎子娘”面前卻不敢倔強了。

但妞妞的心卻沒有安靜,她偷偷地把倉庫里的生米、咸菜,甚至還有一塊干咸魚藏在角落的草墊子底下,用幼稚的舉動等著逃跑的機會。

這天剛剛下了一場雪,妞妞和小琴在外面掃完積雪,手上臉上凍得青一塊紫一塊,在屋子里圍著爐火取暖。妞妞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舊夾袍,又肥又大的直拖在腳面上。

“小琴姐,我昨天聽蝎子——,和吳老鬼說,要把你變成古典美人,今晚就要開始——”妞妞不知深淺地說道:“古典美人,呵呵,小琴姐,那是什么樣的?一定很好看。”

小琴也不明所以,但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蝎子娘”和護院的吳老鬼可都是一副惡毒的心腸,他們會有什么好心?

“哈哈,這天真冷呀!”一個十七八的小子呵著手走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當初賣了味兒,出了彩兒的王二柱。

黑心老六將王二柱收下,不過是做給江湖同道看的,顯示自己是個講理重義的人物。當然,如果王二柱能作個忠實的打手,也是個不錯的事情。但自從“二狠子”和王二柱因為阻攔何大魁一家而被黃歷痛揍了一頓,二狠子丟了面子,總覺得王二柱知道了自己的糗事,平日看到王二柱便覺得別扭,在黑心老六面前便不說好話了,一來二去,便把王二柱打到“蝎子娘”這里當個護院,徹底給冷落起來。

王二柱盡管是誤入歧途,但年歲還小,天良未泯,讓他潑狠拼命可以,讓他欺負毒打婦孺老弱,卻有些下不去手。而另一個護院吳老鬼手狠心毒,唯“蝎子娘”之命是從,頗得她的歡心。而對王二柱,“蝎子娘”也是越來越不滿。好在她不給王二柱開工錢,只管一日三餐。

也不知是精神作用,還是真的相象,王二柱看到小琴,便想起自己幾年前早夭的妹妹,有這層感情,他對小琴便力所能及地照顧一二,看她吃不飽,抽空會給她個饅頭,兩塊點心,甚至會幫她提兩桶水,要挨打的時候說說情。時間長了,,也湊到爐旁取暖,妞妞和他不熟,低頭不語,小琴則沉默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二柱哥,今晚你在這睡嗎?”

小琴對王二柱并沒有太多的信任和感情,但在這里,也就王二柱給過她些照顧,現在她心里忐忑,就象落水之人,抓到什么都是心理安慰。

“今晚是老吳的班。”王二柱迷惑地望著小琴,說道:“怎么啦,你又惹什么禍了?”

“沒,沒惹禍。”小琴覺得很失落,臉色黯淡下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知道娘要怎么調理我,我總覺得害怕。”

“沒緣沒故的,她調理你干嘛?”王二柱不以為然地說道:“別亂琢磨,自己嚇自己。”

子里沉悶下來,王二柱顯得挺尷尬,起身拍了拍手,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好吧,我晚上找借口回來看看,這樣總行了吧?”

小琴抿嘴笑了,趕緊把自己坐的小板凳讓出來,殷勤地向王二柱說著好聽的話。

在世界上,人真是一種異常狠毒殘忍的動物,千奇百怪的酷刑,匪夷所思的折磨方法,可以讓狼蟲虎豹自慚形穢,甘拜下風。

小琴的擔心并不是忋人憂天,一個針對她的改造計劃確實在開始實施,“蝎子娘”要把這個女孩子象泥人似的按照她的模子重新捏過。按照她的眼光,憑小琴的神態、長相,如果再變成小腳,留起大辮子,很是個古典美人的胚子。雖說現在政府不讓裹小腳了,可逛妓院的嫖客,喜歡三寸金蓮和風擺柳小碎步的變態家伙也大有人在,這也是個能賺大錢的罪惡途徑。

到了晚上,“蝎子娘”和吳老鬼來到了小琴和妞妞的房間。“蝎子娘”把手里的一包東西放在鋪板上,把袖子卷得高高的,笑瞇瞇地把小琴叫到跟前,說道:“孩子,娘思前想后,覺得你的身材和長相都頂呱呱,就是腳大了點兒,娘想讓你委屈幾天,把腳給你裹一下,頭留起來,臉也養得白凈些,肯定迷倒很多人。你看娘為你想得周到吧?”

“娘,不裹腳不成嗎?我們那地方現在不裹腳的很多了。”小琴一聽裹腳,臉色頓時變了,腳怯地哀求著,聲音直打顫。妞妞愣愣地望著,還不知道下面的慘事將使她終生難忘。

“孩子,受點眼前的委屈,好日子可就在后頭等著你呢!”蝎子娘將小琴拉過來按在鋪板上,花言巧語地勸說道:“咱們都是心強命不強,才干了這一回,還怕受這點委屈。你要是早一天混好了,你家里人不也高興嗎?”

吳老鬼惡聲惡氣地讓妞妞去打盆洗腳水,他又從廚房拎回去一壺滾開的熱水來,全部倒進了洗腳盆里。蝎子娘幫著小琴脫下了鞋襪,然后猛地一下就把她的腳按進了水里。

“啊,娘,這水太燙……疼啊……”小琴叫喊起來,吳老鬼使勁把著她的胳膊和肩膀,蝎子娘使勁按住她的雙腳,小琴的兩只腳被燙得紅腫了,她兩眼含著熱淚,豆大的汗珠子嗒嗒掉了下來。

妞妞嚇傻了,縮在墻角,低垂著頭,暗暗流淚。

小琴的腳在熱水泡了十幾分鐘,蝎子娘才將熱水挪開,并讓小琴仰躺在鋪板上。她站起來擦了擦汗,把剛才帶來的小包輕輕打開,向吳老鬼使了個眼色,她跨上床,就倒騎在小琴的腿上,吳老鬼則按住了小琴的手和胳膊。

蝎子娘從小包里抓出一把亮晶晶的東西,妞妞偷眼看了看,竟然是一把碎碗碴子,不禁嚇了一跳。只見蝎子娘把這些碎碗碴子揉進小琴的腳心和腳趾當,又拉出兩條長長的白布條子,把小琴的腳一道一道地裹扎起來。

“疼啊,疼死我了,放開我……”小琴大聲哭叫著掙扎,卻被蝎子娘和吳老鬼象殺豬似的按在床上,絲毫也動彈不得。她睜大著眼睛,張大著嘴,急促地哭著,喘著,大汗珠子順著臉頰一個勁兒地向下流。

蝎子娘裹完白布條后,又用兩人根竹片在腳兩旁一夾,再用布緊緊裹上一層,最后又用針密密縫上,這時她自己也累得滿頭大汗,站起來深深吐了一口氣,說道:“媽呀!我也快累死了……行了,孩子,你下地走走吧!”

小琴痛得面無人色,哪里還動彈得了,吳老鬼一把將她拉起來,罵道:“小雜種,裝什么蒜,快滾起來。”

腳剛剛落地,小琴便痛叫一聲,一頭撲倒,妞妞本來嚇得目瞪口呆,但看見小琴栽倒,還是不由自主地跑上去伸手去扶。

“滾開,這不關你的事。教她自己站起來走,誰還沒打裹腳時過來的。”蝎子娘一把拔開妞妞,沖著吳老鬼揚了揚下巴。

“起來,給我上院里去!”吳老鬼連拉帶扯地把小琴趕到院子里,又掄起一根荊木棍子,一邊罵著,一邊打著。

小琴哭叫著,拐拉拐拉地奔跑,每跑上幾步就會栽倒一加,每當她倒下去,吳老鬼的棍子就抽打得更加兇狠,她只好又掙扎著爬起來再跑。兩個人就這樣趕牲口似的在院子里面繞著圈,小琴臉上的淚水和大汗珠子流成了河,哭叫的聲音象受刑者的哀號。

這種裹腳方法非常血腥殘忍,但卻是見效最快的。裹入碎瓷片,是故意要讓腳受傷化膿潰爛掉,一雙腳才容易裹小。一般為人父母者很難狠心下這樣的毒手,只有象蝎子娘和吳老鬼這樣利欲熏心,毫無人性的混蛋才做得出來。鋒利的瓷片刺在腳上,還要逼著四處走動,讓碎瓷刺得更深,這與接受酷刑并沒有什么分別。

妞妞兩條腿象篩糠似的抖,小琴的慘叫,吳老鬼的喝罵,一陣陣傳來,象針扎一樣刺痛著她的心,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斑斑血痕。

這時,街門外頭有人在說話,過了一會兒,“嘩啦”一聲,半掩著的街門被人推開了,走進一個穿著制服的巡捕來。巡捕腰里扎著皮帶,手里拿著一根白顏色的木棍子,皮靴走在地在呱呱作響。

“怎么回事?你們這是干什么呢?狼嚎鬼叫的!”巡捕慢條斯理地走了過來。

別人還沒說話,妞妞從屋內竄了出來,救星來了,不僅小琴姐不用再受折磨,自己也能回家了。

“警察先生,您快行行好,伸伸手,救救我們吧!”妞妞使勁拉著巡捕的衣角,哭著哀求道:“我們都是被拐來的,他們要打死我們——”

巡捕四下看了看,心里明白了,他甩開妞妞,舉起白木棍照著妞妞的小腦袋“當當”敲了兩下子,“你嚎什么喪,滾開。”

妞妞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巡捕會用木棍打她,捂著被打得火辣辣的腦袋,她茫然地愣在那里。

巡捕打完妞妞,又換了副笑臉,對吳老鬼說道:“吳哥,你以后再管教人,別叫她們這么雞毛子喊叫的成不成?今兒還好是我,要是趕上法國憲兵,這不又添好些麻煩嗎?”

吳老鬼搶上一步拉住巡捕的胳膊,臉上堆著笑,說道:“知道,知道,回頭定要重重地謝你。”

巡捕要聽的正是這句話,可他卻一個勁地搖手,“唉,吳哥,為謝大奶奶幫襯,咱是心甘情愿,什么謝不謝的。”

吳老鬼把巡捕送到門口,兩人還嬉笑著說了些什么,咣當,街門被關上了,妞妞也絕望了。

天完全黑下來了,小琴和妞妞的屋里還亮著如豆的油燈。小琴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妞妞在一旁暗暗地陪著她哭泣。

妞妞又一次把飯碗端過來,輕聲輕氣地勸說她吃飯。小琴流著淚,推開飯碗,渾身痛得直哆嗦。

窗欞被輕輕敲響,妞妞壯著膽子問道:“誰呀?”

“是我,王二柱。”

妞妞征詢般地看著小琴,小琴扭轉了頭,沒有理睬。猶豫了一下,妞妞上前打開了房門。

王二柱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根大麻花,邊走邊說道:“怎么樣,沒出什么事兒吧,小琴,看我買來了什么?”

沒有人應聲,只有小琴的抽泣,王二柱莫名其妙地撓著頭,妞妞慢慢地將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他們竟,竟這樣折磨你?”王二柱瞪起了眼睛,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盯著小琴被包裹得腳。

小琴哭泣的聲音大了起來,將頭扭在墻壁,看也不看王二柱一眼。

“這,這太他x媽x的狠心了。”王二柱感覺到小琴剛才那道埋怨的目光,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頭腦一熱,上前便托起小琴的腳,“來,我給你解開,不遭這洋罪。”

王二柱扳著小琴的腳,使勁扯了半天也沒扯動那裹腳布,倒把小琴疼得汗水直流,哎喲,哎喲地直叫喚。

聽到小琴不斷叫痛,王二柱更著急了,彎腰從綁腿上抽出把短刀,幾下子就把縫張全部割斷。妞妞也忘了害怕,上前幫著小琴解開布條,布條里面已經浸滿了鮮血,全部解開一看,三個人都驚呆了。

小琴的腳心已被碎碗碴扎得稀爛,而且碗碴都深深地扎進肉里,妞妞用顫抖的小手,從小琴的肉里一片一片地往外挑,帶出的鮮血把床上鋪的稻草都染成了一片紅色。再看小琴,她緊閉著雙眼,雙手用勁抓著床沿,痛得幾乎昏死過去。

王二柱陰沉著臉,不時握緊拳頭,好半晌才沉悶地說道:“你們等著,我去弄點藥來。”

碗碴一點點地被挑出來,妞妞干得很專心,來到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小琴是對她好的第一個人,她愿意盡自己的力量,讓小琴減少痛苦。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不是王二柱,卻是吳老鬼。看到小琴的裹腳布被打開,他氣得眼睛都睜圓了。他一把抓住了妞妞的脖領,把她提了起來。

“小雜種,這是誰干的,是你解開的,還是她自己解開的?”

看著吳老鬼有些猙獰的兇相,妞妞心里很害怕,可她愿意為小琴挨一頓打,為她承受一分苦難,就算是報答她對自己的好處吧!

沉默惹惱了吳老鬼,他掄起胳膊,朝妞妞的臉“啪、啪、啪…”地抽打起來,妞妞這回沒有哭,她咬著力忍著……

吳老鬼看著妞妞的嘴角流出了鮮血,依然沒有動手,突然,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吳老鬼轉頭看著抓住他手腕的王二柱,瞪了瞪眼睛,說道:“是謝大吩咐,這小雜種竟把裹腳布給解開了,我要好好教訓教訓她。”

“是我解開的,不關她的事。”王二柱略有些緊張地說道。

吳老鬼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王二柱,仿佛在看一個怪物,半晌嘿嘿怪笑起來,嘲弄地說道:“真看不出啊,你長能耐了,連謝大話都不放在眼里了。”

王二柱遲疑了一下,他不怕吳老鬼,一個抽大煙的,能把他怎么樣?可提到蝎子娘,他還是犯了躊躇,這個女人后面可是強嘎子。

“哼,哼,這回知道自己是誰了?”吳老鬼見王二柱似乎是怕了,立刻來了勁,甩開王二柱的手,罵道:“什么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就是條狗,謝大奶奶給你口吃的,你不搖尾巴,還敢汪汪叫……”

污言穢語不斷地從吳老鬼嘴里噴出,王二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歹也是個大小伙子,泥人還有土性呢,吳老鬼要是見好就收,興許王二柱就軟下去了。可這家伙得寸進尺,什么難聽說什么,這下可真真正正將王二柱惹惱了。

“滾你媽x的——”王二柱終于暴了,猛地一拳擊在吳老鬼的臉上。

吳老鬼年輕時也會點功夫,可抽大煙,又在花街柳巷鬼混,把身子骨都糟蹋完了,就是調理這些小女孩還有些章程。真動起手來,王二柱一拳就把他枯瘦的身子打了個跟斗,鼻口竄血,他被打蒙了,直到王二柱的拳腳落在他的身上、頭上,他才慘嚎著往外爬。

把吳老鬼打得呼爹叫娘,狼狽而逃,王二柱才覺得胸的悶氣舒散了不少,至于后果,以后再說吧!他拿出瓶藥粉,給小琴上藥,在小琴、妞妞驚訝,又略帶崇拜的目光,他感到了些快慰。

天剛過午,烏云就沉重地壓在頭頂。疏疏的雪片,好象在沉思,遲遲疑疑地落下來,把自己在空所占的地方,讓給同樣苛刻、溫柔的同伴。

帶著幾片雪花的寒風從門縫里吹了進來,王二柱感到了一陣涼意,微微睜開了眼睛。渾身上下象火燒似的,嘴里也干渴得難受,他用舌頭舔了下干澀的嘴唇,忍著疼痛掙扎著坐了起來。

這是一連三間通著的屋子,靠南頭堆積著許多麻袋裝的糧食,靠北頭除了一面早已不用的破鍋臺和幾張破爛桌椅,地上還堆放著許多稻草。屋子正空蕩蕩的,正是剛才吊打自己的地方,屋梁上依然掛著那根粗繩子和大鐵環,兩根抽斷的染血藤鞭丟在地上。

值,還是不值?是騎虎難下,只能硬撐,還是自己與強嘎子、吳老鬼等人根本不是一路,不能把傷天害理看成是理所應當?撫摸著自己的滿身傷痕,王二柱呆呆地愣,剛才強嘎子帶著兩個混混兒毒打自己,為了不栽面兒,他沒求饒,甚至連痛哼都沒有,現在是否應該向強嘎子服個軟兒,這樣還能留在混混兒幫里。那個小琴,并不是自己的親妹妹,自己與蝎子娘沖突只是一時沖動,以后就不要管她了。

悉悉嗦嗦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妞妞偷偷摸摸地湊了過來,從門縫里塞進來個窩窩頭,小聲說道:“小琴姐吃不下飯,讓我給你送過來。”

王二柱看著這個窩窩頭,突然為自己剛才的念頭感到羞愧,被買來的女孩們吃什么,他心里清楚,白菜湯、窩窩頭,還不管飽,小琴寧肯餓肚子,也要把窩窩頭送給自己,他說不出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只覺得就沖這個窩窩頭,自己再挨頓毒打,也值了。

“他們,又給她纏腳了嗎?”王二柱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沉默了半晌,妞妞帶著哭音“嗯”了一聲,說道:“他們打你的時候,吳老鬼和蝎子娘就又給小琴姐裹了腳,還打著她在院子里跑,我很害怕。”

王二柱似乎看到了小琴瘦弱的身影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跑著,一步一摔,兩步一倒,她哭著、叫著,棍子卻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媽x的,我還要跟他們干。”王二柱爬了起來,四下找著家伙……

雪片還在飄落,而且開始下大了,風絞著雪,團團片片,紛紛揚揚,迷漫在天地之間。

一輛馬車停在了謝宅大門前,二狠子和一個日本浪人跳了下來,瞅瞅四下無人,招了招手,兩個大漢從車上抬下一個麻袋,迅溜進了大門。二狠子湊到車夫跟前,交代了幾句,馬車軋著積雪,快離去。

強嘎子帶著兩個手下教訓完王二柱,吃過午飯,喝著茶,在前院和他老姐蝎子娘聊天。天色陰沉,吃完飯便有些犯困,聊了一會兒見沒別的事情,強嘎子便起身想找個地方瞇一覺。

門一開,隨著冷風,二狠子走了進來,摘下帽子,在身上撲打著雪花,身后還跟著一個似曾相識的日本浪人。

“二哥?”強嘎子很詫異,雖然幾個兄弟都知道這里是他老姐的家,可卻從來沒來過,今兒是怎么了?

二狠子點了點頭,伸手示意日本浪人坐下,自己大咧咧地在椅子上一坐,拿起桌上的煙,敬了日本人一根,自己也老實不客氣地抽了起來。

強嘎子轉了轉眼珠,和蝎子娘說了幾句,蝎子娘轉身出去了。

“老三哪,這次要借你老姐這個地方辦點事情。”二狠子見屋內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開口說道:“一會兒老大可能還會來,別嫌麻煩啊!”

強嘎子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說道:“二哥,您這是說哪里話,自家兄弟還這么見外?這位是——”

“對,對,自家兄弟不應該這樣客氣。”二狠子吐出個煙圈,沉吟了一下,說道:“你還記得前些日子在國民飯店,老大宴請秋野先生的事情嗎?”

“想起來了,這位是,是秋野先生的保鏢石井先生。”強嘎子猛一拍手,沖日本人點了點頭,給二人倒上杯茶,回憶著說道:“老大想在日租界開間賭場,好不容易秋野先生賞臉赴宴,可惜呀,那次宴請被一群學生的示威游行給攪和了。”

“反對日本天皇的,高喊反日口號的,良心大大的壞了。”石井瞪著眼睛,用很別扭的漢語說道。

“沒錯。”二狠子陰沉下臉,不忿地說道:“如果賭場開起來,定是咱兄弟二人在那里坐鎮,那可是日進斗金的買賣呀!老大也因為這事大肝火,現在終于有機會出口氣了。說不定,還能讓秋野先生高興,把賭場順利開起來。”

強嘎子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問道:“二哥,你說的是什么機會?”

嘿嘿,二狠子咧嘴壞笑了兩聲,說道:“那天的示威游行,一個女學生在前面鬧得最歡,喊得最響,你還記得吧?”

“記得,那小妞長得還挺好看呢!”強嘎子咧嘴笑了笑,似乎猜出了些眉目,試探著問道:“難道,你把她給——”

“沒錯,我和石井先生帶人把她給綁了,人現在就在院子里。”二狠子用力掐滅了煙頭,說道:“這小妞的家就住在法租界,要不是怕出租界時遇到巡捕或者法國憲兵,我也不會把人帶到這里。”

強嘎子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笑著伸出大拇指晃了晃,說道:“還是二哥厲害,不聲不響就把事情辦了,這下秋野先生肯定滿意,老大也會高興。以后賭場開起來,還請二哥多照應兄弟。”

“哈哈哈哈,自家兄弟,那沒得說。”二狠子也認為這是自己的得意之作,不禁笑容滿面地說道:“我已經讓人去通知老大了,三弟,你說老大會不會來這里?”

強嘎子也不敢確定,但卻不想說掃興話,他笑容滿面地恭維道:“肯定來,說不定還得帶著秋野先生呢,看看那個壞咱們好事的小妞的下場,多解氣呀!”

二狠子越高興,信口開河地自我夸贊起來,“綁人可真不容易,我是不睡不吃,連著跟了那小妞好幾天,把她的情況摸個倍熟兒,老三,你猜,她的小名叫什么,說出來樂死人,她的小名叫妞妞,哈哈……”

“哈哈,有意思,小妞叫妞妞,真他媽x的有意思。石井先生,請吃些點心。”強嘎子陪著笑,湊著趣,招呼著二狠子和石井。

雪片密密地飄著,象織成了一面白,人在其,只能聽見那種飄忽模糊、無從稱呼的磨擦聲息,嗯,說是聲息,倒不如說是感覺,不如說是微塵的交錯活動充塞了天空,又遮蓋了大地。

黃歷和趙仲華踩著積雪,咯吱咯吱地來到了謝宅門前,抬頭望著大門上頭的銅牌,黃歷抹了把臉,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敲響了院門。

他們兩個開車連夜趕到了天津,在南市巡長何喜的幫助下,很快便找到了那個拍花老頭的親戚家,不用報警,三個人連唬帶嚇,便把妞妞的去向弄明白了。這是一件令人振奮的好事,唯一美不足的便是謝宅在法租界里,那里有自己的巡捕和法律。

但是黃歷和趙仲華也沒想走正常的途徑,那太費時了。在他們想來,找上門去,花些錢,把孩子接出來便萬事大吉了。可萬萬沒想到,事情并不象他們想得那樣順利,黃歷仿佛身帶煞星,走到哪里都要帶起血雨腥風。

二狠子和強嘎子喝著茶,談笑著,正等著老大前來大大地夸獎他們一番。守院門的吳老鬼卻連跑帶顛地前來通報,門外來了兩個人,指名道姓要找妞妞。

“二哥,您下手綁人的時候,被盯上了……”強嘎子遲疑地問道。

二狠子緊皺著眉,這綁人的事情干得利索,怎么會留下尾巴,讓人家前后腳地找上門來了呢?

“八嘎,我去讓他們滾蛋。”石井是個浪人,剛到國不長時間,國話還說不利索,可也干了幾件橫行霸道的事情,他也沒把什么法租界看在眼里,出了事情自然會被引渡,他一點也不害怕。

“他們就兩個人?沒帶著巡捕或者憲兵?”二狠子想了一會兒,沖吳老鬼說道。

“沒有,絕對沒有。”吳老鬼眨巴著小眼睛,很確定地說道:“他們說話挺客氣,說只要把人交給他們,他們愿意出錢補償咱們的損失。”

“老三,你怎么看?”二狠子有了自己的想法,但這里是強嘎子的地方,總要客氣地征詢一下主人的意見。

強嘎子想了想,說道:“他們是想私了,說明還沒經官,這倒是好辦了。二哥,你覺得呢?”

二狠子沉吟不語,眼睛里射出了兇光,望著強嘎子沉聲說道:“依著我的意思,不如把他們做了。然后我馬上帶著人出租界,絕不牽連你,就算他們已經向巡捕房報了案,可查無實證,也不能把你怎么著!”

強嘎子有些猶豫,心里盤算著,嘴上沒有說話。

“三弟,我可不是拍屁股走人,讓你和大姐來頂缸。”二狠子又解釋道:“我在南市還有座院子,不比這里小,如果出了事,你和大姐可以搬到那里去。你再想想,咱們把人交出去就完事了嗎?把柄要是落在人家手里,以后還不吃上你呀,光巡捕房那些餓鬼,嘿嘿……”

“統統地——”石井用手做了個下切的動作,咧開嘴笑道:“喲西,這樣的好,大大的好。”

強嘎子頭腦簡單,二狠子也不是那種思慮特別周詳之輩,石井無法無天,再說二狠子不想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自己白忙活一場,這一攛掇,倒真讓強嘎子下定了決心。

“好,就按二哥你的意思辦。”強嘎子咬著牙說道:“做了他們,然后就埋在咱們后院里。如果以后真的漏了消息,巡捕房咱也有人,大不了拍屁股走人,二哥你是虧待不了我的,對吧?”

“當然,你啥時見我坑過兄弟。”二狠子拍著胸脯保證道。

強嘎子點了點頭,惡狠狠地說道:“老鬼,你在院門看著點,如果有官家的人經過,照應一下。”

“放心吧,三爺。”吳老鬼呲著黃板牙陰笑道:“常在這巡邏的是孫小四,我和他有交情。”

“二哥,石井先生,那咱們就帶上人去后院準備準備?”強嘎子整了下衣服,將斧子藏在袖子里,沖著二狠子點了點頭。

“喲西,喲西。”石井摸索著腰間的武士刀,砍人真的讓人很興奮。

誤會的產生有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如果不是妞妞的名字;如果不是二狠子等人做賊心虛,疑神疑鬼;如果黃歷他們來得太過湊巧……

黃歷和趙仲華在前院等了半天,沒想到針對他們的謀殺已經在后院準備完畢,直到趙仲華沖蝎子娘不耐煩地拍了桌子,吼了兩嗓子,吳老鬼才滿臉堆笑地出現了,殷勤地請他們到后院尋找“妞妞”。

“怎么不把人領過來讓我們認?難道你們打她了,打得很重?”黃歷也變了顏色,瞪起眼睛惡狠狠地問道。

“不是,不是,我們連碰都沒碰她。”吳老鬼趕緊辯解道:“是她膽子小,不敢出來,您二位到后院一看就明白了。”

“別以為這里是法租界,就收拾不了你們。”趙仲華冷笑著威脅道:“老老實實把人交出來,甭想玩花樣兒。”

“不敢,不敢。”吳老鬼轉著眼珠,點頭哈腰,“勞動二位一下,到后院去認人吧,至于其他的,都好說,都好說。”

黃歷和趙仲華對視了一眼,互相點了點頭,便起身向后院走去。兩人把手都插進了懷里,黃歷握著匕,趙仲華則是一把精鋼小斧,在租界里持槍并且公然開槍是不方便的,而且由于來得匆忙,消音器還在曾澈手研究。當然,他倆雖然提高了警惕,可也沒太把這院子里的人看在眼里,充其量,幾個地痞流氓而已。

進了后院,黃歷便愣了一下,站在屋檐下的二狠子、強嘎子都見過,二狠子還被他揍過一頓呢!此時,二狠子也認出了黃歷,惡狠狠地瞪著他,咬牙切齒。

“黃兄,事情不太對勁呀!”趙仲華皺了皺眉,卻也不是很驚慌,幾個地痞流氓而已,“不過是個小女孩,至于這么大陣勢,劍拔弩張的嘛?”

“他們是混混兒幫的,不挨揍難受。”黃歷將手從懷掏出,匕已經隱在袖。

“哦,原來如此。”趙仲華笑了笑,恍然大悟的樣子,指了指二狠子等人,說道:“不就一個小丫頭嘛,太小題大作了吧,痛快交出來不就得了。”

“人,在這。”二狠子一揮手,一個混混兒從身后拉過麻袋,狠狠一推,二狠子將腳踏在麻袋上,麻袋里傳出了唔唔的聲音,“可他媽x的就不給你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今兒是老賬新賬一起算,爺要把你們全毀在這兒。還有這臭丫頭,老子要把她賣妓院去,讓千人騎萬人壓,讓她渾身長滿梅毒大瘡,哈哈。”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后院門嘩啦一聲被鎖上了,還傳來了吳老鬼的兩聲尖笑。

黃歷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讓這幫混混兒興師動眾,如臨大敵,但他看見二狠子踩著麻袋,言語惡毒,眼睛不由得瞇了瞇,心起了殺機,既然不能和平解決,那就手下見真章兒吧!

他刷的一下,甩掉大衣,將匕反握在手,對趙仲華提醒道:“別留情,這幫家伙不知吃錯了什么藥,要對咱們下毒手了。”

趙仲華受過訓練,對這種場面也不害怕,甩掉大衣,手里握著精鋼小斧,嘿嘿笑了兩聲,低聲說道:“戰決,別留尾巴,前院的也不能放過。”

黃歷沒說話,嘴角上翹,一絲陰冷的笑意浮現在臉上,這個時候談什么仁慈,除非腦袋秀逗了,要殺就殺個干凈,不留后患。

“上,毀了這兩個王八蛋。”二狠子掄起斧子,率先向趙仲華撲去,他對黃歷是又恨又怕,有意躲開了這個對手。

趙仲華本想與黃歷來個背靠背,這是以寡敵眾的好策略,但黃歷已經沖了出去,這并不是黃歷逞英雄,而是他與趙仲華缺乏配合,背靠背確實照顧面大一些,但也過于保守,趁這六名大漢尚未形成包圍,主動出擊,個個擊破,也是一種辦法。另外一個原因便是他手的武器,匕短,必須貼緊對手以求近戰,這樣才能揮匕的長處。

側身閃過劈頭砸來的鐵尺,黃歷快上一步,貼近了對手,左手在對手眼前一晃擾亂其視線,右手的匕噗地一聲捅入了對手的肚腹,刺對手的同時他還轉動著刀刃,難以忍受的劇痛使對手還未出慘叫,便在瞬間昏迷過去。

人還沒倒下,黃歷已經抓住了他的衣服,左右晃動抵擋了兩下對手的進攻,再看準方向用力一推,一個對手被迫側身躲開撞過來的同伴。黃歷則快逼近,手腕一抖,匕向對手的門面斜劈過去,對手慌忙舉起刀片格擋,誰知黃歷倏地變了招兒,匕在空調轉了方向,以很刁鉆的角度砍在他持刀的手腕上,隨著慘叫聲,鮮血從對手的腕部噴涌而出,橈動脈被割斷,兩分鐘內就會使人斃命。

雪花飄飛,鮮血四濺,謝宅的后院轉眼間便成了屠宰場,咒罵聲,慘叫聲,鐵器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猶如世界末日的降臨。

強嘎子沒想到黃歷竟然如此刁鉆兇悍,東跳西竄,下手狠辣迅,根本沒讓他們的圍攻計劃實施,已經倒下了兩個同伴。這時,兩個人終于打了個對面,強嘎子還是很有兩下子的,他把手里的斧子掄得呼呼生風,時而砸,時而砍,斧斧不離黃歷要害。黃歷則顯得游刃有余,他步法靈活,動作敏捷,一一化解對方的攻勢。強嘎子幾次撲空后,急躁起來,露出了破綻。

黃歷突然出手,抓住了強嘎子的手腕,匕向他眼睛刺去,強嘎子大驚,總算反應還不慢,在刀尖要刺他眼珠的時候,抓住了黃歷的手腕,止住了匕的繼續前進。黃歷雙手一張,貼近了強嘎子,抬膝猛撞,正頂在強嘎子的要害。強嘎子悶哼了一聲,倒吸冷氣,緊接著又挨了一下,劇痛從小腹直沖大腦,他的手不由得松了下來,黃歷的匕輕快地畫了個弧線,從他的脖頸處掃過。

趙仲華用斧子劈開了一個家伙的腦袋,前躥后蹦,在騰挪閃展間繼續與兩個對手纏斗。輕快的一個跳步,他突然靠近了對手,小斧子結結實實地砍在對手的肩膀上,在慘叫聲,他的斧子卡在了骨頭縫里,一時拔不出來。二狠子怪叫著蹦了過來,手的鐵尺奔著趙仲華的腦袋砸了過來。趙仲華連緊松手放開斧子,躲閃開來,不想落腳處竟是一塊冰,上面蓋著雪,他撲通一聲,滑倒在地。

二狠子快步追過來,再次掄起了鐵尺,這時,一柄短斧在空翻著跟頭呼嘯而來,“砰”地砍在他的肚皮上,二狠子慘叫著仰面栽倒。

趙仲華驚魂未定,抬手向黃歷招了招,以示感謝。黃歷快步走上臺階,來到麻袋前,匕一劃,割斷了綁著的繩子,向下一拉,卻愣住了。

這麻袋原來也不知裝過什么,煤灰、糠皮弄了程盈秋滿頭滿臉,再加上流出的淚水,整個一個小鬼模樣,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略帶惶恐地望著黃歷。

“你不是妞妞……”黃歷話沒說完,突然用力一推,身子向后翻滾。

一抹寒光迅如閃電,劈開雪花和寒風,黃歷反應不可謂不快,動作也不慢,但刀尖依然在他后背及左臂劃過。

突然從屋內沖出、起攻擊的不是別人,正是日本人石井。原來他是想和二狠子等人一齊出手的,可二狠子和強嘎子一方面是巴結他,另一方面也想好好表現一下,六個人收拾兩個送上門的生瓜蛋子,還不是手到擒來。二狠子和強嘎子拍著胸脯大放豪言,日本朋友的,坐在屋里看我們表演就喲西了。

石井大馬金刀地坐在屋內,他認為混混兒打架沒什么觀賞性,自己是劍道高手,只有對真正的國武術名家才有興趣。聽著外面的打斗聲,石井開始還不以為意,可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兒了。等他走到窗前,定睛觀看,廝殺已接近尾聲,他看到黃歷從地上撿起斧子,刷地飛出去,給二狠子來了個大開膛,不禁瞪大了眼睛。接著黃歷走上來解麻袋,這家伙便從屋內突然沖出,揮著武士刀向黃歷砍殺過來。

刷,刷,刷,石井雙手握刀,揮舞武士刀,步步緊逼,黃歷猝不及防,失了先機,手里的匕又太短,只能在地上翻滾躲閃。趙仲華眼見不好,也學著黃歷的樣兒,從地上撿起把鐵尺,向石井飛了過去。

嘿,石井揮刀擋開鐵尺,又是勢快力大的一刀劈向黃歷。黃歷情急之下抓起昏迷在地的一個混混,擋了過去。

寒光一閃,鋒利的武士刀將混混兒的頭顱掉了一半,鮮血迸濺,尸體頹然傾倒,石井不由得退了一步,凝神收刀,準備再劈。

就是這短短的時間,給了黃歷一個反擊的機會,他猛地一滾,到了石井的腳步,揮刀猛扎。

啊,石井剛剛將刀舉起,臉上的肉便劇烈抽搐,出了一聲慘叫,黃歷的匕穿腳而過,硬生生將他的腳和鞋釘在了地上。一招得手,黃歷迅滾動,脫離了石井的攻擊范圍,隨手撿起把片刀,立在石井的身后。

“混蛋,卑鄙的支那混蛋。”石井痛得面部扭曲,想蹲下拔出腳上的匕,但黃歷就在身后虎視眈眈地盯著,隨時準備下手,他只好徒勞地用武士刀向后揮動,咒罵著,用力扭頭怒視黃歷。

哼,你偷襲老子,還罵我卑鄙。黃歷感到一股濕熱的液體順著左臂流了下來,知道自己受了傷,不禁咬牙切齒地揮起了刀。

“我是大日本帝國僑民,你敢殺——”石井害怕了,手下稍緩,嘴里威嚇起來。

沒等他話說完,黃歷已經跳到了武士刀的死角,狠狠一刀砍在他的脖頸上,人頭滾落,黃歷一腳踹在石井屁股上,一股熱血急噴射,在空畫著弧線,石井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倒在地上,一條腿詭異地在膝蓋處被折斷。

程盈秋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血腥的場面,心里害怕,眼睛卻瞪得溜圓地望著黃歷。她已經認出了黃歷,這個與自己有過沖突的男人,太狠了,殺個日本人,就象殺雞般的輕松。

“還有氣呢?”黃歷撿起武士刀,用刀背敲打著奄奄一息的二狠子的腦袋,喝問道:“人呢,妞妞呢,不說我把你鼻子、耳朵一個個地割下來。”

二狠子現在也不狠了,氣息微弱,睜著無神的眼睛向麻袋里露出半個身子的程盈秋瞟了瞟,低低地說道:“那就是,她就是妞妞,給我個痛快吧!”

黃歷哼了一聲,快步走到程盈秋跟前,一把將塞嘴布扯了下來,沒好氣地問道:“喂,我不管你叫不叫妞妞,我只問你,和你一起被賣來的女孩被藏在哪里了?”

程盈秋眨著大眼睛,有些茫然,黃歷不耐煩地又高聲說了一遍,看著這個刀疤臉兇巴巴的樣子,她趕緊說道:“哦,哦,我聽見他們說,把兩個小丫頭先鎖在倉房里,等事辦完了再放出來。”

倉房?黃歷起身四下看了看,從地下撿起把斧子,直奔旁邊鎖著的那間屋子,一斧子就把鎖砸開,踢開房門,一股霉味迎面撲來。再向屋里看去,一片昏暗,哪里看得見半個人影。

四千一章奉上,拼了老命一下午碼出來的,算是安撫一下大家的不滿,對掃描書友催更票的感謝吧!這是極限了,手不累,可思路跟不上了。老實說,這幾天壓力很大,想寫得好一些,細一點,就有人說拖情節,可大家注意到沒有,這幾章的波折,將書后要提到的一個主要配角推了出來,認真看過第一章的朋友應該很熟悉那個名字——王二柱。我寫的一些情節,絕不是象某人說的不知所云,都有著一定的目的性。在此,感謝大家的捧場,感謝新老朋友的,我可能要招一個副版主了,以便心無旁騖的寫書,有些書評對我很有打擊,真的。

“妞妞,妞妞……”黃歷擺出的防衛的姿勢,一邊瞇著眼睛適應光線,一邊喚了兩聲。

沒有人應聲,但黃歷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知道屋子里有人,便又提高聲音叫道:“妞妞,你在里面嗎?別怕,我是舅舅,來接你回家了。”

妞妞和小琴都躺在草墊子上,外面的廝殺聲和慘叫聲把她倆嚇壞了,瑟縮地抱成一團,動也不敢動。聽到黃歷的呼喚,妞妞慢慢抬起頭,不敢相信地向門口望去,膽怯地小聲道:“舅舅,真的是你嗎?”

聽到妞妞的聲音,黃歷舒了口氣,心狂喜,這時眼睛已經適應了不少,雖然還看不清面目,但人影晃動還是看得見的。他快步向稻草堆走去,嘴里說道:“快來,妞妞,舅舅帶你回家了。”

這回妞妞終于聽出了黃歷的聲音,千般委屈涌上心頭,不禁張開雙手撲了過去,嘴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黃歷抱著妞妞走出屋子,將她放在地上,上下打量著,好象沒有大礙,這里不是久留之地,便關切地問道:“別哭了,咱這就回家找媽媽去……”

“黃兄,我先去前院——”趙仲華不管死活,已經將院里的人料理了一遍,再沒留下一個喘氣的,此時見孩子找到了,他看著麻袋里的程盈秋沖著黃歷做了個下切的手勢,立刻便要去斬草除根,殺人滅口。

黃歷點了點頭,事情弄到這個地步,實在是他沒有想到的,趙仲華的想法也沒錯,留下目擊證人,總是個隱患,說不定什么時候便會爆。但趙仲華忽略了一樣,那就是黃歷不想當著妞妞的面殺人。

“舅舅,小琴姐還在屋里,帶著她一起走吧!”妞妞拉了拉黃歷的衣袖,求懇道。

“什么小琴姐?”黃歷有些詫異地問道。

“對我很好的小琴姐,她也是被買來的,就在屋里躺著,很可憐的,帶她一起走吧!我去扶她——”妞妞剛找到親人,便同情心泛濫,她到底還是孩子,不知道黃歷和趙仲華擔心著什么,還要去干什么?她也不等黃歷答應,轉身就向屋里跑去。

黃歷望向程盈秋,慢步走了過去。這家伙怎么處置,如果自己出來稍慢,恐怕趙仲華已經結果了她,可自己真的要結果她嗎?

程盈秋剛才便將趙仲華的舉動看在了眼里,也想明白了他們為何要這么做,殺人滅口,這個道理并不復雜。此時,她見黃歷走了過來,面色不善,以為黃歷也要下毒手。在某些時候,人們可以視死如歸,但這并不表示人不怕死,起碼現在程盈秋覺得死在黃歷手很冤枉,很不值。

“先生,那個小女孩是您的親人,您為了救她而殺壞人,這無可厚非,甚至可稱為英雄壯舉。”程盈秋急生智,開口說道:“我與那個小女孩也有相同的遭遇,您為什么就不能一視同仁,施以援手呢?而且我的記性很差,很快便會忘記今天生的一切,我的嘴巴也很嚴,從來也不說夢話——”

“刷”的一聲鋼刀出鞘,伴隨著一縷金屬的錚鳴聲,一抹寒光劈向程盈秋,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但是隨后她并沒有感到疼痛,反倒是身上一松,綁繩和麻袋被一刀割開,她不由得愕然望向黃歷,而黃歷已經轉過身去,慢慢走開。

“起來,先跟著我們走。”黃歷平板的聲音傳了過來,腳步聲漸漸遠去,倒不是他被程盈秋的話所打動,而是他自己沒有殺人的興趣了。救好人,殺壞人,這無可厚非,但為了一個僅僅是有可能的原因,就要濫殺無辜,黃歷還沒有這么冷血殘忍。當然,這也是要分場合的,如果他真的感覺到威脅很大,他是不介意殺掉幾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的,現在,他并未認出象小鬼似的程盈秋,竟然是和自己有過一面之識的女子。

“舅舅,這就是小琴姐,她的心很好的。還有二柱哥,為了救我們,挨了不少打。”妞妞先跑出屋子,指著身后說道。

王二柱背著小琴走了出來,他是被綁在最靠西墻的柱子上,妞妞去救小琴,倒還沒忘了他。

黃歷翻了翻眼睛,這可好,人越來越多,自己難道是解放者,還是救苦救難的大俠客。

“先生,您的手臂在流血。”程盈秋從身上掏出手絹,有些討好地湊了過來。

黃歷胳膊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躲開,但最后還是任由程盈秋給自己草草包扎了一下。

“走吧!咱們先出了這里再說。”黃歷有些無奈地望著妞妞的笑臉,揮手示意幾個人向外走去。

前院的院子間趴著具尸體,后腦血糊糊的,是被斧子砍殺。不用問,這是趙仲華的杰作,而死去的則是謝宅的老媽子。

“趙兄。”黃歷沖著屋里的人影喚道:“該走了。”

“你們先走,我馬上就來。”趙仲華在屋內應了一句。

黃歷皺了皺眉,這家伙是在翻貴重財物,要順手筆小財吧,他搖了搖頭,領著幾個人向大門走去。大門從里面上著閂,地下躺著吳老鬼仰躺的尸體,雪花不斷落在他冰冷的臉上,眉眼已經看不見了。

黃歷用大衣裹著妞妞,側了側身,擋住她的視線,湊到門前從門縫向外看了看,拔開門閂,大步走了出去。

天近黃昏,地上已經蓋滿了雪,遠處大教堂的屋頂象是鋪了一層白毯子,晚禱的鐘聲剛剛停下。

程盈秋望著大教堂,低低地象是自語般的說道:“原來這里還是法租界,我家離這里不算遠。”

黃歷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面無表情地說道:“回家去吧,記著,把緊你的嘴。”

程盈秋有些意外地回頭望著黃歷,感激地點了點頭,沿著院墻,快步向南走去。

等趙仲華過來時,少一個人便少一番口舌,黃歷自我安慰著,領著幾個人向北出了巷子,汽車就停在離巷子口不遠的地方,上面落了一層積雪,象戴著頂白帽子。

在車里等了一會兒,趙仲華拎著個包袱,興沖沖地趕了過來,打開車門,看見后面坐著好幾個人,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又瞅了瞅黃歷,沒出聲,坐進汽車,關上了車門。

黃歷也不多作解釋,動汽車,沿著街道向租界外開去。風雪交加,街上行人很少,巡捕更是一個沒見到,汽車很順利地出了法租界,趙仲華也明顯放松下來。對車后座的幾個人直接無視,反正他是幫忙的,沒有決定權。

“我要連夜回北平,你呢,一起回去,還是留下?”黃歷將車停在了一座飯館門前,轉頭對趙仲華說道。

趙仲華說道:“周先生交代了些事情,我得留下處理。”說著,他笑了笑,拍了拍放在腿上的包袱,“順手牽羊,宰了那老娘們,還有些別的收獲,黃兄,這也有你的一份。”

“趙兄辛苦了,這些東西全歸你,我就不要了。”黃歷并不將這些錢財太看在眼里,而且有投桃報李,感謝趙仲華幫忙的意思。

“別介,我可不是吃獨食的人。”趙仲華笑道:“黃兄也不必客氣,這是不成的規矩。”

黃歷點了點頭,讓趙仲華在車內等候,他下車進了飯館,不一會兒拿著幾袋食物和幾瓶汽水回到了車上。趙仲華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已經從包袱里拿出了幾十塊大洋,胡亂包了一下,遞給了黃歷。然后也不用黃歷用車送他,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下車走了。

這家伙,定是找個地方數錢,然后去快活了。黃歷淡淡一笑,將食物和汽水向后座一遞,向天津城外開去。

妞妞連著吃了三個熱乎乎的包子,肚里不太餓了,又加上終于脫離了那個想起來就令人害怕的地方,馬上就要見到媽媽了,精神頭兒又足了起來,連身上還沒好利索的傷也不那么疼了。

“吃呀,這包子多好吃。”妞妞笑得開心,使勁讓著小琴,小琴嘴里已經塞滿了,唔唔地點頭,又有些膽怯地看了專心開車的黃歷一眼。

“別怕,我舅舅。”妞妞挺起小胸脯,炫耀道:“他可厲害了,對小孩也很好,你到我家住,咱倆睡在一起。你呢,二柱哥,你要到哪去?不如也到我家吧!”

王二柱偷偷瞅了黃歷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只要離開天津就行,到了北平,我去投親戚,或者——”

“或者再去當混混兒?”黃歷抬眼從頭頂的反光鏡看了他一下,目光很寒冷。

“不,不是——”王二柱連忙擺手,差點將手里的包子甩了出去,囁嚅著說道:“我,我還記得您說過的話,就是,就是那次您打我的時候。”

黃歷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輕輕哼了一聲。他一直在想如何處置車上的人,叫小琴的女孩,倒是好辦,送到珍娘那里是可以的。這個王二柱,因為給他的印象不好,他覺得是個麻煩,有那么一瞬間,黃歷甚至有殺了他的念頭。現在王二柱主動說出去向,不管是真是假,黃歷總有了一些自我安慰。已經放走了一個女的,再多一個也無所謂了。

雪花飄得疏落起來,風也小了不少,黃歷亮出通行證,順利進了北平城,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左右,路燈散著昏黃的光,雪后的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在路上他便想好了如何安置這幾個人,先是開車到了杜百升家里,讓王二柱在此先將就一宿,明天讓杜百升帶著他尋親或者租房找活兒干,他將趙仲華留下的幾十塊大洋都給了王二柱,雖然沒照顧到底,可這樣做以后,他覺得算是仁至義盡,也就心安理得了。

妞妞和小琴在車上依偎著睡得正香,王二柱的離去并沒有驚動她們。走的時候,王二柱看了眼小琴,眼神有些復雜,但也不象是難舍難分,畢竟,他們的感情還沒到那種程度。

黃歷開車在一家藥店前停了停,買了外傷藥和繃帶,小琴的腳傷他是聽妞妞路上講的,心里非常震驚,沒想到有人會對一個小女孩下這樣的毒手,看來謝宅的人全都給干掉,還真是死有余辜,罪有應得。

這么忙乎了一陣,車子開到家里已經是半夜時分了,沒想到屋子里還亮著燈光,一敲院門,珍娘便象早就知道消息,等在那里一樣,沒命地跑了出來。把黃歷抱在懷里的妞妞緊緊抱住,把臉緊緊貼在妞妞的小臟臉上,嘴里喃喃地叫著女兒的名字,眼淚象開閘的洪水一樣流個不停。

母女連心,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個時候才體現得淋漓盡致。妞妞半夢半醒,迷迷糊糊地現已經在母親的懷里,立刻哭叫起來,半是撒嬌,半是訴屈,摟著母親的脖子,緊緊地纏著,扭著身子,訴說著:“一個胖的女壞蛋,一個瘦的男壞蛋,他們罵我,打我,這兒,這兒,現在還疼呢……”

這時,桂英也披著件棉袍跟了出來,這段日子把她熬得夠嗆,累得難過,不過看過妞妞回來了,心里還是由衷的高興,也慶幸自己終于得到了解脫。

“快進屋,在這雪地里說什么話呀?”桂英趕緊向屋里讓著,她又看見了黃歷背著的小琴,不由得好奇道:“這怎么還有一個孩子呢,黃先生,把她給我背吧!”

“幾步路,就不用換人了。”黃歷微笑著向自己的屋子走去,邊走邊說道:“那個,桂英啊,你打盆熱水,這孩子受了傷,我先給她抹上藥,包扎好。”

“好的,我先把屋里的燈點上,然后馬上就去。”桂英爽快地答應著,“您說要上天津找妞妞,嫂子便睜著眼睛數時間了,還把這兩個屋子燒得暖暖的,熱水預備得足足的,說您和妞妞沒準啥時就回來了,還真準,這才不到兩天,就把人接回來了。”

黃歷笑了笑,轉頭對珍娘說道:“你帶著妞妞先回屋,給孩子洗洗,換身衣服,你們再好好睡一覺,有話明天再說。”

珍娘這才回過神來,囁嚅著想說些感謝的話,黃歷已經轉身進了屋。

紛紛揚揚的雪已經停了好幾天,一個嚴冬的寂靜的早晨又來臨了。透過窗戶向外看去,枝頭掛滿了雪花,在陽光的照射下,不時變幻著顏色。

“殷逆汝耕,認賊作父,羞辱祖先,分裂國土,詆毀我央,是無父無君,乃不忠不義,天下之蝥賊,人人可得而誅之。今殺倭除奸團憤而除之,以儆告尚無幡悔心意之賣國漢奸,如仍思僥幸一逞之心,則將奉之以毒藥、利斧、槍彈耳,望三思而后行……”

何夢雨放下剛剛送來的報紙,抿起了嘴角,雖然需要假借什么殺倭除奸團的名義,將刺殺殷汝耕的事情承擔下來,但并未減少她自心的那種自豪和驕傲。向賣國漢奸打響的第一槍,就有自己親身的參與,那是何等令人興奮而激動的事情啊!

殷汝耕在自己的老巢,并且是在日本人開的近水樓被刺身亡,可以說是打了日本人一個響亮的耳光,這也明白無誤地向人們傳遞著一個信號,縮在日本人的羽翼下并不保險,當漢奸,那也是要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玩命舉動。

起初,日本人為了顏面,曾嚴密封鎖消息,只說殷汝耕是酒精毒,不幸而亡。但有人卻不希望人們誤信此言,便把事情借著莫須有的抗日團體——殺倭除奸團給抖露出來,甚至為了真實可信,還給報社寄去了繳獲的殷汝耕印鑒的照片,以收到殺一儆百的效果。

原來是殺倭團,現在又多了一項業務,那就是除奸,川崎商社的血案還未了,這個團體又將現在最大的漢奸擊斃,可謂是聲名大噪,人人議論。聽說已經有評書藝人趕時興,攬聽眾,而將這兩件大事改編后進行了公開演出。

殺倭除奸團,嘿嘿,只不過是兩個人的團體,這誰能想到呢?何夢雨自鳴得意地笑著,又拿起一份報紙翻看起來。這是一張小報,不外乎以兇殺、色情、獵奇來招攬觀眾,在以往,何夢雨是不屑看的。但躺在床上又實在閑得無聊,姑且用來解悶吧!

看著看著,何夢雨的表情豐富起來,最后竟忍不住噗卟一下笑出聲來。原來這份小報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刺殺殷汝耕的經過,卻是滿篇的胡編亂造,竟然還搞了個連載。刀槍不入、飛檐走壁、彈無虛、身輕如燕……,殺倭除奸團的成員完全是評書、小說、仙俠英雄人物的組合體,或者說是人。也難怪何夢雨這個當事者,看到這篇報道啞然失笑了。

何夢雨收起報紙,活動了一下,腿上傳來了陣陣疼痛,她不禁微蹙眉頭,將目光轉向窗外。幾個男孩子在打雪仗,還有幾個女孩子在堆著雪人,不時尖聲尖氣地給男孩子助戰。她羨慕地看著大大小小的雪球,象流星般四處亂飛,叫聲、笑聲顯示著和諧、親睦的情感。

敲門聲打斷了何夢雨的思緒,她轉過頭,說道:“請進。”

門開了,曾澈笑著走了進來,隨手關上了房門。

“怎么樣,感覺還好吧?”曾澈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何夢雨對面,關切地問候道:“如果不行,過兩天再走也沒關系。”

“今天就可以走,回到天津的家里能更加安心一些。”何夢雨含笑說道。

“好,既然你堅持,那就今天送你回家。”曾澈點了點頭,目光在床頭的一堆報紙上停留了一下,調侃道:“當無名英雄的滋味不太過癮吧?”

“呵呵,不是這樣的。”何夢雨拍了拍報紙,說道:“要是把我的名字登上去,恐怕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了。”

曾澈很贊賞何夢雨的沉穩,他點了點頭,說道:“回到家好好養傷,嗯,就照我們編好的故事搪塞伯父伯母吧,應該沒有什么漏洞。”

何夢雨垂下眼簾,停頓了一下,象是脾氣般地說道:“那個家伙怎么不懂人情世故呢,我受了傷,他也不說買點東西來看看我,還是同志呢!”

曾澈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何夢雨所說的那個家伙是誰了,不由得意味深長地抿起了嘴角,緩緩解釋道:“他呀,家里出了點事,忙得腳打后腦勺。而且——”他故意停頓了片刻,才欲言又止地說道:“他也受了傷……”

“傷得重不重?現在怎么樣了?”何夢雨追問完,自己也覺得有些著急,略有些尷尬地解釋道:“都是同志,關心一下,呵呵。”

曾澈一本正經地連連點頭,“對,應該的,應該關心。那個,他的傷不重,胳膊上被日本人劃了個口子,行動是沒有妨礙的。”

“這就好。”何夢雨懸著的心落了下來,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急迫,低頭不語。

曾澈眼珠轉動著,半是安慰何夢雨,半是透露一些小秘密,看似無心地說道:“我可能要留在北平一段時間,等他有機會去天津的時候,我可能會讓他順道給你帶去最新的命令。嗯,他應該很快會有公干,嗯,這件事情確實得讓他去辦。”

何夢雨偷偷抿了抿嘴角,她也不確切地知道為什么,她竟然有些想那個家伙了。

曾澈安排好送何夢雨回天津的事情,便坐上車,直奔黃歷的家。坐在車里,曾澈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神情嚴肅,全無剛才的笑意殷殷。

消音器的原理已經被他請來的專家弄明白了,其實也并不復雜,就是通過降低火藥燃氣沖出槍口的度和流量來降低最大峰值來消音而已。盡管曾澈認為依據國內現有的工業水平,制造出具有相同效果的消音器很困難,但稍差一些的消音器也足以使軍統特工的裝備水平提高一大截。南京戴老板已經來了嘉獎電,對他送去的圖紙表示滿意和贊賞。

這是個好消息,但壞消息同樣也接踵而來。殷逆汝耕的斃命,并未如軍統所料,使冀東偽政權遭到致命打擊,因為日本人又找到了一個傀儡,也就是說又有一個漢奸站出來當賣國賊了。這讓曾澈憤怒之余,又對漢奸的前仆后繼感到有些困惑。

即將扛起漢奸大旗的不是別人,正是原冀東偽政權的二號人物,秘書長池宗墨。雖然殷汝耕的死對他很有震動,但熱衷權勢的心卻并沒有完全冷卻。要知道,在抗日戰爭期間,漢奸也殺了不少,但鬼迷心竅、數典忘祖的后繼者依然層出不窮。殷逆汝耕一死,日本人急于找到傀儡以彌補空缺,與池宗墨是一拍即合。

干掉池宗墨,冀東偽政權便再沒有合適的支撐門面的人物,日本人再找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嘍啰,也不過是徒增笑柄罷了。而且據內線報告,殷逆汝耕被殺之后,對通州冀東偽政權內部官員的震懾極大,偽保安隊的張慶余和張硯田兩位大隊長垂頭喪氣,頗有悔意。如果再加上一把火,興許能策反他們,在日本人背后捅上一刀。

曾澈將手指的骨節掰得咔咔作響,考慮著刺殺行動的前因后果。盡管行動會給冀東偽政權近乎致命的打擊,對自身又有著種種有利的影響,但對此次行動的艱難程度,曾澈也有著客觀的估計,刺殺池宗墨絕非易事啊!

車停了下來,副駕駛座上的男人回過頭,卻是天津站站長陳恭澍,他開口說道:“曾兄,就是這里嗎?”

曾澈收起思緒,向外看了看,淡淡笑道:“不遠了,咱倆下車走過去吧!”

陳恭澍無所謂地一笑,打開車門走了下去。此次,刺殺池宗墨的任務再次落在了他的頭上,原因很簡單,時間太緊,北平區雖然在北平市區有兩個站,在張家口還有一個察綏站,機構龐大,但在北平市區卻無行動單位,而天津有行動組,自然非他們莫屬了。

然而此次行動比刺殺殷汝耕還要困難,陳恭澍想了幾個計劃,可再一詳細研究,即便將天津行動組全搭進去,可能也無法達到目的,這樣的計劃,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來給人看。

說起來,陳恭澍并不是無能之輩,如果要評選“軍統第一殺手”的話,陳恭澍可以說是當之無愧。他一生共策劃參與過兩百多件行動案件,而陳作為殺手的“職業生涯”,從9年畢業于“洪公祠”、被派到北平當站長算起,到94年o月o日被捕,滿打滿算也就是九年時間,換言之,陳恭澍平均一個月要搞兩起行動案子。這其,還包括象“河內刺汪”這類足可寫進二次大戰戰史的大案。

但面對池宗墨的謹小慎微,日本人堪稱鐵桶似的嚴密保護,“辣手書生”陳恭澍也有些一籌莫展。當然,他對黃歷還抱著懷疑態度,并不認為黃歷會有什么巧妙的計劃,跟著曾澈來,也不過是好奇而已。

院子里,妞妞拿著小煤鏟在堆雪人,不時出咯咯的歡笑聲,珍娘背著小琴,站在檐下含笑觀看。

“腳很快會好的,到時你就能痛快的下地玩了。”珍娘略微偏頭,和藹地對小琴說道。

嗯,小琴點了點頭,羨慕地望著妞妞,她穿著新衣服,暖暖和和地趴在珍娘的背上,原來那種畏怯、遲鈍的目光變得靈動了不少,籠罩在她身上的苦難陰霾正在漸漸消散。

當時看到小琴的傷腳,珍娘和桂英都落下淚來,這種慘事連聽都沒聽過,竟然會生在這樣一個小女孩身上。幸好黃歷去得早,否則小琴腳上的血肉會因為潰爛化膿而全部爛掉,布條會越裹越緊,當新肉開始愈合時,腳會被壓縮成弓形,腳趾會完全折進腳心里,變成所謂的“三寸金蓮”。

女人的愛心一旦開閘,就象洪水般不可遏制,珍娘這幾天精心地照顧著小琴,待遇一點也不比妞妞差。吃得飽,穿得暖,不挨罵,不挨打,小琴感覺自己進了天堂,臉上也常常有了笑模樣。

“黃兄在家嗎?”院門被敲響,曾澈拍打著門環,客氣地叫道。

珍娘背著小琴來到門前,打開院門上的小窗戶,她是認得曾澈的,還知道他姓周,趕忙打開門,向屋里讓著,“是周先生啊,黃大哥去旁邊的院子談買房子的事情,一會兒就能回來,您先屋里坐。”

“黃兄要買房子,這可是大事。”曾澈笑著向屋里走去,又停下腳步親切地摸了摸妞妞的腦袋,將手里提著的東西晃了晃,說道:“走丟了的是這個小家伙吧,當時可把黃兄急壞了,所幸安全地回家了,可是吃了些苦頭吧!看,這里有好吃的,還有好玩的,都是送給你的。”

妞妞眨著眼睛,抿嘴一樂,轉身跑開,躲在珍娘的背后,悄悄地探頭看。

“呵呵,很可愛呀!”曾澈和陳恭澍進了南屋,珍娘將小琴放在床上,忙著斟茶倒水。

“黃兄弟要買哪處房子,就是這里嗎?”曾澈隨便地問道。

“還有旁邊的小院子。”珍娘如實回答道:“那個旗人嫌這里住著不舒服,要把房子賣了,搬出去住。”

曾澈淡淡一笑,什么住著不舒服,是過不下去了,只能靠賣房子維持,這幫旗人大爺,死要面子活受罪。

屋子里收拾得干凈利索,窗前的小桌上放著幾本書,陳恭澍隨便瞅了一眼,現其竟有一本英版的人體解剖學,不禁努了努嘴,向曾澈使了個眼色。

曾澈也看到了,淡淡一笑,說道:“當醫生?也不錯,以后呢,很有些方便。”

陳恭澍領會了曾澈話里的另一層意思,長期特工必須要有職業掩護,本來正規的訓練當就該有這個項目,但黃歷除外,如果真的有這方面的愛好和專長,倒也不妨有針對性地進行培養。

“對了,黃兄胳膊上的傷不礙事了吧?”曾澈開口問道。

“我天天給他上藥,現在活動起來是沒問題的。”珍娘隨口答著,伸手將黃歷塞在床下的臟衣服一包,放進盆里拿了出去。

不大一會兒,院門響了,接著,外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曾澈和陳恭澍對視了一眼,站起身,這是正主回來了。

黃歷推門走了進來,和曾澈打著招呼,目光停在陳恭澍身上,詢問道:“這位是——”

“哦,在下姓陳,名嘯卿,黃兄,你好。”陳恭澍自我介紹著,伸出了手。

黃歷含笑點頭,與陳恭澍握了握手,又請二人重新坐下。珍娘走了進來,背上小琴,打了個招呼,便走了出去。

“呵呵,這又多了個孩子,一刻也不撒手啊!”曾澈望著珍娘和小琴的背影,笑著說道。

“這孩子命挺苦的,她又太心善。”黃歷笑了笑,不以為意地說道。

曾澈點了點頭,關心地問道:“黃兄的傷沒有大礙吧,聽說你去買房子去了,不知道順不順利?”

黃歷伸手撫摸著左臂,不太在意地說道:“一點皮肉傷,差不了什么。至于買房子,嘿嘿,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不買下來,等換了房主,便要搬家了,麻煩。”

“呵呵,也是這么個道理。”曾澈贊同道:“如果錢不夠的話,言語一聲,千八百的,馬上就能拿出來。”

“暫時還不用,我交了定金,等找來老杜作人,把房契拿到手,這房子的事情就算解決了。”黃歷對曾澈笑了笑,算是對他好意的感謝。

陳恭澍有些耐不住性子,在旁插嘴道:“黃兄,制裁殷汝耕,干得非常漂亮,可惜還真有不怕死的漢奸,卻又有個家伙冒出來了。”

黃歷眨了眨眼睛,淡淡地笑著望向曾澈,他一進屋便知道這兩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可就是不問,怎么老給自己差使,別人都是吃干飯的嗎?

曾澈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只好就著陳恭澍的話說下去,“是這樣的,干掉殷逆汝耕,可以說是給冀東偽政權以極大的打擊,但總有喪心病狂之徒投敵賣國,實在令人憤慨。你看,就是這個家伙——”說著,他從兜里掏出張照片,遞給了黃歷。

黃歷接過照片,只看了一眼,便是一愣,長方腦袋,一副黑寬邊眼鏡,竟是在通州近水樓與自己擦身而過的那個家伙。

“池逆宗墨,原冀東偽政權的二號人物。”曾澈介紹道:“如今沐猴而冠,要接替殷汝耕的位置,繼續賣國求榮。”

黃歷點了點頭,將照片放在桌上,用手指點了點,笑道:“制裁殷汝耕時,在近水樓與其擦身而過,沒想到竟也是個該死的漢奸。”

哦,陳恭澍也覺得有些巧,摸著下巴苦笑道:“如果早知如此,當初黃兄將他們一起干掉就好了,省得費二遍事。”

“呵呵,如果再把他干掉,我恐怕連近水樓都出不來了。”黃歷搖了搖頭,對陳恭澍這后炮有些不以為然,停頓了一下,他開口問道:“計劃是怎樣制定的?不是還讓我去通州吧?”

“計劃呀?”曾澈有些難堪地撓了撓頭,說道:“現在還沒有計劃,所以才來找黃兄商議。”

黃歷有些不解,眨著眼睛看看曾澈,又望望陳恭澍,希望他們能說得具體一些。

曾澈沖陳恭澍努了努嘴,陳恭澍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殷逆汝耕被刺后,池逆也受到了很大震動,加上日本人有意扶植這個傀儡,所以,對他的保護措施很是嚴密。從池逆府邸去辦公地點,前后竟有四部警衛車護送,謀刺者根本連邊都靠不上去。而且,池逆坐在哪部車里,也是變化頻繁,完全憑他的一時感覺,令人摸不到規律。”

“那豈不是沒有絲毫機會?”黃歷也皺起了眉頭,刺殺必須摸清情況,才能有針對地采取策略,現在聽陳恭澍一說,他也沒有辦法。

“如果池逆一直窩在通州,還真是機會渺茫。”曾澈接著說道:“但是近幾天他要坐車去天津,拜會駐天津日軍司令香月清司,聽說還要與有‘東方勞倫斯’之稱的日本大特務土肥原賢二進行秘密會談。”

黃歷沉吟了一下,疑惑地說道:“按理說,池逆宗墨既有怕死之心,日本人又要扶持他,為何要冒險去天津活動,這不會是故意設下的圈套吧?”

曾澈點了點頭,對黃歷的謹慎表示贊賞,他伸出手指頭一條條解釋道:“原來呢,我和那個,嘯卿兄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但隨后的情報卻證實這不是什么圈套。先,這些情況是內線報告的,無論是日本人,還是池宗墨,都沒有大肆宣揚,甚至可以說是采取了很嚴格的保密措施,并不象引什么人上鉤;其次,日本人想借池宗墨赴津來消除一下殷汝耕被制裁造成的不利影響,讓那些心懷叵測的蝥賊知道,日本人是有能力保護他們手下的走狗的。自然,大造輿論是要在池宗墨安全到達天津才開始,現在外界并不知道這件事情。最后一點,池宗墨此行赴津戒備森嚴,保護措施極為嚴密,別說是一般土匪,就算是正規部隊,想要攔截擊殺,也有一定的困難。當然,這也是不可能的。”

黃歷心很是不屑,央政府對日本人的退讓簡直令人憤懣到了極點。一個叛國賊,竟然還容許他在國土上公然出沒,實在是窩囊。

見黃歷沉默不語,臉上隱隱有憤然之色,曾澈和陳恭澍相視苦笑,也覺得很尷尬,曾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試探著說道:“黃兄,制裁池宗墨,自然是困難極大,可依你看,是否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嗎?”

黃歷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屋子里一片寂靜。好半晌,黃歷才抬起頭,正對上曾澈期盼的目光,不禁苦笑道:“周兄,不必對我寄予厚望啊,我又不是神仙。不過呢,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安全,池宗墨被保護得再嚴密,也不會是被裝在保險柜里搬來搬去吧?”

“那是自然。”曾澈聽出了黃歷話的隱含的意思,希望又從心底升了起來。

“在眾多人員保護下,近身行刺可以排除。”黃歷鄭重地說道:“而有希望成功的是展內線,暗下毒手,或者是用炸彈炸車,再一個便是遠距離狙殺了。”

屋子里沉寂下來,黃歷所說的三種方法雖然不錯,但是——

“展內線正在進行,但時間上已經沒有可能;用炸彈也不行,我們無法確定池宗墨乘坐的是哪輛汽車。黃兄,你說說那個遠距離狙殺吧!”陳恭澍沉吟了一下,直截了當地否決了兩個方法,轉而對遠距離狙殺很感興趣。

黃歷想了想,整理著思路,緩緩說道:“遠距離狙殺可以避開池宗墨身邊保鏢的警戒范圍,但這也是有前提條件的,那就是得看見池宗墨,并且能夠有安全并合適的位置和角度。”

曾澈想到了黃歷的那支帶瞄準鏡的步槍,也想起了他的精準射擊,他的腦子急轉動著,嘴里慢慢地說道:“在通州上車,在天津日租界下車,都能看見池宗墨,但是想找到合適的狙擊地點,并且安全脫身,在這兩個地方都不容易。那么就只有在路上,使車隊被迫停下,甚至得逼池宗墨離開汽車。”

“嗯,應該是這樣。”黃歷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并且補充道:“即便是逼得池宗墨下車,在眾多保鏢的圍護下,有沒有機會一槍的,也不好說,但起碼——”

“但起碼這是最可能成功的辦法。”陳恭澍的思路似乎開闊起來,能成為軍統數得著的干將,腦袋不靈活,那是不可能的,“這樣事情便簡化了,我們就想怎么樣使池宗墨能在路上下車,并且是在我們設定的范圍內露面就行了。至于槍手,黃兄,我聽周兄說過,你有一把好槍,而且槍法精準,就只好偏勞你了。”

黃歷略顯無奈地點了點頭,果然還是落不下自己,看來自己就是個勞碌命啊!或者,這兩個家伙是故意的,借著自己的話把自己給套了進去。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計劃再周密細致,也不敢保證百分百成功;計劃看起來希望不大,卻也未必不能一擊而。凡事要是力求完美,力求必成,反倒會影響到思維和結果,象黃歷這樣,以一種放松的心態談論殺人,卻更容易激出靈感。

曾澈和陳恭澍則不同,一是功利心,二是上司壓,只感到行動困難重重,身上責任如山壓頂,唯獨缺乏黃歷那樣的平常心。如今受到了黃歷的影響,思路開闊起來,心里的壓力也大大減輕,反倒心思靈動起來,冒出了很多很有創意的點子。

談論著,商議著,記錄著,三個人先把暗殺計劃的大框制定出來,又一點點地將細節完善。組成人員、所需裝備、聯絡通信、交通工具……,細節決定成敗,行動本身就只是有可能,再粗枝大葉,就把最后成功的希望喪失了。

最后還是珍娘敲響房門,端上來三大碗炸醬面,三個人才現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現在吃午飯已經算是很晚了。

“事不宜遲,吃完飯咱們就開始吧!”曾澈端起大碗聞了聞,喜笑顏開,連連贊道:“嗯,真香,手藝真好。”

珍娘羞赧地一笑,轉身走了。

見房門被關上,陳恭澍一邊大口吃面,一邊有些含糊地對曾澈說道:“我和黃兄坐車去天津,沿路尋找狙擊地點,勘察地形。周兄,你——”

曾澈點了點頭,說道:“我去落實其他事情,明天咱們在天津會合。黃兄,陳兄,你們就多多親近,開著車在外面辛苦一下。”

黃歷笑著點了點頭,如果說他是在乎特工組織每個月的薪水,以及行動之后的獎金,倒不如說他喜歡那種緊張刺激的感覺。是的,他喜歡去經歷一種緊張的生活,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往往容易恢復過去的老習慣。一種習慣,就象是一根拐杖。假如你是個瘸子,即便你忘記了這一點,用拐杖也會讓你有很不錯的感覺。

“對了,買房子的事情,我會交代老杜,讓他辦妥的。”曾澈的心細如使他連這點小事也不會遺漏。

“那就多謝了。”黃歷將空碗往桌上一放,轉身從床下拎出提箱,將買房的錢交給曾澈,說道:“房主不要寫我的名字,寫珍娘的好了。”

既然干上了特工這種危險的職業,黃歷便有受傷,甚至死亡的思想準備,把房子留給珍娘,也不過是種預防萬一的措施。況且,他在這世上也沒有別的親人,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他自然而然地把感情放在了珍娘和妞妞身上。

汽車在通往天津的路上行駛,沿途是一派嚴冬的景象。田野里雪白得照眼,路邊的樹木上象掛著白色的棉絮,即使是一陣最輕微的風,也會刮掉它們。

“狙擊的地點最好離天津近一些,這樣更方便咱們行動。”陳恭澍一邊開著車,一邊和黃歷閑聊著。

黃歷贊同地點了點頭,按照計劃,池宗墨的車隊一出通州,內線便會打電話,用密語通報北平,而北平派出的人員將在路上偵察,確定車隊是否在北平停留,然后將具體情況轉給天津。此時天津負責行動的人馬才會選擇繼續等待或者趕往伏擊地點,這樣在時間上不致有太大的空當,也就減少了在伏擊地點耽擱太久而暴露的可能。

“陳兄,那咱們就加快度,在后半段路上再仔細觀察。”黃歷見陳恭澍車開得不快,便開口建議道。

“好啊!”陳恭澍笑了笑,提高了車,又自嘲般地說道:“說到駕駛技術,我是不如黃兄的,那個,那個使車頭快掉轉的方法,我便不會。”

黃歷眨了眨眼睛,明白了陳恭澍所指的便是刺殺殷汝耕后,擺脫追兵的事情。他搖了搖頭,說道:“那不過是被逼無奈使出的招數,危險性太大,主要是車輛的性能不行,要不是冰雪路面的幫助,估計就是個車翻人亡的下場。”

“危險性大倒是沒關系,關鍵時刻能反敗為勝,我認為冒點險是值得的。”陳恭澍不以為意地說道:“黃兄,可否給在下演示一下?我可是一直很惦記的。”

黃歷心不樂意,可聽陳恭澍話的意思,如果不表演一下,倒是有敝帚自珍,吝嗇保守的嫌疑。他有些無奈地與陳恭澍換了位置,并且說明只是做個樣子,可不能在行動前冒受傷的危險,就為了一個或許永遠也用不到的駕駛技術。

日近黃昏時,黃歷和陳恭澍在距離天津三十多公里的地方將車開進了路旁的柳樹林,披著白衣的柳林,跟西天邊那五色繽紛的彩霞相映,變得如同鮮艷而秀美的刺繡一般。

陳恭澍和黃歷拿著望遠鏡,在周圍慢慢轉著,觀察著地形地貌,估計著距離時間,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下車偵察了。

“這里似乎比剛才那兩個地方更適合一些。”陳恭澍不時伸手揉揉腦袋,那是黃歷在表演漂移時,他因為準備不足而撞出的青包。

黃歷沒有應聲,踩著松軟的雪,走上一個小土丘,舉著望遠鏡仔細觀察。隱蔽進入進入陣地,快撤離,射擊角度,距離視界,這都是作為一個專業人士要考慮的問題,這當然要比陳恭澍憑著第一印象得出的結論要高明許多。

“你看那里。”黃歷將望遠鏡遞給陳恭澍,指點著說道:“前面的拐彎處可以設為攔截線,如果池宗墨下車,很可能被簇擁保護著向那片灌木叢里尋找隱蔽,看到灌木叢前面的小土坡了嗎,到了那里敵人必然不會象在平地時那樣密集,正是狙擊池逆的好時機。而這里便是極佳的狙擊地點,居高臨下,視界開闊,和公路的距離也足以使我們處于安全狀態。”

陳恭澍估算著從這里到小土坡的距離,不太確定地問道:“是不是遠了些,看起來有將近五百米呢!”

“四百八十米左右。”黃歷伸出大拇指比量了一下,得出了更為精確的數字,他沉吟了一下,說道:“稍有些遠,如果讓我提前試射幾槍,也沒有多大問題。”

陳恭澍四下看了看,說道:“這里挺偏僻,打幾槍沒關系的。”

黃歷點了點頭,世道不太平,天津附近的土匪盜賊并不鮮見,聽說大大小小有數十股之多,他們這一路行來,也偶爾聽到過零星的槍聲。

畫圖、測距、標記、試射……黃歷和陳恭澍忙完這一切,直到晚上九點左右才回到了天津的一個據點。稟承著曾澈的意思,盡量不讓黃歷與組織內的其他成員有過多的接觸,陳恭澍將黃歷安置好,又馬上停蹄地趕到情報站,通過電話與北平進行了聯系,確定了行動人員和略作修改的計劃。

為了這一次行動,北平、天津兩區可以說是全力以赴,傾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所需的物資、裝備以最快的時間進行籌集,等到第二天午,曾澈趕到天津坐鎮指揮時,所有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

再有幾天就是新年了,或許日本人正是想借此來好好炒作一下池宗墨來津的事情,而且這也確實是個相對特殊的日子。97年,歷史的車輪即將邁入這個對于國歷史有著極為重大意義的年頭,而新年鐘聲尚未鳴敲,懲奸的槍聲卻已即將打響了。

緊張的籌備和演練只進行了短短的兩天,在第三天的早上,北平情報站便接到了通州內線來的消息,池逆宗墨在四部警衛車的護送下出城了。

立時,北平區、天津區參與行動的軍統特工們忙碌起來,象一架龐大而精密的機器般開始運轉。上午十一時左右,北平站來情報,池逆宗墨的車隊未在北平停留,直接向天津而去。

行動組乘坐三輛汽車拉開距離6續出了天津,來到行動地點后,陳恭澍下車指揮布置攔截線,黃歷則直接進入了狙擊陣地。

攔截線公路旁的土丘已經在夜里提前挖空,不少炸藥已經裝填進去,現在又從汽車上搬下來不少,都被塞了進去。為了更象土匪的襲擊,這些炸藥有軍用的,有從洋行購買的苦味酸,有開礦用的,甚至還有民間自制的黑火藥,雖然五花八門,但量卻不少,威力也足夠強大。不僅如此,起爆裝置也沒使用先進的電引爆,而是用的導火索,為了預防意外,軍統的爆破專家布設了兩條導火索,形成了雙保險。

爆破組布置完畢,偽裝成拋錨的卡車載著人員掉頭開回天津,陳恭澍又指揮著負責攔截的人員各就其位,把汽車在不遠處隱蔽起來,再三檢查,未現紕漏后,才來到了狙擊地點。

“黃兄,黃兄——啊!”陳恭澍左顧右盼,卻沒有看到黃歷,不禁心奇怪,踩著腳下的積雪慢慢尋找,輕聲呼喚著,突然,從腳下蹦起一個人,嚇了陳恭澍一跳,連退了兩步,定睛看時,卻是黃歷。

黃歷穿著綴滿白布條的偽裝服,象個大雪人,只露出了兩個眼睛,皺著眉頭說道:“陳兄,你踩到我了。”

“啊,啊,抱歉,失措。”陳恭澍沖著黃歷伸出了大拇指,說道:“太巧妙了,走到你頭上都沒現,更別說在遠處了。”

如果說陳恭澍對黃歷畫圖設計的這種雪地偽裝原來還有著懷疑,只是覺得新奇有趣,那現在他算是心服口服了。

“那還有一套,快穿上吧!”黃歷揉了揉胳膊,指著旁邊說道。

陳恭澍嘿嘿一笑,飛快地穿上了偽裝服,黃歷又伸手幫他整理了一下細微的地方,退后兩步仔細看了看,輕輕點了點頭。

兩個雪人趴在陣地上,手里的槍和望遠鏡也早就纏上了白布,從遠處看,就象兩個微微隆起的雪丘,與大自然融為了一體。

黃歷拉開槍栓,再次檢查著槍械,確認那兩經過軍統特殊處理的毒彈在彈夾的位置,覺得再沒有什么問題了,微微合上雙眼,開始養神。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陳恭澍有些難受起來,單調、枯躁、寂靜……等待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黃兄啊,可別睡著了,會得病的。”陳恭澍開始沒話找話。

黃歷有些哭笑不得,眼珠動了動,淡淡地說道:“是不是有點后悔了,想當觀察員不是那么容易的。”

“沒有,哪能后悔呢!就是悶得慌,咱倆聊天吧!”陳恭澍雖然見識了黃歷的試度,但打人不比打物,在亂糟糟的場面下,在眾多保鏢的圍護下一槍斃敵,能親眼看到這種效果,那才真夠刺激。而且曾澈和他私下說過此事,如果狙擊真的能夠完成這種高難度的行動,那軍統就有大力展并推廣此種技術的必要。所以,陳恭澍的自告奮勇,也有著考察的意思在內。

“聊天呀,行,聊什么呢?不是什么人生和理想吧?”黃歷無可無不可地說道。

“聊就聊些有趣或是新奇的,人生和理想嗎?算了吧,越說越困。”陳恭澍嘿嘿笑著,沖黃歷眨了眨眼睛,說道:“黃兄,知道天津有哪些好玩的去處和新鮮的事情嗎?”

“嗯,嗯,不知道。”黃歷搖頭道:“就是北平,我也是隨便逛了逛,天津,就更別說了。”

“等行動結束,我陪黃兄在天津好好玩玩兒。”陳恭澍有些炫耀般地講述起來。

天津有“曲藝之鄉”的美稱,不僅是因為天津是北方曲藝的祥地,培養出如萬人迷、小蘑菇、高五姑、張壽臣、馬三立、駱玉笙、史秀等一批曲藝名家,還在于天津有廣大的觀眾群體。小梨園、大觀園、原游藝場、玉壺春、慶云戲院等都是天津著名的雜耍園子,明戲、話劇也曾在天津興盛一時。

天津還是華北主要的影片放映區域,美國各電影公司的影片在上海放映后,便直接運到天津,不僅度快,而且數量大。三十年代末,天津有五十家左右,其設備條件好的有光華、平安、大光明等。

另外,天津的舞場也很盛行,有圣安娜、惠、麗者、永安、仙樂、小總會等,多集在勸業場、小白樓一帶。當時全市舞女約有近三百多人,多來自津、滬、港三地,也有從北京、青島、哈樂濱來的。她們的出身很復雜,有從火炕跳出來的青樓女子,有放棄寒窗苦讀的學生,也有離婚的棄婦和下堂的嬌妾。舞女的收入一般從舞票提成,不過她們也多暗操皮肉交易。

陳恭澍講得頭頭是道,卻并不是很粗俗,這也是他得名“辣手書生”的緣由。不僅是職業殺手,而且他還精通編輯,能寫一手好章,晚年出版回憶錄“英雄無名”系列,因深入揭露軍統內幕,曾一度成為臺灣出版界的搶手貨。

“黃兄,上妓院找女人不時興了,我帶你去舞廳,那里各種風味、各個地方的都有,包你滿意。”陳恭澍為自己前面所說的做了個小結,似乎聽戲、看電影都不能證明兩人關系的親密,只有一起去玩女人,才是同志加兄弟的感情。

陳恭澍講得很生動,黃歷笑瞇瞇地聽著,不時插話詢問,這些社會常識充實著他的大腦,豐富著他的閱歷,而且這也真是打時間的好手段。

“對了,我在你家里看到一本《人體解剖學》,難道黃兄對行醫很感興趣?”陳恭澍突然想起了這件事,隨口問道。

“嗯,怎么說呢!”黃歷想了想,說道:“或許以前有過這方面的學習和經歷吧,你知道,我的腦子有點問題。”

“行醫也不錯,是個很好的職業掩護。”陳恭澍說道:“如果黃兄不嫌棄,我倒是可以介紹個天津名醫,黃兄可以跟他學到一技之長,或者說是絕技。”

“什么樣的一技之長,說說看。”黃歷表示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天津混混兒多,而混混兒們之間被打折臂、腿是常有的事,于是便有應運而生的“正骨科”。據說正骨科的創始人姓蘇,當時被稱為“蘇老義”,天主教徒,是跟法國人學來的“絕技”。骨頭折了,不用開刀,只憑手摸,即知傷勢如何,什么地方折幾塊和折的程度。他兩手隔著肉,便能對好骨。敷上藥,圈竹蓖,系繃帶,再給幾丸藥吃。受醫人傷好后恢復正常,不留殘疾,陰雨之日,不覺痛癢。

而且,若有人在蘇先生手里花一筆巨費,買矚給受傷者留些殘疾,也使人或者拐瘸,或者陰雨痛癢。治傷的找到跟前質問,他也承認,并云“如欲完全治好,仍需挨兩遍痛”。有的聽了,立時將殘腿搭在門檻上,用斧頭自行打折,求他重新另冶。

黃歷聽完之后,對蘇氏正骨也頗感興趣,不照x光,不開刀,不手術,即能把斷骨病人醫好,這確實堪稱絕技。而自己對人體解剖學也有所涉獵,真學起來豈不是事半功倍。

還沒來得及細問,一輛汽車開了過來,紅色的小旗從車窗內探出,不停搖動。那是在遠處高地負責偵察的人員,用望遠鏡看到目標車隊出現,便立時搶先開過,向各個地點的人員示警。

空氣驟然緊張起來,陳恭澍也立時停住了口若懸河的講解,舉起望遠鏡,眼都不眨地望向前方。

黃歷再次拉動槍栓,檢查狀況,然后將手從暖套里抽出來,輕輕活動著手指,長時間的等待,終于來了,他竟有一種極度期待的感覺。

聊天打屁,兩個多小時感覺很快就過去了,而現在這十幾分鐘的時間,卻過得異常緩慢,難熬的感覺,陳恭澍用力眨了眨酸痛的眼睛,車隊終于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六輛汽車?陳恭澍抑制住揉眼睛的沖動,這與情報上不符,但也似乎沒什么大不了的。開在最前面的是一輛卡車,車廂被帆布蓋著,看不見里面的情況。后面跟著的是五輛轎車,保持著七八米左右的車距,度不快也不慢,象一只多節的爬蟲沿著公路行駛過來。

寂靜,陳恭澍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偷偷瞅了黃歷一眼,黃歷的槍慢慢轉動著,他也通過瞄準鏡在觀察著車隊。

轟隆,仿佛晴天霹靂,不,比霹靂更震耳,更驚人。漫天的雪塵、泥土、石塊飛揚而起,煙霧騰騰,一下子包圍了最前面的那輛卡車。

車隊嘎然而停,槍聲隨之響起,負責攔截的行動人員藏在路旁的樹林里,向著車隊開槍射擊。三個人,兩桿老毛瑟,打完彈夾里的子彈就撤退。他們的目的不是傷人,在那個距離想射也不太容易,他們要讓敵人驚慌失措,逼迫池宗墨下車躲避。

煙霧很快被寒風吹散,車隊最前方的卡車已經被巨大的沖擊力掀得側翻,從車廂里爬出了幾個人,竟然迅架起了一挺機關槍,開始還擊。

他媽x的!陳恭澍心暗罵,日本人還真把池宗墨當個寶了,竟然偷偷派出了軍隊護送。可惜,用導火索控制爆炸時間到底不如用電引爆精確,再晚一秒鐘,那輛卡車連同里面的日本兵都得上西天。不過,這一下子也把卡車里的日本兵弄得狼狽不堪,猛烈的撞擊后,只剩下這幾個家伙能做出反應。

槍聲如爆豆般密集起來,老毛瑟槍的聲音顯得零落而可憐,車隊里的警衛紛紛跳下車,趴在路旁,或倚在車后,用手槍猛烈還擊。

“第四輛轎車,現目標。”陳恭澍的聲音有些顫,計劃的第一步順利實現,池逆宗墨終于露頭了。

黃歷迅將槍口移動,他的瞄準鏡不如陳恭澍的望遠鏡視界好,現目標也便稍晚一些。

車隊的警衛一部分在還擊,一部分在向第四輛轎車靠攏,他們用身體掩護著一個矮胖子下了車,向路旁的道溝里隱蔽。

沒有機會,黃歷的槍口緩緩移動,想在人叢找到空隙,但池宗墨的身材矮,保鏢都身高體壯,而且防護甚嚴,沒有合適的角度和空當,他遲遲沒有扣動板機,只有靜靜地等待。

在這幾十秒,黃歷的手指,一直緊扣在槍機上,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指向下一壓,瞄準鏡的生命,對,就是那個粗壯得象頭狗熊,而且還呼喝指揮的家伙,他的生命立刻就會消失。這種感覺,使他感到很興奮,誰是生命的主宰?不是上帝,也不是閻王,是他!黃歷,可以使人在一剎那間死亡,是他!也可以手下留情,放棄剝奪這個生命的機會!

一種奇異的、近乎夢境的感覺,占據了黃歷的心靈。他的身心和思想仿佛已經傾注于彈膛里即將擊的子彈,他的目光似乎通過瞄準鏡穿透了人叢,看見池逆宗墨驚慌恐懼的臉。

陳恭澍瞅了黃歷一眼,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作為職業殺手,他的感覺是很敏銳的,在他眼里,黃歷現在猶如一口古井,幽深、孤傲,又象一尊雕塑,冷酷、旁若無人。

老毛瑟的槍聲完全沒有了,攔截人員是死是活,還是已經撤退,陳恭澍此時來不及去想,他只是關心黃歷什么時候射出決定的一槍。盡管他從望遠鏡里觀察,也不認為能擊重重保護下的目標,但黃歷的一動不動,穩如泰山,似乎給了他很大的信心。機會,難道一丁點的機會也沒有嗎?

警衛們打著槍,進入了小樹林搜索,一無所獲,只有地上遺留的彈殼以及一些血跡,襲擊者已經逃之夭夭了。卡車被合力掀了過來,除了風擋玻璃碎了,車輛還可以行駛,摔傷震傷的人員被簡單處置,道路被草草清理后,車隊要繼續前行了。

“有驚無險,這真是一次拙劣而魯莽的襲擊。”佐藤浩二叼上了一根煙,慢慢吸著,舉目四望,雖然心很是不屑,但爆炸的威力還是讓他感到吃驚,如果對手知道池宗墨所乘的座車,如果爆炸再遲點時間,車隊受到的損失就不會是這么一點了。

對手已經被擊退,佐藤浩二得出了判斷,他揮手示意池宗墨那一群人登車,并且指著第二輛,再次換車。

“絕對的完美一雙手,不流汗也不抖,交叉在微笑的背后,暗藏危險的輪廓,在你最放松的時候,絕不帶著任何感情就下手……在你數百米之外,數著心跳等待,所有念頭全拋開……”

黃歷在那種奇妙的意境,一段旋律,一段歌詞仿佛天籟般從腦海掠過,使他不得不重新穩定心情,深深地呼吸。

對手自以為解除危險的時候,哪怕只有一絲的放松警惕,黃歷也會抓住機會,是的,機會總是留給準備充分的人,上天不偏不倚。

池宗墨被警衛保護著走向汽車,一個警衛打開了車門,池宗墨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伸手拔開警衛,對站在外面指揮的佐藤浩二說道:“佐藤先生,還會有類似的襲擊……”

就是現在,人群閃開了一條縫隙,這對黃歷來說已經足夠了,槍身輕快地后退了一下,子彈以765米/秒的度飛出,在敵人聽到槍聲前,池宗墨的一個眼珠突然爆裂,臉上多出了個血洞,這個大漢奸輕輕晃了晃,向后倒去。

佐藤浩二手里的煙落在了地上,他的腦袋里在兩秒鐘的時間里一片空白,然后象瘋了似的沖過去,用力將池宗墨身前的警衛拔開,撲到跟前。池宗墨大睜著死魚般的眼睛,子彈從鼻梁處射入,由于角度的關系,略有些斜,打爆了他的一只眼睛,穿腦而過,削短的彈頭在池宗墨的腦袋里產生了翻滾,腦漿和鮮血從后腦開出的大洞里汩汩流出。

“八嘎,八嘎牙魯。”佐藤的怒火從腳底沖到頭頂,眼睛瞪得要迸出眼眶,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回過頭望著,四野茫茫,寒風瑟瑟,他只能用手臂在大概的方向上掃了半圈,怒吼道:“分散搜索,去抓,去抓住兇手。”

黃歷扣動板機,射出子彈,然后說了一句“走”,便側身翻滾著下了雪坡,撒腿跑去。觀察戰果,不必了,他對自己那一槍有著絕對的信心,而且也沒有了補射的機會。

陳恭澍舉著望遠鏡,從他的角度看不到池宗墨是否槍,他有些不甘心,只是稍微的一愣神,黃歷已經撤退了。他咽了口唾沫,也翻身滾下雪坡,跟著前面的“雪人”向前跑去。

兩個稍顯笨拙的雪人跑過三百多米的田野,又跑過一條冰凍的小河,一頭扎進了河邊樹林,頭上枝頭的雪簌簌而落,兩個人噴著濃重的白氣,互相對視。

“打,打了嗎?”陳恭澍張著大嘴喘息著問道。

黃歷抿了抿嘴,微笑道:“如果老兄你指的目標正確,那他已經死了。”

陳恭澍很無語,眨了眨眼睛,哈哈笑了起來,這家伙,還非要自己也背些責任。不過這沒關系,成功了,天津站聲名大振;失敗了,也無所謂,這次行動本來就只是有可能而已。

兩人回頭望去,那個雪坡之上還沒有露出敵人的身影。他們可以比較放松地穿過樹林,坐上等在那里的汽車,從另一條土道回天津。

黃歷選擇三八式騎步槍作為狙擊步槍,有著多方面的考慮,也是試射了幾種步槍后較佳的選擇。因為三八式步槍有瞄準基線長,射擊精度好,后座力小等優點,盡管因為口徑為6.5,致使槍彈威力不夠,但這可以通過在子彈上刻槽,或者削短彈頭的方法加以解決。而最令黃歷感到意的是三八槍射擊時火藥燃燒充分,射時幾乎無煙無焰,大大降低了狙擊手被現的幾率。

而事實證明,黃歷的評估是正確的。沒有特殊儀器,光靠兩只耳朵,憑著槍聲,要準確判斷出射手的位置是非常困難的。黃歷和陳恭澍的順利撤出,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海光寺,原為天津著名的寺廟,后來寺廟毀于八國聯軍的戰火。原址被劃為日租界后,日本人在此地建造兵營,并設特務機關。

土肥原賢二,這個臭名昭著的日本特務頭子,今年已經是五十三歲了,他眼睛附近的肌肉,都現出了松馳的跡象,但臉上還掛著最為人稱道的溫和恭順的笑意,正和天津特務機關長大迫通貞聊著天。

“你騎馬,我戴笠,改日相逢向君揖;你騎馬,我騎驢,后面還有挑擔滴!”土肥原摸著自己的下巴,笑吟吟地說道。

大迫通貞哈哈一笑,他知道這位上司以能背國的詩詞歌賦,甚至是民諺俚語為驕傲的資本,常在屬下面前炫耀。而且對于同行兼對手,軍統的戴笠很有惺惺相惜之意。

土肥原又從褲袋里抽出一條雪白的手帕,捂在臉上,學著馬噴響鼻的聲音,笑道:“大迫君,你看我象不象‘馬行健’君?”

“不象,不象。”大迫通貞連連搖頭,調侃道:“戴雨農有三愛:寶馬,手槍,美女……”

“呵呵,大迫君,你不提我倒忘了。”土肥原笑著收起手帕,說道:“我還沒有帶你看過我的私藏手槍陳列室吧?從西歐的火槍到國的撅把子,左輪、白朗寧、自來得……,不下一百多種。至于女人嘛——”

“戴笠有綠蝶女士——”

土肥原毫不示弱:“我有金璧輝——”

“他還有余淑衡秘書——”

“我有島成子——”

大迫通貞知道什么時候見好就收,他不著痕跡地改口道:“戴笠在閣下面前也得自稱晚輩,聽說他在信提到閣下時,稱您是他的師長,他是門生呢!”

“哈哈——”土肥原被這一記馬屁拍得相當舒服,但還偏偏裝出一副謙恭相,謙遜道:“我只不過比他虛長幾歲,多長了幾顆馬牙。國不是有句成語:青出于蘭靛,而勝于蘭靛,原話是——”

“青,取之于藍,而勝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大迫通貞虔敬而又不乏炫耀地回答,同時又補充道:“馬齒徒墻,是自謙詞。“

土肥原點了點頭,感慨道:“國的歷史和化真是淵源,可惜在韃靼人的統治下淪落了,成為了劣等民族,需要用‘大和魂’去影響他們,去改造他們。這是大日本帝國的使命,也是我輩的任務。這第一步,便是策動華北自治,建立一個由日本領導的與‘滿洲國’有密切關系的‘獨立國家’,消除南京政府對這一地域的影響,形成對‘滿洲國’的屏障。”

大迫通貞收起了笑容,嚴肅起來,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已經成立,殷汝耕雖然死了,可還有池宗墨,如果再能說服宋哲元與其合作,則閣下苦心孤詣策劃的華北五省聯盟自治政府便可實現了。”

土肥原輕輕點了點頭,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盡管他費盡心機,但華北自治的計劃實施得卻并不順利。當時,在華北掌握兵權的,主要有北平的宋哲元、山西的閻錫山、濟南的韓復榘和保定的商震。控制這四人,使之相互合作,形成一個與蔣氏政權抗衡的“自治政權”是土肥原的目標所在。經過幾次試探和會談,華北四雄的態度均十分曖昧,拒絕做出任何明確的承諾。

四個人瞻前顧后,令土肥原十分失望,他便又策動了冀東偽政權的成立,并計劃鼓動宋哲元與殷汝耕合作,先把“華北五省聯盟自治政府”的大旗打出來。

而殷汝耕的被刺,卻差點使土肥原的計劃胎死腹,好在還有一個池宗墨,雖然分量又降低了,但好歹也算個人物,能勉強上得了臺面。

“戴笠這手干得很漂亮呀!”土肥原看了看手表,慨嘆道:“冀東自治政府是一面旗幟,一個風向標,如果我們維持不了,那些有心與帝國合作的支那人就會縮回頭去,畏縮不前。如果干得風生水起,則會有更多的支那人投向我們的懷抱,以求邦交之親睦,實行真誠、親善。”

“我們都已安排妥當,只要池宗墨一到,高規格的接待,鋪天蓋地的宣傳,會讓更多的支那人眼熱心跳,與大日本帝國采取完全的合作態度。”大迫通貞信心滿滿的說道。

門一響,一個特務進來報告,佐藤浩二乘車到了兵營,正在外面等候。

屋子里死一般的靜寂,土肥原彌勒佛似的笑容蕩然無存,鐵青著臉望著佐藤,大迫通貞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問或一眨。

佐藤浩二低著頭,忐忑地等待著雷霆暴雨的來臨。是的,他有些害怕,害怕面前這位剛愎自用、生性多疑,并患著嚴重的帕金森病的怪物。他知道,這個在短短二十年里,青云直上,由一個普通官員,一躍成為帝國重臣的土肥原,具有怎樣莫測的性格:易怒易暴,冷漠無情,高興時甚至憐憫昆蟲飛蛾;起脾氣時,一件小的過錯就會置人于死地。

何況現在生的不是一件小事,自己犯的也不是小過錯。當然,死的不過是條日本人的狗,換個時間,換個場合,日本人連眼都不會眨一下。關鍵是這條狗死的太不是時候了,而且是死在了嚴密保護之下,這就象狠狠打了日本人的臉一樣,實在令人難堪。

“哈哈,竟然會生這種事情。”土肥原突然出了兩聲夜梟般難聽的笑聲,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笑意,“大迫君,圣經里曾說: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臉,那你應該再把右臉遞上去。殷汝耕在通州近水樓被刺,池宗墨又在佐藤先生的嚴密保護下被一槍擊斃,這兩個耳光打得好啊,打得真好。而且,竟然,竟然連兇手的影子都沒看見,佐藤,你,你是個蠢貨,天下最蠢的飯桶——”

越說,土肥原的聲音越大,最后幾乎是聲色俱厲,面目猙獰,可惜日語的罵人話太過貧乏,遠不如博大精深,翻過來掉過去,就那么幾句話,難以泄他心的憤恨。

佐藤浩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色彩變幻,他抬了下頭,又低了下去,有心辯解幾句,可又無從說起。

“閣下——”大迫通貞好容易等到土肥原喘氣停頓的空當,小心翼翼地說道:“當務之急是斟酌應對之策,我們可以借此事向南京政府施壓,從而得到更大的利益,甚至可以要求懲辦支那有關人員,逼迫在華北的藍衣社全部撤出。”

故意夸大事實、百般刁難、武力威脅,并將責任都歸在國方面,最終迫使國民黨政府作出進一步的退讓,這是日本人常用的伎倆,《秦土協定》、《何梅密約》都是通過此種手段達成的。大迫通貞的這種想法出于自然和習慣,倒也無可厚非。

土肥原賢二緩緩坐在了椅子上,輕撫著額頭,罵也罵累了,是該想想辦法了。他沉思了一會兒,抬頭沉聲問道:“佐藤,消息現在沒有泄漏出去吧?”

“沒有。”佐藤浩二非常肯定地回答道:“所有人員全部集,各臺車輛都有大日本皇軍看管監視,我先來向閣下匯報,而且,而且建議車隊所有人員先進入兵營,再作定奪。”

土肥原不易覺察地點了點頭,站起身說道:“大迫君,請你召集兵營內的爆破專家以及痕跡勘察人員,我們去現場看看再說吧!”

“哈依!”大迫通貞立正低頭,恭謹地退了出去。

土肥原盯著佐藤看了看,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說道:“你帶路吧!”

汽車開出了天津,直奔被襲擊的現場,土肥原坐在車內,搖下了窗玻璃,任由寒風從外面灌進來,吹著他陰沉的臉,卻把同車而行的大迫通貞凍得夠嗆。

終于,土肥原搖上車窗,把頭仰在坐椅上,長長地嘆了口氣,低沉地說道:“大迫君,池宗墨被刺之事不宜聲張啊!”

大迫通貞愣了一下,不解地問道:“閣下,這是為什么?”

土肥原緩緩說道:“因為冀察政務委員會,我們必須保證委員的親日分子不會動搖。當然,也為了我們的顏面。”

冀察政務委員會是南京國民政府為滿足日本“華北特殊化”的要求,于95年而設立的行政機關。直屬行政院,負責處理河北省、察哈爾省、北平市、天津市一切政務,有很大程度的自治權,在人事、財政、稅務等諸方面均有一定的獨立性。

冀察政務委員會在日本人眼里是華北自治政權,在南京眼里是地方政府,算是對日本和南京兩方面都有了一個交代。在委員長人選上,日方認為宋哲元是雜牌軍,與蔣介石有矛盾,能被他們利用,而蔣介石認為宋哲元在喜峰口積極抗日,斷不會降日,也同意宋哲元任委員長。委員還有親日分子王揖唐、王克敏、齊燮元、程克、張允榮、陳覺生、周作人、門致、石敬亭和冷家驥等人。

事實上,冀察政務委員會在建制上仍隸屬南京國民政府,是一個半獨立性的畸形政權。土肥原則在出任“冀察政務委員會”顧問后,準備大量安插一些親日派或者漢奸充當委員。

但對于這些親日派,或者是漢奸,土肥原有著深刻的認識,有利益時他們就象一群追逐腥臭的蒼蠅,有危險時,他們又會作鳥獸散。頗象三國時的袁紹,志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殷汝耕、池宗墨的連續被刺,特別是池宗墨,在日本人的嚴密保護下尚不能幸免,影響實在太壞,勢必讓一些漢奸為之膽寒,而打起退堂鼓。

而土肥原對冀察委員會傾注著很大的希望和熱情,認為靠他的安插和運作,控制華北的目標即將會實現。雖然殷、池的被殺,使土肥原原來設想的讓冀東偽政權與宋哲元合作的計劃幾近泡湯,但如果將此事公開,在他的反復權衡下,還是認為弊大于利,這不僅僅只是顏面問題。

大迫通貞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道:“宋哲元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已經有了調整冀察政委會內部人員的趨勢,這個時候,確實不宜動搖人心。再者,我們也不宜為藍衣社張目助威。”

“嘿嘿,馬面將軍干得不錯。”土肥原心憤恨,對戴笠的稱呼也變成了嘲弄和譏諷,“那就來吧,我們是不會輸給他的。大迫君,你可有信心?”

“當然有。”大迫通貞挺了挺胸,又順勢一個馬屁送上,“在閣下的指揮下,我們一定會讓馬面將軍知道厲害。”

寒風吹拂,樹木蕭瑟,田野不時吹起一股雪塵,旋即又歸于平靜。

土肥原站在雪坡上,緊了緊皮大衣的領子,嗯,他感到了一股冷意。不是天氣造成的,而是對那個一槍擊殺池宗墨的兇手的懼意。

四百八十六米,精確無比的一槍,稍瞬即逝的機會,還有,巧妙的偽裝和人的耐性……這是個怎樣的家伙呀?土肥原恍惚覺得遠處的樹林里也有槍口在瞄準,一雙冷酷的眼睛正望著自己,他不禁縮了縮脖子。

“閣下。”大迫通貞走了上來,微皺眉頭,對土肥原說道:“爆破專家已經得出了結論,襲擊者使用的是混合炸藥——”

“什么叫混合炸藥?”土肥原問道。

大迫通貞沉吟了一下,解釋道:“就是各種炸藥都有,甚至包括最原始的黑火藥,以及穩定性極差的。”

“欲蓋彌彰。”土肥原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你看看,佐藤站的地方就是池宗墨倒下的所在,經過測量,足有近五百米,而且還有警衛在他身邊,能在人叢找到縫隙,冷靜施射,這絕對是個可怕的家伙。”

大迫通貞望了望遠處的佐藤,瞇起眼睛估測了一下,也不由得咋舌道:“這樣的距離,通常的警戒范圍已經無濟于事,令人防不勝防啊!這以后——”

土肥原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大迫君,你也不要過于擔心。在我想來,射手所用的定是特制的高精度狙擊步槍,使用不一定很方便,再者,這樣的級射手也寥寥無幾,偶爾行動尚有可能,次次如此,卻無法做到”

大迫通貞裝出心悅誠服的樣子,虛心聽著,射殺池宗墨的彈頭已經找到,在鑒定結果出來前,他不想說出與土肥原相左的意見。

“車隊所有人員暫時先住進兵營。”土肥原慢步走下雪坡,口述著命令,“封鎖消息,對外就聲稱,池宗墨身患疾病,前來天津就診,三天,不,五天后再公布他不治身亡的死訊。另外,將他的尸體立刻火化滅跡。”

“哈依!”大迫通貞干脆地應道。

傾注了大量的精力和熱情之后,結果對于黃歷已經不重要了。但這并不表示別人也不在乎,曾澈、陳恭澍、毛萬里等人就很迫切地想知道池宗墨是死是活。他們動用了大量的眼線,希望快些得到確切的消息。

那種全神貫注的狀態,渾然忘我的境界,讓黃歷產生了很奇妙的感覺,腦海深處的閘門在松動,悠遠的記憶象水一樣在點點滴滴地滲出。

“……在你最放松的時候,絕不帶著任何感情就下手。從來不回頭,開始的感覺不會痛,不會痛。放大的瞳孔就像作夢,幸福的錯覺很溫暖,很包容。也許還期待,那種致命的沖動,你不懂,我不懂,究竟為什么存在,因為愛,還是未知的未來,讓心情放松搖擺……”

黃歷終于能將整段歌詞記憶完整,旋律隨著他的哼唱從口流出,很契合他的心境,他很喜歡這歌,喜歡那種殺奸除惡的感覺,喜歡自己成為英雄或者正義的戰士。好的歌曲能放松心情,能陶冶情操,能激斗志,能勾起纏綿,起碼黃歷現在已經不太在意缺失的記憶了,能想起更好,想不起來也無所謂。他的人生已經開始變得多彩而又——

“充實。”黃歷大聲地說道,一點兒不錯,就是這個詞,充實。

當然,黃歷說不上有多么愛國,但他是黑頭、黃皮膚的國人,那種普世的價值觀念已經牢牢扎根在他的心里。正如天祥人人敬仰,秦檜人人痛恨一樣,其實善惡忠奸并不難以分辨,正義與邪惡也有著明確的界限。漢奸、賣國賊如果能被稱頌,被崇拜,侵略者能被歡迎,被膜拜,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職業的習慣和技能在慢慢蘇醒,黃歷能很確信地感覺到這一點,看來他就適合這種刺激而緊張的工作,偶爾再來一點平靜的調劑,這是上天給他安排好的人生,沒法逃脫。

房門被敲了敲,曾澈笑瞇瞇地走了進來,手里捧著一堆東西。

“黃兄,這幾天很悶吧?今天咱們出去輕松一下,如何?”曾澈將東西往桌上一放,是一套嶄新的派力斯西裝,一條領帶,一雙流線型的皮鞋,皮鞋頭尖得象絞錐一樣。

“哦,這么快就做好了?”黃歷嘴上說著,穿戴起來,到底是高級服裝店的手藝,衣不差寸,非常合身,連最能挑剔的刺兒頭也難說肥指瘦。

曾澈退后兩步,仔細打量著,笑道:“黃兄,我今天第一次現,你原來是個最漂亮,最出眾的風流小生,竟能將這俗套的衣服穿出英武之氣。”

“別開玩笑了。”黃歷活動了下手腳,覺得沒什么滯礙,便想脫下來,“我說俗套嘛,你偏說流行,還說什么要大眾化。”

“呵呵,別脫呀!”曾澈伸手制止道:“咱們這就要出去了,穿這身正合適。”

“出去干嘛?去拜師傅嗎?”黃歷疑惑地問道。

“拜師傅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曾澈擺了擺手,說道:“咱們去參加一個生日聚會,黃兄仔細觀察一下,熟悉一下這種社交場合,再順便看看哪些人可堪造就,以后說不定會成為你的搭檔或是助手呢!”

黃歷皺了皺眉,說道:“周兄,我在人多的場合露面恐怕不太合適吧?”

“這次沒有關系。”曾澈耐心解釋道:“都是陌生人,見過一面誰也不會繼續留意,而且這和黃兄要學正骨也有一定的關系。我已經給你找好了一個女伴,你們一起去,以后你能不能將行醫作為職業掩護,可全靠她了。”

“呵呵,周兄把話說明白好了,我聽得一頭霧水。”黃歷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曾澈點了點頭,說道:“蘇氏正骨,關鍵便是在那涂抹的藥上,這個秘方代代單傳,外人不得而知。外面那位小姐,是蘇家的小女兒,要想得到秘方,就要著落在她的身上了。”

“你是讓我——”黃歷表情怪異,欲言又止,美男計也聽過,但用在自己身上,怎么也有點別扭。

曾澈愣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了拍黃歷的肩膀,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不是那個樣,樣子的,秘方很快,就,就到手,蘇小姐,是把你引薦給,給蘇老爺子的大徒弟,這比拜在蘇老爺子手下要容易得多。你知道,蘇老爺子的脾氣很古怪。而且,那個新,新師傅姓何,和你,也有些關系。你去了,就,就知道了。”

“原來如此。”黃歷也不由得挺尷尬,原來是會錯意了,倒象有些人一樣,見到短袖子就想到白胳膊,想到裸x體,想到上床一樣。

曾澈笑了一會兒,稍微平靜下來,不失調侃地說道:“當然,如果黃兄能和蘇小姐相好,我也是樂見其成。別說,你們兩人還是挺般配的。”

“得了,別笑話我了。”黃歷岔開話題,說道:“北平那邊還得你打個招呼,讓老杜多照應著點。”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曾澈連連答應,“你就放心在天津呆著,學醫是一方面,過幾天,我還想請你當一回教官,教幾個學生呢!”

黃歷咧咧嘴,沒有反對,也沒立即答應,看情形再說吧!

曾澈見黃歷不言語,也不以為忤,淡淡笑道:“黃兄,那池宗墨十有是斃命了,絕殺一槍,鬼神莫測,真是令人驚嘆。”

“哦,消息確定了。”黃歷并不感到意外,而且對成功與否也不象他們那樣上心。

“池宗墨的車隊進了日本兵營,所有人員都不準外出。”曾澈用嘲諷的口吻說道:“而且日本人還放出風聲,說池宗墨因肝病正在接受治療,情況很不樂觀。估計再過幾天,病重死亡的消息就出來了。”

“日本人想低調處理此事?”

“嘿嘿,丟不起那個人哪!”曾澈冷笑道:“而且還怕把有心投靠的家伙嚇得變成縮頭烏龜。好了,咱們出去吧,蘇小姐該等急了。”

“哦,那就趕緊出去吧!”黃歷匆忙將舊衣兜里的東西倒進新衣服里,拿起大衣,跟著曾澈走了出去。

剛走進客廳,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便從沙上站了起來,她穿著一件豆綠色毛布旗袍,上身罩著青色毛線衣服,腳下是一雙高跟皮鞋,白色過膝襪子,短,瓜子臉,細長的眼睛很有神韻。端端正正的鼻梁下邊有一個還構不成鷹鉤的小彎,彎得恰到好處,嘴不大而紅潤,身材修長,舉止靜。恭敬而不失端重地鞠了一躬,問候道:“周先生,您好。”

“讓蘇小姐久等了,抱歉。”曾澈說著客套話,伸手給雙方介紹道:“這位是黃歷黃先生,這位是蘇婉茹,蘇小姐。”

黃歷和蘇婉茹互相行禮打了招呼,方才坐了下來。你瞅瞅我,我望望你,一時倒也沒有什么可說的。

“那個,二位已經認識了,具體的事情我也早就交代完了。”曾澈撓了撓頭,有些好笑地說道:“現在就去參加聚會吧,路上就多說說話,加深下了解。”

“你不去嗎?”黃歷稍感意外地問道:“還有陳兄。”

“我們還有其他事情,就不去了。”曾澈指了指蘇婉茹,笑道:“凡事有蘇小姐照應,黃兄不必緊張。”

緊張?黃歷一哂,我只是沒參加過什么聚會,怕做出不合時宜的舉動,哪里有什么緊張了。

蘇婉茹抿嘴一笑,說道:“參加聚會的都是年輕人,說話偶有不當,舉止稍有失禮,也不會被人取笑的。再說,還有我呢!”

“那就有勞蘇小姐了。”黃歷暗暗沖著曾澈翻了翻眼睛,搶上一步,從衣帽架上摘下大衣,立在蘇婉茹身后。

“謝謝。”蘇婉茹道著謝,穿上大衣,向曾澈打了個招呼,率先向外走去。

黃歷開著小汽車,在蘇婉茹的指點下,在天津的街道上行駛。蘇婉茹突然好奇地問道:“黃先生,回來的時候你能找到路嗎?”

“應該能。”黃歷說道:“我看過天津的街道圖,你只要說出地點,雖然會慢一些,但一定能找到那個地方。”

看地圖找路,本來就是特工應該具有的本領,再加上黃歷的記憶力很好,就更不成問題。

“原來如此。”蘇婉茹掩飾不住心的佩服,有些自嘲地笑道:“我卻是個路盲,為此周先生多次批評過我。”

黃歷沉吟了一下,建議道:“路盲不是天生的,只要你掌握一些辨識方向的技巧,并且肯花費腦力去記憶,再學會看地圖,那就能象我一樣了。”

“謝謝您的指點。”蘇婉茹點頭表示感謝,又想起了一個問題,“黃先生,你怎么會想學正骨呢?是真的感興趣,還是只為了一種職業的掩護。”

“呵呵,兩者都有吧!”黃歷輕輕一笑,說道:“關鍵是我覺得有這方面的基礎,學起來能快些。”

“基礎?黃先生以前也學過接骨?這倒是不曾聽周先生說起。”

“接骨沒學過,拆骨倒是會兩手,這算不算異曲同工?”黃歷笑著說道。

“黃先生還真是幽默,不過,倒也有可以融會貫通之處。”蘇婉茹笑了起來,用手捋了一下頭,說道:“我對醫學是不感興趣的,它能醫人,卻不能醫國,精神上的麻木比身體上的虛弱更加可怕。”

黃歷想了想,很老實地回答道:“蘇小姐可以去當哲學家,或者思想家,我呢,是個俗人,只能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黃先生這是在笑話我好高騖遠,不能腳踏實地?”蘇婉茹似笑非笑地望著黃歷。

“這倒是不曾想過,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黃歷很平靜地說道:“各人有各人的理想和抱負,只要認為正確,而且在努力奮斗,你管別人說什么呢?”

“這話說得對,我管別人如何議論,如何鄙視,我有自己的信念和理想。”蘇婉茹正是那種充滿幻想和浪漫的年齡,她雙眼望著車窗外面,輕聲吟誦道:“我的命運將緊連著動人的傳說,追隨自己的信念,將是我一生的行為。歲月啊!究竟在無盡的幻想,昏然流逝而去,還是應該在廣闊的世界,刻下萬世留名的戰績?”

黃歷眨著眼睛,靜靜傾聽,其實他也沒太聽懂,只是出于禮貌,保持著傾聽的姿態。

汽車進入了法租界,來到了一座大門前,一塊乳白色的牌子,掛在高大的水泥門框上,上寫“何宅”二字。左邊大門扇上挖了一個小門,大門和小門都緊閉著,蘇婉茹伸手按了一下喇叭,小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小而瘦的老頭穿著對襟的白色國便服走了出來,看見露出車窗的蘇婉茹,立刻討好般地笑了,轉身打開了大門。

黃歷在車里向院內環視了一下,只見遠處有假山石掩映在樹木,一座涼亭頂著雪帽子隱約可見。如果在夏天,倒還真是一個幽靜雅致的地方。在這擁擠的街道里能有這樣具有反差的的所在,可見,金錢和權勢可以創造奇跡,鬧市里也會出現別有洞天的去處。

車停在一座深灰色的二層洋樓前邊,樓房雖然只有兩層,卻顯得很高,很有氣魄,大塊花崗石的墻根,粗壯的半圓形水泥柱腳,雕花的窗口,用鐵皮包成的穹隆式的圓圓的樓頂。

“原來當醫生這么有前途啊,這花園,這洋樓——看來我的選擇真的沒錯。”下車時,黃歷半開玩笑地說道。

“不是這樣的。”蘇婉茹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說道:“何師兄行醫只是個人愛好,花園洋房是他的大公子做生意賺來的,在上海做房地產生意那才真賺錢。”

哦,黃歷好奇地問道:“你叫他師兄,那他的歲數應該不大吧?”

“六十二。”蘇婉茹又解釋道:“歲數和輩份沒有直接聯系,我的父親也不過比他大了七八歲而已,但卻是師徒關系。”

樓門開了,一個年輕的,梳著一條大辮子的女傭人站在門旁。她穿著一件天藍色上衣,高領子、寬袖口、圓衣襟,下邊是深藍色的肥腿褲子,褲腿散著,腳下是雙紫色緞鞋。這身穿戴,比街面上的年輕婦女至少落后了十年,但卻頗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

女傭微笑著向黃歷和蘇婉茹鞠了一躬,說道:“蘇小姐,這位先生,老爺和大公子在樓上小書房談話,他交代了,請二位來了就直接上去!”

蘇婉茹停頓了一下,略有些勉強地點點頭,領著黃歷向樓內走去。

一進樓門,是間比較寬敞的堂屋地,左右一邊兩個門,周圍墻上木制的墻圍子,高與人齊。在左側墻上掛著一張苦瓜和尚道濟的山水畫,畫得意境蒼莽,景象蓬勃,很有氣勢。畫旁是一副對聯,上寫:人品若山極崇敬,情懷與水同清幽。

屋的正面是通二樓的折回式樓梯,黑漆的樓梯扶手,厚厚的紫紅色地毯,腳踩上去軟綿綿的。蘇婉茹和黃歷上了二樓,跟在他們身后的女傭人忙搶前走了幾步,拉開東面一扇屋門,躬立門旁,微笑著請他們進去。

黃歷剛要邁步,感覺一個身子靠了過來,蘇婉茹略有些親熱地挽住了他的臂彎,一起走了進去。黃歷也沒想別的,大概是這樣才能讓人以為他倆的關系很好,拜師傅能順利一些吧!

邁進屋門,只覺一陣幽香之氣撲鼻而來。屋里紫色的窗簾整齊地垂下來,枝形吊燈從屋頂上投下柔和的燈光,一張古色古香紫檀雕花條幾橫在窗前,一端擺著一個一尺多高的乾隆官窯青花瓷瓶;另一端置一青銅古鼎,一縷淡淡的青煙正從里面裊裊上升。挨著古鼎擺著玉石筆筒,里面插滿了大小提斗和毛筆。四張鑲著大理石的鐵梨木太師椅分別擺在條幾兩旁,一套寬大的皮沙擺在一排高大的書架旁,書架里擺滿了線裝書。

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從皮沙上站起來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他個兒不高,長瓜臉,六十多歲,臉上皺紋不多,長長的眉毛下長著一雙還很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下邊有著明顯的鷹鉤,薄薄的嘴唇護著一口整齊的白牙。他面孔紅潤,身板溜直,兩撇修整得很好看的花白胡須,配著那一頭梳理得很整齊的花白頭。這一切都讓人感覺到他養生有術,保養得體。

“婉茹啊,讓大師兄好好看看,這一去北平上大學,怎么連我這門都不登了?別說你學業緊,沒時間。我從師父那里可知道,你這半年里可是回來過幾次的。”何紹基略帶著嗔怪的口吻說道。

“呵呵,怪我太匆忙,知道師兄事情多,怕打擾您,您肯定不會生我的氣,對吧?”蘇婉茹很自然地將手從黃歷臂彎抽出,笑意殷殷地說道,倒有三分撒嬌的味道。

“不生氣,不生氣。”何紹基對這個名義上的小師妹也是很寵愛,連忙指著沙說道:“快和你的朋友坐下說話,在我這里就隨便些好了。”

蘇婉茹又向何紹基身旁的年男子行禮打了個招呼,“何兄也在呀,我來介紹一下…………”

有些亂,黃歷很有禮貌地與何紹基父子握手,蘇婉茹管何紹基叫師兄,又管何紹基的兒子何宗華叫何兄,弄得自己只好隨著蘇婉茹的稱呼亂叫。但他隨之現了問題,何紹基很熱情和藹,何宗華卻有些皮笑肉不笑,甚至眼神里有些敵意,這令他有些不解。

跟著進來的女傭將黃歷和蘇婉茹的大衣接過來,掛在衣帽架上,另一個托著盤子的女傭輕快地走過來,把兩盞蓋碗茶放在黃歷和蘇婉茹面前。

何紹基看了看,忽然一皺眉,說道:“哎,怎么給他們二位也斟這種清茶呢。如今的年輕人都喜歡喝外國飲料,快,煮兩杯咖啡來,要濃濃的。”

“何先生太客氣了,我喝茶就好。”黃歷謙讓著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

“是啊,國人還是要保持些傳統的好。”蘇婉茹也客氣著。

“這還真是夫唱婦——哈哈。”何宗華臉上帶著絲嘲諷,還有幾分嫉妒。

“不要胡說。”何紹基擺了擺手,親切地對蘇婉茹說道:“在電話里你說要讓你這位朋友跟我學正骨,具體的見面再談,現在來了,就說一說吧!”

蘇婉茹點了點頭,很親熱地拍了拍黃歷的手,說道:“阿歷呢,本來留洋的時候也學過醫的,可一年前吧,腦袋受了外傷,把很多事情都忘記了,這段日子以來四處求醫,可還是沒有起色。我便想讓他在師兄這里重新學習一下,說不定在這種環境的引導下,他會很快康復,把丟失的記憶全部想起來。”

“這樣啊!”何紹基捋著胡子沉吟不語,從蘇婉茹和黃歷親昵的姿態,這個老人自以為猜透了小姑娘的心思,這個男朋友腦袋有些小問題,她暫時不敢領到老父面前丟臉,先讓男朋友在自己這里恢復段時間,順便學會正骨術,這樣就勉強拿得出手了。

“請問黃先生,你和婉茹是什么時候認識的?”何宗華突然用英語向黃歷問。

黃歷只是愣了一下,便用非常地道的英語回答道:“不到一年,我們是在北平認識的,那是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黃昏,蘇小姐打著傘,穿著旗袍,讓人感到一種夢幻的美麗。”

蘇婉茹略有些詫異地望著黃歷,黃歷頗有深意地沖她眨了下眼睛,反應好快呀,雖然與人相處時禮節稱呼略顯生疏,但這個家伙的頭腦卻是異常靈活。而且周先生所交代的情況應該屬實,這家伙的英語不僅流利,而且很地道。

這下子該何宗華自慚形穢了,他那幾句英語實在有些令人汗顏,他本意是想讓黃歷出個丑,沒想到卻適得其反,臉色不由得難看起來。

何紹基哈哈一笑,決定成全小師妹的心愿。人老奸,馬老滑,幾十年的人生閱歷與看人識人的眼光,讓何紹基對黃歷有一種好感。雖然黃歷的穿著和當今的很多年輕人一樣略顯浮滑,但目光和神態卻表現出一種成熟與穩重,眸子偶爾一閃,一股英氣稍露崢嶸,令人不可小覷。

“好吧,我答應了。”何紹基笑著說道:“婉茹你也知道,我在家里呆不住,一閑下來就不舒服,正好有黃兄弟陪著,我以后就不寂寞了,說不定還能沾些年輕人的朝氣呢!”

“多謝大師兄,阿歷,你來敬茶。”蘇婉茹喜色滿面,示意黃歷起身敬茶。

“不必,不必了。”何紹基趕緊擺手,說道:“黃兄弟只是我的助手,沒有師徒的名分,他能學到多少全靠他自己。”

何紹基如此安排也不無道理,他是蘇老爺子的徒弟,蘇婉茹是他師妹,他要當了黃歷的師傅,這輩分就更亂七八糟了,大家見面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了。

眾人都很滿意,除了何宗華,他看著越出落得水靈俊俏的蘇婉茹,暗自咽了口唾沫,自己垂涎了兩三年的鮮花竟要被那腦子壞掉的傻小子摘走,他感到心一陣陣堵。特別是蘇婉茹和黃歷親昵的神態,更讓他幾乎要當面向黃歷出挑戰,但他知道這是不行的。找了個借口,何宗華告辭而出,興許外面帶著涼意的空氣才能讓他稍許冷靜下來。

何宗華一走,蘇婉茹不由得輕輕出了一口長氣,陪著何紹基又閑聊了一會兒,她便主動提出要去看看小學妹,何紹基的小女兒何夢雪。

“去吧,去吧!”何紹基呵呵笑著,看似責怪,實際帶著寵溺的口吻說道:“那丫頭經常念叼你,聽說你今天要來,高興得直蹦。你們年輕人去后面的大餐廳娛樂聚會吧,不用陪著我這個老頭子,我呆會兒還要去醫館看看,要不不放心哪!”

黃歷隨著蘇婉茹站起身,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方才告辭而出。

走出了小洋樓,蘇婉茹望了黃歷一眼,有些抱歉地說道:“對不起啊,剛才——”

黃歷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沒事兒,你幫我個忙,我再幫你一次,兩下扯平了。不過,下回再有這種事,麻煩你提前說一聲,省得露餡兒。”

蘇婉茹也笑了,孩子氣地辯解道:“我也沒想到他會在呀,再說,我也是臨時起意,好在你反應快,配合得很好。”

黃歷連連搖頭,調侃道:“嗯,嗯,我覺得還不夠好,坐在沙上,你靠過來的時候,我該順勢摟著你的腰,你拍我手的時候,我應該反手抓住,再湊過嘴邊吻一下,那才真夠逼真,估計當時那個家伙就得被氣吐血。”

蘇婉茹臉紅了一下,嗔怒地白了黃歷一眼,將怨氣又泄到了何宗華身上,“什么東西,四十好幾了,有老婆有孩子,還想讓我給他——,呸,不要臉。”

黃歷搖頭苦笑,打開車門,伸手相請,“大小姐,要注意氣質,嗯,淑女是不罵人的。”

“我才不當逆來順受的淑女。”蘇婉茹余怒未息地坐進了汽車,伸手指了指,“大餐廳在樓后面。”

黃歷呵呵一笑,動汽車,轉過洋樓,來到了大餐廳。

所謂的大餐廳,其實也是洋樓的一部分,只是大門開在后面罷了。今天天氣陰沉沉的,比較暗,所以,何家的餐廳里是燈火輝煌。從頂棚上垂下來的枝形大吊燈,和從墻里伸出來的燭形壁燈交相輝映。正面墻上掛了一幅大油畫,是臨摹十七世紀委拉斯貴茲的《酒神》。雖系臨摹,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都畫得栩栩如生。在畫的兩旁,還掛了一副對聯,上聯:勸君更進一杯酒;下聯:與爾同銷萬苦愁。長長的西式餐桌上鋪著雪白暗花臺布,國的筷子和西方的鍍鎳刀叉擺在一塊。外國的高腳杯、喝啤酒的大玻璃杯和國的蘭花薄胎大酒杯交相并陳。

“何夢雪,何家最小的姑娘,也最得何先生的寵愛,在家里可是個小霸王。”蘇婉茹下了車,輕聲給黃歷做著解說:“當然,她也是個熱血青年,只是比較激進偏執,在這一點上,她的叔伯姐姐何夢雨就比她強多了。”

“何夢雨?她也在這兒?”黃歷愣了一下,眼前浮現出一個頭低垂、臉色蒼白的女孩面龐。

“不知道,你認識?”蘇婉茹偏了偏頭,笑著說道:“注意自己的身份啊,可別讓那些小丫頭在背后笑話我。”

“什么身份?你的男朋友,嘿嘿,那你靠近點——”黃歷壞笑道。

蘇婉茹做了個鬼臉,相對成熟的外表和舉止下,她還有著一顆未泯的童心。

參加聚會的都是天津幾所著名學的學生,什么南開學、日學等,這也是曾澈展外圍組織的主要對象。名義上是由何夢雪主持,但暗地里卻是曾澈在組織策劃。其的李振英、馮運修等人已被列為重點培養對象,其他人也在考慮之列。

曾澈的想法很簡單,通過小聚會或是開辦學習班等手段,擴大這個外圍組織。主要吸引那些高官貴戚,富商名人之后,比如偽滿總理鄭孝胥的兩個孫子鄭統萬和鄭昆萬,袁世凱的侄孫袁漢勛、袁漢俊,同仁堂的大小姐樂倩,孫連仲將軍的女兒孫惠君等,他們社會背景十分復雜,消息靈通,牽涉極廣,運用得好,不亞于又建立了一個耳目靈通的情報。

而且,這些公子小姐受到高等教育最多,也最易于接觸學生運動帶來的反日愛國情緒,也樂于參加反日衛國的組織,更為能參加緊張刺激的行動而感到激動和興奮。被壓迫百多年的國產生了這批青年,他們要從家庭與社會的束縛沖出去,他們也要打碎民族國家的銬鐐,成個能挺著胸在世界上站著的公民。他們或許還單純幼稚,或許還沖動草率,但那股愛國的熱情卻不可否定。國家在呼救的時候,沒有任何障礙能攔阻得住他們應聲而至;象個羽毛已成的小鳥,他們會毫無戀棧的離巢飛去。

黃歷和蘇婉茹在女傭的引領下,進入大餐廳,立時有幾個女孩子嘰嘰喳喳地圍了上來。她們都是蘇婉茹社交圈的朋友,或是學時的學妹。幾道耐人尋味,挑剔、審視的目光也落在了黃歷身上。

臉上掛著和煦的笑意,在蘇婉茹的介紹下,黃歷彬彬有禮地與眾人點頭客套,倒也迎來了不少和善的笑容。

“婉茹姐,我們去說會兒話,讓李振英帶您這位白馬王子去和男賓們認識一下吧!”一個大眼睛的女孩緊緊拉著蘇婉茹,壞壞地笑著說道:“舍不舍得呀?”

“你這臭丫頭,看我不打你的嘴——”蘇婉茹嗔怪著伸手欲打,幾個女孩子咯咯笑著、鬧著,向旁邊的沙走去,蘇婉茹還不忘回頭看了黃歷一眼。

“眉目傳情啊——”、“丟不了的,我幫你看著——”又響起了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

李振英這時才坐上來,含笑伸手與黃歷相握,“您好,黃先生,我叫李振英,是今日聚會的男迎賓。”

“你好,李先生。”黃歷笑著回應,跟著李振英向另一邊男士聚集的地方走去。

馮運修、葉于良、李如鵬、王竹林等人起身與黃歷握手寒喧,這些人現在還沒成為日后抗團的主要干部,歲數也小,缺乏歷練,黃歷與他們一比,立刻顯得很是特別。簡單攀談了幾句話,便是黃大哥,黃大哥的叫了起來。

“你們剛才在談什么,興高采烈的。”黃歷隨便找著話題。

“呵呵——”馮運修看了李振英一眼,見他輕輕點了點頭,便接著說道:“我聽說了一些內幕消息,便告訴大家,讓大家高興一下,不過,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繼續說,剛聽個開頭,心里直癢癢。”王竹林催促道。

“好吧,我繼續說。”馮運修點了點頭,講述道:“殷汝耕帶著幾個隨從進了近水樓,各自去找日本藝伎快活,沒想到殺手也跟了進來。男的是日本人打扮,女的濃妝艷抹,象是風塵女子。這兩人找個包間喝酒吃菜,過了一會兒,便算賬找人。到了門口,那男的裝作回去敬酒,直接來到了殷汝耕的包間,推開門進去,抬手當當當,三槍結果了三條性命,那叫一個干凈利索。然后轉身就走,出了大門,直奔汽車,嗚的一聲,消失在夜幕之……”

馮運修停下來,端起杯子,喝了口汽水。

“嗨,這就完了?”王竹林皺著眉頭,揚了揚下巴。

“這小子,胡說八道逗咱們玩呢!”李如鵬笑罵道:“還當當當三槍,瞎扯,近水樓里的人都是聾子呀!”

“對呀,這么個大漏洞,我怎么沒聽出來。”王竹林輕輕推了馮運修一把,笑道:“你小子,學會編故事騙人了。”

馮運修不緊不慢地放下杯子,很深沉地說道:“你們不信,嘿嘿,這可是內部消息,很準確的。至于槍聲,日本人也覺得奇怪呀?但殷汝耕確實是死在槍彈之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據猜測呀,殺手在槍口上蒙了枕頭之類的東西,讓槍聲變得很小。”

“這倒是有可能,可你剛剛明明說當當當三槍——”王竹林撓了撓頭。

“呵呵,渲染下氣氛,這樣聽起來過癮嗎!”馮運修干笑著解釋道。

“要過癮我們上茶館聽說書的了,人家說得既生動,又緊張,比你強多了。”李如鵬說道:“可惜殷逆死了,又出來個池宗墨,要是把這家伙也干掉就好了。”

“不容易啊!”馮運修連連搖頭,“聽說這家伙就差躲進鐵殼子里當烏龜了,日本人又挺在意這個寶貝的,想下手很難哪!”

眾人都沉默下來,李振英又去門口招呼來賓,黃歷覺得挺無聊,便拿了杯香檳,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慢慢喝著。

樓上的房間內,何夢雨正被人追問得有些焦頭爛額,遠不如黃歷那樣悠閑自在。

“快說,你是第一個參加行動的,把經過講一講,省得讓我們瞎猜。”何夢雪湊過來,眨著眼睛,循循善誘。

“我都說了好幾遍了,沒什么行動,我的腿是被土匪打傷的,虧了我命大,才揀了一條命。”何夢雨向后一靠,有氣無力地說道:“本來以為你是好心,看我被家里禁足,接我出來散心,沒想到卻是審訊啊!”

“少裝可憐啊,我們可不上當。”程盈秋說完又裝出一副和藹的笑容,說道:“你回來后為啥開始對日語感興趣哩,是不是在近水樓不會說日語,覺得很不方便呀?”

“你怎么知道近水樓的——”何夢雨剛說完,便知道說錯話了,自己倒底還是沒有經驗,也是被這幾個好友拐彎抹角地盤問給弄得暈了。

對不起大家,今天實在寫不了太多了,頸椎的毛病,弄得頭痛得厲害,只能仰躺著休息,才能稍微緩解,只有一更了。

“近水樓,近水樓,哈哈,嘿嘿,呵呵——”程盈秋、何夢雪、馮健美三人帶著陰謀得逞的奸笑,將何夢雨圍了起來,象三只狐貍正對著可憐的小白兔。

何夢雨裝傻充愣,努力做出很茫然的表情,說道:“你們在報紙上看到的?近水樓,好象沒有什么稀奇的吧?”

“還裝。”馮健美用手指點了下何夢雨的額頭,笑瞇瞇地說道:“真沒想到,你第一次行動就趕上了這樣的大事。其實,我們只是覺得時間上有些巧合,隨便詐你一下,誰知道你說漏了嘴,呵呵,真的好羨慕你呀!”

“干了這么件大事,還裝得跟沒事人似的,連好姐妹都瞞著。”何夢雪摟著堂姐的脖子,很是不滿地說道:“為什么選你呢,我,妞妞,阿美,都不錯啊,妞妞加入組織還比你早呢!”

何夢雨無奈地嘆了口氣,沒承認,也不再否認,只是語重心長地說道:“阿雪,你剛才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大家都很優秀,論勇敢、智慧,還會比我強。但有一點,你們可能沒注意到。那就是你們太活躍了,如果表現得穩重些,興許也會被看去執行任務的。”

三個女孩互相瞅了瞅,都有些似懂非懂,何夢雪先張嘴問道:“姐,你是指的哪方面啊,愛國不是需要漏點和熱血嘛,活躍了怎么不好?”

“我不是說活躍不好,而是說太活躍的話,就不適合參加一些秘密行動。”何夢雨耐心地解釋道:“當然,搞鼓動宣傳,也是在作貢獻嗎!”

“相對來說,我還是喜歡真刀真槍的干事,緊張又刺激。”馮健美似乎有所領悟,對何夢雨說道:“雨雨,你說的穩重,我好象也明白了一些,我們追著你打聽,這就是不對的。”

何夢雨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干大事的人要耐得住寂寞,要甘于當無名英雄,他說的一句話很有趣,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他是誰呀?”何夢雪的眼睛又瞪圓了,轉而又有些泄氣地撇嘴道:“算了,不打聽了,否則就不穩重了。”

程盈秋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真的有些太活躍了?要不怎么會有無妄之災呢!”

“好了,這事情以后誰也不準提了。”馮健美很有權威地說道:“如果泄漏了,雨雨會有生命危險的,日本人對刺殺殷汝耕的人可是恨之入骨,他們卑鄙無恥,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來。”

“對,對,就是卑鄙無恥,一點沒錯。”程盈秋是深有體會,她連連點頭,附和著馮健美的結論。

“以后誰也不許說這事,好,就這么定了。”何夢雨揮了揮粉拳,又笑道:“走吧,咱們去大餐廳,大家可都等著阿雪這個主人出場呢!”

“來,我扶著我們的大英雄,大俠女閃亮登場。”馮健美親熱地挽住了何夢雨的胳膊,程盈秋笑嘻嘻地挽住另一邊,笑道:“我也來獻獻殷勤。”

黃歷的清靜被打斷了,馮運修偷偷摸摸地從身上拿出一把手槍,立時引起了青年們的注意和爭論,而且爭論越來越激烈。

“這是德國生產的,沒打過幾槍,是我費了老大工夫才從舅舅那里搞到的,今天是偷偷藏在身上帶來的。”馮運修不無炫耀地向同伴顯示著。

“真的很新哪,就是太小了。”

“是小了些,男人應該用更大的,這是你要送給哪個女孩子的吧?”

“你們不懂,這是袖珍型,便于攜帶。”馮運修臉有些紅,急著辯解道。

“塌鼻子,象個玩具——”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馮運修的臉上掛不住了,到底是年輕人,他的臉漲得通紅,誰也沒想到,他突然站起身,嘴里說道:“讓你們看看這是不是玩具——”說著推開保險鈕,舉起手槍,就要向上擊。

黃歷湊近過去,看見馮運修拿出手槍炫耀,便不易覺察地搖了搖頭,張揚,這恐怕是年輕人的通病,要想使他們成為合格的特工,起碼在性格上要好好地磨煉一番。

馮運修突然賭氣要開槍,黃歷嚇了一跳,他長身而起,手指一戳,正馮運修的腕脈,馮運修感覺一陣酸痛,手指便使不上勁兒,板機也沒扣下去,只一愣神的工夫,黃歷已將他手里的槍奪了過來。

“呵呵,聚會還沒開始,這禮炮還是呆會兒再放吧!”黃歷很平和地笑著,擺弄著手里的槍,說道:“Tp是德‘男人背心小口袋里的手槍’的縮寫,確實是一種袖珍手槍。但槍就是槍,沒有大小之分,只有用途之別。而且槍再好,威力再大,起決定作用的還是人。高手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庸手卻可把好槍當鍾子用。”說完,黃歷關掉保險,將槍還給馮運修,“收好了,這東西可不是拿出來顯擺的。”

馮運修有些呆,愣愣地接過手槍,再抬頭時,黃歷已經走開,在一個傭人的引領下,向衛生間而去。

“你怎么了?差點惹禍,嚇傻了?”李振英輕輕推了下馮運修。

“沒——”馮運修將槍收好,思索著說道:“李大哥,你看清他是怎么把我的槍奪走的嗎?我只覺得手腕麻,手指無力,然后槍就沒了。”

李振英仔細回憶剛才的情形,然后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沒看清,動作太快了。”

“高手,咱們可是遇見高手了!”李如鵬望著黃歷的背影,欽佩地說道:“動如脫兔,快如閃電,嘖嘖,了不起,厲害。”

“運修,你剛才太沖動了。”李振英皺了皺眉,又對旁邊的人說道:“大家說話也有些過分,都是好朋友,不要這么打擊別人。”

“運修,對不起,我不該說什么玩具,塌鼻子之類的。”王竹林紅著臉道歉,“我其實很喜歡這槍,真的是很羨慕你,甚至可以說是嫉妒。”

“沒事,是我沉不住氣。”馮運修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差點把這次聚會搞砸了,多虧了黃先生。”

“大家以后要收斂一些,穩重一些。”李振英語重心長地說道:“聽說上面要給咱們派教官,這樣的性子,恐怕會讓上面很失望。”

聚會的主人白夢雪出現了,幾個女孩的加入,無疑使氣氛更熱烈起來。

“大家好,今天這個聚會,是第一次。這是個大好的事情……好事情……”開始的時候,白夢雪講話還有點兒結巴,但是說下去,卻越來越流暢,“這件事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們這些青年,在日本侵略者步步緊逼、華民族就要亡國滅種的生死關頭,覺醒了,忍耐不住了,我們要團結起來,我們要抱成一個團體行動起來。而且,我們已經有了政府相關部門作為后盾,我們就要拋掉光說不干的名聲,真正的與萬惡的侵略者和卑鄙無恥的漢奸們去戰斗,對,就是去戰斗,不怕流血犧牲的去戰斗……”

一陣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白夢雪的臉因為興奮而漲紅著,伸手示意李振英也上前講幾句。

李振英走上兩步,以主持人的身份蠻有風度地說道:“如果大家覺得合適,我覺得可以在學習之余,分出一部分時間,討論一下目前的形勢,以及大家最關心的時局問題,還可以交換下自己得到的秘密消息,今天的聚會是不是就可以開始這樣嘗試一下?”

象開閘的洪水,參加聚會的男女青年呼啦一聲伸出胳膊喊了起來:“贊成!贊成……”、“太好啦!太好啦……”

黃歷從洗手間里出來了,但他并沒有靠近那群情緒熱烈的青年,而是走到一扇窗前,緊靠著窗簾站住了,側著身子望著窗外的景色,聽著他們在談論。

蘇婉茹最先現了他,微蹙眉頭想了想,趁人沒注意,緩緩走了過來,有些疑惑地問道:“在看什么?好象要藏到窗簾后面去似的。”

“我在聽啊!”黃歷回頭一笑,伸手撫了下窗簾,淡淡的說道:“但顯然,他們并不十分了解所謂戰斗的危險程度和殘酷程度,有些高談闊論,不切實際了。”

“但他們的熱情值得贊揚。”蘇婉茹辯解道:“總比麻木不仁,漠不關心要強吧?”

“我說得太簡單了,以至于你產生了錯誤的理解。”黃歷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無意貶低他們的愛國熱情,只是想說他們要想成為合格的斗士,還需要磨煉和學習。”

蘇婉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希望你能給他們一個機會,我知道你今天是來觀察和評估的。”

黃歷苦有所思,好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或許我會有一定的話語權,對于他們,嘿嘿,年輕人嘛,犯了錯,上帝都會原諒。對了,你一直在說他們,你和他們有不同嗎?”

“有。”蘇婉茹走上一步,和黃歷來了個并肩,也向窗外看著,“我還要回北平讀書,我覺得要先充實自己的學問和知識,否則喊啞了嗓子也只有自己難受而已。別說我不勇敢,吝嗇生命,為民族和國家奮斗,并不只是有流血犧牲一途。但是當我面前只剩下死亡和屈服兩條路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死亡。”

“哈哈,人家在談論大事,你倆倒躲在這里卿卿我我。快讓我們看看,婉茹姐的白馬王子是個什么樣兒?”一個取笑的聲音傳了過來,何夢雪和程盈秋扶著何夢雨笑著走近。

黃歷和蘇婉茹轉過身子,何夢雨和程盈秋立時瞪大了眼睛,“是你——”兩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呵呵,不是我。”黃歷怔了一下,馬上笑著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何夢雨眨了眨眼睛,自失地一笑,說道:“長得很象我的一個朋友,原來是我認錯人了。”

黃歷已經認出了程盈秋,微微一笑,說道:“這位我認識,搶過我的玩具,很頑皮的小妹妹。”

程盈秋翻了翻眼睛,咽了口唾沫,算了,看在救過我的份上,不和你計較。

蘇婉茹看出何夢雨有些言不由衷,心奇怪,卻也沒說什么。她和黃歷只是名義上的男女朋友,并沒有什么感情,即便黃歷與何夢雨有些什么,對她來說,也沒什么關系。

幾個人做了介紹,坐下來聊了幾句,何夢雪便去招呼其他人,回頭又叫程盈秋和何夢雨,“妞妞,雨雨,走啊,想當電燈泡啊——”

黃歷愣了一下,緊盯著程盈秋,臉上的表情很怪異,他沒想到那個裝在麻袋里的花臉貓竟然是她,這仔細一瞅,方才辨認出來。

程盈秋被叫出小名,有些不好意思,瞪了何夢雪一眼,又白了黃歷一下,伸手扶著何夢雨走開了。

蘇婉茹轉著手里的酒杯,似笑非笑地說道:“遇見熟人兒了?夢雨那丫頭的表情很怪異呀,似乎不想走呢!”

“是嗎?沒看出來呀!”黃歷不以為意地笑著,“那你可真夠壞的,為啥不給那個小丫頭創造個機會,讓我倆單獨探討一下人生啦,愛情啦,生活啦——”

“停,說得這么肉麻。”蘇婉茹不滿地打斷了黃歷的話,“雖然我不在乎,可你也不能讓我太難堪,否則——”

“開個玩笑,你以為我會對你們這些小孩子感興趣呀?”黃歷輕輕搖了搖頭,往沙上一靠,揶揄著說道:“還有你,大孩子一個,被別人叫幾聲學姐,也改不了你天真幼稚的一面。”

蘇婉茹擰著眉頭,偏著腦袋使勁瞅黃歷,卻被黃歷的泰然自若打敗了。她想了想,突然問道:“你多大了?”

“我——”黃歷被問住了,抓耳撓腮,冥思苦想,然后有些不確定地說道:“而立,不惑,古稀——”

“失敬啊,老人家——”蘇婉茹覺得很好笑,也覺得扳回了一局,得意地笑了起來。

“嘿嘿,總比你們都大就是了。”黃歷自嘲地指了指腦袋,“你知道的,我這里有點毛病,有些事情記得不大清楚,你容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蘇婉茹撇了撇嘴,起身上洗手間了。黃歷摸著下巴,真的在想,自己到底多少歲呢,這還真是個比較有趣的問題。

當當當,何夢雨輕輕敲了敲酒杯,看著黃歷抬起頭,笑著眨了眨眼睛,說道:“在想什么,這么專注。”

黃歷笑了,目光移到她的腿部,問道:“傷好得差不多了?不會留下什么殘疾吧?”

“你希望我以后變成瘸子呀?”何夢雨扶著椅子扶手,坐了下來,微笑著說道:“什么時候來的天津,又有任務了?”

黃歷搖了搖頭,說道:“只是來辦點事情,那個何紹基老先生是你伯父吧,我已經得到他的肯,要跟著他學正骨醫術了。”

何夢雨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了想,苦笑道:“搞不懂你,不過,看到你活蹦亂跳的,還交上了婉茹姐這樣的好朋友,也覺得高興。”

“什么話。”黃歷失笑道:“好歹是共患難的朋友,怎么還拿話損我呢?”

“把我弄到醫院就不聞不問,這也算是共患難的朋友?”何夢雨不滿地說道。

黃歷點了點頭,明白了,這丫頭還在為此耿耿于懷,他有些無奈地說道:“臨時出了些事情,我忙著處理。當然,不拎點水果去看你,確實有點說不過去。嗯,嗯,現在就借花獻佛,算是補償。”說著,他拿起桌上盤里的一個蘋果,遞了過去。

何夢雨抿嘴一笑,伸手接過蘋果,嗔道:“你可真會圖省事,拿人家的蘋果就把我打了?”

黃歷嘿嘿一笑,舉起酒杯,向何夢雨示意,一口干掉了里面的汽水,“祝你身體健康。”

何夢雨聞了聞手的蘋果,微微點頭,誠懇地說道:“謝謝,我祝你永遠平安。”

永遠平安,簡簡單單的一句祝福話,卻是個異常難以完成的任務。黃歷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借你吉言,我會永遠平安的。”

何夢雨也沉默了下來,當初刺殺殷汝耕時的驚心動魄,死里逃生,讓她明白平安是多么難得。而象黃歷,能力越強,擔負的責任越重,執行的任務會越艱巨危險。在生與死之間打滾,誰又能保證自己會永遠平安。雖然明知道黃歷在安慰自己,但她還是覺得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

“最近我看了些書,很有些心得。”黃歷從心理上講,更愿意同這位與自己共過生死的女孩子說些話,“書上說‘重氣節,同時又過度地愛和平,是國化的最大矛盾。在必要的時,人們可以去自殺,而絕不伸出拳頭去打人’,呵呵,我卻恰恰屬于另一種,自殺對我來說,是很難想象的一件事情。或許,是沒遇到過那樣的環境吧!“

“這本書我也看了。”何夢雨笑了笑,幽幽地說道:“書里說‘國難當頭,而缺乏在行動上的壯烈與宏毅,是莫大的恥辱。你必須任勞任怨的去做事,生也好,死也好,偉大的國民必須敢去死,才足以證明民族的化有根,才足以自由的雄立于宇宙間。設若空有一套仁義禮智的講章,而沒有熱血去作保證,化便是虛偽’。所以,我是極羨慕,極欽佩你的。以行動能力來講,身體、精神和心理三者兼備,而我們,只能做些高談闊論般的泄,在你眼顯得幼稚而浮躁。”

“只要有熱血,其他方面是可以培養的。”黃歷停頓了一下,又有些擔心地說道:“我只怕大家不愿人不知鬼不覺地去作無名英雄,甚至壯烈地死去也不會被大眾所知曉。”

“這確實是個問題。”何夢雨沉思了一會兒,有些臉紅地望著黃歷,“連我在內,也有這種毛病,我恨不得把那次行動告訴我的好友,讓他們與我一起分享喜悅和快樂。或者,也有一種炫耀的心思吧!”

“這是人的普遍心理,想這樣做也并不為奇,關鍵是要學會控制。”黃歷微笑著,象個德高望重的老師在教導學生,“什么時候該說,什么時候不該說,要掌握好時機。比如說,我現在想告訴你個好消息,希望你的傷能盡快好起來——”說著,黃歷貼近了何夢雨的耳朵,低聲地說了幾句。

何夢雨笑了,很暢快的笑意,外面的陽光正從窗外斜著投進來,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她的身上,就象戲劇舞臺上的追光一樣,女孩子顯得容光煥。幾道驚奇的目光也投射過來……

參加過這一次聚會后不久,當曾澈再次提出邀請黃歷當外圍組織的教官時,黃歷沒有拒絕,而是提出了自己這幾天思索的結果。他認為聚會這種方式并不合適,因為橫的聯系太多,秘密無法保持。而等黃歷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時,連曾澈也拍案叫絕,連呼高明。

曾澈雖然籌劃外圍組織,但也有他自己的擔心,擔心外圍組織的成員年輕、單純、沖動,如果與軍統本身牽扯過多,很容易泄密,使軍統未受其利,反受其害。這也是他請黃歷當教官的原因之一。如今黃歷提出的辦法,解決了他的擔憂,而且這個外圍組織涌現出了優秀人物,也會對軍統進行有效的補充。

于是,經過了緊張連續的工作,在第十天的時候,一個名義為青年聯合會的俱樂部在天津一所洋樓成立了。

青年聯合會俱樂部所在的洋樓,曾經幾易其主,從猶太商人到滿清遺老,又到下野軍閥,再到潦倒政客,最后被軍統派人租了下來。房子不大,院子不小,特別是洋樓下面有一個形似地下室的大酒窖,在四壁蒙上棉被,釘上木板后,隔音效果很好,竟然可以作為小型武器的射擊場。

這一天,對于李振英等人來說,是永遠難忘的日子。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受訓會是在這樣一種神秘氣氛,以一種極為特別的方式進行的。

晚上五點以后,第一批經過考察而參加受訓的青年們6續來到了洋樓,他們接到的通知所要求的時間并不一樣,而且一到洋樓,便會被分別帶進單獨的房間,一件能遮住全身并且標有號碼的寬松袍子,一個只露出眼睛的黑布頭套,穿戴齊整后,即便是親近的人也難以認出廬山真面目。然后便被帶進地下室,地下室掛著的黑板上寫著應該遵守的紀律,不許說話,沒有姓名,標記身分的只是袍子上的代號。

六點整,二十名受訓青年已經全部到齊,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鴉雀無聲。每個人的心里都充滿了緊張,放眼望去,都是千篇一律的打扮,誰也不知道對方是誰,或許就是最親近的朋友或同學,這種神秘感令人也產生著朦朧的期盼和猜想。

黃歷出現在講臺上,他穿著黑袍,戴著頭套,頭套上一個醒目的金星,顯示著與學員的不同。他嘴里含了個小東西,使他的聲音略有些含糊和變調。

“抗日殺奸,復仇雪恥,同心一德,克敵致果。”黃歷掃視著端坐不動的學員,翻過小黑板,指著上面的字,沉聲念道:“這就是我們的團訓,每個人應有的信念,應為之奮斗,為之流血犧牲的責任。”

雖然紀律是不允許說話,但下面的學員們還是響起了一陣嗡的聲音。

“很好,沒有人說話。”黃歷輕輕點了點頭,用贊許的口吻說道:“說實話,剛來的時候,我對你們這些嬌生慣養的公子小姐們并沒有什么信心,抗日殺奸,并不是什么好玩刺激的游戲,也不是什么值得人前顯擺的英雄事跡,耐不住寂寞,當不了無名英雄,管不住自己的嘴,吃不了訓練的苦,沒有豁出性命的決心,那你們就趁早退出。現在,我給你們三分鐘考慮的時間——”

三分鐘的時間很短,但學員們卻好象過了三個小時一樣,他們胸的熱血和漏點,被簡單明了、振奮人心的團訓所鼓舞,正在熊熊燃燒,又被黃歷含有貶低的話語所刺激,決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和決心。

黃歷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毫無感情地說道:“時間到了,希望你們不是為了面子在硬撐,也希望你們用時間來推翻我對你們的看法。現在請全體起立,舉起右拳,面向國旗宣誓——”

“余誓以至誠參加抗日殺奸團,今后愿在組織領導下積極工作,不畏犧牲,服從指揮并絕對保守秘密。如有違犯,愿接受最嚴厲的制裁。”低沉而有些激動的聲音在地下室響起,莊嚴而神圣。

槍械拆裝,射擊技術,跟蹤脫梢,密語譯碼,格斗刺殺,開鎖脫銬,爆破縱火……黃歷所親手制定的學習科目沒有什么繁瑣的理論,都是以實戰需要為主,將他自己學到的,以及本身就掌握的知識和技能,進行了簡化處理,灌輸給受訓的學員們。

在學習和訓練,黃歷也在觀察和考驗著這些年輕人,依據他們的興趣和特長,以及掌握技能的程度,將他們劃分為行動隊員、技術隊員和組織隊員。受訓完成后,這些年輕人將被分成三個小組,每個小組有六、七名成員。而且為了保密,每個小組將不生橫的關系,也就是說不會互相來往。如果人數不斷展,小組即可升級為小隊,但原則是不變的。

蒙面教學很象某些邪教組織的活動,神秘而不易泄密,只有黃歷和曾澈才知道每個代號對應的人員姓名,受訓人員卻只能依靠猜測,這最大限度地避免了造成連環損失的不堪想象的結局的出現。

在臨近春節的一個多月里,黃歷成了最忙碌的人,白天,他要去何紹基的醫館學習正骨術,晚上他還要戴上頭套去當教官。對于有人體解剖基礎的他來說,正骨術不是什么高難的技術,正如曾澈所說,關鍵還是在涂抹的藥上。而這個難題,蘇婉茹終于替他解決了。而抗團成員的受訓,也逐漸顯示出可喜的進步。

三個擅長組織策劃的小組長已經基本選定,孫若愚、李如鵬、沈棟等展示出了這方面的能力。而其他人也表現出了各自的特長,馮運修、馮健美、孫湘德、程盈秋等人在槍械射擊方面有過人之處,李振英、白夢雨、袁漢俊等則對制造各種破壞器材很是熱衷。

隨著春節的臨近,為期一個半月的第一期培訓班課程全部結束,嗯,第一期也是最后一期,三個小組各個科目都有比較突出的人物,他們將承擔起日后培訓新人的任務。而曾澈和黃歷退居幕后,只與三個組長聯系,通過他們指揮抗團的工作,并及時提供技術和裝備的支援。

與歷史上比較,這是一個相對嚴密的金字塔結構的組織,曾澈很滿意,上頭也很高興,特意下了六千元作為抗團的活動經費。同時,作為成功刺殺池宗墨的獎勵,四千元獎金劃歸軍統華北區。而這次刺殺行動的主角——黃歷,獨得其的一千元。在曾澈、陳恭澍看來,這絕對值得,他們知道了遠程狙殺的巨大威力,可以進一步選拔培養這樣的射手,而且天津站,甚至華北區都得到了戴老板的高度關注和極大贊賞,這可是用錢都買不到的寶貴東西。

更何況,黃歷在教授抗團學員時,不自覺地把殘存記憶的一些新東西、新理念講解出來,令曾澈和陳恭澍也受益匪淺。

走在天年貨市場里,黃歷完全被這里的繁華和熱鬧所吸引,所有經營年貨的大小攤販似乎傾巢出動了,滿街都是攤點,到處都是紅紅綠綠的商品和抑揚頓挫的吆喝聲。

隨著抗團的培訓告一段落,黃歷認為正骨醫術也可以出徒了,當然,這是黃歷自己的感覺,盡管何紹基對他的悟性頗多贊賞,但對他能否救治好病人卻還不敢妄下結論。可黃歷與何紹基并沒有師徒之名,而且黃歷只說是要回北平處理別的事情,暫時停頓學習,何紹基也就沒有了阻止的理由。

而何夢雨知道此事后,便找到了黃歷,說什么也要盡地主之誼。黃歷對吃喝不太在意,只是請何夢雨做回向導,在天津買些新鮮奇特的年貨回去。

“呵呵,你看那墻上,怎么都貼著‘年年在此’的紙條?”黃歷指著墻上貼著的紅紙黑字的紙條,笑著問道:“難道這地方就永遠是他們的了。”

何夢雨笑著解釋道:“這也是一種習慣吧,既告訴同行不要到此搶占地盤,又告訴顧客此攤點系年節常攤,能給人一種信任感。”

“原來如此。”黃歷點了點頭,感嘆道:“沒想到天津人這么重視過年,又有這些獨特的習俗。”

何夢雨抿了抿嘴角,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你就要回北平了,否則能看到更多新奇的事物。原來想,你學正骨醫術,怎么也得半年,沒想到你不到兩個月便可以出徒了。”

“這個正骨醫術啊,知道了其的關鍵,便是經驗的積累和手法的熟練了。”黃歷解釋道:“這是個長時間的過程,我不能把時間都花在這上面。”

“那你豈不是二把刀,病人遇見你,豈不是要倒霉?”何夢雨調侃道。

“這個,我行不行醫,還沒最后定,讓老天開眼吧,千萬不要給象我這樣的庸醫一把手術刀。”黃歷毫不在意地說道。

何夢雨呵呵一笑,指了指前面的攤位,“你不是要買些玩具嗎,前面就是耍貨攤,別挑花了眼啊。”

離得不遠,已經聽到了孩子們哭啼的聲音,看見了撒潑耍賴的孩童。這里的品種還真是多,如小刀、木槍、玻璃球、轉花筒、會叫的鴨子、會跑的老鼠、會啄米的小雞、會摔跤的小人……為了招攬生意,售貨者不斷地當眾表演,吸引得孩子們眼饞心熱,纏著大人購買。

黃歷一時還真瞅得眼花繚亂,不知買什么好。這時,一陣悠揚動聽的音樂傳了過來,反反復復就是一個曲調,卻十分悅耳。

“小禿賣豆腐,賣的不夠本兒,回家打媳婦兒,媳婦兒說不怨我,怨你給的多……”何夢雨見黃歷駐足傾聽,遂輕聲哼唱著,又解說道:“這種‘大正琴’據說是日本人明的,我小時曾經買過一個,后來九一八事變,我就給砸了。”

“呵呵,那我還是不買了。”黃歷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反正有這么多,不是非要買和日本人沾邊的東西。”

“我不是那個意思。”何夢雨有些抱歉地解釋道:“其實我現在還有些后悔,琴已經買了,就算是恨日本人,也不一定非要砸了不可,捐到孤兒院也是件好事呀!就象你講課時說的那樣,不要因為沖動的想法而去做徒勞或錯誤的事情。”

黃歷淡淡一笑,隨口問道:“你是怎么看出是我的,我暴露的是不是很明顯?”

“那倒不是。”何夢雨搖了搖頭,臉有些微紅地說道:“因為你身上有味,所以——”

“我洗澡很勤啊!”黃歷有些不解。

“不是那種不洗澡的味兒,是那種——”何夢雨輕輕皺了皺眉,斟酌了下字眼,囁嚅著說道:“反正我聞得出來,有些人只是略有懷疑,但我卻可確定是你。”

都說聞香識女人,這種辨味兒認男人,怎么聽起來都那么別扭。黃歷撓著頭,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這么厲害,我看我最該買的是香水。”

呵呵,何夢雨被逗笑了,揶揄著說道:“甭費心思了,別說噴香水,就是化成灰——呸,呸,壞的不靈,不靈啊!”

黃歷看著何夢雨又吐口水,又捂嘴的樣子,微微一笑,說道:“干嘛那么當真,還是受過現代教育的呢,咱不信這個啊!走,買東西去。”

對于何夢雨來說,黃歷既是她的救命恩人,又是她的師長,特別是那次患難的經歷,在她的心底記憶猶新。凄冷的月光下,茫茫的雪地里,她躺在一個男人的懷里,向著遠方跋涉。每每想起,她的心里便會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特別是在天津再次見到黃歷,何夢雨忽然覺得自己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有時是那么悵然若失,有時又是那么心曠神怡,她說不出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她擔心,她害怕,她止不住心頭的突突亂跳。她不敢想象,象她這么大的年齡,該不該產生這種感情。人家會不會笑話她成了壞姑娘,父母會不會罵她?

成熟、穩重,不過是罩在身上的外衣,何夢雨是個高生,沒有那么多的人生閱歷和經驗。在同學和朋友面前,她還能裝深沉,但到了黃歷面前,卻不知不覺地露出了小女孩的本性。

逛著,買著,不一會兒,兩人手都拎著不少東西,除了玩的、用的,還有吃的,邊走邊吃,邊吃邊聊,邊聊邊逛,黃歷感受著即將過年的喜慶和歡欣,何夢雨只感到快活、溫暖,與任何別人都不能給她的一種生命的波蕩。人潮擁擠,兩人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自然而然地拉到了一起,何夢雨覺得就象荷塘里伏在睡蓮的圓葉上的一只小嫩蛙,周圍全是香、美,與溫柔滿足。

突然,從旁邊伸過來一只手,一只非常臟、非常瘦的手,何夢雨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手里的肉火燒便不翼而飛。

搶肉火燒的是個很瘦的十幾歲的少年乞丐,大概是餓了很長時間了,他沒命的跑,可又跑不快,很快便被黃歷堵在了墻角。少年滿臉的泥垢,也不知多長時間沒洗臉了,臟得看不出樣子來。他象只走投無路的小雞,停頓了一下,沖著手里的火燒吐了幾口唾沫,這樣就是再給還別人,人家也不要了。然后他弓著身子,臉沖墻站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黃歷有些可憐起他來,后悔不該攆他,這樣的冷天,這乞丐卻衣著單薄而破爛,披著幾條破麻袋,這時何夢雨也喘著氣追了上來。

“小朋友,你拿著吃吧,我們不要了。”黃歷沖著何夢雨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算了,雖然嚇了你一跳——”

“好吧!”何夢雨點了點頭,看到少年乞丐把臉往墻上貼得更緊,抿了抿嘴,溫和地說道:“小朋友,我這里還有一個,你想吃就拿去吧!”說著,她走近兩步,將火燒遞了過去。

少年乞丐停止了狼吞虎咽,飛快地轉身,拿走了何夢雨手的火燒,度極快,令黃歷和何夢雨都愣了一下。

“走吧!”黃歷低沉地說道,轉身拉著何夢雨走開了。

受到了這次小插曲的影響,剩下的游逛顯得有些沉悶,黃歷和何夢雨說得話少了許多,剛開始那種開心快樂的氣氛減弱了。

“黃大哥——”何夢雨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記得去通州的時候嗎,那時我就有些奇怪,為什么在偽政權統治下,老百姓并沒有什么激憤的表示,好象沒生過什么事情一樣。現在,我有些明白了。”

“說說看。”黃歷淡淡笑了笑。

“其實也很簡單,古語就說得很精僻。”何夢雨將衣領向上遮了遮,有些低沉地說道:“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當百姓為了吃飽穿暖而苦苦掙扎的時候,那些愛國口號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什么意義。在他們眼里,游行示威也恐怕只是一些公子小姐們閑得無聊,出來瞎喊亂叫而已。”

黃歷沉思了一下,說道:“也不全對,你呢,也別太垂頭喪氣。確實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時間能改變這些。說得白一些,通州的百姓暫時沒覺得城頭換個旗子對自己有什么影響,等到他們感到有了切身體會,就會改變看法的。”

“那豈不是有些晚。”何夢雨還是難解心的郁結,搖頭道:“難道要讓大家知道愛國,就非要做一次亡國奴,才能醒悟?”

嘿嘿,黃歷撓著頭,無奈地苦笑連聲。

“算了,先不想這些了。”何夢雨強顏笑道:“今天是給黃大哥餞行,不提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我知道一家飯館,很干凈,飯菜也很地道,天色也不早了,咱們現在就去吧!”

真實的鄭重的感情,總是那么難以啟口,即使對于一個勇敢的人,也是一個極大的難題。何夢雨雖然因為黃歷即將離開而悵然若失,但也知道現在絕對不是表白的時候。她還要讀書,還要長大,而黃歷也有自己的事情,或許還有自己的愛人。姑娘只能把這份感情壓在心底,強顏歡笑地陪著黃歷吃完了所謂的餞行宴。

“什么時候能再來天津?”何夢雨駐足在自家門前,用黑亮的眼睛望著黃歷。

“或許很快,也或許要等一段時間。”黃歷不太確定地說道:“多鍛煉身體,你們雖然學會了技能,但體力卻限制著自身的揮。等我再來天津的時候,我希望看到一個強壯敏捷的小姑娘。”

強壯,小姑娘,何夢雨笑了,這對愛美的女孩來說,有些強人所難,難道變成農婦般的大力女,他才意。

黃歷目送著何夢雨走進亮著門燈的大門,方才轉身離去。對于何夢雨的心思,他不能說一點也沒有覺察。但他知道,這是一個在目前來看,不太現實的事情。興許時間能改變這一切,他邁開大步,要回家了。

天是那樣的藍,日光是那樣的明媚,就象這片景色終年在被夏日的風光籠罩著。黃歷走出了屋子,瞇起眼睛看了看湛藍的天空,吸了吸鼻子,院子里的花香讓他感到很愉悅。

五個多月的時間啊,過得可真快。黃歷用力舒展著胳膊,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這場大病,差點讓自己見了閻王。想到這里,他不由得苦笑起來。

回到北平過完春節后,黃歷又來到了潭柘山麓的那個小村莊,八名陌生的學員在等著他,他們都是軍統挑選的出色射手。見識到遠程狙擊的威力后,軍統很關注這種新式的暗殺方法。于是,黃歷又當起了狙擊教官,兩個月才算將這八個人教授完畢。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八個人以后能達到什么樣的水平,就不是黃歷所關心的了。

再次回到北平,黃歷卻大病一場,不知道在哪里他竟染上了霍亂,這種在他那個時空近乎絕跡的疾病,卻差點要了他的命。

接連幾天,黃歷一直神志昏迷,嘔吐,出虛汗,他的嘴唇起了泡,舌頭又干又澀,渾身酸痛抖。有時他半睡半醒,能聽見曾澈、杜百升等人和醫生說話時那粗魯的嗓門,珍娘和妞妞、小琴低低的說話。他記得,珍娘用濕布給他擦身,或是扶起他的頭喂他流質食物,他的眼睛顫抖著睜開,看見珍娘滿是憂慮的臉,和她披散在兩頰的頭。但他的面前似乎蒙上了厚厚的霧氣,什么東西在他眼前都顯得模模糊糊。

感情往往就是在這種無微不至、全心全意的照料產生,珍娘能不計男女之間的嫌隙,拋開羞澀和臉紅,象照顧自己男人般全無顧忌,或許是因為黃歷救回了妞妞而有著報恩的心理,也或許是因為黃歷長久的照顧在她心不知不覺已經占據了極重要的位置。

黃歷的病慢慢地在好轉,他的視力也在恢復,珍娘的大眼睛,紅潤的嘴唇,白白的脖頸,隆起的胸脯,讓他看看著,看著,腦海里掠過許多不很分明的意念,心頭好象有螞蚊爬過。在一個沒有風的夜晚,珍娘又端來了藥碗時,黃歷將她用力擁入了懷里。珍娘無聲地掙扎了幾下,她不敢喊,怕那屋的兩個孩子聽見,也可能是不能喊,覺得那是對黃歷的忘恩負義。在黃歷熱烈的擁抱和親吻下,她用雙手掩著漲紅的臉,徹底放棄了抵抗……

男女關系如同窗戶紙,捅破了那層障礙,便會進入到一個全新的階段。對于女人來說,讓男人得了手,就會變成一只乖貓。翻覆之后,黃歷溫柔地拭去珍娘臉上的淚水,撫著她的身體,用暖暖的話語打動了她的心。珍娘感覺迷迷糊糊的,象是被一陣旋風給卷進了黃歷溫暖的懷抱。她不知道,那種全身心所感到的騷動情緒就叫作愛情。

啊,隨著一聲尖叫,珍娘從廚房里跑了出來,手里還拿著把滴血的菜刀。她的身后竟然跟著一只白色的鴨子,鴨子腦袋沒有了,鮮血從脖腔里往外冒,它撲扇著翅膀,步履蹣跚地往前走……

黃歷趕上兩步,扶著珍娘,兩個人瞪大眼睛望著這只無頭的鴨子。太厲害了,這樣頑強的生命力,這樣不屈不撓的精神,真可以使人類自愧弗如了。連那蓋世無雙的楚霸王在烏江自刎時,也只是用寶刀往脖子上一抹,就栽倒在塵埃上,嗚呼哀哉了……

頑強的鴨子終于撞到了墻上,倒地不動了。

“這家伙,真厲害。”黃歷搖搖頭,出了由衷的感慨。

“嗯嗯!”珍娘有些驚魂未定地連連點頭,“我按著鴨脖子,大著膽子一刀砍下去,腦袋掉了,我以為就完事了。哪知道手一輕,鴨子一撲打翅膀,忽忽悠悠又站起來了,嚇壞我了。”

“不是你膽小,我都目瞪口呆。”黃歷摟著珍娘的腰,伸手拿過菜刀,笑道:“以后這事還是由我來干吧!”

珍娘臉紅了,輕輕扳開黃歷的手,盡管兩人的實際關系已經極為親密,可她還是不習慣黃歷這種在青天白日下的親昵舉動。

“孩子們上學去了。”黃歷聞到了珍娘身上淡淡的汗味,心又泛起了綺念,拉起了珍娘的手,眼睛里射出熱切的光來。

珍娘輕輕搖頭,紅暈竄到了耳根處。雖然兩人已經不止一次地親熱過,但女人的羞恥心卻還控制著她。黃歷已經暗示過,過了小鎖的周年,便要娶她,這使她除了感到有依靠外,也對黃歷更加感激,感激黃歷給了她心理的安慰。

當,當,當,很不適時的敲門聲讓黃歷皺起了眉頭,無奈地放開了珍娘的手。

門一開,杜百升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抱拳拱手,說道:“黃兄今天氣色愈加的好了,真是令人高興。”

我不高興,很不高興。黃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嗯,倒是好得差不多。這些日子,多謝杜兄照顧啊!”

黃歷將旁邊的大宅院從不爭氣的旗人子弟那連德手買來后,便想著將宅院里的花草樹木都鏟了,多蓋些房子,讓珍娘當個包租婆,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簡單的適合珍娘的生計了。可開春后,工程剛剛開始,他便大病一場,總算是有何大魁和杜百升給照應著,現在房子已經蓋完,已經住進了幾戶人家。

“黃兄不必客氣。”杜百升停頓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說道:“這大病初愈,就又要勞煩黃兄,我這送信兒的有些開不了口啊!”

“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杜兄但說無妨。”黃歷雖然心不愿意,可這氣也不到杜百升身上。

“屋里說,屋里說。”杜百升拉著黃歷進了屋,面色凝重起來,“黃兄,昨晚日軍挑釁,炮轟宛平城,并向盧溝橋起進攻,戰爭終于是要打起來了。”

黃歷眨了眨眼睛,心一陣煩亂,該死的日本人,就不能讓人消停地過日子嗎?不知道這會不會又是一陣響雷,然后通過談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先生想請黃兄去商量大事。”杜百升繼續說道:“就派我來看看,順便送個信兒。”

嘿嘿,黃歷苦笑一下,自己這病好得還真是時候,不知道又有什么棘手的任務要交下來了。

9年九月十八日,日軍挑起九一八事變,占領國東北,并一手炮制了偽“滿洲國”。日軍占領東北后,繼續將魔爪伸向華北,陰謀策動“華北自治”。96年六月,日本天皇批準了新的《帝國國防方針》及《用兵綱領》,公然宣稱要實現控制東亞大6和西太平洋,最后稱霸世界的野心。八月七日,日本五相會議通過了《國策基準》,具體地規定了侵略國,進犯蘇聯,待機南進的戰略方案。同時,還根據96年度侵華計劃,制定了97年侵華計劃。

所以說,盧溝橋的炮聲并不是偶然的軍事摩擦,而是日本蓄謀以久的侵華戰爭的一個新階段。血雨腥風的八年抗戰,終于拉開了悲壯的帷幕。

但是,此時駐守平津的二十九軍并沒有做好打大仗的準備,而且由于不斷退讓妥協的立場,北平的形勢極為不利。七七事變爆前夕,北平的北、東、南三面已經被日軍控制:北面,是部署于熱河和察東的關東軍一部;西北面,有關東軍控制的偽蒙軍八個師約四萬人;東面,是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及其所統轄的約一萬七千余人的偽保安隊;南面,日軍已強占豐臺,逼迫隊撤走。

這樣,盧溝橋就成為北平對外的唯一通道,其戰略地位更加重要。日軍占領這一戰略要地,就截斷了北平與南方各地的來往,進而控制冀察當局,使華北完全脫離國央政府。

盧溝橋的炮聲還不為北平的百姓所知,街道上的人們還在照常干著自己的事情,商販還在用力地吆喝著,洋車夫或是在賣力地奔跑,或是聚在一起侃大山,這個時候,沒有人知道八年暗無天日般的亡國奴的日子即將開始。

黃歷和杜百升來到了曾澈的落腳點,金魚胡同,寒喧已畢,杜百升轉身離去,曾黃二人在客廳落坐,開始談起了正題。

“黃兄啊,你大病初愈,本來想讓你再休養段時間的,可這形勢劇變,我也就拉下臉來,再麻煩你了。”曾澈有些抱歉地說道。

黃歷有些不以為然,說這些客氣話有什么用,還是先說任務,看自己能不能承擔好了。他和珍娘關系的展,使他的心理多少有了些變化,珍娘善良、溫柔、依順,他覺得這是他新生活的開始。心有了牽掛,瞻前顧后,也就不足為奇了。

“周兄,咱們別說這些客套話,有什么任務你就直說,如果我能做,自然不會推托。如果做不了,你也可以再想別的法子。”

曾澈聽出了黃歷話的意思,沉思了半晌,笑道:“這任務啊,還非黃兄莫屬,其實呢,說起來也不復雜,我講給黃兄你聽啊……”

冀東偽政權自成立后,激起全國民眾的義憤和聲討,特別是殷汝耕和池宗墨接連被刺,在偽政府內部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再加上日本通州特務機關長細木繁專橫跋扈,渾不把這些國官員看在眼里,更激起了一些人的不滿和憤恨。

偽冀東保安隊第一總隊隊長張慶余和第二總隊隊長張硯田便是其最有實力,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在軍統人員的策反下,他們與河北省主席馮治安、國民黨第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聯系,有反正抗日的跡象。

但是張慶余提出了一個很奇怪的條件,就是希望刺殺殷逆和池逆的高手能至通州協助起義,換句話說,就是當他的保鏢,保護他的安全。

對于張慶余的這個要求,曾澈開始也不敢輕易答應,萬一這是張慶余和日本人設的圈套呢,豈不是不打自招,將矛頭對準了自己,按照《何梅協定》,藍衣社應該早就退出華北了,這種違犯協定的事情會不會又成為日本人擴大事端,威脅訛詐的一個借口?再加上黃歷又大病臥床,這件事情就這么放在了那里。

現在卻有些不同了,盧溝橋開戰,已經接近撕破了臉皮,而且有跡象表明,日本可能策動通州的軍隊,配合日軍向北平起進攻,通州反正舉事,便成了擺在曾澈等軍統眾人面前很有誘惑力的大事。

“黃兄,從各方面情報分析,張慶余確有反正之心,可以確定此次前去,并沒有太大的風險。”曾澈將整個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又寬慰著黃歷,“黃兄可能不知道,在派你去刺殺殷逆汝耕之前,我們也曾有一次不成功的行動,說來慚愧,負責行動的尚小姐被人出賣,被關進了日本憲兵隊。但是,她現在安全回來了——”

黃歷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道:“這和通州反正有什么關系?”

“有關系呀,尚小姐脫臉歸來,張慶余功不可沒,由此便可判定他確是真心反正,而不是有什么陰謀詭計。黃兄且聽我詳細講述——”曾澈說道。

前面說過,戴笠派去一位媚力十足的尚小姐刺殺殷汝耕,卻不想逼得太急,被殷汝耕的副官出賣,關進了駐在通州的日本憲兵隊。

自從尚小姐被抓到日本憲兵隊后,便接受了沒完沒了的審訊,每當窮于應付時,她便假裝頭暈、嘔吐,討要鎮靜藥,于吞服時又悄悄吐出來,時間一長,手攢下的藥片已是夠麻醉一頭大象。

一天晚上,寒風呼嘯,小牢里,只有一個日軍曹長,尚小姐眼含秋波,嬌聲軟語,向這個日本人討一些酒,一者御寒,二者消愁。

日軍曹長欣然從命,酒是色媒人,他打著歪主意,也正欲借酒助興。待到一瓶酒喝下,日軍曹長爛醉如泥,趴倒在桌上,尚小姐卻清醒如常,摸出牢門,爬出院子,開始潛逃。也是湊巧,尚小姐慌不擇路,竟是撞到了張慶余的家宅,被張慶余的親信警衛抓住。張慶余并沒有告,而是暗加以保護,待風聲稍息,將尚小姐送出了通州。

曾澈等人聽了脫臉而回的尚小姐的講述,才認為張慶余確有反正之心,不是虛言以詐,也就萌生了讓黃歷前往通州,策動偽保安隊反正抗日的打算。

“黃兄,日本人將張慶余、張硯田兩個保安總隊集結于通州,正是策動其反正的好時機。”曾澈講述完畢,勸誘道:“通州三里廟還有二十九軍的一個營駐扎,我們在偽保安隊內部也有眼線,都可配合你行動,安全幾無問題,而若是成功,這可是更為轟動的一件大事啊!”

黃歷面無表情地慢慢喝著茶,半晌才不解地問道:“張慶余不知我的身分,隨便找個人去,他如何分辨真假?”

曾澈搖了搖頭,說道:“我們也曾如此想過,但象黃兄這般身手的實在少有,萬一被識破,反倒弄巧成拙,張慶余惱怒之下,恐怕這反正的事情就要泡湯了。”

黃歷沉思良久,謹慎地問道:“張慶余和張硯田對部隊的控制力如何,兵變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偽保安隊原是于學忠第五十一軍的部隊,兩年前因冀東劃為非武裝區而改為武裝警察,直到殷逆反叛,方才成為偽軍。”曾澈如數家珍般地介紹道:“張慶余原是五十一軍第六五二團的團長,其手下的主要人員:督察長(即參謀長)沈維干是他多年的戰友;第一區隊長張含明、第二區隊長蘇連章都是他當年所屬團的營長,六名大隊長也多是他原來下屬,可稱得起是生死與共的鐵哥們。通州所駐日軍守備隊及特務機關共約五百人,萬多人解決他們,應該不是問題。”

這樣看來,起義反正的成功希望很大啊!黃歷權衡再三,覺得可以一試。但是他也有話要說,“周兄,你還記得當初我加入組織時所提的條件嗎?”

“當然記得。”曾澈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笑著解釋道:“黃兄不要誤會,我絕無勉強你的意思,凡事還要你點頭才算數。而且——”

“而且我還不是你們組織里的正式成員,對吧?”黃歷意味深長地笑著,輕輕將茶杯放下,“客卿?助陣?雇傭?嘿嘿,我還真搞不大懂。”

曾澈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樣做的原因,黃兄也請理解。而且這樣做,黃兄并無任何損失,反倒是更自由了。當然,如果黃兄執意要——”

“不,不,這樣挺好。”黃歷擺了擺手,說道:“就算是雇傭吧,拿多少錢,干多大的事,丟掉冠冕堂皇的理由,興許這樣,能讓你們更加放心。”

“我是真的希望能和黃兄并肩戰斗,但組織內部的紀律太嚴格,我倒是不忍心讓黃兄受到約束。”曾澈語帶雙關地盯著黃歷說道:“而且,這似乎也是黃兄背后勢力的想法吧?”

黃歷既沒承認,也不否認,保持一些神秘感,能使自己更加游刃有余,保持更寬松的自由度。

“好吧,通州我可以去,只是有些不明白張慶余為何需要保護?”黃歷的回答讓曾澈松了一口氣。

“日本人雖然將兩個保安總隊集結于通縣,但顯然并不十分信任,細木繁在城內設立了一個所謂的戡亂指揮部,要求武裝部隊的腦都要在那里值班,而那里的警衛則由日本憲兵擔任,張慶余就是出于安全的考慮,以防萬一。”曾澈很詳細地解釋道。

黃歷點了點頭,突然象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抿著嘴問道:“曾兄,那位尚小姐的權變和機靈真是令人佩服,她不做特工真是浪費人才。那種下毒的方法,就該普及推廣才是。”

曾澈先是一愣,看著黃歷臉上那種壞男人的笑,也就明白過來,應和著大笑起來,“黃兄這么快便猜到了,真是厲害,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想通的。”

尚小姐的逃獄經過堪稱精彩,但她是如何把安眠藥摻進酒里,使日軍曹長毫無覺察的呢?在黃歷和曾澈想來,除了象母親哺嬰兒那樣,把東西嚼碎并溶解了,再和著酒嘴對嘴的渡過之外,似乎別無其他方法可使。真的是充滿綺念,而且非常暖昧,難怪黃歷和曾澈露出那種壞男人的笑,得到意淫的快感。

日軍起七七事變后,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七七事變的第二天,gcd央委員會通電全國,呼吁:“同胞們,平津危急!華北危急!華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實行抗戰,才是我們的出路!”并且提出了“不讓日本占領國!”“為保衛國土流血!”的口號。蔣介石則提出了“不屈服,不擴大”和“不求戰,必抗戰”的方針。并致電宋哲元、秦德純(第9軍副軍長兼北平市市長)等人“宛平城應固守勿退”,“盧溝橋、長辛店萬不可失守”。

雙方的戰爭時打時停,日本華北駐屯軍與冀察當局曾三次達成的協議,都被盧溝橋時斷時續的炮聲證明是一紙空。“現地談判”使日軍贏得了增兵華北的時間,但它卻蒙蔽了冀察當局的視線,遲緩了第9軍布兵應戰的準備。

黃歷坐在汽車里,透過打開的車窗望著外面圍著的一群人。幾個學生打扮的男女青年正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其一個梳齊耳短的姑娘正聲淚俱下地揮舞手臂,大聲地喊著:“北平的父老兄弟們,同胞們,敵人已經打到了我們的家門口,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北平危機,華北危機,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后的關頭,一切不愿做亡國奴的人們要行動起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兄弟們,同胞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支援我9軍將士,打退日本侵略者的進攻。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保衛北平!保衛華北……”

女學生慷慨激昂的講演像是點燃了火藥桶,圍觀的人們群情激憤,跟著學生們一遍一遍地高呼抗日口號,紛紛向旁邊的募捐箱里扔錢。

面對此時的情景,誰要是不受感染,那他就不是個國人。老百姓恨日本人,因為日本人的霸道,因為日本人有小短腿兒,因為日本人……反正就是不順眼。已經有日本僑民在大街上遭到了北平市民的毆打,日本領事館正在接納避難而來的日本人。這種事情誰也不好控制,國人有這樣的習慣,只要第一個人動了手,旁邊看熱鬧的就會蜂擁而上,如同搶奪限量打折商品一般,見者有份,不打白不打,不趁亂上去掄他一拳,踢他一腳,倒顯得吃了虧一樣。

現在已經是七月十七日了,日雙方談談打打,宋哲元雖表了抗戰通電,但仍沒有放棄控制事態展的幻想。二十九軍內部的兩位主要師長馮治安和張自忠各執一詞,一要全面動員,血戰到底;一要隱忍退讓,必要時可撤出北平,保存實力,以待全國抗戰。這便造成了宋哲元的猶豫和遲疑,影響了二十九軍的布兵應戰。

而日軍借“現地談判”卻贏得了增兵華北的時間,日軍在豐臺的兵力已經增至五千七百多人,關東軍的兩個獨立混成旅已經進至順義縣城、高麗營地區,日本朝鮮駐屯軍第二十師團已進入天津一帶,關東軍飛行集團六個隊飛抵山海關、綏、錦州,準備大打出手了。

黃歷刷地關上車窗,慷慨激昂的口號漸漸消失,他皺緊眉頭,心感到很郁悶。北平的民眾對二十九軍寄予厚望,卻少有客觀分析兩軍的實力及部署,對戰爭的前景有著清醒估計的。作為軍統的非正式特工,黃歷卻能從曾澈那里得到準確的情報,明白局勢的嚴重性。

正如曾澈行前對黃歷有些黯然地說道:“黃兄,我國和日本相比,實力懸殊太大,這不是長他人志氣,這是現實。再向你透露個消息,組織正在做緊急狀態時撤出北平的準備,潛伏名單也已經擬好。此去通州,如果能轉變形勢自然是好,如果不能,你也該有個預防萬一的打算。天津,那里有英法租界,可以作為避風港,你多考慮一下。”

說實話,黃歷沒想到局勢會如此嚴重,離開北平,他一個人的時候,這不是什么問題,但現在,卻不是那么容易,他極希望北平不要失守,為此,他愿意去為這個有可能的希望去奮斗一下。

汽車開進了二十九軍軍長兼冀察政務委員會主任的宋哲元官邸,這是黃歷趕赴通州的必經手緒。張慶余、張硯田想反正起義,但他們提出,必須得到宋哲元的肯,與二十九軍建立起直接聯系,必要時可給予配合。

作為類似于一方軍閥的宋哲元,對蔣介石的忠實爪牙藍衣社實無好感,但軍統走的是二十九軍副軍長兼北平市市長秦德純的路子,又關系到二十九軍自身的利益,所以才在官邸秘密會見黃歷。

秦德純在二十九軍的地位和宋哲元不太相同,他是國民黨的嫡系官僚,論央的信任程度,還在宋哲元之上。蔣介石有什么軍機大事,不事先對宋哲元打招呼,而是先通知秦德純。兼其受過非常良好的軍事教育,由6軍小學、6軍學到6軍大學,一層未缺。他學問好,能力也好,尤其是一派儒者風度,使人激賞,頗得宋哲元及全軍將士的敬重。

沒錯,秦德純95年受國民政府指派與日軍代表土肥原簽訂了《秦土協議》,但這是國民政府的定議,蔣介石的決定,與他這個簽字人并沒有太多的關系。在日本人眼,秦德純是“抗日央派的堅分子”,而宋哲元卻是潛在的和日的地方派。

在秦德純的副官引領下,黃歷走進了客廳,見到了宋哲元和秦德純。宋哲元稍黑微胖,態度有些冷漠,秦德純倒還很是和藹。

天氣有些悶熱,客廳里開著電扇,擺著木頭的冰柜,幾塊蒙著稻草的天然冰,在冒著冷氣,屋里顯得比院里涼爽。勤務兵端上西湖龍井蓋碗茶和北平最時興的酸梅湯,做為消暑的飲料。

“看來國的軍人還是愛國的多,這是國家氣數未盡的最重要表征。張慶余與張硯田二位雖然按地域已劃歸冀東偽政權管轄,但人心未泯,還愿棄暗投明。”秦德純笑著對宋哲元說道:“何況張慶余他們根本就不是象李守信那類死心踏地的漢奸,如能反正,則北平三面被圍的不利態勢則有所緩解。”

宋哲元沉默著點燃了煙卷,緩緩吐出煙霧,說道:“黃老弟是吧,你去通州告訴二張,不論今后局勢怎么變化,我宋哲元絕不當漢奸,絕不賣國!希望他們堅定立場,不再動搖,相機起事,配合我軍打亂日本人的布署。”

“請問要如何配合?”黃歷喝了口酸梅湯,不緊不慢地問道:“起義之后,是向北平開進,還是駐扎原地不動,是向鄰近日軍主動出擊,還是堅守待援?這些事情總要有個詳細的籌劃,才能令人放心吧!”

宋哲元皺起了眉頭,不悅地望著黃歷,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竟敢對他如此說話,當然,他也確實沒把二張反正當成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有總比沒有強,至于詳細籌劃,還真沒有。

秦德純在旁插話了,“二張反正之后,可以率部向平西方向轉移與我軍匯合。”

“對,讓他們率部與我軍匯合,共守北平。”宋哲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緊握著拳頭,睜大眼睛,臉上浮現出少見的激動感情,“我們這個軍打起仗是毫不含糊的,日軍雖有飛機、坦克,但我們也有大刀、手榴彈,兩軍殺到一塊,飛機坦克就不如大刀頂用。想當年,在喜峰口……”

黃歷的心在往下沉,宋哲元的話聽起來慷慨激昂,擲地有聲,但戰爭絕不是靠血氣之勇就能得勝的。大刀片,手榴彈,說起來,悲壯倒是多于英勇。嚴格來說,9軍確實不是一支現代化的部隊,它的一只腳停留在冷兵器時代,而另一只腳卻踏進了火器時代。裝備陳舊、戰術落后、軍官和士兵素質低劣,這些都是不可忽視的戰敗因素。

北平要夠嗆,黃歷沉默下來,但自己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通州之行是必須要去的,絕沒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他沒有再說別的什么,依他的身分,說了也是白說。宋哲元和他的將領們還沉浸在肉搏戰取勝的幻想之,絕不可能因為他的幾句話而改變。而且現在已經太晚了,這真是一種悲哀。他拿過宋哲元給二張的親筆信,有些黯然地告辭了。

黃歷走后,客廳里安靜下來。宋哲元撫著額頭,一副痛苦而疲憊的神情,緩緩說道:“老秦啊,日軍相逼甚急,我的身體和精神實在是有些不住了。”

秦德純苦笑道:“憑明軒兄一身大丈夫氣慨,何嘗愿做這種與敵人虛與委蛇、委曲應付之事也?可要知道此事絕非個人的榮辱苦樂問題,實國家安危存亡所系,央把責任交給你我,你我便要承擔起來。”

去年的夏秋之交,蔣介石將秦德純召至廬山,報告華北態勢,并聽候機宜。蔣介石聽完華北的形勢匯報后,便嘆息著說:“日本是實行侵略的國家,其侵略目標,現在華北,但我國統一未久,國防準備尚未完成,未便即時與日本全面作戰。你想想,槍不如人,炮不如人,教育訓練不如人,機器不如人,工廠不如人,拿什么和日本打仗呢?若抵抗日本,頂多三天就亡國了。因此,擬將維持華北責任,交與宋明軒軍長負責。務須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以便央迅完成國防。將來宋軍長在北方維持的時間越久,即對國家之貢獻越大。只要在不妨礙國家主權領土完整之原則下,妥密應付,央定予。此事僅可密告宋軍長,勿向任何人道及為要。”

宋哲元見秦德純又隱約提起此事,不必得長長地嘆了口氣,要想“不妨礙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原則”,給宋哲元的感覺,那不過是一番漂亮的鬼話,縱使他苦心孤詣,忍辱求全,只招來日本的得寸進尺,野蠻驕橫。而央沒有明確指示,他們二十九軍自己打起來,央不接濟他們,怎么辦?前面是日本人的步步緊逼,身后是蔣介石命關麟征、黃杰等部集結新鄉一帶,扼守黃河北岸,意在使二十九軍退無可退。

“明軒兄,剛才那人可不是泛泛之輩,你心情不好,我也不便說得太多,倒是失去了一個結交英雄的機會呀!”秦德純岔開話題,想使屋內的空氣略為和緩一些。

“藍衣社的人,嘿嘿,也有英雄嗎?”宋哲元翻了翻眼睛,略有些不屑地說道:“二張過去都是于學忠的老部下,心系國家,不肯附逆,也是應有之意,倒也不能都說是藍衣社的功勞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秦德純笑道:“再說此人嚴格來說,也不算是藍衣社的人,而應該算是雇傭更為確切。他的背景很深哪,很可能是歐美某個國家的特工。”

宋哲元眨了眨眼睛,并不太關心,現在的嚴重局勢壓在他的心頭,這才是頭等大事。

“還有呢——”秦德純并不是吹捧黃歷,而是把這些消息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舒緩下氣氛,調整下心情,“聽說,殷逆汝耕就是被他刺殺的。”

哦,宋哲元這才有些微微動容,深入虎穴,擊殺奸惡,這確實能當得起英雄二字。

“老秦哪,你怎么不早說。”宋哲元伸手拍了下大腿,笑道:“剛才愛理不理的,倒讓人家誤會我是個心胸狹窄,狂傲無禮的粗坯。”

秦德純見目的達到,也就釋然了,這個時候,宋哲元的態度關系重大,總要振作起來才好。

天氣悶得很,象是暴雨即將來臨的前奏。而黃歷的心情也很郁悶,因為他一下火車,便有了一個亡國的鮮明印象。

通州車站月臺上,走動著持槍的日本兵;往來的旅客,大部分是挾著大公事包,戴著玳瑁鏡框眼鏡的日本顧問;街上隨處可見日本人開設的飯館“日本料理”店;其間夾雜著不少爿朝鮮浪人開設的掛著“芙蓉膏”招牌的大煙館和專賣“海x洛x因”毒品的白x面房;還有穿著鮮艷的日本藝妓,嘰嘰咯咯地在街上徜徉。城墻上飄揚著日本的太陽旗和偽冀東政府的三角形五色旗,這些似乎就是將來北平的景象,不斷刺激著黃歷的眼球。

殷汝耕和池宗墨接連被刺殺,冀東偽政權的腦象走馬燈似的更換,令人慷嘆漢奸為何如此之多。現在的自治委員會委員長張仁蠡,是原冀東偽政權民政處長,出生名門,是清末洋務派領張之洞次長。張襄公九泉之下大概也難以瞑目,他的長子張仁樂是個大漢奸,是偽滿洲國的外交部長和實業部長。現在,二兒子也步其兄后塵,生心相外,早有叛意。

盡管日本人總能找到甘心為奴的傀儡,但也知道張仁蠡的分量不及殷池二逆,所以也就撕下了自治的遮羞布,用派遣日本顧問的形式,加強了對冀東偽政權的控制,就差一點便要親自赤膊上陣了。

黃歷和助手王走出車站,很順利地與張慶余派來的親信副官長孟潤生接上了頭,坐上吉普車,出城來到了寶通寺。

寶通寺是個大廟,張慶余的保安第一總隊隊部就設在這所廟宇里。孟潤生很客氣地將兩人引進了二進院,這里有三間帶廊廡的禪房,原來住著一位住持和尚,如今那和尚跑了,這兒就變成了張慶余大隊長的辦公室。

得到通報,張慶余小跑著從辦公室里奔出來,敬了軍禮,又連連作揖,胖臉上綻開笑容,“不知大駕今日光臨,未曾遠迎,請當面恕罪。”

“自己人,用不著這么客氣。”黃歷摘下帽子,點頭致禮,隨著張慶余進了辦公室。

勤務兵端來冰鎮西瓜和新沏的龍井茶,招待客人。“好,你下去吧,”張慶余吩咐勤務兵:“你去給我站崗,除了張硯田二總隊長,不要放任何人進來!”

為了講話方便,張慶余和黃歷退到盡頭一間的墻角處,那兒有一張老方丈帶暖閣的禪床,他們踩著腳橙,各坐在禪床的一頭,臉對臉的交談。王和孟潤生則坐在靠門處,充當第二道警戒。

黃歷仔細打量著張慶余,等身材,稍微有些肥胖,一張微黑的大臉上,長著濃眉大眼,留著軍界流行的平頭,頭濃黑茂密,象是個豁達豪放的人。

“張總隊長熱愛祖國,愿反正抗日,本人代表政府及宋軍長表示歡迎。”黃歷從小提箱夾層里拿出三個信封,遞了過去,“這是宋軍長的親筆手令,另外是拔給你和張硯田總隊長各一萬元的現款,作為獎金,這是一點小意思。”

宋哲元的親筆書信能使張慶余放下孤軍作戰的顧慮,一萬元獎金說得不好聽,就是收買其個人的厚利。雙管齊下,效果看起來很是不錯。

張慶余看過書信,臉上的表情很激動,有些受寵若驚,接過裝在信封里的個人屬名存款單,向黃歷又一次道謝。

黃歷淡淡地笑著,調侃道:“張總隊長,你看我這個殺人兇手如何驗明正身哪?”

“豈敢,豈敢。”張慶余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解釋道:“張某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結交何兄(黃歷化名)這樣英雄,也借您的虎威,壯壯兄弟的膽氣。”

不管張慶余說的是真話,還是虛夸之語,黃歷反正是不怕的,他和張慶余坐下來,仔細談論著目前的形勢,研究著起義的具體計劃。

“保安總隊共分五個大隊,除了我和張硯田的兩個大隊外,三、四、五三個隊還有約一萬五千人。盤踞灤縣的是劉佐周、趙雷的第三、四總隊,他們原來是由偽滿過來的偽軍,殊不可靠。而原來的一個土匪頭子胡協五,手下有幾百號人,被收編為第五總隊,一群鱉皮爛蝦、蛤蟆蝌蚪大眼賊兒,也指望不上。”張慶余點著根香煙,邊吸邊介紹著:“第二總隊隊長張硯田和教導總隊隊長沈維干是我這次搞起義的可信搭檔,晚上我把他們找來,你最好跟他們也談談。”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通州只有不到五百日軍駐扎,你們兩個總隊一萬多人,解決他們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黃歷沉聲問道:“可是有什么別的困難,你先把顧慮說一說,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張慶余猶豫了一下,說道:“在我來說,是沒什么問題的,但張硯田總隊長卻有些擔心駐扎在豐臺的日軍會截擊我們,豐臺的日軍可能有裝甲車和坦克,而我們手連炮都沒有,難以抵擋。起義之后,如果9軍接應不上,我們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沈維干的意思呢?”黃歷繼續問道:“他也是這么想嘛?”

“那倒不是。”張慶余老老實實地說道:“他認為不是魚死就是破,越早越快動手,效果越好。”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這與其說是謹慎小心,倒不如說是存有觀望心理。黃歷沉默下來,想了一會兒說道:“那就晚上再商議吧,我的掩護身份——”

“嘿嘿,只好委屈何兄先做我的副官了。”張慶余伸手叫過孟潤生,交代了幾句,孟潤生打量了下黃歷,轉身而去。

時間不大,孟潤生捧著兩套土黃色帶有五色三角形袖章的偽軍軍裝走了回來,放到了桌上。

黃歷和王穿上軍裝,一個是上校軍銜,一個是校軍銜,而黃歷的軍裝顯然比王的要合身許多。初始黃歷還有些納悶,可看見張慶余和孟潤生暗地里點頭示意,不禁有些恍然。雖然刺殺殷汝耕的時候化過裝,臉面可能讓敵人搞不清楚,但身高體形還是不好掩蓋,張慶余作為負責維持通州治安的保安總隊的隊長,這點情報還是能夠搞到的。這套顯然是照葫蘆畫瓢為黃歷準備的,如果相差太大,張慶余心自然不會信服。

黃歷和王來到張慶余安排好的房間內稍事休息,王比較焦急地向黃歷詢問了一下具體情況,不禁皺眉說道:“這分明就是瞻前顧后,心存猶豫嘛!日軍有飛機坦克大炮,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難道因為怕這個,便沒完沒了地等下去?”

“據我猜想,因為現在形勢還不明朗,所以他們想再等等看看。”黃歷沉思著說道:“當然,日軍的裝甲車也不可不慮,最好能將他們的這個理由消除掉為好。”

王搖頭苦笑,“談何容易,別說他們,就是二十九軍,重武器也極為缺乏,我們又上哪去搞能打裝甲車和坦克的武器,何況,時間這么緊。”

黃歷沒有回答,他倚著被摞,扇著蒲扇,微閉雙眼,陷入了沉思當。王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躺在自己的床鋪上,不一會兒竟然進入了夢鄉。直到日近黃昏,他才醒了過來,現黃歷正坐在桌前冥思苦想,不時用筆在紙上寫著畫著什么。

“黃——,那個何兄……”王揉著惺忪的眼睛,好奇地問道:“你在寫什么呢?是給北平的匯報?”

黃歷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說道:“不是,我是在想對付坦克和裝甲車的法子,沒有這個,不好說服他們。”

哦,王瞪大了眼睛,說道:“想出來了嗎?”

“有了點眉目,也不知道行不行啊?”黃歷很謹慎地說道:“起來洗把臉,清醒清醒,依時間來算,那兩位主要人物快來了。”

王很想看看黃歷手那張紙上寫的,畫的都是些什么東西,但黃歷已經收了起來,也就只好作罷。反正大家商議時,黃歷會拿出來,倒也不急于一時。

太陽剛剛落山時,張硯田和沈維干相繼來到了這里,張慶余已經派人到鼓樓南大街一家叫“北玉升”的飯館里拿來了飯菜,幾個人相互介紹完畢,把酒長談。

張硯田的個子較高,身體細瘦,略有一點水蛇腰,瘦長的臉上,兩只深陷的窩摳眼,滴溜亂轉,透著一種世故的精明。沈維干則是標準的軍人形象,言談之充滿了對反正起義的渴望。

看來張慶余和沈維干反正的決心比較堅定,張硯田則是考慮甚多,比較遲疑和猶豫,給黃歷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不如張慶余、沈維干真誠、豁達。

窗外月光如水,只有蟋蟀傳來唧唧叫聲和棲息廟內古柏和銀杏樹間的黧鶯傳來啾啾的鳴聲。屋內酒至半酣,張慶余的臉脹得像紅布一般,連脖子都通紅了。酒后多言,他瞇起眼睛有點醉意地說道:“硯田老弟,你別老說日本人如何如何,咱們是軍人,可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為了要舉事,我把家眷都送到天津了,你怕什么坦克裝甲車,我跟你說,那玩藝沒那么厲害,通州到北平才二十多公里,咱們只要跑得快,日本人截擊咱們,也不可能了。”

張硯田的眼珠轉了轉,沉穩地說道:“總歸是要考慮得周全一些才好。還是先觀察一下日本人的動態再定吧!”

沈維干將酒杯向桌上一墩,不悅地說道:“現在官兵的抗日義憤很是高漲,與其抑制,不如順水推舟,就此起義。耽擱時間越長,被日本人覺的可能性越大。那細木繁可是只狐貍,你就不怕夜長夢多?”

“但是到現在,日本人并未覺什么異常。”張硯田辯解道:“由此向北平靠攏,皆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如果遭到日軍坦克或裝甲車的追擊攔截,部隊必然損失慘重。”

“那你的意思就是只要日軍有坦克及裝甲車,我們就不能舉事行動了?”沈維干有些鄙夷地望著張硯田。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硯田也來了火氣,瞪著眼睛說道:“我只是覺得應該周密計劃,謹慎從事。”

黃歷淡淡一笑,開口說道:“都心平氣和一些,沈兄拳拳報國之心,實可嘉賞,張兄的考慮出于謹慎,也是人之常情。既然日軍有裝甲車坦克,咱們將這不利因素估計在內,也不為過。我呢,冥思苦想了一下午,倒也琢磨出區區幾個對付日軍裝甲車的辦法,還不成熟,啊,咱們一起研究研究,這樣可好啊?”

張慶余等人瞪大了眼睛,面露喜色,要是能搞到重裝備,起義反正的勝算豈不大大增加。

飯菜都已吃喝得差不多了,幾個人圍攏在辦公室前,看著黃歷將手里的紙攤開,緩緩講解起來。

“這個呢,很簡單,叫燃燒瓶,里面裝上汽油,瓶口有一個布條,點燃布條,將其投擲到坦克或裝甲車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就會使坦克拋錨,或將其油箱引爆。”黃歷先將第一個武器介紹給大家,“當然,由于使用距離的限制,這個燃燒瓶在運用上是危險的,跟坦克距離很近,具有冒險性。”

黃歷所畫的示意圖就是土制燃燒彈,并不是那種混和了橡膠黃磷鎂粉的正規的莫洛托夫酒瓶,燃燒效果自然打了折扣,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可對付日本人皮薄個銼的坦克和焊上鐵板的裝甲車,還是可以的。

“打仗沒有不冒險的。”沈維干酒喝得不算多,但精神卻十分振奮,而且為了盡快打消張硯田的疑慮,自然是大加吹捧,“這東西好,容易制造,可以大量使用。咱們比日本人強在哪里,就是人多嘛!”

黃歷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繼續講解道:“這個也簡單,炸藥包或者集束手榴彈,埋在地下,由拉線控制,日本人的裝甲車一來,呯的一下,肯定趴窩。”

“好,這個更好。”沈維干指著示意圖夸贊道:“你們看,何兄畫得多仔細,人藏在這個坑里,上面是,哦,是偽裝,嗯,嗯,咱們沒大炮,可手榴彈還是足夠的。”

黃歷咽了口唾沫,幾種草草想出來的方法得到沈維干的極力推崇,讓他有點,有點受寵若驚,他趕緊一氣說完,“這個就更簡單了,陷坑,上面蓋上薄木板,再鋪上土和雜草,人走是沒有問題,坦克或裝甲車一過,那就得掉進去。這個呢,是小釘板,埋在土里,或釘在地上,如果是輪胎車輛,就能有效阻礙它們的前進。”

王很詫異地抬頭看了看黃歷,雖然說這幾種方法都不復雜,但能想到也很不容易。四管齊下,說不定日軍的坦克和裝甲車真要毀在這些陰招之手。

“厲害,高明。”張硯田看向黃歷的眼神也變了,盡管這些方法都有缺陷,也有其局限性,但仍然不失為有效的手段。更重要的是,這些武器易于制造,便于裝備,對于眼前的保安隊來說,正是最便宜,最適合的東西。

“粗陋,獻丑,實在是難登大雅。”黃歷裝模作樣地拱了拱手,表示謙遜,又補充道:“其實還有很多辦法對付日軍的裝甲車,集思廣益嘛,而且,最好挑選一支精干的隊伍,秘密進行一下短期的培訓和演練,如何誘敵,如何攔截隨車的步兵,到時候就得心應手了。”

“交給我的教導總隊吧!”沈維干將手按在了紙上,很堅決地說道:“我的部隊駐扎在留守營,那里距通州較遠,不易走漏消息。而且,我對我的部下還是很有信心的。”

張慶余在椅子上蹲著,咧開大嘴笑得開心,他酒量不大,此時被酒精刺激得是熱血沸騰,用力拍著沈維干的肩膀,“好,就交給你了,那個制造什么燃燒瓶和小釘板的材料,我和硯田兄負責籌措,都運到你那里組裝。報效國家的時刻馬上就到了,豁出身家性命,就這一錘子買賣啦!”

張硯田也笑了起來,對黃歷說道:“改日一定請老弟去舍下喝個痛快,咱倆一見如故,真是投緣,投緣啊!”

這也許是真心,也許是巴結,黃歷趕緊答應,并表示感謝,心里多少松了口氣。通州之行總算是初見成效,反正起義算是提上了日程。

戰爭的車輪開始轉動,連上帝也無法阻止。七月九日、十一日、十九日,日本華北駐屯軍與冀察當局三次達成的協議,都被盧溝橋時斷時續的炮聲證明是一紙空。

到七月二十五日,6續集結平津的日軍已達六萬人以上。日本華北駐屯軍的作戰部署基本完成之后,二十六日下午,華北駐屯軍向第9軍出最后通牒,要求國守軍于二十八日前全部撤出平津地區,否則將采取行動。被宋哲元拒絕,并于二十七日向全國表自衛守土通電,堅決守土抗戰。

寶通寺的空氣很是緊張,二位張隊長正在大殿里走來走去,焦急地等待著消息。天邊象打雷般,隱隱地傳來槍炮之聲。黃歷和王坐在桌前,強作鎮靜,心里也是緊張加焦急。

今天凌晨,日軍一部和通縣日軍守備隊突然向駐守在通縣新城南門外的9軍4師一個營動進攻,這個營的官兵奮力反擊,雙方正在進行著激戰。

上午十一時左右,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蘇連章團長快步走了進來,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急促地說道:“二十九軍的那個營被日本人擊敗了,已經突圍轉移。我部遵照總隊長命令,只是對空鳴槍,打炮,佯作阻擊。”

嗯,嗯,張慶余胡亂點了點頭,對蘇連章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

“看來我們不能再等了。”張慶余摸著下巴,皺著眉頭說道:“佯作阻擊瞞不過細木繁的眼睛,再說,我們在激戰也沒有給日軍任何支援,定要遭到他的懷疑。事己至此,不能坐以待斃,還是盡快采取行動吧!”

張硯田張了張嘴,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北平南苑北苑打得正歡,具體情形還不知道,要不再等等,看看日本人的動態,你們說,怎么樣?”

黃歷對張硯田這種觀望的態度十分不滿,剛想開口說話,副官長孟潤生滿臉喜色地跑了進來,大聲說道:“好消息,好消息呀——”

“什么好消息?”張慶余急切地問道。

“廣播,南京電臺的廣播。”孟潤生喜笑顏開地說道:“剛剛播報的,盧溝橋9軍大敗日軍,已經6續奪回豐臺和廊坊。還有——”

“還有什么?”張硯田的眼睛瞪得溜圓。

“還有,央政府軍事會議決定,將6續向華北派遣野戰軍增援作戰,殲滅華北日軍指日可待。”

呯,張慶余一拳砸在桌子上,興奮地說道:“這些日本龜孫,只有干家伙,一個字:打!”

嘿嘿,哈哈,張硯田立刻改變了過去像蔫茄子似的那副模樣,咧開嘴巴,一個勁兒哈哈地笑。

“何老弟,你看咱們現在動手行嗎?”張慶余將目光轉向黃歷。

黃歷正和王交換目光,這廣播的消息有些令人不敢相信,難道大刀片手榴彈真的打敗了擁有飛機坦克的日軍,還是宣傳攻勢,以鼓舞士氣。

管他呢,先把通州這把火燒起來,這新聞播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將這些家伙的心給燒熱了。

“我覺得起事宜早不宜遲,如果來得及布置,今晚就殺他個措手不及。等到勝利之時,二位可就都是英雄了。”黃歷揚了揚眉毛,鼓動道。

“我馬上派人去找沈維干,如果他那邊準備好了,那就今晚動手,殺日本人個雞犬不留。”張慶余惡狠狠地揮手一切,轉向張硯田問道:“你那邊還有什么問題?”

“小隊長、隊長都是跟著咱們的老弟兄,計劃也有,只要命令下去,就可以行動。”張硯田此時顯出了精明,“用你我的車挨個駐地通知一遍,時間用不了多少,晚上行動也比較合適,可以避開日本人的飛機轟炸。”

“說到日軍的飛機轟炸,我建議把行動時間盡量提前,即便日本人知道了,在晚上也無法出動飛機。”黃歷思索著說道:“快打快撤,先趕至北平與二十九軍匯合,再聽宋軍長的統一號令。”

嗯,嗯,張慶余在大殿走了兩圈,盤算了一會兒,抬頭說道:“那就定在晚六時行動,明天一早就開向北平。潤生,你馬上坐我的汽車出去通知各隊長,按照原計劃行動,以進攻日軍兵營的槍聲為起義信號。”

“是。”孟潤生敬禮之后,轉身而去。

時近六點,起義各部都做好了準備,而通州卻還象以前那樣,在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異樣。戲園子門前掛出了大黑木板,上面用粉筆寫著“特約平津評戲泰斗來通登臺獻演,名角xxx,今晚演:大劈棺,勿失良機。”戲園子斜對面,是有名的朝鮮浪人金三壞開的賭場,挨著賭場,是日本人開設的大煙館、妓院。進進出出都是些身穿摔跤敞衣、手提一根大木棍的日本浪人、高麗棒子和國的混混兒、青皮、地痞流氓。這些人還在大街上橫沖直撞,大搖大擺,渾不知死期就在眼前。

夏日的黃昏,依戀著青山綠水,遲遲不肯消退,到八點半鐘,天才能剛擦黑。在天亮的時候調動軍隊,確實有些冒險,但保安隊在數量上擁有壓倒性的優勢,即便是強攻,也不是什么困難的舉動,而且日本人又送給了保安隊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上午,日軍向二十九軍駐地起進攻時,遭到堅決反擊。于是,調動了飛機參戰。而冀東保安隊干部訓練所離戰場不遠,學員們便擁到操場上觀看。也不知道是日軍真的是誤判,還是報復保安隊不肯支援攔截,突然俯沖下來,對訓練所的學員進行狂轟濫炸。這意外的襲擊使大為不解的教導隊學員們亂作一團,幸虧校舍外有一大溝能作臨時隱蔽,才沒受太大傷亡。

消息傳開,保安隊群情激憤,正是天賜良機。張慶余和張硯田立刻各自率領一部士兵前往城內日特機關和守備隊營地,名為詢問轟炸的原因,實則暗藏殺機。

日特機關長細木繁聽到動靜,帶著一小隊憲兵沖了出來。他并未意識到保安隊來意不善,還真以為是為上午的誤炸來討說法。他走上前先是裝出和顏悅色的樣子,大聲解釋了誤炸的原因,翻來覆去地講,日機本意是轟炸二十九軍營地,由于飛行員弄錯了目標而誤傷教導隊,深表“遺憾”之類的屁話,表示一定要處理好善后事宜,還假惺惺地鞠了三大躬,以示“道歉”。

張慶余的本來目的就不在此,所以只是站在隊后,冷笑不止,手揣進馬褲口袋,握著里面的左輪手槍。

細木繁見保安隊士兵不為所動,臉色也不好看起來,一眼看到張慶余,立刻大聲喊道:“張總隊長,你怎么槁的,為什么不安撫士兵?現在,我命令你馬上帶人回本隊,明天請召集保安隊分隊長以上的干部,到城南會堂集合開會,皇軍一定會努力處理好善后事項的。”

“細木繁,你算個什么東西?他媽x的日本鬼子六親不認,炸彈扔到老子頭上來了,弟兄們,咱們也是國人,不是好欺負的!今天,咱們和小日本拼了!”張慶余怒目大罵道。

黃歷突然伸手舉槍,啪、啪、啪……,就是一通連射,槍聲驟然密集起來,保安隊士兵得到信號,怒吼著端槍射擊,一顆顆憤怒的子彈射向猝不及防的鬼子憲兵。

槍聲就是信號,各支保安隊按照預定的目標,分別向西倉日軍兵營、城內日特機關、南門外車站日軍守備隊、偽政權所在地廟、電報局、城內日韓浪人之一切煙、賭、當場所起了掃蕩進攻。通州城里象爆豆般響起了更加猛烈密集的槍聲。這古老的小城暴動了!沸騰了!咆哮了!

細木繁被擊斃,隨他出來的憲兵在突如其來的襲擊下也是死傷慘重,幸存的幾個嚇得急忙返身逃竄,想要閉門死守,但為時已晚。保安隊官兵緊緊追趕,一下子就沖進了大門,一處一處地猛攻,一處一處地占領,槍聲、喊殺聲、慘叫聲響成了一片。

日本駐通州特務機關共有五十余人,又有不少職人員,而進攻這里的保安隊前后已經過了四百多,戰斗進行得不算激烈,在保安隊潮水般的攻擊下,不到一個小時便全殲了敵人。

城里的戰斗都還算順利,但是在西倉的日本兵營,保安隊卻遇到了頑強的抵抗。這兵營原駐有日兵三百余人,盧溝橋戰事之后,日軍便把一些日僑也集在這里加以保護,約有五百余人。

張硯田率領的士兵以討說法為由,騙出了兵營的指揮官龜本佐,然后突然亂槍齊,一擁而上,奪取了兵營大門。剛開始,日軍猝不及防,又是正在吃晚飯的時候,只能是倉促應戰。不得不承認,日軍士兵的素質是很高的,即便在指揮官被打死的情況下,依然能在下級軍官和老兵的鼓動指揮下迅投入戰斗。

這兩年來,日軍在兵營內不僅修了永久性的地堡式炮樓,而且還有水泥的縱橫戰壕和掩體,工事異常堅固,而且彈藥充足。憑借著這些軍事設施,日軍和兵營內的僑民負隅頑抗,拼死防守,雙方子彈橫飛,機槍響成一個點兒,喊殺聲震天。

解決了日特機關,王暫且留下,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士兵砸鎖撬柜,收繳日特的件資料。黃歷則跟著張慶余,率領部隊增援西倉兵營。路上,黃歷看到一些日本僑民、朝鮮浪人的商店、店鋪已經開始遭到保安隊士兵的洗劫,這些原來不可一世的家伙無一例外地遭到保安隊士兵的殺戮。

一家日本人的商店門前,日本店主的尸體躺在路上,肋骨露了出來,內臟散亂,四周全是血跡。不遠處的一具尸體好象是個女人,腳朝門口,臉上蓋著報紙,好象她經過了劇烈的反抗,衣服凌亂,身上被刺刀捅了四五刀。

一陣吆喝和斥罵聲傳來,幾個保安隊士兵用繩子牽著一串人走出了店鋪,這是一家五口人,脖子被繩子綁著串起來,象一串臭魚。踢打著,咒罵著,這幾個日本人被槍托砸倒在地,槍聲響起,尸體象死狗似的倒在地上。

黃歷皺了皺眉,他并不是同情這些人,而是覺得有處理善后的必要。在侵華戰爭,無論是日本軍隊還是日本平民,他們的絕大多數對國都是極端仇視的,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做危害國人的事。在國施行三光的日本兵當然不用說,那些控制國礦山工廠的日本管理人員用最殘忍的方法折磨國勞工,制造了數以百計的萬人坑,被劫持到日本的國勞工也被日本平民殘酷迫害而大量死亡。

當日軍占領南京時,日本全國一片歡騰,《東京日日新聞》上連載兩日兵百人斬比賽的比分o6:o5的進度成了他們飯后的談資...在所有與國人直接接觸的日本人,9o以上用了極端殘忍的手法對付國人,而其它沒有直接接觸國人的日本人則贊同前者的作法。

顯然,那種認為日本人其實跟國人差不多,他們的暴行只不過是因為受了軍國主義的灌輸的想法是極端錯誤的,這種將一切歸咎于軍國主義的說法顛倒了因果,日本的殘暴由來以久,從日本本身的歷史來看,嗜殺的血腥特質其實是其化固有的一部份。

在南京大屠殺的幾個星期內,或者說在整個日戰爭期間,沒有任何記載證明有日本人救國人的事情,倒是南京有一個德國納粹黨員叫拉貝的,實在不忍看日軍的獸行,感于當地人民平日對他的友善,保護了很多人。

“張總隊長。”黃歷突然拉了一下張慶余,停下了腳步。

“什么事情?”張慶余正處于亢奮狀態,眼睛瞪得血鈴鐺般大,呼呼喘著氣。

“派些人,將城里日本人的尸體都收攏起來,在城外挖個坑,放火燒成灰。”黃歷的這個建議讓張慶余大惑不解,使勁眨著眼睛,倒是旁邊的孟潤生眼睛一亮。

“隊長,這事交給我吧!”孟潤生上前一步,湊到張慶余耳旁低聲說道:“毀尸滅跡,咱們既要殺人,也不要被潑上污水。國際法,嗯,屠殺平民……”

張慶余恍然大悟,沖黃歷伸了伸大拇指,將任務交給孟潤生,然后轉身繼續向西倉兵營奔去。

西倉兵營的戰斗已經進入了白熱化,子彈橫飛,爆炸聲此起彼伏,雙方都殺紅了眼,在兵營內逐屋逐保,逐條壕溝地爭奪廝殺。

張慶余率兵增援,使得攻打西倉兵營的保安隊士兵大增,兩位總隊長親自督陣,張硯田更是急得瞪著眼睛,握著雙拳,滿頭冒汗。他擔心久攻不下,日軍開來援兵,來個內外夾擊。

“上城墻,把機槍都給我架上。”張慶余見久攻不下,急得直跳腳,嘶啞著嗓子吼道:“組織敢死隊,每人賞現洋二十塊。”

片刻后,南城墻上的機槍陣地加強了火力,向日軍營內猛烈掃射,一條條火舌飛舞,支援著兩百人組成的敢死隊以大刀片、手榴彈及短槍不斷前進,壓迫著日軍步步后退。

這日本鬼子還真難打,黃歷看了下手表,已經是夜里十點了。幾十名日軍竄到了兵營西側的一座堅固的二層樓里作最后的頑抗,保安隊連攻三次,都在如潑般的彈雨下被擊退。

看著兩位張姓總隊長在地上來回走來走去,象被關在籠子里的獅子,獅子鉆火圈,黃歷突然想起了這個有些滑稽的念頭。

“用火攻試一試。”黃歷建議道:“那邊的西倉汽車庫里有的是汽油,再找些瓶子——”

“對,連房子帶鬼子,燒他x媽個干凈。”張硯田精明的小眼睛里射出了殺氣,一跺腳,沖著旁邊的士兵喊道:“能從汽車庫搬汽油一桶到兵營四周者,馬上賞現洋十元!”

這一聲令下,立刻引起了轟然響應,士兵們忽拉喊成了一片:“走哇,背汽油去!”、“殺光小鬼子,不給錢老子也去!”、“燒死這群王八蛋!”……

有二百多人,快步朝離兵營不遠的西倉汽車庫奔去。人多力量大,不到半小時,幾百桶汽油已運到兵營周圍,堆滿四周。

“這活兒交給我們吧!”教導隊大隊長沈維干帶著一票人馬突然趕到了現場,看到這要放火的架勢,立刻上前主動請纓。

“你那邊——”張慶余有些驚訝地問道。

“順義的日本兵已經被死死圍住,現在可能已經都死光了。”沈維干簡短地說道:“我怕這里有麻煩,便帶著些人先趕過來,大部隊明早就能入城。”

“那就快上吧,你們帶著那個,燃燒瓶吧?”張硯田抹了把臉上的汗,著急地催促道。

“就是現灌也趕趟。”沈維干招呼著手下,指著那座二層樓大聲說道:“那玩藝是死的,不比坦克和裝甲車,給我燒,燒死那幫王八蛋,燒得渣都別剩。”

“是!”兩百多教導隊士兵立刻收拾齊整,從四面借著夜幕的掩護在瓦礫殘垣向二層小樓靠近。

二層樓上的鬼子拼命射擊著,但也只能守住大門和樓梯口,無法阻止所有敵人的靠近。一顆顆燃燒瓶投擲了出去,在樓房的四周爆碎燃燒,頃刻間濃煙四起,黑云翻滾,火光沖天。

“這玩藝兒好使,哈哈哈哈。”張慶余臉上全是被汗水沖出的泥道子,指著熊熊火焰罵道:“王八蛋,知道厲害了吧,聽,鬼叫什么呢?”

“再上,火還不夠大。”沈維干命令士兵,再次灌油,又起了一次火攻。

火沖天而起,大門、樓梯口、窗戶都被濃煙和火焰包圍,鬼子驚恐地喊叫著,已經無法向外進行有效地射擊,死神的手緊緊扼住了侵略者的咽喉。

這時,驚人的事情生了,一個日本鬼子高聲喊叫著“天皇萬歲”,從窗口沖出,縱身跳入了火海。

“鬼子受不了火燒,自殺了。”沈維干興奮地叫道。

又一個鬼子喊著“帝國萬歲,天皇萬歲”,跳入了火,接著不斷有鬼子跳出來赴死,其還有僑民的尸體被拋出,最后一切歸于沉靜,只有沖天的火焰在燃燒。

如果國人也都有這種精神,即便武器落后,也沒有人敢輕視悍不畏死的軍隊。在火光,黃歷的臉上明暗不定,別人聽不懂日語,但他卻聽得明白。

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一時許,通州城里密集的槍炮聲漸漸停息,但還是能聽見零星的槍聲,那是保安隊在掃蕩日本人和高麗人的商鋪、賭場、大煙館。殺戮一旦開始,就再難抑制,是民族義憤也好,趁火打劫也罷,這股殺戮搶劫復仇的大潮逐漸洶涌,漸漸脫出了所有人的控制。

“兩位張隊長,部隊不能都呆在城里,那樣目標太集了。天一亮,日本人可能會派出飛機偵察或轟炸。”黃歷適時提出了建議,讓正處于亢奮和激動狀態的張慶余和張硯田能夠稍微冷靜一些。

“我贊成何兄的意見。”沈維干說道:“城留下部分軍隊掃清余敵,其余人馬應該出城尋找掩蔽之所,日本人的飛機是很厲害的。”

張慶余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好,就這么辦。何兄,去北平聯絡二十九軍的人什么時候能回來呀,這具體的調動,還得等待命令吧?”

黃歷瞅了瞅王,王趕緊說道:“行動前,我已經通過電話用暗語通知了北平情報站,現在二十九軍應該已經知道了,或許聯絡的人正在往這里的路上呢!”

“那就先撤出城,分路集結,由我的手下,沙子云團長負責城內的剩余工作。”張硯田上前主動搶過了這個任務,留在城內,可能是有遭到轟炸的危險,但抄沒日本浪人和高麗棒子的家產,油水也是豐厚的,張硯田的精明便是顯在這種細小的地方。

絕大的一輪旭日從東面濛濛地升了起來,朝霧減薄了幾分濃味。澄藍的天上疏疏落落有數方極薄的晴云,有的白得象新摘的棉花,有的微紅似美人臉上的醉酡的顏色。

通州城里,日韓浪人的死尸橫七豎八,偽“冀東政府”、縣政府、及保安隊內的日本顧問全被殺掉,張仁蠡被捉,日本特務機關被搗毀,日本兵營被燒成灰燼。

經歷了多半夜的炮火,通州城里的居民得知保安隊反正起義,歡欣鼓舞,拍手稱快。他們平時受夠了居住在城里的日本浪人和高麗棒子的窩囊氣,此時紛紛奔出家門,舉著棍棒,沖上了街頭。

人越來越多,沒有組織,沒有領,也沒有統一指揮,只是激于往日仇恨,一旦爆,猶如火山噴,一即不可收拾。他們滿城滿街地走著、喊著,復仇的火焰使他們干出平時連想都不敢想的瘋狂事情。他們見到漏的日本人就殺,見日本商店就搶,對高麗棒子更是恨之入骨,他們平時仗恃日本人,作惡多端,所以人們搗毀土膏店、白x面房、翻譯官的家,更是兇猛無情。

市民們跟著一隊一隊的保安隊士兵,搗毀大煙館、白x面房、砸爛日本妓院、高麗賭場;還有知道底細、自愿前來做向導的老百姓,帶著保安隊士兵,直奔那些閉鎖的深宅大院,去掏日本軍官和顧問的老窩兒;西海子南岸的近水樓,女老板及幾名藝妓都被殺死,尸體重疊在一起,只有一具身體向上露出局部;配膳房和帳房里躺著一男兩女,有的伏在地上,有的面朝上。明顯有打斗過的痕跡,男的眼球被剜了出來,上半身象蜂窩一樣的。兩個女的背上都有刺刀刺過的痕跡;鼓樓前的冀東準備銀行、日本人開的商店和工廠,都被砸開了大門。無論是保安隊士兵還是市民百姓,都在盡情地泄他們多年的積怨,分散在各處的起義部隊已經失去長官的控制,任何命令在這些人群都不起作用了。

歷史的車輪象是在不平的地面上顛簸了一下,微微偏離,但隨即又倔強地向前滾動起來。

黃歷誤打誤撞,鼓動攛掇,使通州兵變比原來的歷史提前了一天一夜。不要小看這一天一夜,它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也略微改變了歷史的進程。

在原來的歷史上,通州兵變后,因為遭到日軍飛機轟炸,保安隊傷亡甚大,張硯田見日本軍力如此強大,即使不被炸死,亦難逃之后的激烈交戰,左思右想,他換便裝棄陣逃跑,潛回天津寓所隱匿。他手下第二總隊的官兵現官長臨陣脫逃,便失去指揮,不再參加戰斗,紛紛到街上行搶,然后扒掉軍服,相繼結伴逃跑,嚴重削弱了起義部隊的力量。

在原來的歷史上,張慶余帶著剩余軍隊西進北平,意圖與二十九軍匯合,但二十九軍已經于一夜前撤離北平,當起義軍于9日清晨行至安定門外的時候,沖出了一支日軍,在二十余輛裝甲車掩護下,向人困馬乏的保安隊猛烈攻擊。毫無思想準備的保安隊被迫倉促應戰,教導總隊隊長沈維干等干部彈陣亡,起義部隊幾近潰散。

在原來的歷史上,通州兵變雖然在當時震驚了全國,因為它是生在偽政府內部的起義,意義非常重大,但也僅此而已,由于起義時間稍晚,事先與二十九軍又沒有通氣接洽,完全是孤軍作戰,因此它的象征意義遠于大于實際的軍事價值。但此時在南苑、北苑,日雙方激戰正酣,通州兵變不亞于在日本人身后捅了一刀,也因為軍統的通訊聯絡,使得二十九軍與通州起義部隊建立起直接的聯系,能夠相互配合作戰。

天色大亮,北平二十九軍軍部派來了一位高姓團長和兩名參謀前來聯絡,見面之后,即將宋哲元的親筆信交付二張。

二張看過信后,喜色滿面,上面自然是嘉獎之語,此時宋哲元正缺少兵力與日軍作戰,當然要牢牢拉住這支萬把人的軍隊,以壯聲勢。

“宋軍長對我們期盼甚大,他要我們立刻分兵一部支援南苑佟副軍長,其余人馬迅向北平靠攏,以加強守城力量。”張慶余放下信,胖臉上泛著光,他雖然略有些憨厚,可也知道此時正是宋哲元用人之際,他們這算是雪送炭,以后能否得到重視,也看現在的表現了。

“嘿嘿,咱們這萬把人可也算是不小的力量呢!只是我的部隊沙子云團還在通州,全部集結還需要些時間。”張硯田眉毛揚了起來,他看得更加深遠,也覺得這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但他并不準備去支援南苑,他更愿意帶領人馬進北平,直接向宋哲元示好。

“那就讓我帶隊去支援南苑吧!”沈維干相對于二張來說,再象個職業軍人,抗日情緒更加濃烈,也沒那么多閑心眼兒,“我的教導總隊已經全部到達,集結起來也不費多少時間。”

黃歷很喜歡沈維干這種勇猛直前的品質,雖然二十九軍已經派來了聯絡官,他的使命就算完成,但還是好心地提醒道:“支援南苑當然重要,但也要做好些準備,走在公路上,如果遇到日本飛機轟炸,如果沒防備,那可要損失慘重了。”

“這位是——”聯絡官高團長有些不悅地問道。

“我姓何,是派來協助張總隊長反正起義的。”黃歷淡淡地自我介紹道。

“原來是何先生。”高姓團長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說道:“兄弟從北平出來時,宋軍長曾有交代,請何先生回北平,宋軍長會論功行賞,這里的事情就交給兄弟處理。再說,日軍飛機也不是那么厲害嘛,能讓人寸步難行……”

嗡,嗡,嗡……黃歷正要反駁,天邊傳來了馬達的巨大轟鳴,在場的人愣了一下,馬上醒過味兒來,都奔出指揮所,向遠處張望。

片刻后,日本飛機在天空出現了,這是北平武官今井武夫聽見占領了電臺的保安總隊長張慶余宣布起義的消息,馬上給天津駐屯軍打電話,要求派兵鎮壓。日軍司令官香月清司派出天津東局子機場的飛機大隊先進行空襲轟炸。

二十余架日本飛機先是在高空盤旋偵察,隨后開始低空俯沖下來,投下了炸彈。隨著爆炸聲,通州城里騰起一股股黑煙,房倒屋塌,土浪沖天。日軍飛機沿著薊運河兩岸、城的大路、通往順義和寶通寺、三義廟的大道等處,尋找起義部隊進行瘋狂的掃射和狂轟濫炸。

飛機不時地在天上轟鳴盤旋,接著是低飛俯沖,扔下炸彈后,飛機又向高處飛起,炸彈爆炸后,又是俯沖投彈,或低空掃射。通州城里的硝煙越來越濃,嗆得人嗓子生疼,眼睛辣流淚,很多房屋被炸成碎磚爛瓦,好像是一座破瓦寒窯。遍地的死尸,橫躺豎臥在濃稠的血泊。

黃歷透過掩蔽所看著遠處的煙柱和火光,感受著大地傳來的震動,他皺緊了眉頭。雖然他極力促成通州兵變,還有著其個人的目的,他不過是想盡量保住北平,保住剛剛要步入正常的個人生活。但現在,他的信心隨著飛機的狂轟濫炸,又開始逐漸下沉。戰爭的勝負一是取決于裝備的優劣,一是取決于士兵的斗志,目前來看,起碼在平津,形勢很不樂觀。

“何兄,何兄……”沈維干輕輕拉了拉沉思的黃歷,待黃歷轉過頭,才低聲說道:“鬼子的飛機很厲害呀,我要率部去增援南苑,卻擔心路上遭到轟炸,象這個樣子,可就慘了。何兄有什么好辦法?”

黃歷眨了眨眼睛,苦笑著嘆了口氣,說道:“我又不是神仙,只能想到幾個小方法盡量減少些傷亡而已。比如說身上披樹枝雜草的偽裝;告訴士兵們躲避緊急空襲的簡單措施;向四周派出預警部隊,現飛機便鳴槍為號;隊伍成長蛇陣行軍,不要排得太密集……”

“謝謝你,何兄。”沈維干感激地握緊了黃歷的手,真誠地說道:“打完這一仗,如果我還有命活著,定要和你痛快地喝一場。咱們,北平見。”

“北平見。”黃歷很喜歡沈維干身上那種真正的軍人稟性,當了兵,就要有把生命隨時獻給國家,獻給民族的覺悟,別有那么多花花心思。

月亮高高地懸掛在深藍色的夜空上,向大地散射著光華。路旁很多原來枝條繁茂的柳樹、楊樹,如今枝葉稀疏,那是被白天沈維干率領的三千多人的部隊路邊折去當偽裝了。

夜里,日本的飛機不能出動,此時行軍是很輕松的,張慶余和張硯田率領著七八千人的保安隊,分成幾路縱隊,在如水般的月光下,向北平開進。

“總算是大功告成了。”王坐在汽車里,愜意地把頭仰靠在座椅上,突然又很有些不滿地說道:“看吧,卸磨殺驢,那兩個姓張的眼皮子還真淺,趕著巴結宋哲元,把咱哥倆給忘了。”

黃歷抿了抿嘴角,淡淡地說道:“我倒真希望別人把咱倆給忘了,干咱們這行的,越少露面越好,出這趟公差,也是不得已。”

王嘿嘿一笑,捏了捏衣袋里的金條,又消了氣,那是在日本特務機關的保險柜里繳獲的,件資料可以上交,這些黃白之物嘛,就落在自己腰包里了。

路面被日軍調動的坦克車軋得坑坑洼洼,汽車開起來不但把人顛得腸肚亂顫,而且灰土很大。黃歷的心情也隨著這上下起伏的汽車,胡思亂想起來。最后他不易覺察地嘆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二十九軍爭氣,能守住平津。

隊伍來到了離北平西便門不到十里的地方,盡管是深夜,但逃難的人群卻象潮水似的向北平擁去,希望那厚重的城墻能保護他們的安全。遠處傳來了沉雷般的重炮轟鳴,夾雜著密集的槍聲,更加重了百姓們的恐慌。

到了西便門,便能感受到城里的緊張氣氛,城門口堆著沙包掩體,路口處擋著蛇腹形鐵絲,城樓上架著重機槍,二十九軍的巡邏隊在城內各街口上盤查行人。

城門口,二十九軍副參謀長張克俠率領著幾個軍官歡迎了張慶余和張硯田,此時日戰事正酣,而二十九軍的整體布置相對倉猝,即便是正在南苑激戰的趙登禹的一三二師也是到達不久,如今冀東保安隊這萬把人的到來,確實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黃歷和王的任務已經完成,而且軍統暫時還沒有爭奪軍權的意圖,在城外,他們便與前來接應的軍統人員匯合,待冀東保安隊進城之后,他們才鳴著喇叭,在難民群緩慢前進,向城里開去。

扶老攜幼,挑擔提籃,推車拉驢,黃歷看到了一片亂哄哄的景象,逃難的人們臉上或是驚惶,或是慌張,進了城方才舒了口氣,但他們顯然不知道這北平也并不保險。這就是戰爭,誰也躲不過去,現在是他們,以后就輪到北平的居民,影響只是時間問題。

前來接應他們的是趙仲華,在車里他簡單地說道:“組織大部分已經撤到了天津,潛伏人員近期也不會有什么活動。你們稍微休息下,就攜帶資料去天津向新任華北區區長三目王匯報。”

黃歷面無表情,淡淡地說道:“我留在北平處理些個人事務,匯報由王去就行了。”

趙仲華猶豫了一下,勸說道:“還是去天津聽候統一安排吧,北平淪陷只是早晚的事情,留在這里風險太大。”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把天津的聯絡地址給我,如果北平呆不住,我會去天津的。”

趙仲華心有些不悅,但也不能勉強,正好前面有一個逃難的人,穿得象個乞丐,一瘸一拐走得很慢,汽車按響了喇叭,也躲得很慢,趙仲華從車窗里探出腦袋,罵道:“你個鱉犢子,車直按喇叭,你聽不見嗎?你的耳朵長到腚溝兒上去啦?”

那個瘸子閃到旁邊,向車上看了看,車燈亮著,晃著眼,他也看不清什么,也沒有回嘴,轉過身艱難地繼續向前挪動著腳步。

黃歷開始只是隨意地瞅了瞅這個逃難的百姓,蓬頭垢面,倒也沒太在意,等車子開過去之后,他驀然一驚,這個人怎么有些眼熟,他的心呯呯跳了起來,不可能,怎么會是他,是眼花了,還是有些相象,自己認錯了。

心一亂,汽車猛地向前沖了一下,差點將難民撞倒,嘎的一聲,黃歷踩下剎車,趙仲華和王被閃了一下,詫異地望著黃歷。

“你們開車走吧,我下去找個人。”黃歷的臉色很不好看,他打開車門跳了下去,連身后王趙二人的呼喚都沒有答理。

黃歷在難民群穿行,很快便找到了那個走路怪異的身影。他并沒有太過靠前,而是不即不離地跟著,仔細辨認著,觀察著,直到他終于能夠確認下來,這心里變成了一團亂麻。

有些木然地盯著前面的身影,黃歷轉頭就走,對,那個人一定找不到自己和珍娘,自己不說,誰也不會知道。他或許是在天津得到了原來腳行的人的指點,可自己和珍娘,帶著何大魁一家來到北平后,與天津的聯系已經徹底斷了,連那個張小順都沒有再通過信。

昏黃的路燈將黃歷的影子拉長,又縮短,黃歷一直走出去很遠,腳步卻越走越慢,最后終于停了下來。

這樣做太卑鄙了,那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哪,為了繼續占有人家的女人,為了自以為幸福的生活,便將所有道義上的標準拋開,任由這個可憐人顛沛流離,在這陌生的城市游蕩,任由他自生自滅?慚愧和自責涌上黃歷的心頭,讓他心象開鍋的水一樣翻騰不止。

長長地嘆了口氣,黃歷跺了跺腳,就讓珍娘來選擇吧,自己不能自私地剝奪她獲知真相的權利。事情能瞞一時,能瞞一世嗎?他將形同乞丐的張小鎖棄之不顧,就為了那個自私的念頭,讓這個千里奔波,尋妻找兒的可憐人再受盡苦楚?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與珍娘一起生活?不能,他不能這么做。他轉身走了回去,再次找到了張小鎖那孤獨艱難的身影,慢慢地跟著。

月亮已經爬上了天,樹枝在院子里投射著斑駁的影子,風吹過來,樹枝搖曳著,月光、樹影一起晃動,象微風吹動著的湖水。

珍娘將黃歷迎進屋內,兵荒馬亂的年月,她惦記著黃歷的安全,象個小媳婦似的撲打黃歷身上的灰塵,忙忙呼呼地燒水熱飯,想讓自己依靠的這個男人感受到家的溫暖。

再過些日子就是一年了,這就是天意吧,黃歷苦笑著攔住珍娘,示意她坐下來聽他說話。從進門到現在,黃歷甚至沒碰過珍娘一下,心理上的糾結,使他覺得哪怕再拉珍娘的手,都是一種存心不良的惡意舉動。

怎么說呢?黃歷皺著眉,在路上他不是沒想過如何開口,但當真的面對珍娘時,他原來設想好的便全部被否定了。

珍娘也覺察到了黃歷的異樣,她沉默著,手用力地捻著衣角,自卑,一直伴隨著她,即便是黃歷熱情地擁抱她,與她親熱時,她也沒忘了自己其實是個小寡婦,黃歷對她和妞妞有著難以報答的恩情,她的順從更多的應該是一種報恩的表現。當然,黃歷也是她的依靠,她感到安全,感到溫暖。

“珍兒,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這真的很難開口,但我不想受著良心的指責,也不想讓你有遺憾。”黃歷斟酌著字眼緩緩說道:“小鎖他,他沒死,我見到他了……”

珍娘似乎沒聽清黃歷的話,她迷惑地抬頭望著黃歷,直到黃歷又重復了一遍,她只覺得腦袋轟的一下,一剎那間,竟是一片空白。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受,驚喜、詫異、痛苦、羞愧……,珍娘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怔怔地,淚如雨下,望著黃歷,嘴唇翕張,卻又說不出話來。

黃歷也很難受,他已經反復思考過,知道自己最好的選擇是什么,盡管傷心,盡管失落,盡管不甘,但他應該勇敢地去做,而不是把這個難題推給珍娘,讓她在兩難的選擇痛苦掙扎。作為一個傳統女性,黃歷知道珍娘心的傾向性是什么,但要逼她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也絕對是折磨和煎熬,黃歷不想讓她背上沉重的心理壓力。如果自己做得到,哪怕是說假話,也讓她得到解脫,身體和心靈的雙重解脫。

“珍娘,你回屋休息吧!”黃歷有些無力地擺了擺手,說道:“明天我就把小鎖從旅館接回來,然后我要到上海去。忘了告訴你,我的記憶恢復了很多,我原來是有父母,有媳婦,還有小孩的,我應該,應該去和他們團聚。”

珍娘眨了眨眼睛,不管她相不相信,黃歷的話的確讓她覺得輕松了一些,她不必再為如何說出自己的決定而感到痛苦和為難。

黃歷起身送珍娘出門,當珍娘走過他身旁的時候,他抑制不住心的感情,將珍娘緊緊擁入懷里,沒有,只是緊緊抱著,輕輕地叫著“珍兒,珍兒,讓我再抱你一次,就一次”,他最后一次感受著珍娘的氣息。

珍娘哭了,眼淚不住地流在黃歷的脖頸上,哽咽地低聲呢喃“對不起,黃大哥,真的對不起……”

第二天一大早,黃歷收拾好行裝,只帶了隨身衣物和一些錢財,剩下的都給了珍娘。他把何大魁找來,簡單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讓何大魁去把張小鎖接來,他就不再露面了,只說事情緊急,他馬上就要走,以后估計也不會再回來了,請何大魁繼續照顧珍娘一家。

“這,這是,唉!”何大魁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瞪眼擰眉拍大腿,也不知道是該為小鎖還活著而高興,還是該為黃歷的黯然離開而難過。

“我和小鎖昨晚聊了一會兒,他死里逃生,這一路上又吃了很多的苦,現在一家團聚,是件喜事啊!”黃歷勉強笑了笑,說道:“何叔,這兵荒馬亂的,生活不容易,你們一家就搬到旁邊的房子里去吧,這房租什么的,珍娘那里都好說,她也跟您說起過這事吧?我呢,這腦子也好使了,原來是個富裕的大家子,我這么長時間音信全無,家里親人還不知道怎么惦記呢!所以,急著回去。”

“那,這以后黃兄弟你就不回來了?”何大魁不舍地問道。

“那還說不定。”黃歷敷衍著說道:“看情況吧!”

何大魁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道:“早走也好,這城外又是槍,又是炮的,打得人心慌,這城里也不知道保不保險,早走了安全。”

嗯,黃歷點了點頭,進屋拎著提箱走到當院,北屋的門一開,珍娘紅腫著雙眼走了出來。妞妞和小琴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以為黃歷又要出門,笑嘻嘻地跑過來,對黃歷說道:“舅舅,回來時給我買好吃的,還有……”

“好,好,在家都要乖啊!”黃歷笑著摸了摸兩個孩子的小腦袋,又揪了揪她們的小辮子。

何大魁看了看珍娘,微微嘆了口氣,轉身先走到院門口,給黃歷和珍娘留個單獨說話的空兒。

黃歷笑著望向珍娘,說道:“我這就要走了,你收拾好等著迎接小鎖吧,屋子里的東西你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扔,不用給我留著。桌子上有個小布包,你收好了,拿錢給小鎖治治病,把身體先弄好。”

珍娘又要掉下淚來,用手抹了下眼睛,低聲說道:“路上小心,要是找不到家,就再回來,那屋子我給你留著——”

“千萬別留,我——不會回來了。”黃歷嘆了口氣,說道:“咱倆是有緣無份,這是天意,怪不得別人。好了,我這就走了,保重。”

“保重!”珍娘嗓子哽住了,想說些別的,可話再也出不了口,她自己也覺出她的聲音里并沒帶著一點水分,而象枯朽了的樹枝被風刮動的不得已而出些干澀的響聲來。看著黃歷大步走了出去,她的視線模糊了,緊跑了幾步,扶著門框,看著黃歷越走越遠。

黃歷走出大門,便再不回頭,這是天意,他現在又是孤身一人,了無牽掛。除了心靈上受了損傷,他身上并沒一點血痕,他的目光深沉而冷酷,當感情的羈絆驟然解脫后,他竟有一種嗜血的沖動。

戰事愈加激烈,日軍向北平市郊動了總攻,以第o師團主力在坦克部隊和炮兵掩護下,對南苑展開攻擊。日本駐屯軍步兵旅主力則由豐臺向南苑進攻,切斷了南苑守軍向北平方向的退路。

駐守南苑的第師及特務旅等部奮起應戰,頑強抵抗,很多陣地失而復得,反復爭奪。增援南苑的冀東保安隊教導大隊三千余人在沈維干的指揮下,勇敢作戰,擊毀日軍坦克四輛,裝甲車八輛,使日軍頗為震驚。而燃燒瓶、集束手榴彈、陷坑等手段,也被其他隊所掌握,漸漸流傳開來。

但一些小的手段和戰術應用,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敵我雙方的戰力水平,由于日軍飛機與大炮輪番轟炸,守軍無法展開,加之通訊設施被炸毀,指揮失靈。南苑守軍苦戰十余個小時,傷亡五千余人,副軍長佟麟閣與師師長趙登禹相繼陣亡,沈維干也重傷昏迷,南苑失守。

同一天,日軍獨立混成第一、第十一旅在飛機的配合下,向北郊國守軍猛烈進攻,占領沙河、清河鎮等地。第二十九軍第三十七師與第三十八師一部也向日軍反擊,一度收復豐臺、廊坊,后在日軍反撲下再次失守。眼見大勢已去,為避免被日軍全部包圍,宋哲元命令所部當晚分路向保定方向撤退。

天很熱,而全國的人心都涼了,北平陷落了!一朵花,長在枝頭,才有它的美麗;拿到人的手里就算完了。北平也是這樣,它頂美,可是若被敵人占據了,它便是被折下來的花了!

二十九日,駐天津第8師一部與天津保安、警察部隊向日軍駐津機關及租界起進攻,一度攻占北倉飛機場、天津火車站,逼近海光寺兵營,給日軍以較大殺傷。但日軍旋即組織部隊進行反攻,二十九軍不支,向馬廠撤退。又一枝美麗的花朵被折下,天津陷落。

什么是國家?假若在戰前有人問黃歷,他大概須遲疑一會兒才回答得出,而所回答的必是毫無感情的教科書上的定義。但現在,國家不再是個死板的定義,而是個有血肉,有色彩,有聲音的一個巨大的令人向往的鮮活東西。他沒想到只有切身體會到亡國奴的滋味,才能這樣的捉摸到了他的國家,也沒想到過他有這么熱烈的愛它。

兩排蛇腹型鐵絲攔在路口,只留出一個供單人行走的口子,五六個日本兵站在口子旁檢查著過往行人,他們手里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槍,刺刀在日光下閃著嚇人的寒光。

每個過口子的國人被搜查之后,都要向日本鬼子鞠躬,才會得以放行。一個鄉下來的老頭,胡子頭全白了,因為不懂這規矩,便被日本鬼子兩槍托打在臉上,打得鼻口冒血,倒在地上爬不起身。

一個學生裝的男人突然被鬼子揪了出來,被踢打著拖到墻邊,呯的一聲槍響,尸體倒在了地上,鮮血汩汩流出。

由于學生們反日情緒最濃,游行示威不斷,所以鬼子最恨學生,看見穿學生服的便不由分說,予以槍殺。

大概這就叫亡國奴吧?被侵略者殺掉象捻死個螞蟻一樣隨便,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程序,你有時候想躲都躲不開。黃歷瞇了瞇眼睛,臉上卻沒有任何憤懣的表情,象所有人一樣,他鞠了躬,過了口子。等著吧,孫子們,爺爺鞠一個躬,你們等著用十條命來還吧!

黃歷離開北平,和最后一批撤離的軍統人員一起來到了天津,此時軍統為適應新形勢的需要,在華北區進行了人事變動,在天津設立特務處華北區,下轄北平、天津、保定三個站,總攬華北地區的特務工作,派王天木為最高負責人。天津站仍由陳恭澎任站長。除在市區布置幾個情報組、行動組外,另在唐山、滄縣兩地各設一情報組。區、站及外地各組均配備有秘密電臺。

而曾澈組織的抗日鋤奸團(簡稱抗團),正式被軍統所承認,所用的器材、槍支彈藥、活動經費等,均由軍統華北區供應,活動由曾澈負責領導。作為曾澈所器重的人才,又加上原來教官的身分,黃歷便以技術顧問的名義,開始協助曾澈的工作,代號老三。

進了英租界,黃歷稍微松了一口氣,但他還是謹慎地轉了兩圈,才來到位于松壽里的聯絡點,向曾澈匯報工作。

“兩個人一死一傷,已經處理完畢,我讓李振英暫時停止燃燒彈的研制,他們的方法不對。”黃歷有些沉痛地說道:“主要是定時器的問題。”

抗團的李如鵬小組,自七七事變以來,便想襲擊日本商鋪或機關,以壯抗日之聲勢。所以,他們便讓技術組開始研制定時炸彈和燃燒彈,但就在昨天,竟然出了意外,兩名抗團人員一名被燒死,一名被燒傷,幸好未引起外人注意,秘密藏身處不至于被破壞,組員不至于被抓捕。

黃歷去處理善后,現他們研制的定時炸彈和燃燒彈過于復雜,有很大的危險性。先,起爆器是用個懷表,并在表面打個洞,洞上裝個螺絲當電的一極,表本身又是一極,用表針走動來控制時間,當通電后,使電池燒紅一段電阻絲來起爆;再者他們的燃燒彈所用的是藥用雄黃和氯酸鉀的混和粉,在這種粉里加上玻璃粉,摔在地上磨擦熱就爆炸,這很不安全,倒象是小孩子玩的摔炮;研制出現意外事故,便是兩名隊員在燃燒彈上安裝時間控制時,不當心造成電線短路起火而傷亡的。

“那黃兄準備將這個研制項目接過來?”曾澈摸著下巴,望著黃歷說道:“這個研制項目,我是知道的,也很贊成,能夠控制起爆時間的炸彈和燃燒彈,我們現在很需要。”

黃歷沉思了一會兒,說道:“讓我試試吧,其實關鍵就是在起爆器上,能夠簡單有效,越復雜,就越容易出現問題。”

曾澈雖然說是抗團的總負責人,但他還是華北區的軍統干將,另有許多任務,所以,他也只是與抗團的幾個人有聯系,具體事務他都不管。這樣一來,黃歷的工作便繁重起來。

平津淪陷后,抗團的三個小組群情激憤,非要搞出一些舉動,打擊日本鬼子的囂張氣焰,振奮淪陷區的士氣民心。黃歷作為技術顧問,一方面要解決抗團所需的特殊裝備,比如定時燃燒彈、定時炸彈;一方面還要審查各小組的行動計劃,彌補其的紕漏,必要時還得親自出馬,為這些年輕人保駕護航。

黃歷知道,雖然這些抗團人員經過了培訓,但他們欠缺實際行動的經驗,所以,現在的行動不能過于復雜和危險,他們必須經過熟悉和磨練,才能承擔起更危險的任務。基于一貫的謹慎原則,黃歷只與抗團的三個組長保持聯系,在見面時還戴著塑膠面具,一個和藹的笑瞇瞇的形象。

時間一天天過去,就在抗團人員摩拳擦掌,心急難耐的時候,沈棟小組的隊員接到了組長傳達的定時燃燒彈圖紙和樣品,可這燃燒彈的形狀卻出乎了大家的預料。

李振英兩眼熠熠光,瞪大眼睛望著面前的一張白紙,上面畫著一些奇奇怪怪的圖形,旁邊還有小字的注釋。

“這個應該叫縱火鉛筆。”組長沈棟努力把黃歷的原話復述得清楚,“老三說了,樣子不主要,主要的是掌握其的原理,以后想做大做小,做成什么形狀,就好說了。你們技術隊員有化學知識基礎的,應該都看得懂……”

沈棟突然伸手從程盈秋手奪過鉛筆,變顏變色地說道:“我的姑奶奶,這筆頭可不能折斷,你想放火不成?”

“有那么嚴重?”程盈秋撇了撇小嘴。

“那當然。”沈棟說道:“振英,你看明白了嗎?”

李振英點了點頭,說道:“看明白了,這很簡單,鉛筆里面已經被掏空,塞進了玻璃管,這里面還有一個鐵蓋,一小段易燃藥柱。折斷筆頭,玻璃管破碎,便會流出腐蝕性的化學藥水,當藥水蝕穿鐵蓋,與易燃藥柱相遇時,便會產生白色的烈火,這示意圖上說得很清楚。”

何夢雨也看懂了,指著示意圖說道:“至于定時的問題,是在制做的時候就計算好的。需要時間短些,鐵蓋就做得薄,使藥水能夠很快地將其蝕穿;如果需要時間長,就用厚一些的鐵蓋。真的是很簡單,很安全的設計,而且制做起來非常容易。”

“按照這個原理,不光是可以制造定時燃燒彈,定時炸彈也可以,只不過時間上不是那么精確而已。”李振英凝視著圖紙說道。

“嗯,嗯,老三也是這樣說的。”沈棟連連點頭,鄭重地說道:“老三給了我一筆經費,要我們在英法租界的商行里購買相關材料,盡快制做出一批原理相近的縱火器材,不僅是我們自己使用,還要支援其他組的隊員,看來我們是要大干一場了。”

“快點把槍枝炸彈下來吧,日本鬼子和那些不要臉的漢奸太可惡了,恨不得馬上沖出去干掉幾個。”馮運修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現在連門都不想出,給日本鬼子鞠躬,太屈辱了,心里就象吃了蒼蠅般惡心。”

“對,對,我也是這么想的。”程盈秋應聲附和道:“組長,你沒向老三反映那個漢奸黑心老六的事情,他本來不過是個混混兒頭,現在當了南市的偵緝隊長,就成了一條瘋狗,帶著手下無惡不作,前天還抓了兩個躲藏起來的二十九軍傷員,送給日本人砍頭了。”

“我向老三說過了,他說會處理這件事,讓咱們不要輕舉妄動。”沈棟臉上也露出憤恨的神情,說道:“技術組負責制造破壞器材,行動組負責打探消息,摸清一些日偽目標的情況,進行襲擊破壞的準備。另外,老三要咱們特別要搜集碼頭上的消息。好了,大家分頭去行動,把情報向我匯報,由我轉給老三。”

日本并不象英美那樣以政治決定軍事,也不象德意那樣以軍事決定政治。它的民族的性格似乎替它決定了一切。她有天大的野心,而老自慚腿短身量矮,所以盡管它有吞吃了地球的,卻不敢公然的提出什么主義,打起什么旗號。它只能在軍人闖出禍來以后,才去找合適的欺人的名詞與說法。所以說,它的政治是給軍事擦屁股用的手紙。

在攻陷平津之前,日本人就收買了一些地痞流氓,威脅利誘了不少賣國求榮的漢奸,日本人稱之為“隱形部隊”。及至占領平津,日本人才現并未做好管理這兩座大城市的準備,但日本人又不能讓平津只停留在軍事占領上,讓一切都莫名其妙地停頓下來。于是,那些熟悉本地情況的地痞流氓和穿長衫的斯敗類便有了粉墨登場的資格與本領。

太陽已經落山,烘烤了一天的大地還在向上冒著蓄積的熱氣,黃歷戴著那副笑瞇瞇的塑膠面具,在流汗,在盯著不遠處的那座住宅。

這所住宅既非洋房也非高樓,只是在一座小院套里圍著七間雕梁畫棟的大瓦房,瓦房前有一塊綠樹成蔭的小庭院,庭院雖小,竟也修了一座小巧玲攏的涼亭,里面石桌石凳,自成格局。

這里原來是天津市民政部長的府邸,戰事一起,這家伙便收拾東西腳底抹油了,倒便宜了剛剛投靠日本人,靠叫日本人“爸爸”而當上偵緝隊長的黑心老五。地頭蛇又找到了洋靠山,還真是如虎添翼,他拉幫結伙,敲詐勒索,搜捕抗日分子,傷兵舊吏,賣命地為日本干老子效力,短短的日子,竟成了南市一帶的土皇上。

根據情報,這里是黑心老五的外宅,住著他剛收的小妾仙翠。這些天,黑心老五經常光顧這里,忙里偷閑地尋歡作樂。

黃歷坐在斜對面的酒館里,吃著菜,不時望向黑心老五的宅院。院的小涼亭里有幾個人在吹打彈唱,管樂齊奏。仙翠原來是個很紅的妓女,因為嗓子好,學會了唱戲,后來就改行進了戲園子。沒出一年就唱紅了,可改行以后,她明面上不接客了,但在暗地里,對那些有錢有勢的卻是來者不拒。后來,黑心老五和她搭上了手,把她接到這里,偶爾也允許她出去唱戲,但只許她在臺上和觀眾飛眼吊膀,卻再也不許她接客了。仙翠不唱戲的時候,也偶爾找幾個同行,在家里唱上那么幾段。引得過往行人,都引頸而聽,稱羨不已。

抗團要制裁黑心老五,卻被黃歷阻止,不為別的,就是因為黃歷覺得他們還太嫩,目前的情形還不適合他們。南市不是租界,這里的日本兵很多,盤查很嚴,帶著武器來行刺,很可能還沒看見黑心老五,便會被搜身暴露。而黃歷,倚仗著自己的身手,承擔了這個任務。現在,他身上除了腰帶里暗藏的細鋼絲外,并沒有其他的武器,當然,他也沒狂妄到赤手空拳地把黑心老五和他帶著的幾個手下都捏死,他要就地取材,從黑心老五的宅院里,從偵緝隊特務的身上奪取武器,以為己用。

而負責配合他行動的,就是離此不遠,在樹蔭下打盹的一個洋車夫,這個洋車夫是天津情報站的特工,姓姚,以跑得快,熟悉街道而聞名。平常他也是以拉洋車為掩護,負責送信聯絡等任務,當然,他是不會象別的車夫那樣辛苦勞累,從早跑到晚,費力地去掙錢的。

“看,老五來了。”鄰桌的食客象是看見了猛獸一樣,說完便縮起了脖子,其他食客也停止了高談闊論,吆喝拼酒,酒館里安靜下來。

黃歷扭過臉往窗外看,只見在街心上出現了那張陰沉的大黑臉。這個家伙今天穿了一件庚邦綢的青色大褂,下身是青色褲子,青色鞋,這一身青把他那張黑臉襯托得更加突出了。他搖著一把折扇,大概覺得這樣會顯得斯一些,在他身后跟了五六個偵緝隊員,領頭的是潘黑塔,都是清一色的短打扮,一群短打扮的人擁著那穿大褂的黑心老五,就更顯得他突出了。

黑心老五向潘黑塔歪頭說了幾句話,潘黑塔邁步向酒館走過來,剛到門口,高嗓門的跑堂便喊道:“潘爺來了!潘爺里面請!”隨著高嗓門一喊,掌柜的從后屋跑出來,躬腰屈背地說著:“喲,是潘爺,您請到后屋!哎呀!多日不見您怎么……這么滿面紅光了?您這真是走紅運了……”

“別瞎他媽奉承了!”潘黑塔一揮手說道:“我今天沒空跟你閑扯,說吧,今天的魚怎么樣?”

“這您還不知道嗎?咱這鋪子自打開張,就沒賣過一條孬魚。您就話吧,是在這候客還是給您做好了送去?”掌柜的陪著笑臉說道。

“除了掙蹦鯉魚、蟹黃白菜,你再掂量八個菜,一個小時后送到翠仙老板的下處。”潘黑塔陰著臉,似笑非笑地說道:“都記到五爺的帳上。”

掌柜的一聽,連忙說道:“不用,不用,這十個菜敝號甘愿奉送。”

“怎么著?”潘黑塔的臉一沉,大眼珠子一翻愣說道:“潘某人這是敲詐勒索,勒大脖了?”

掌柜的一看形勢不妙,忙低頭說:“不敢,不敢!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孝敬五爺,請五爺日后多照顧我這小鋪子。”

“哼,諒你也不敢!”潘黑塔掃視了一下周圍的食客,說道:“我告訴你們,我們都是奉公守法,不貪財不受賄,該一是一該二是二的正人君子,五爺說了,今天就要樹個榜樣。”說到這里,他又一指掌柜的,“明天你就打伙計拿著賬本到偵緝隊去取錢,今天暫欠你們一天。”說完,他轉身大搖大擺地走了。

掌柜的看著潘黑塔的背影,長出了一口氣,苦著臉吩咐廚房趕緊做菜。

酒館里邊的食客都看見、聽見了剛才的事情,每張桌都有議論,多數是小聲的,喊喊喳喳的。

一個老食客酒有些高了,沖著跑堂的說道:“我說小二,今天你們柜上可要財了,五爺來照顧你們,真是福星高照了。”

“您老真能打哈哈取樂。”跑堂的一哈腰,小聲說道,“咱當真人不說假話,今個這一天我們這上上下下就算白忙活了,都得給他填進去。”

老食客明知故問道:“五爺不是明天讓你們到偵緝隊取錢去嗎?”

“我的老天爺!”跑堂的一摸脖子說道:“誰敢去呀!那是什么衙門——進去容易出來難哪!一句話說錯了,弄不好我們這個小館都得糊上封條。”

黃歷耳朵里聽著,眼睛卻不露聲色地掃著黑心老五這一群人,有三個背著盒子炮,另幾個腰里也鼓鼓囊囊的,都揣著家伙,行了,槍送上門來了。

誰也沒注意,一個十幾歲的滿臉污垢的小乞丐正偷偷摸摸的接近了黑心老五,他身上除了黑之外就是瘦,瘦得像具千年木乃伊,像具帶著皮的骷髏標本。他的頭像才從土里扒出來的一樣臟,他臉上的泥垢已經彌平了還不明顯的皺紋,使人無法判斷他的年齡。他一呲牙露出來的牙齒又黑又黃,他的手往起一舉讓人感到這已經不能稱之為手了,還是叫爪子更合適一些。突然,這個小乞丐從懷里掏出一把帶著缺口的破菜刀,三兩步躥了上去,狠狠地砍向黑心老五。

黑心老五也是從當混混兒,摸爬滾打出來的,他身邊的潘黑塔等人也都是他的干將,小乞丐的偷襲立刻被現,猛地被一推,那小乞丐身小力薄,菜刀立刻走偏,連黑心老五的毛兒都沒碰到。

幾個偵緝隊隊員圍住了小乞丐,將他打倒在地,罵聲不絕,拳腳齊下。小乞丐剛才也是一股子激勁,此時被打倒,卻是緊咬牙齒,一聲不吭,用仇恨的眼神死死望著黑心老六。

“小兔崽子,誰讓你殺我的?”黑心老六握著折扇,完全沒有了斯的樣子,瞪著兇惡的眼睛,上前一腳,踢著小乞丐,厲聲問道。

“說呀,想找死,沒那么容易,一會兒就打你個皮開肉綻再說。”潘黑塔狐假虎威地喝問道。

小乞丐咬著牙,手在地上抓出了五道指痕,突然大聲罵道:“黑心老六,你個王八蛋,記著小爺的名字,小爺叫崔小臺,今天是為我爺爺報仇,砍不死你,是小爺沒本事。”

“你爺爺他媽x的是誰呀,和六爺有什么仇恨?”潘黑塔一腳將小乞丐蹬了個仰巴叉。

小乞丐兩手撐著地,毫無懼色地罵道:“我爺爺叫崔老臺,你們這群王八蛋想起來沒有,他就是被你們在咸鹽里下毒給害死的。”

黑心老六皺著眉頭,張開扇子,仔細思索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潘黑塔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大哥,您想起來沒,去年跑到腳行賣重味的那個老頭兒,沒想到他還有個孫子。這事兒有些麻煩,咱們在江湖上混,可——”

“我知道了。”黑心老六對潘塔輕聲說了這四個字以后,就一指地下的乞丐說道:“小子,x的聽誰胡說八道,跑這來毀你六爺的名聲,崔老臺是個好漢子,六爺披紅掛綠抬了他回去,可惜他命短福薄,簽份兒錢只拿了三天就死了,跟你六爺屁的關系都沒有。”

“就是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顧江湖規矩,下毒害了我爺爺。”崔小臺不依不饒地罵道:“我這些日子都打聽清楚了,你不愧叫黑心老六,裝得人模狗樣,其實就是個江湖敗類,現在又管日本人叫爹,連祖宗八代都忘了………”

黑心老六臉色鐵青,沖潘黑塔使了個眼色,潘黑塔上前啪的一巴掌,他是練過武的,這一掌打得很巧妙,正好把崔小臺的下巴打掉,崔小臺唔唔連聲,口水直流,卻再也說不出話了。潘黑塔一招手,兩個手下下上去架起了崔小臺。

“諸位,六爺我在江湖上那可是響當當的好漢,這位小兄弟聽信了別人的謠言,我們得和他說道清楚,把背地里嚼舌頭的抓住。”黑心老六向看熱鬧的草草拱拱手,大聲說道:“在江湖上混,講究的是一個忠,一個義,這下毒使壞的黑鍋我可不背。”

“好嘛,六爺不愧是天津衛能撐門面的好漢。”

“六爺夠意思,真是忠義千秋。”

看熱鬧的人群有兩個幫閑的高聲叫起好來,很明顯是想巴結黑心老六。高嗓門幾乎把所有的眼光都引過去了,黑心老六自然也向那邊望去,笑著點了點頭,領著一票人架著崔小臺走了。

“小叫化子揭了他的短,這條命算完了。”一個酒客低聲說道:“黑心老六不怕人罵他當漢奸,卻怕在江湖上壞了名聲。”

黃歷起身付賬,走出了酒館,繞著黑心老六的外宅轉到后面,拋了塊石頭進院,見沒有什么,便翻身跳了進去。

夜色深沉,黑心老六躺在沙上,醉眼朦朧地聽著仙翠唱著小曲。這是兩間房子通連開的臥室兼內客廳,屋里的陳設是西合壁,兼容并包的。西方的沙和鋪著紅墊子的太師椅雜相陳列;鑲著銅飾的沙床上罩著粉紅色錦緞繡花幔帳,和戲臺上的掛法差不多。雕花紫檀色的古色古香的梳妝臺上擺著法國香水,英國口紅,日本腮黃。靠窗的綠色地毯上擺了一張紅漆大圓桌,上面擺著幾盤點心和一壺茶水。

仙翠唱罷小曲,長出了一口氣,習慣地走到梳妝臺前去照照鏡子。她只要有機會就照鏡子,要是能有人把她照鏡子的次數統計一下,那數目字一定是很驚人的。為了滿足她這個嗜好,黑心老六特地買了一架兩米多高的穿衣鏡,擺在梳妝臺的對面,這樣她往兩面鏡子當一站,前胸后背,全身半影,就都可以一覽無余了。論天然的長相,她確實可以稱得上漂亮了,但現在,只能稱為庸俗了。

她今年歲數并不大,才二十三歲,但十四歲就風塵淪落,備遭蹂躪,極度縱欲和長期夜生活的必然結果,使她就像一棵桃李樹一樣,剛剛長起來,那不可抗拒的災害就來了,狂風吹,暴雨澆,又遭一陣大冰雹。她在這災害下掙扎著活下來了,甚至也開成了一朵花,而且由于原來的遺傳基因,這朵花也開得頗為可觀。但是總使人覺得黯然無光,而且扭曲變形了。

為了彌補這本是難以彌補的缺陷,就只有求助于鉛黛之色。因此她就比別人更注意那化妝之術。誰知適得其反,越這樣越加重了那些缺陷。她的眼眉本來是修長而彎曲的,但是她卻全部拔掉,重新再畫,大概那好處就是可以隨心所欲,樂意畫啥樣就畫啥樣的了。遺憾的是臉上那些器官除了無關緊要的眉毛可以悉聽尊便而被拔掉之外,其他部分就都不好隨意更動了。可以相信,如果嘴能挖掉重做的話,她一定也會毫不猶疑地加以處置,因為她的嘴的確稍大一些。

現在既然不能再造,那就只好在涂口紅的時候讓它盡量縮小,把嘴角部分畫出嘴外,使這被拋棄的一小角成為既不屬于嘴也不屬于臉的多余部分。但是除眼眉之外,也還有一個地方可以稍加更動的,那就是牙齒。她的牙本是很整齊的,真可以用牙排碎玉來形容了。但她卻偏偏硬拔去一顆,鑲上了金牙,這是黑心老六的主意,因為他愛看金牙。

“寶貝兒,過來,讓六爺好好疼疼你。”黑心老六看著仙翠在搔弄姿,一股欲火從小腹升起,伸手便去拉她。

仙翠用在戲臺上練就的靈活身段一轉便躲開了,似嗔非嗔地白了他一眼,說道:“喝得一嘴酒味兒,臭死了,先喝幾杯茶水。”

金牙老六嘿嘿笑了兩聲,伸手接過茶水,順勢將仙翠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口喝干,淫笑著,大手順著仙翠旗袍的大開襟,向她的摸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十八章標志性的血腥殺戮

潘黑塔捏著牙簽,剔著牙,走到了柴房門前,隔著門說道:“小何呀,別費勁了,弄出響動,攪了六爺興致,少不得要挨上兩腳。”

柴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光著膀子的家伙走了出來,將手的篾條一甩,抓過肩上的小褂,穿了起來,嘴里還罵罵咧咧地說道:“媽x的,這小子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要不是六爺說不要在這里行事,我非把這小子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不可。”

“得了,這屋子沾了血腥,仙翠老板可得大鬧一場了。”潘黑塔擺了擺手,說道:“去前院玩牌去吧,讓小黑來換班看著這小子,對了,告訴他們,別嗚嗷亂喊的,弄得雞犬不寧。”

“知道了,潘爺。”小何答應一聲,興沖沖地向前院走去。

潘黑塔推開柴房的門,走了進去,斜眼看了看被吊在房梁上,已經皮開肉綻的崔小臺,嘿嘿一笑,說道:“小子,今兒這是小玩藝,明兒帶你見識見識大日本皇軍的新法子,老虎凳一上,讓你叫媽都來不及。”

啐,崔小臺用力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剛罵了兩句臟話,潘黑塔從他身上已經破碎的衣服上撕下一塊,堵進了他的嘴里,冷笑著轉身走了。

潘黑塔來到月亮門,突然閃身躲進了暗處,一個丫環走了過來,潘黑塔一步躥出,從身后將丫環攔腰抱住,丫環剛剛要出驚叫,嘴便被他的大手捂住了。

“別叫,是我,潘哥。”潘黑塔在丫環耳旁說著,另一只手卻不閑著,從肚皮處直摸到綿軟的胸部。

丫環用力扳開潘黑塔的手,不悅地說道:“這黑天半夜的,你要嚇死我呀”

嘿嘿,潘黑塔干笑了兩聲,從兜里掏出樣東西,在丫環眼前晃著,“花枝兒,你看我給你買的什么?”

借著月光,丫環看清那是一對耳環,卻撇了撇嘴,說道:“從鬼市劃拉來的便宜貨,敢來哄我?”

“哎,你這話說的。”潘黑塔急道:“這是純銀的,上面還有兩顆珍珠呢,不信你拿到亮地方好好看看。”

叫花枝兒的丫環稍微帶了點笑模樣兒,說道:“誰稀罕,我現在可沒工夫,六爺和仙老板還等著熱水洗澡呢,我去廚房看看。”說著,轉身欲走。

潘黑塔一步攔住了花枝兒,抓過她的手,將耳環放進她的手心,又趁機捏摸了兩下,說道:“我兜里還有好東西呢,就在這里等你啊”

“人來人往的,你別在這呀”花枝兒輕輕一推,伸手指了指,說道:“那邊清靜,你去涼快涼快,我可不來啊”

“你不來,我就到你房里找你。”潘黑塔嘿嘿笑著,看著丫環走向廚房,他心里樂滋滋地來到涼亭邊,坐在欄桿上,倚著柱子看著星星想著美事兒。

黃歷在黑暗,象只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接近了潘黑塔,他不是沒機會對別人下手,可白天潘黑塔一巴掌打掉崔小臺的下巴,讓他有些忌憚,這是一個練過武藝的好手,最好是先把他干掉,那些小嘍羅就好收拾了。

潘黑塔突然感到腦后起了一股微風,心知不妙,這是有人在身后偷襲,但他想作出反應時,已經遲了。一根細細的鋼絲勒住了他的喉嚨,鋼絲猛地收緊,象刀子一樣切進了皮膚,鮮血從切開的創口迸濺出來。黃歷雙手勒住鋼絲,膝蓋屈起頂住了潘黑塔的后背,使用的手段是典型的“印度絞殺法”,鋼絲正勒在喉結處,七秒鐘即可使人斃命,而且對手無論有多厲害的武功也毫無還擊余地。

潘黑塔徒勞地掙扎了一下,黃歷的勁力很大,纖細的鋼絲象刀子一樣切斷了他的氣管和頸動脈,一陣難以忍受的窒息和劇痛后,他的思維模糊,徹底失去了知覺。

最棘手的家伙被掉了,黃歷輕輕吐出一口氣,收回鋼絲,他的這個殺人工具很簡單,兩個戴在手上的毫不起眼的鐵指環,拴上鋼絲,就是一件犀利的殺人利器。

快搜了一遍潘黑塔的身上,黃歷意外地沒有找到手槍,只在潘黑塔的小腿處現了一把雪亮的匕。這沒關系,用槍是必不得已時候的選擇,這種無聲的殺人才更不容易暴露。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叫花枝兒的丫環慢慢走了過來,嘴里還輕聲叫著:“潘哥,黑塔……”

黃歷貓下腰,藏在潘黑塔身后,用手撐起潘黑塔的身體,還輕輕咳嗽了一聲。

“原來在這兒呢”花枝兒輕笑了一聲,加快了腳步,“還有什么好東西,快拿出來讓我看看。”

走到近前,花枝兒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潘黑塔的腦袋耷拉著,象是——,還沒等她辨認清楚,黃歷突然蹦出,一掌猛擊在她的脖頸側面,花枝兒兩眼直,象根木頭一樣倒在了地上………

嗖,嗖,嗖……,細小的竹枝劃破空氣抽打在崔小臺身上,陣陣劇痛讓他幾乎昏厥過去,終于,叫小黑的家伙喘著氣停了手,嘴里還罵罵咧咧:“媽x的,要不是你小子,老子能贏不少錢,手氣正順的時候,倒要來看著你……”

泄完憤恨,小黑點著根煙,走到柴房外面,背對著門,坐在劈柴的木墩子上歇息。

黃歷溜著墻角,閃進了柴房,小黑坐的位置很不適合下手,月亮將影子拉得老長,從他身后靠近,很容易便會被現。他看了看吊著的崔小臺,撿起根柴禾,藏身在門后,向另一邊的破鐵桶扔去。

咣當一聲,小黑被驚動了,叼著煙快步奔來,嘴里罵道:“媽x的,還不老實,看老子拿煙頭伺候你個兔崽子。”

走進柴房,小黑看見崔小臺還是被吊著,但卻瞪大眼睛望著他,不由得獰笑一聲,猛吸了口煙,邁步上前。

黃歷突然閃身而出,雙臂一合,一個“雙風貫耳”,在小黑身后雙拳擊對方左右太陽穴,隨即雙手一錯,小黑的頸椎骨出一聲輕微的斷裂聲便無聲地倒下。

唔,唔,崔小臺瞪著眼睛,被堵著的嘴出了求救的聲音,黃歷皺了皺眉,沒答理他,搜了小黑的身,一把半新不舊的破左輪,里面只有五子彈,看來日本人還沒來得及給所謂的偵緝隊配新武器,雖然槍有些破,但殺人還是沒問題的。他將小黑的衣服脫下來,尸體拖進柴房深處,胡亂用雜物蓋上,轉身走了出去。

房間里,洗漱完畢的仙翠站在兩個鏡子之間轉了一個圈,沖著床上脫得光溜溜的黑心老六拋了個媚眼,這是她的習慣動作,她知道怎樣撩拔男人,怎樣讓黑心老六心急火燎,六神無主。

黑心老六咽了口唾沫,這個小妖精,太了解自己了。這剛換的穿著打扮,正是自己最喜歡的。

仙翠穿了一件緊箍在身上的小馬甲,水紅色,繡著花,沒有衣領沒有袖,裸露的部分泛著雪白的肉光。手腕上帶著翠綠的鐲子,她的下身卻很簡單,是一條藕荷色的吊腿褲子,褲腳齊膝蓋,下邊是肉色絲襪子,水綠色繡花拖鞋,腳脖子上套了一副金鐲子。

“寶貝兒,快過來。”黑心老六直覺得小腹熱,嘴唇干,恨不得馬上撲過去咬仙翠兩口。

“六爺——”仙翠嗲聲嗲氣地揚了揚手腕子,說道:“您看哪,人家還缺一對金鐲子呢,和腳上的不相配呀”

“買,明天就去買。”黑心老六回答得異常干脆,精蟲上腦,他的智商急下降。

仙翠扭著腰肢,晃到床前,黑心老五一把將她拉上了床,喘息著,幾下子扒光了她的衣服,貪婪地看著,摸著,然后重重地壓了上去。

屋里的喘息聲一起,黃歷便將匕伸進門縫,輕輕拔動門閂,他很小心,動作緩慢而輕巧,希望黑心老六不是銀樣蠟槍頭,九秒六七的世界紀錄保持者。而且他很高興黑心老六有這樣的愛好,亮著燈辦那事。

門無聲地敞開了一條縫,黃歷用力壓著,使聲音降到了最小。他閃身而入,到了內客廳,深吸了一口氣,將系在腰上的衣服纏在了槍口上,這便是左輪槍的好處,不用擔心彈殼彈射的問題。而且這和用枕頭堵住槍擊時的效果差不多,聲音能變小。他右手持槍,左手握著匕,撩簾沖進了臥室。

黑心老六光著膀子,象頭沒毛的狗熊般正在泄多余的精力,他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在這個時候沖進來,剛剛抬頭觀瞧,黃歷手的槍已經響了,一聲悶響,他的腦蓋被掀掉,腦漿和鮮血迸射開來。仙翠閉著眼睛正哼哼唧唧地享受,熱的、粘的液體濺了她一頭一臉,睜眼看時,黑心老六血肉模糊的腦袋正栽下來,還沒等驚叫從她嗓子里出,黃歷再次射擊……

崔小臺的雙臂由于吊得太久,已經失去了知覺,渾身火辣辣的痛,象是千百個烙鐵在灼燒著他。他費力地扭轉頭,望了望掩蓋尸體的地方,腦子里回憶著剛才的情景。

驀地,他感覺到身體一輕,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吭哧一聲,差點沒背過氣去。緊接著,吧噠一下,一個錢包從門外飛進來,落在他的頭旁。

崔小臺好半晌才爬起來,連摔帶打,讓他行動有些困難。他抬頭看了看,一把匕插在房梁上,就是它割斷了吊著他的繩索。他又拿起錢包,打開一看,里面有幾張鈔票。得救了,是剛才那個家伙,還是別人?崔小臺也沒有多想,逃命要緊,他費力地出了柴房,辨了下方向,向后墻走去。此時,整個大宅子靜悄悄的,有的屋子還亮著燈火,但卻象墳墓一樣沉寂。

東方的天空,漸漸地由黑變白,由白變藍,然后又由藍變成了緋紅……一切都蠢動了,覺醒了,歌唱了,喧嘩了,說話了。教堂清澄而明朗的鐘聲,仿佛也被早晨的涼氣沖洗過一般,迎而傳來。

一聲凄厲的尖叫從黑心老六的外宅傳了出來,被黃歷重手擊昏的花枝兒蘇醒了過來,入目的是潘黑塔幾乎被割斷的脖子,睜得溜圓死魚般的眼睛,她被嚇壞了,瘋了似的叫了起來。

當太陽完全升起來的時候,黑心老六的外宅已經聚集了大批的人員,有日本憲兵,有偵緝隊的特務,還有留用的舊警察。這些人看完現場之后,都倒吸著涼氣,為兇手的干凈利索和狠辣無情所震驚。

一輛汽車在宅子門前停了下來,天津特務機關長大迫通貞沉著臉下了車,大步走進了宅子。

一個日本憲兵軍曹迎了上來,敬禮報告。

“情況如何?”大迫通貞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向下脫著白手套,沉聲問道。

“七死兩傷,新任偵緝隊隊長陳六江及手下全部被殺,還有他的情婦。”憲兵軍曹說道:“一名丫環和一名老傭人被擊昏,我已經詢問過,他們提供不出兇手的具體情況。”

“那現場的分析呢,有沒有什么重要的線索。”大迫通貞皺起了眉頭。

“目前,還沒有。”憲兵軍曹有些難堪地說道:“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兇手的身手很厲害,被害的幾個人幾乎都是一擊致命。”

大迫通貞不悅地盯著憲兵軍曹看了一會兒,擺了擺手,示意他帶路去查看現場。

在小亭子旁邊,大迫通貞仔細看著潘黑塔的尸體以及周圍的花草樹木,然后微微點了點頭,似有所獲。然后他又隨著憲兵軍曹來到了一個房間,昨晚幾個偵緝隊員曾在這里打牌。門口的廊柱下倒著一具尸體,腦袋扭曲成一個很奇怪的角度,十分恐怖。屋內的桌子上散亂著紙牌,小何仰面坐在椅子上,人和椅子則倒在地上,他的咽喉處一個干涸的血洞,污血已經變成了近乎黑色。另一個偵緝隊員則是側臉趴在桌上,雙目圓睜,腦門上一個血洞。

“外面死者的頸椎被大力扭斷,這兩人一個是被利器刺穿了咽喉,另一個是被槍彈擊了腦袋。”憲兵軍曹介紹著。

大迫通貞連頭也沒點,這還用說嘛,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個大概。他又戴上了白手套,半掩著鼻子,走進了黑心老六和仙翠的臥室,不一會兒,便又走了出來。

“干凈利索,這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職業殺手所為。”大迫通貞將手背在身后,緩緩地在廊下走著,“應該是潛伏在天津的國情報組織所為,最大的嫌疑就是軍統。看來,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要把天津變成一座恐怖的城市。”

“閣下的分析十分正確。”憲兵軍曹說道:“除了他們,沒有哪個組織或團體有這樣的能力。”

“屬于我們的戰斗開始了。”大迫通貞意味深長地抬頭望著天空,“這不會是一次孤立的行動,而是挑戰的開始。”

“我們應該立即處決一批支那人,作為報復。”憲兵軍曹眼露出了殺氣。

“這除了散播恐怖氣氛,并不能有效地還擊軍統的挑戰。”大迫通貞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們有必要建立一個相應的特務機構,來保證那些真心愿為大日本帝國效勞的支那人的安全。并消滅天津的軍統特工,壓制租界內某些支那報紙的反日宣傳。”

憲兵軍曹沒有吭聲,這個層面的問題,不是他能夠涉及的。

“你們抓緊時間,尋找線索,盡快破案吧”大迫通貞沉聲說道:“不管你們能不能抓到真正的兇手,在一周內也要對外界有個滿意的說法,這不用我來教你吧?”

“哈依”憲兵軍曹趕緊低頭立正,“我明白了,請閣下放心。”

作為淪陷城市第一個被刺殺的漢奸,黃歷的行動具有標志性的意義,意味著日城市特工戰,或者被稱為抗日神經戰的帷幕的拉開。從而,在城市戰的腥風血雨,特工們繼承俠士遺風,通過歷史的傳奇,扮演了領袖、信徒、對手、英雄、叛徒這形形色色的角色。

黑心老六的被殺,很快便在報端被披露,特別是租界內親重慶的報紙,對此事大加渲染,那血腥的場面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而有關社論更把刺客比作替天行道的當代奇俠。當然,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大大震懾了那些漢奸,曾有一個漢奸便私下對另一個漢奸朋友說:“凡事留一線,切不可一條道走到黑,天津雖然被日本人占了,可軍統的人還在,別死心塌地的為日本人賣命。”

而黑心老六的死,對于廣大百姓來說,卻是暗拍手稱快,歡欣鼓舞。老百姓有個奇怪的心理,他們往往仇恨漢奸更甚于日本鬼子。他們的簡單的邏輯和想法是:日本鬼子生來就是壞的,就和狼一定要吃人的道理一樣;但是這些同國土同民族的敗類,卻出賣自己的祖國和同胞,做日本鬼子的幫兇;他們就象是失去人性變成豺狼的人,比野獸更加可惡百倍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十九章奇思妙想的煤塊

兩支二把盒子、一支半舊的左輪、一支挺的勃朗寧1900—765手槍擺在了桌上0906s5kf1723g2435m67j86

“這是發下來的武”沈棟剛說了一句,程盈秋便一把搶過勃朗寧,緊緊抓到手中,象是別人要從她手里搶過去一樣

沈棟苦笑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武器雖然發下來了,但千萬要小心,目前咱們的行動要從破壞開始,如果干得漂亮,任務便會升級,那時候才可以殺漢奸,殺鬼子”

“這武器,怎么都是舊的?”馮運修隨手拿起一把左輪,擺弄了兩下,不解地問道:“你看這個,連準星都沒有”

“舊的,那可是不平凡哦”沈棟伸手拿過左輪,很珍視地撫摩著,“這是老三冒著危險帶進租界的,特別是這把槍,打死了兩個漢奸,其中就有黑心老六,你嫌它破,我——”

“誰嫌它破了?”馮運修一把搶過去,笑道:“我就喜歡它,開張沾了血,有殺氣”

“老三說了,要你們把槍上的準星都銼掉,這樣槍插在腰帶上,拔出來的時候就不會有滯礙別小看這一點點問題,關鍵時候能救你們的小命”沈棟模仿著黃歷的語氣說道

“我倒是省事兒了”馮運修嘿嘿一笑,心滿意足地坐下來,興致盎然地擺弄著手槍

“你們熟悉各自的槍枝,然后統一由袁漢勛保管”沈棟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明天我們要組織一次縱火行動,目標是早已偵察清楚的日商中原公司”

中原公司是日商經營的也是天津最大的百貨公司銷售的當然大多都是日貨,也有少數歐美的高檔產品這些日子以來,不光沈棟這組對中原公司極感興趣,其他兩組也對該公司進行了偵察,黃歷根據各組情況的匯總,修改了原來沈棟組所作的計劃,并由沈棟組進行此次行動

“我們將分成七個小組,每組兩人,各組把燃燒彈放在軟膠鞋盒里作掩護,分頭將燃燒彈安置妥當,定好時間,然后撤退到指定地點”沈棟開始布置任務,這與他們原來的計劃有些出入,“其中一組的任務是破壞中原公司的消防系統,這是我們原來忽略的,多虧老三給指了出來,否則靠中原公司的鋼筋水泥結構,再加上比較完善的消防系統,火是著不大的”

眾人認真聽著計劃,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行動,也是證明他們力量的最好機會,這群年輕人心中都很熱切,堵塞在心中的激憤終于有了可以渲泄的地方

“組長,那個老三是什么樣子的?是教官嗎?”散會之后,程盈秋湊到沈棟跟前,低聲問道,不遠處的何夢雨立刻支起耳朵,仔細傾聽

“紀律,要遵守紀律”沈棟輕輕搖頭,“不要亂打聽”

“我只是好奇”程盈秋嘿嘿笑了兩聲,說道:“而且我特別欽佩他,剛說完黑心老六的事情,他便給干凈利索地解決了看到外面的報紙把他描述得象是,象是飛檐走壁,無所不能的俠客,我就想問問,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不重要,我們干好自己的工作,你呀,以后也不是沒機會見到他”沈棟裝出很成熟老練的樣子,說道:“主要是讓他看到我們的能力,我想啊,日后會有行動需要咱們配合的”

“知道了”程盈秋笑道:“高手嘛,都是這樣,看咱們都是生瓜蛋子,是累贅,眼光高唄”

“呵呵,說得不好聽,可還真是那么回事”沈棟笑著擺了擺手,“快去準備,我和振英、夢雨還有些事情要說”

“哦”程盈秋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道:“有任務別落下我,我天天鍛煉,臂力和腕力都大了很多呢”

“好,好,落不下你”沈棟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

等到眾人都走了,沈棟才從兜里掏出一塊黑不溜秋的東西,放到桌上,“振英,夢雨,你們看看,做這個難不難?”

“這是什么東西?”何夢雨小心翼翼地拿起來,仔細看著,“這涂的應該是墨,還是臭墨,這里面是什么?振英,你來看看”

“不用看了,我告訴你們,那里面是炸藥”沈棟抿了下嘴角,壞笑道:“你們琢磨一下,怎么能做得象煤塊”

“煤塊?”李振英迷惑不解,將涂了黑墨的炸藥塊放到桌上,左一眼,右一眼,前一眼,后一眼地端詳著,“不太象,倒象,象塊破石頭,呵呵”

“別笑,這可是非常重要的任務”沈棟努力將嚴肅擺在臉上,“老三有個設想,那就是把炸藥或燃燒彈做成與煤塊差不多的樣子,然后想法子把它們送到日本運輸船的煤艙里,等司爐把這些假煤塊鏟進火爐,嘭的一下,一切就都發生了”

李振英和何夢雨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興奮的神情,炸沉鬼子的運輸船,甚至還能炸死很多小鬼子,想想就令人興奮

“這真是個奇妙的想法”何夢雨鄭重地拿起黑炸藥塊,掂了掂分量,說道:“老三這腦袋是怎么長的,壞水呼呼地往外冒啊”

“怎么叫壞水,應該叫智慧”李振英若有所思地說道:“在碼頭上干裝卸工的都是中國苦力,把炸藥煤藏在真煤里運進去,并不是很困難但鍋爐爆炸,足以使一條船陷入癱瘓,風險小,收益大,這真是絕頂聰明的人才能想出來的法子”

“先別夸老三了,你們能不能完成這個任務?”沈棟急切地問道:“我已經派人混進碼頭了,原來只想打探些消息,沒想到還有這么大的用處想想把小鬼子炸得血肉橫飛,我這心里就急得不行”

“放心,我就是不吃不睡,也把這東西做出來”李振英將炸藥塊握在手里,堅定而執著地說道:“讓老三再拿些炸藥來,要炸就炸個痛快,別等鬼子有了提防,就不好下手了”

“老三也夠懶的,胡亂涂了點墨,就成煤塊了”何夢雨笑道:“不過也怪不得他,既要冒壞水,又要殺漢奸,忙得腳打后腦勺了”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章刺殺秋野誠一

正如何夢雨所說,黃歷很忙,忙得腳打后腦勺,他從殺戮中找到了感覺,找到了樂趣,找到了應該屬于自己的那種責任感

這次的抗戰應當是中華民族的大掃除,一方面須趕走敵人,一方面也該掃除清了自己的垃圾我們的傳統的,一方面想作高官,一方面又甘心作奴隸、茍且偷安的習慣,都是民族的遺傳病這些病,在國家太平的時候,會使歷史無聲無色的,平凡的,象一條老牛似的往前慢慢的蹭及至國家遇到危難,這些病就象三期梅毒似的,一下子潰爛到底

漢奸們不是人,而是民族的臟瘡惡疾,應當用刀消割了去不要以為他們只是些不知好歹,無足輕重的小蟲子,而置之不理他們是蛆,蛆就會變成蒼蠅,傳播惡病他們和日本鬼子一樣兇殘,一樣該死

但如果按照字典上的定義,漢奸也太多了,他只能挑選重點,挑選那些死心塌地的、窮兇極惡的漢奸下手,而黑心老六只是其中之一

但今天不同,黃歷這次盯上的目標是一個日本人,一個看起來象個儒雅商人的家伙他整天掛著和藹的笑容,和三教九流都能相交相識,他的名字叫秋野誠也就是那個黑心老六要合作開賭場的日本朋友

根據軍統情報顯示,秋野誠一在日本國內是個黑道人物,但在中國卻是為東亞同文書院工作,這是一個以日本陸軍為后臺的日諜巢穴利用自己的特長,秋野誠一與天津的幫派人物刻意結交,很是拉攏了一批象黑心老六這樣的敗類對于日本間諜,黃歷并不害怕,畢竟他們人生地不熟,但象黑心老六這樣的天津地頭蛇,他卻保持著足夠的警惕

這些天津幫派人物人脈廣,觸腳長,地頭熟,如果真的為日本人賣力,絕對是非常大的威脅所以,獲悉情報之后,黃歷便將目光鎖定在秋野誠一身上,干掉他,便能使幫派人物與日本人的連接斷掉重要的一環

秋野誠一的住宅除了使用了大量水泥和磚等材料外,樣式卻是典型的中國式的庭院,墻上到處是用磚擺成的金錢狀窗口

黃歷繞著宅院轉了一圈,這應該是他兩天來的第三次了,但他依舊保持著謹慎,觀察完畢后,他掏出一把繩鉤,搭在墻頭,輕捷地跳了進去但意外就在他剛剛落地的時候出現了,情報上并沒有顯示秋野誠一養著條狼狗,黃歷的前兩次偵察都是在白天,也沒有發現,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很大的疏漏,也幾乎是個致命的失誤

都說咬人的狗不叫,黃歷碰到的便是這種情況,這絕對是一條受過訓練的大狼狗,在黑暗中突然竄出,向黃歷猛撲而來

這時,黃歷不得不感謝這頭狼狗的訓練人了,如果這條狼狗叫了起來,這次行動將無功而返,甚至會打草驚蛇,以后很難再找機會狼狗無聲無息地撲來,對于一般人來說確實防不勝防,但黃歷恰恰不是一般人

這條狼狗不但不吠叫,而且動作敏捷,一撲而至,徑自咬向黃歷的咽喉,狠辣而殘忍如果這條狼狗是咬向黃歷的大腿,可能還有一點麻煩,但它咬向黃歷的咽喉,這情形卻多少有些不同了黃歷的雙手護住咽喉,總是比較容易的而且黃歷手中還有一個現成的武器

黃歷稍微后仰,右手一翻,繩鉤的尖端猛地向狼狗的上顎扎了上去,這一扎的力道十分猛烈,鋼鉤幾乎刺穿了狼狗的上顎,也合上了狼狗的大嘴,封閉了它再發出叫聲的可能黃歷用力一甩,象釣上一條大魚一樣將狼狗摔在地上,一腳踢在狗鼻子上,那是狗的脆弱所在,一招致命,狗伸了伸腿,死了

蹲在地上,黃歷仔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這個小意外讓他覺得有些猶豫,是只有這一條狗,還是會突然再冒出來一條,這很討厭,比多個敵人加難以防備

只是很短的時間,黃歷決定繼續行動,這不僅是他的自信在起作用,他還相信他的心靈感應術

雖然聽起來有些難,但是有可能實現關鍵是不要弄錯了角色,否則就會失敗你必須象一只會打洞的小動物那樣,找到一個能夠進入獵物頭腦中的方法,你還得仔細傾聽腦波而不是脈搏的聲音;精確地說,需要捕捉對方的思維方式,而不是他的思想當你找到這種東西以后,你就可以走捷徑——你可以沿著獵物的思維軌跡一路追尋下去,直到某個夜晚趁他毫無準備的時候,猛地推開后門……或者藏在床底下,用事先準備好的小刀使勁兒往上捅一刀,隨著床墊發出嘎吱吱的尖叫聲,那個可憐蟲氣絕身亡

黃歷認為一條狗可能不叫,兩條以上的狗呆在一起,互相間保持沉默,這似乎不大可能而在他偵察的時候,沒有聽到過狗叫,情報上也沒有提到再者,這條狗的狡猾、兇狠是很少見的,主人應該對它相對放心,否則不會在夜深的時候不加鎖鏈地讓它在后院巡視

躡腳潛蹤,黃歷一邊小心地觀察,一邊向前走,來到正房前面,看了看大門旁邊的門房那里,這兒距離很遠,門房前面沒有人,大門緊閉,人應該在里面休息,燈光還亮著

黃歷掏出手槍,裝好消音器,有了從黑心老六那里得來的偵緝隊證件,方便了很多,起碼可以大著膽子攜帶武器了他的手上戴著薄薄的手套,小心的防范是必要的,象指紋這樣的痕跡,還是盡量不要留下的好仔細傾聽片刻,黃歷擰開房門上黃銅把手,一步跨了進去,然后迅關上門,靠著門站定,向里邊打量

秋野誠一此時正在客廳里與兩個人在談著話,其中一個是女人,另外一個身體瘦削,但眼睛卻銳利得象頭鷹

“秋野前輩,我這次登門拜訪,是真誠地想得到您的幫助”中島成子深深地低下頭,謙恭地說道

秋野誠一穿著寬大的和服,雙臂交叉在胸前,似笑非笑地說道:“成子小姐,聽說你和川島芳子弄得很不愉快,但她和多田峻司令官關系非同一般,我可不想介入到你們的爭斗當中”

中島成子,從小性格倔強,好勝心強,二十歲時受到關東軍諜報機關賞識,正式步入間諜行業雖然她比川島芳子大三歲,但同樣是間諜的川島芳子僅僅依靠幾件轟動事件,就輕輕松松得到了關東軍的極度贊譽,江湖到處都在傳言這位格格間諜是如何神出鬼沒,厲害無比這讓中島成子感到不平,爭強好勝的品行刺激著她與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一比高下

九一八事變后,中島成子迎來了自己生命的轉機隨著日本政策的改變,中島成子的任務開始變化,她奉命來到奉天,擔任治安維持會的聯絡官,并成為關東軍司令部和滿洲國民政部的囑托這些的任務讓中島成子漸漸成長為一名成熟的間諜,不斷的磨礪讓她充滿自信可以和川島芳子一決高下

但在那個時候,川島芳子的威勢是無人可比的,而中島成子只是剛剛有了一丁點兒的名望,兩相比較,中島成子根本不是川島芳子的對手對手相見,果然分外眼紅,本來一件不大的事情卻被兩人鬧得不可開交,最后驚動了日本憲兵司令部憲兵司令部權衡了一下輕重,結果將中島成子關押起來中島成子在牢里怒不可遏,大罵“川島芳子是個什么東西,她是日本人嗎?她是日本人的一條狗”這些話傳到了川島芳子的耳中,她又想方設法在牢里整治了中島成子一把于是二人的梁子越結越深,競爭漸漸升級

因為工作關系,兩人還時常相遇,但每次都會碰撞出一些火花在各方面,中島成子都如川島芳子一樣優秀,但是出身的不同決定了機會將多地眷顧川島芳子,這是上天已經安排的中島成子也有自己天生的優勢,她對工作的熱情和執著,以及她的日本人身分,必將會使她成為一個優秀的人物

蘆溝橋事變,中日戰爭全面爆發,為了加強治安,確保平津的秩序,中島成子從東北被調到了天津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川島芳子這時也跟隨多田駿到了天津她們這次領受了相同的使命:把天津及周邊的土匪勢力組織起來對抗中國的抗日力量,一場正面的較量終于開始了

川島芳子下手較快,網羅了天津市郊的一些零散武裝力量,組建了一支雜亂的痞子部隊而中島成子卻要另辟蹊徑,她看中的是津沽著名的土匪頭子東耀華,以及東耀華手下的一批亡命之徒所以,她特地來拜訪秋野誠希望借助秋野誠一的人脈,與東耀華拉上關系,徹底套牢這個大土匪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一章失手

秋野誠一對這兩朵諜海罌粟花的恩怨早有耳聞,他不想幫助任何一方,而得罪一個本不應該與自己為敵的對手當中島成子上門拜訪時,他便想好了對策,客客氣氣地將她打發走,權當她沒來過

中島成子對秋野誠一這只老狐貍的態度是有心理準備的,她笑著再次深深地低下頭去,說道:“秋野先生多慮了,我和川島芳子的恩怨都是小事,帝國的事業才是最重要的即便是多田峻司令官,也是只認功勞不認人再者說,川島芳子,不,應該叫她金璧輝,她算什么,不過是依賴她皇家格格的身份,雖然沒有人再承認這個格格,但總有人想利用這個名號”

秋野誠一淡淡地笑著,不冷不熱地說道:“對這些,我不感興趣,而且也提供不了什么幫助”

“您還沒聽我說出來呢,這么快便拒絕未免草率?”中島成子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那就請說,不過,估計說了也沒什么用處”秋野誠一靠在沙發上,微微瞇起了眼睛

中島成子依舊是不溫不火的表情,心平氣和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最后說道:“秋野先生,川島芳子招攬的那伙人都是些游手好閑的混混兒,在誰的手下都不安分,現在有了她撐腰,是到處惹事生非,可以說是未見其功,先見其害而我們如果將東耀華和他的手下游說過來,所建功勛必然會過川島芳子”

“應該是你的聲望會過川島芳子”秋野誠一用揶揄的口吻說道:“我聽不出這里面有什么能讓我們合作的理由”

“秋野先生,我知道您一直在招攬身手高明的日本武者,確實,支那人不可靠”中島成子伸手一指那個瘦子,說道:“這位,服部小五郎,愿意留在您的身邊,隨時為您效勞”

秋野誠一轉頭望著服部小五郎,這家伙的沉靜,讓人幾乎不覺得他的存在,他想了想,突然有些驚訝地問道:“你是伊賀人?”

服部小五郎微微低頭,表示默認

“你知道我是個武士,怎么敢把他介紹到我的身邊?”秋野誠一有些變色地斥責道

伊賀出忍者,而忍者是日本自江戶時代開始出現的一種特殊職業身份忍者們接受忍術即秘密行動的技術的訓練,主要從事間諜活動象日本武士的武士道一樣,忍者也遵循一套自己引以為榮的專門規范忍術但武士和忍者的關系就象貓和老鼠一樣,武士在明處,忍者在暗處,防不勝防,故武士最憎恨忍者,古時候,忍者一旦被武士捕獲,必然受到最殘酷的刑罰處死

盡管隨著時代的變遷,武士和忍者已經沒落,不能作為一個階層而獨立存在但秋野誠一卻一直以自己出身于武士家族而感到自豪和驕傲,乍一聽說忍者之名,厭惡之情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來

“秋野先生,現在已經沒有什么忍者了,有的只是為帝國服務的日本人”中島成子很平靜地說道:“服部小五郎不僅身手高明,而且他有著遠普通人的敏銳感覺,那種,應該被稱為第六感的,很玄妙的東西”

秋野誠一沉默下來,將信將疑地看著服部小五郎,中島成子的這個籌碼顯然還不夠重,他想開口送客了

“什么人,出來——”服部小五郎突然沖著客廳外面喝問道,身子也同時彈起,擋住了客廳門口,一副全神戒備的神態

黃歷沒想到這么快便被發現,如果他大模大樣地走過去,可能服部小五郎還不會警覺,而他鬼鬼祟祟、躡足潛蹤,反倒讓聽覺十分靈敏的服部小五郎生了疑心

既然被發現,那就——,黃歷猛地前躥一步,撲,撲,手槍連發兩彈,他的意思是先擊倒擋在門口的瘦子,然后再去擊殺屋內的秋野誠一

服部小五郎反應極為迅,幾乎在黃歷射擊的同時,他側身一轉,手里扔出了一樣暗器,不是打向黃歷的,而是飛向屋頂的電燈

服部閃身的一剎那,黃歷已經看見了屋內站立而起的秋野誠隨著電燈嘩啦一下被擊滅,黑暗籠罩下來,黃歷的手槍再次發出撲撲的悶響,他向剛才一瞥中秋野的位置連發三槍,他聽到了一聲悶哼,接著是桌椅茶具稀里嘩啦的響聲,然后快跑開,順著走廊直奔大門

咣的一聲,黃歷撞開大門,沖力使他立足不穩,他順勢前傾,在草坪上輕巧地來了個滾翻,“颼颼”兩聲響,有兩枝暗器,幾乎是貼著他的脊梁飛了過去

撲,撲,撲,黃歷半蹲在草坪上,回身向著追趕而出的服部小五郎連射三槍,服部小五郎在走廊中左躥右跳,刷地一下將整個身子貼在了一間屋子的房門上,門與墻壁之間窄小的空間卻能將他瘦削的身子保護起來

黃歷逼退服部小五郎,立刻撒腿就跑,心中暗暗吃驚,這個瘦得象猴似的家伙,身手也靈活得象只猴子,今天真是流年不利,接連發生出乎意料的事情,一擊不中,飄然而退,這是暗殺者的信條戀戰,是拿自己的性命往刀口上送

服部小五郎追了出來,黃歷的身影已經隱入黑暗之中,宅院里的人被驚動,包括秋野誠一的四個保鏢,服部小五郎指著黃歷逃走的方向,大聲指揮著他們向那邊搜索他擔心著客廳里秋野和川島的安全,轉身快步走了回去

客廳里的壁燈被打開,秋野誠一由中島扶著,坐在了沙發上,黑暗降臨,黃歷憑感覺發出的三槍出現了偏差,一顆子彈擦著秋野的臉頰飛了過去,劃出了一道血溝,中島在旁邊奮力一撲,另一顆子彈擊中了她的左臂,穿肉而過,另一顆子彈則打空了

雖然大難不死,但秋野滿臉是血,中島呲牙咧嘴,衣袖都被鮮血浸濕,一別狼狽不堪的樣子客廳里滿地碎瓷片兒,一片狼籍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二章忍者

秋野誠一伸手擋開服部小五郎,沉聲說道:“我沒大礙,不過是擦破了點皮,你看看成子小姐的傷勢,趕緊送她去醫院”

中島成子強忍疼痛,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子彈穿個眼兒,應該沒傷著骨頭,簡單包扎一下就行,秋野先生重要”

本來看秋野誠一的臉色,中島成子覺得此次拜訪要失望而歸了,但現在峰回路轉,秋野誠一算是欠了她一個大人情,此時自然要裝出堅強的樣子,等著秋野誠一的表態

秋野誠一自然知道中島成子的心思,服部小五郎的常反應和敏捷的身手還是打動了他,殺手如此厲害,日后難免不卷土重來,將服部小五郎留在身邊保護,實在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我會盡力幫助你的,算是剛才搭救的報答”秋野誠一很快便做出了決斷,淡淡地說道:“不過,能不能如你所愿,我也沒有把握”

“非常感謝”中島成子喜出望外,深深鞠了一躬,才坐在椅子上,由服部小五郎給她包扎止血

“服部先生——”秋野誠一轉向服部小五郎,語氣和緩了不少,甚至帶上了先生的稱呼

“秋野先生,叫我小五郎”服部小五郎恭敬地說道

秋野誠一很贊賞地點了點頭,說道:“殺手的樣子,你看清了嗎,好象是個很厲害的家伙呢”

“刀疤臉,大眼睛,很兇的樣子”服部小五郎停頓了一下,思索著說道:“身手很敏捷,槍法很快很準,是一個很危險的家伙”

“你再碰上他,有把握制服他嗎?”中島成子問道

服部小五郎沉吟了一下,說道:“今天算是打了個平手,不過,他是突然襲擊,多少占著點便宜,所以——”

秋野誠一明白了服部小五郎話中的含義,忍者也是擅長暗中行動的高手,今天這場面對面的戰斗,服部小五郎算是以己之短攻敵所長,能打個平手,就說明服部小五郎的實力是在殺手之上

忍術能在日本戰國時代盛行一時,并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忍術包含了整套完善的間諜情報技術體系,具有極強的實用性包括:追蹤、偵察、諜報、保鏢、暗殺等多方面的內容,雖然忍者的特殊能力也常常被夸張,如隱形、變成動物、高樓越下、飛行能力和預見將來等但高明的忍者技藝人卻是不爭的事實,他們能飛檐走壁,在沙地上飛跑不發出一點聲響;在水中屏息可長達五分鐘,如用特殊器具可在水底待上一天一夜;他們甚至能潛到船底,偷聽船上人的對話……這不是什么符咒和手印的力量,而是通過種種非人的磨練才能習得的

比如說服部小五郎,生在已經沒落的忍者家族之中,但卻必須繼承祖先的職業傳統,他從五歲開始就接受訓練訓練的種類有五種,即平衡、靈敏、力量、持久及特殊技巧平衡訓練從走竹竿開始,當能夠在滾圓的竹竿上行走而不滑下,就將竹竿逐漸升高,最終要升到三四十尺高,達到奔跑跳躍如履平地的境界,這樣就能在樹上、屋頂及墻頭上下攀援,行走如飛靈敏的訓練也是如此,跳過插著刀片的繩子,在布滿利刃、槍尖的狹道中拐彎抹角急穿行持久及力量的訓練最為艱苦,如雙手掛在樹上,全身,下面放滿尖利的器具,不容你松手跳下,以恐懼來激發體內的潛能作長久的

另外,忍術和其他武術流派強調體質訓練不同,它尤其強調精神上的修煉,并將其整個的訓練體系,建立在乎想象的精神修煉基礎上因為忍者所執行的大多是一去不回的高風險性任務,獨自一人在敵人的巢穴中完成任務要克服對死亡、孤獨、黑暗乃至于饑餓、寒冷、傷病等諸多困難,所以擁有強大的精神力量,是忍術之所以厲害的真正原因

這時,秋野誠一的保鏢們回來報告情況:兇手已翻墻逃走,追之不及,那條受過訓練的狼狗“利牙”死在后院

秋野誠一皺緊了眉頭,這條狼狗是他非常喜愛的寵物,兇猛程度也只有他最清楚,但現在被人格殺,甚至沒聽見一聲狗叫,說明兇手的身手確實很厲害

“小五郎,你先送成子小姐去醫院過兩天,不,明天請你就到我的宅院來,好嗎?”秋野誠一的態度愈加客氣,需要即是價值,身邊必須有服部小五郎這樣的高手,安全才有保障

服部小五郎瞅了中島成子一眼,中島成子輕輕點了點頭

“哈依”服部小五郎輕輕鞠躬,表示答應下來

黃歷跑掉了,怎么跑,先跑到哪里,這些問題是早就想好的他只是奔跑了一小段距離,然后便用走的,因為本身不斷地奔跑會成為有意者眼中的目標當確定沒有人注意到現場的情況下,他用競走那樣的度,大步地走著,這樣便不會制造出驚天動地的腳步聲過了一個街區后他馬上拐到了小巷的陰暗角落里,停下來仔細觀察著周圍情況

確定徹底甩掉了追趕后,黃歷輕輕舒了一口氣,穿過這條陰暗的小巷,又來到了一條大街上,在路燈下點著根香煙,緩緩地吸著

不一會兒,一輛黃包車跑了過來,車子來到黃歷跟前,黃歷不待車子完全停穩,已經跳了上去

是成功了,還是失手了,黃歷并沒有太注重這個問題,他在想那個動作異常敏捷,警惕性異常高的瘦子那家伙怎么不用槍,是沒有,還是來不及用,那兩個擦著他的后背落空的暗器到底是什么?這還真是個厲害的對手,單以冷兵器或徒手格斗來說,自己大概要略遜一籌

嘿嘿,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比武,而是智慧與身手的雙重較量,人類最大的慘劇便是彼此以武力估計價值,象熊或狗似的老想試試自己的力氣,而忽略了智慧才是最有價值的那個日本瘦子,肉不多,腦袋也不大,那小腦子里的智慧哪能與自己相比

黃歷微微掛著冷笑,把煙頭彈飛,一個紅色的亮點劃著弧線飛向路旁自己不是什么神仙,偶有挫折也算不了什么,但經驗和教訓必須要吸取,首先是情報不夠全面,自己的偵察也不夠細致,其次是自己確實有了輕敵之心,這是萬萬要不得的

車夫小姚沉默寡言,甚至從外表看有些木訥,但就是這樣才不引人注意而且他的職業掩護是那么真實,完全是個地地道道的洋車夫,一個非常熟練的車夫這讓黃歷感到很滿意,與這樣的人配合,一來不會亂說亂問,二來不會因為露馬腳而牽連到自己

小姚拉車的跑法很有意思,他的腿長步大,腰里非常的穩,跑起來沒有多少響聲,步步都有些伸縮,車把不動,使座兒覺到安全,舒服說站住,不論在跑得多么快的時候,大腳在地上輕蹭兩蹭,就站住了;他的力氣似乎能達到車的各部分脊背微俯,雙手松松攏住車把,他活動,利落,準確;看不出急促而跑得很快,快而沒有危險

黃歷有時很羨慕小姚,他雖然天天出去拉車,但不必象窮車夫那樣賣力,他只須繼續保持著一個好車夫的體能,他也不必為車份錢發愁,加上津貼,他還很有些富余,能夠供在天津中日中學的妹妹安心讀書閑暇的時候,他便去小酒館,三兩白干,兩個小菜,能消磨掉半天的時間;有時他也去那種低級的ji院,花上塊八毛發泄一下過剩的精力他的生活簡單而自在,起碼在黃歷看來是如此

如果不是小鎖突然到來,自己也能過上那種普通人的生活,黃歷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珍娘,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命運啊,真是一個難以琢磨的東西,自己的路大概已經被上天安排好了,轉來轉去,總會再轉到上天安排的軌道上

如果說抗日殺奸團以前還只是個名稱,在民眾中沒有什么影響話,中原公司縱火案就是抗團打響的頭一炮

參加這次活動的人不少,除了沈棟小組內的幾名核心成員外,還有的一些人員燃燒彈由其他人按計劃分頭放好,沈棟和李振英身藏兩瓶配制好的王水混進了消防站沈棟假裝問路,將消防站里值班的一個人yin出來,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李振英則趁機把王水倒在消防水龍帶上,十幾條水龍帶都纏繞在一個可活動的大軸上,水龍帶遇到王水都被腐蝕成了黑色,李振英又把黑了地方轉到后面去,以免被值班人員發現

時間掌握得很好,幾個在中原公司屋頂上的人員撒完傳單,撤退到指定地點后,暗中布置的燃燒彈開始發火,火頭一個接一個地在中原公司燃起,消防站的火龍帶卻無法使用,火勢蔓延開來,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三章談心

燒,燒,將一切沾染了日寇的東西,一切能讓日本人刮取錢財的買賣都燒成灰燼

黃歷戴著副墨鏡,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中,面無表情,心卻熱烈他到底還是不放心那伙年輕人,害怕有人會被巡捕抓住,但現在看來,一切都很順利他的職責由暗中保護,變成了觀看效果,就和不遠處滿臉漲紅的何夢雨是一樣的

“嘿嘿,抗日殺奸團,這名字倒挺響亮”一個撿了傳單的百姓笑了兩聲,對旁邊的同伴說道:“而且這把火放得可不善”

“這算什么,我聽說黑心老六也是他們給殺了的”

“黑心老六,嘿嘿,聽說死的時候還光著屁股,正和那個仙老板干那事呢”

“說呀,就聽說這么點呀?那仙老板也光著呢,她一害怕,是不是一下子就把黑心老六那玩藝給……”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這都什么跟什么呀,殺黑心老六應該是大快人心的事情,怎么與扯上關系了?眼看著消防車尖叫著趕了過來,他轉身走了,這火燒起來了,不大可能在短時間內撲滅,即使撲滅,留下的也只是殘垣灰燼

走過一條街,黃歷停下腳步,站在玻璃櫥象是在欣賞里面的商品,其實是在觀察身后的情況,一個纖巧的身影一晃,躲到了電線桿后面

這小丫頭兒,黃歷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戴著大墨鏡,怎么還被認出來了,難道她的嗅覺已經達到了百步識人的高境界只是這跟蹤術,也太遜了,教給他們的東西,不經過實踐就不行嗎?

何夢雨盯著前面的背影,心里很興奮,比剛才看大火熊熊的現場還興奮,是他嗎,背影如此熟悉,走路的姿勢也不陌生她一直懷疑那個暗中指揮的老三就是黃歷,但她不會象程盈秋那樣直截了當地去詢問,她只會在暗自琢磨每個老三的指令,以及老三制定修改的計劃,從中找到些許她所熟悉的行事風格

突然,前面的目標失去了蹤影,何夢雨一急,趕緊快步而上,也忘記了掩飾,東張西望地找尋起來但她失望了,那個形似黃歷的人確實被她跟丟了不過,她可以確定這個人應該就是黃歷,會很高明的反跟蹤技巧

輕輕嘆了口氣,何夢雨有些垂頭喪氣地沿著街道慢慢往回走這家伙,故意的,人家還有事情想找他商量呢

呵呵,一聲輕笑,黃歷不知從何處又冒了出來,就在何夢雨的身旁,調侃道:“上課不認真聽講,有象你這么跟蹤人的嗎?”

“你——”何夢雨一陣驚喜涌上心頭,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真服了你,總是能認出我來”黃歷有些自嘲地摸了摸鼻子下的假胡子,說道:“還是你的敏銳嗅覺又上升了一個層次,比警犬還厲害了?”

“你罵人家是狗鼻子?”何夢雨抿了抿嘴角,嗔怒地說道

“不,不,狗鼻子沒你厲害”黃歷說完覺得意思有歧義,趕緊又說道:“我的意思是說,你比狗鼻子厲害,唉,這話越說越別扭了”

“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何夢雨大度地擺了擺手,笑道:“我以為你躲起來不見我呢,怎么又蹦出來了?”

黃歷很無奈地一聳肩膀,說道:“本來是想這樣的,可我覺得應該提醒你,或者是你們那些人,以后要是在什么場合看見我,就裝作不認識,千萬不要使勁盯著我看,或者象你這樣,直接就跟上來了”

何夢雨有些不好意思,低聲說道:“對不起,這樣是不是讓你有危險?”

“這次沒事,下次就不好說了”黃歷安慰了一句,說道:“找我有事?”

何夢雨點了點頭,有些期望地看著黃歷說道:“你有時間嗎,我確實有事情想找你”

黃歷沉吟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找個清靜的地方,咖啡館,西餐廳……”

“維多利亞公園,不是很遠”何夢雨建議道

公園里人不多,但也不少,戰爭似乎并沒影響到人們的閑情逸致

何夢雨象一朵半開的蓮花,看著四圍的風景,心里笑著,覺得一陣陣的小風都是為自己吹動的風兒吹過去,帶走自己身上一些香味,痛快,能在生命的初夏發出香味

黃歷和何夢雨坐在水邊樹蔭下的長凳上,起初誰也沒有說話但黃歷還是為眼前這個充滿了青春氣息的姑娘喝彩,袖只到肘際,一雙藕似的胳臂頭發半掩在額頭,黑亮的眼睛象兩顆充滿光澤的寶石何夢雨走路顯得那么輕俏有力,腳大得使自己心里舒展,扁黑皮鞋,系著一道絆兒傲慢,天真,欣喜,活潑,心里笑著,腮上的紅色潤透了不大點的一雙笑窩

如果不是這場該死的戰爭,如果不是那可惡的日本鬼子,她應該很平靜幸福地在讀書,為自己的將來奮斗,或者挽著心儀的男孩子一起談情說愛但現在,象她這樣年齡的男女,不由自主都被卷進了這場血腥爭斗的漩渦,用生命和鮮血在承擔著本不屬于他們的責任

“黃大哥,我可能要去金陵大學去念書了”何夢雨折下一段柳樹枝,輕輕擺弄著上面的葉子,幽幽地說道:“本來我是想畢業后去北平讀燕大或者清華,但我父親不愿意呆在這里,當亡國奴的滋味真的很難受”

“金陵大學,南京啊”黃歷點了點頭,說道:“能去就去,呆在淪陷區,不僅危險,也影響學業”

何夢雨希望黃歷能說出挽留她的話,但黃歷的冷靜和客觀讓她有些失落,她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國難當頭,學業還有那么重要嗎?就象男女之間談戀愛,設若國已不國,就是有情人成了眷屬,也不過是一對會戀愛的亡國奴”

“這話說得有些偏激”黃歷停頓了一會兒,說道:“個人幸福與國家前途和社會責任是不是就那樣水火不容,這也不太好說我不是圣人,但我想,即使是一個一心為國的人,也不可能一天到頭都在想著偉大的事業”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四章全面抗戰

何夢雨望著黃歷,再次問道:“那你覺得在這個時候,談個人的幸福合適嗎?”

“這不是合不合適的問題,難道任何事情只有和國家聯系起來才有意義?”黃歷很平靜地說道:“反正我是個俗人,達不到你們心目中那種理想人物的層次,而且這種理想人物即使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也會覺得單調和枯燥,可佩服卻不親切,不會與他深交”

何夢雨的臉上浮現出很奇怪的表情,在她周圍的這群年輕人,在國難當頭之際,都表現得熱血而純真,憤怒而偏激,在他們的言談中,都認為個人的私事,比如戀愛,比如孝悌,都可以不管,自要能有益于國家,什么都可以放在一旁應當犧牲一點個人的享福,替國家作點事,應當把眼光放遠一些,應當把爭愛人的心去爭回被侵略者剝奪的國人的尊嚴象黃歷這樣,坦承自己并不是一個一心為國的人,不僅少見,幾乎是沒有

“嘿嘿,很讓人失望”黃歷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說道:“所以呢,要是依我的意思,你該去讀書就去讀書,別老把國家危難,民族危亡和自己的行為硬扯到一起換個角度看,你讀好書,成了才,不也能為國做貢獻嗎?”

何夢雨被黃歷說得有些暈,出神地思考起來,手無意識地一下一下揪著柳葉好半晌,才笑道:“被你說糊涂了,其實你的意思我明白,轉彎抹角的不就是想讓我遠離危險嗎,這件事情我會認真考慮的”

黃歷起身,去了旁邊攤上買了汽水、鮮藕、鮮核桃,回來放在兩人中間,招呼著何夢雨,自己先慢慢地吃著

何夢雨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吃,又覺得不好意思不吃雖然和父母逛過公園,喝過茶,可是那是什么味,這是什么味?這一次的吃東西似乎是有特殊的意味

“還有一件事情”何夢雨皺起了眉頭,很苦惱的樣子

“說,如果我能幫上忙,當然是義不容辭”黃歷鼓勵道

何夢雨感激地點了點頭,說道:“紹基老先生,也就是我的伯父,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黃歷說道:“雖然沒有師徒名分,可何紹基老先生到底還是教過我正骨術的”

“正是我那伯父遇到了難題”何夢雨說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現在伯父就是因為一幅古畫,惹上了麻煩”

原來十多年前,何紹基老先生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從北平琉璃廠買到了一幅古畫,是南宋四家之李唐的手筆,十分罕見珍稀買到手之后,何紹基老先生視為傳家之寶,輕易不示于人前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一直有人想買下此畫,都被何紹基一一回絕日軍占領天津后,一個叫松井的日本商人又找上門來,要重金購買自然,又被何紹基所拒,而且由于戰爭的關系,何紹基老先生的態度十分不好,松井是含憤而去

自那以后,何宅和何紹基老先生的醫館便頻頻遭到磚頭石塊的騷擾,巡捕房倒也抓到了兩個地痞流氓,但事情非但沒有停息,反而越鬧越大起來前些日子,何紹基老先生和何夢雪坐車外出,在大街上,突然飛來幾塊石頭,車玻璃破碎,何紹基和何夢雪都受了些劃傷

“是那個日本人搞的鬼?”黃歷試探著問道:“那些搗亂的地痞流氓又是哪個幫派的?”

“聽說好象是什么上、下角的,我也搞不大明白”何夢雨說完又氣憤地說道:“日本人不敢在租界太囂張,就收買這些地痞流氓,說他們是漢奸,也不為過”

黃歷點了點頭,說道:“我會借著拜訪的名義去一趟何家,把情況搞清楚如你所說,日本人現在還拿租界沒辦法,所以就借助中國的黑道人物這個事情說起來不大,但要斬斷日本人伸進租界的手,防患于未然”

見黃歷答應下來,何夢雨心情放松了,和黃歷閑聊著,但她沒有詢問黃歷是不是老三,黑心老六是不是他殺的,相對于同齡人來說,她是一個知情識趣的女孩

遠處,水面上劃來了一只小船,男的穿白,一躬一躬的搖槳,女的藏在小花傘下面,安靜,浪漫:一陣風帶著荷香,從面上吹過何夢雨收回神來,看了黃歷一眼,黃歷的眼神也正好轉過來,兩人的眼遇到一塊,定了一定,輕輕的移開何夢雨很舍不得走,有些呆呆的坐著,臉上不由的發熱看著水邊上的小蜻蜒,飛了飛,落在蓮花瓣上,落了會兒,又飛起來周圍來來往往不斷的人,象張活動的圖畫

“你似乎過了會合的時間,會被罰站嗎?”黃歷揶揄著問道

罰站是抗團內一種懲罰紀律規定很嚴,但并沒有寫出過條文抗團規定時間開會,就不準遲到,遲到就要罰站,遲幾分鐘就站幾分鐘,據說,曾澈也因遲到挨罰站過

何夢雨笑了,她并不擔心,罰站嘛,一點也不可怕,她能和黃歷一塊兒逛公園,喝汽水,吃鮮藕,一個夢境的實現,心里確是很感滿足

二人在園內就分了手,她往南,他往北何夢雨一邊走一邊思索,走著走著忽然立住,恍忽似乎丟了什么東西摸了摸身上,想了想,什么也沒丟這時,身后走來一對夫婦,男的比女的大著許多,男的抱著個七八個月大的胖娃娃何夢雨喜歡這個可愛的胖娃娃,愿意過去把娃娃接過來,抱一會兒結婚一定是很有趣的看了看那個女的,不見得比自己歲數大,小細手腕,可是胸部鼓鼓的小媽媽,胖娃娃,好玩胖娃娃轉過臉向她笑了笑,跟著嘴里“不,不”了兩聲她又不好意思了,向前跑了幾步,心里直跳,也有點亂口中也渴得很,走到一個攤前,連喝了兩碗酸梅湯

八一三上海的炮聲似乎把久壓在平津人頭上的黑云給掀開,天又高了

“上海一開仗,咱們準打勝”

“聽說南京調了一百多萬中央軍,小鬼子這下可要完蛋了”

“聽說沒,咱們的飛機,一千架,出去炸日本鬼子咱們準得打勝上海一打勝,咱們天津就平安了”

正如七七事變剛發生時,北平的百姓們就幻想著二十九路軍一氣把小鬼子打跑,把日本的什么天皇抓來裝籠子里展覽,索要戰爭賠償一樣上海的開戰,又給這些老百姓的心里裝滿了勝利的憧憬

上海的抗戰,使在平津的敵寇顯出了慌張他們沒有想到在平津陷落以后,中國會有全面的抗戰現在則需要一方面去迎戰,一方面穩定平津怎樣穩定平津?他們在事前并沒有多少準備肆意的屠殺固然是最簡截明快的辦法,但是,有了南京政府的全面抗戰,他們開始覺得屠殺是危險的事情,還不如把他們所豢養的中國狗拉出幾條來,給他們看守著平津

根據事先制定的“以華制華”、“分而治之”的侵略方針,日軍著意扶植失意軍人、政客,成立偽組織,建立偽政權北平則為其開端者,他們扶植了清末老官僚江朝宗,組織起所謂的“治安維持會”從此,“維持會”作為一種漢奸組織,隨著淪陷區的擴大,如雨后之毒菌霉斑,而蔓延于華北

但維持會之間各自為政,互不統屬,且組織機能、行政機能、辦事機能,都不能讓日軍滿意,因此他們感覺有必要建立一個統一的華北政權

江朝宗畢竟屬于老朽之列,昨日黃花,已難復風流加上其才庸能乏,沒有號召力,讓他擔擔綱華北臨時政府,日本人認為他尚不夠資格

但是,日本華北派遣軍特務部長喜多誠一所精心挑選的偽政府人選,拉攏時卻屢屢失敗,使日本人頗為惱火

曹琨,不是大賢大哲,賄選總統臭名遠揚,但在民族大義、大是大非面前,卻站穩了腳跟盡管他懾于日軍yin威,不敢斷然拒絕,卻漫天要價,就地耍賴,使喜多誠一空耗精力,而始終不能拖之下水

吳佩孚,直系中堅,一度威名曾遠播天下此時雖雄心尚在,爭天下之志未懈,但他不能借助于日本人的刺刀“兄弟鬩墻而御其侮”,以匡扶儒家正道自居的他懂得這個道理

靳云鵬,曾為北洋政府總理,此時已看透官場的險惡,歷經了宦海的風浪,勘破了紅塵面對“禮佛有年,無心問世”的推托,日本人無可奈何

正氣,畢竟在人間抹之不去,既或一些大奸大惡之輩,民族觀念,愛國思想,在他們心里也會占有一定位置

有悠久歷史的中華民族,文化的力量,血緣的力量,觀念的力量,糾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堅韌的屏障自古以來,盡管漢奸有之,賣國者有之,但忠貞之氣,愛國之氣,依然回蕩于天際,充塞于火黃子孫之胸臆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五章重賞之下

火焰焰的太陽雖然還未直照,但酷熱已經滿和在空氣里,到處發揮著盛夏的威力

張大力直了直腰,用脖子上的黑毛巾擦了擦頭上的汗水,順便看了看周圍的情況,這稍許的停頓立刻遭到了工頭的喝斥他咬了咬牙,不得不低下頭,繼續搶起鐵鍬,鏟起煤塊,奮力向船上的煤艙里裝載

工頭走遠了,張大力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這個情況,他裝作系鞋帶的樣子蹲了下來,擰動鐵鍬的把手,把手脫落,他傾斜了一下,從鐵鍬把的空膛里掉出三塊黑乎乎的東西張大力迅將把手安好,站起身,一鍬便將這三塊黑乎乎的東西和著煤塊甩進了煤艙

輕松了,張大力的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一絲笑意,就這么簡單,這是第三次了,一次三十塊大洋,干夠五次就是一百五十塊,自己就不用再呆在這碼頭上賣苦力了好好算算,一百五十塊大洋能干什么,能買輛屬于自己的黃包車,還能剩下幾十塊大洋置辦東西想想,自己的車,自己的生活,都在自己手里,高等車夫,這可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賃過洋車,知道要賺輛車有多艱難,一年,二年,至少要三四年;一滴汗,兩滴汗,不知道多少萬滴汗,從風里雨里的咬牙,從飯里茶里的自苦,才能賺出那輛車在他賃人家車的時候,他從早到晚,由東到西,由南到北,象被人家抽著轉的陀螺,他沒有自己可現在,那輛黃包車似乎正在向他招手,有了車,就可以使他自由,獨立,象自己的手腳的那么一輛車有了自己的車,他可以不再受拴車人的氣,也無須敷衍別人;有自己的力氣與洋車,睜開眼就可以有飯吃

想到這里,張大力渾身充滿了力氣,初時的惶恐已經隨著美好的憧憬無影無蹤;昨晚那個陌生人的威脅也不再可怕,他想到的只是埋在自己窩棚里那白花花的大洋錢對,繼續干下去,今天就把這錢都賺到手,再累也是這最后一天的活了

盡管張大力不清楚這東西具體的作用,可也知道絕對是搞小鬼子的,只要是真正的中國人,沒有不恨日本鬼子的搞死這幫狗狼養的矮銼子,張大力想起曾經挨過了幾個耳光,還有搗在脊背上的槍托,老子有錢了,不伺候你們這伙龜孫子了

“走了,下船了,歇息一刻鐘,馬上來裝下一船”工頭敞著仿綢小褂,搖著扇子,催促著裝卸工下船

神氣什么,你個王八蛋一天能賺一百塊大洋?我呸張大力暗自撇了撇嘴,混在裝卸工中走過跳板,踏上了碼頭的土地

淞滬會戰初期,日軍在上海的海軍陸戰隊遭到了的猛烈攻擊,主力退守虹口公園與司令部,已無力反攻駐上海日軍不得不向軍令部連發急電,要求派援兵

而天津,作為已被日軍占領的重要而快捷的碼頭,不得不負起增援上海的重要責任一個特種陸戰隊、一個海軍陸戰隊,以及部分彈藥武器將在天津登上緊急調來的運輸船,作為第一批增援兵力而急赴上海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黃歷立刻盯上了這幾艘行將啟程的運輸船盡管抗團已經尋機打入碼頭,但顯然時間上是來不及了唯一可行的措施便是從現有的碼頭裝卸工中物色人員,可張大力很不幸,但也很幸運,他被黃歷選中,一番威脅利誘之下,他同意將“炸藥煤塊”帶進碼頭,伺機裝上日本人的運輸船

技術,武器,往往是在第一次使用,或者是在敵人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發揮作用的炸藥煤塊也不例外,盡管日軍在碼頭上警戒很嚴,裝卸工人每次進入都要進行嚴格的搜身檢查,但鐵鍬把里的秘密沒有被發現,以至于張大力越干越熟練,越干膽越大,接連給幾艘運輸船裝上了炸藥煤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可謂是得到了很好的印證

炸藥煤塊雖然巧妙隱蔽,但破壞時間卻沒法控制,關鍵是船上的司爐,如果能夠成自己人,就能解決這個問題可鍋爐一炸,他也要冒生命危險,而且很容易暴露,基本上也就能搞一次

這樣也好,時間的不確定,增加了破壞的隱蔽性,鬼子想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困難重重反正是鬼子的船,什么時候炸,那也是戰果,至于造成多大的損失,那就看上天的安排

“數清楚了”黃歷拍了拍張大力的肩膀,揶揄著說道:“我走了,你也馬上換個地方住”

嘿嘿,張大力憨笑著連連點頭,連話都不大會說了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恨日本人歸恨日本人,要是無條件地讓百姓與之戰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是空口白牙地講一番為國為民的大道理,他們便能熱血沸騰,奮勇無畏地與鬼子拼命的

走出破爛的窩棚,黃歷看了看天空,火辣辣的太陽向大地慷慨地散發著燃燒似的氣息許多灰暗的、輪廓朦朧的云片,悠閑地浮在蒼藍的天上,緩緩地爬行

抗團最近的活動也搞得很火熱啊,黃歷向下拉了拉草帽的邊,不緊不慢地向遠方走去

火燒中原公司是一個標志,抗團的三個小組輪番行動,焚燒了試圖作為“親善窗口”的中日中學圖書館徹底焚毀天津大光明影院、國泰電影院,爆炸光陸電影院,并用定時炸彈摧毀專門為日本軍人往來使用的公共汽車一部,殺傷日軍七人

抗團的名聲越來越大,各組成員的經驗在逐步積累,黃歷和曾澈經過商量和研究,決定將工作重點轉向除奸一些影響小,保護不嚴密的漢奸,由抗團負責制裁;大漢奸和鬼子則由軍統天津情報站行動組負責,并且今后應盡量不在英法租界執行行動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六章再遇忍者

抗團作為軍統的外圍組織,負責對偽組織中高級人員的打擊,軍統則負責對日軍人員和偽組織頂級人員的打擊,職責的明析,行動的分工,使得抗團的三個小組都對制裁漢奸表現了極大的熱情畢竟這比起縱火破壞,加令人激動振奮

夜幕降臨,天津豐澤園門前人聲嘈雜,酒足飯飽的客人紅著臉走出,拱手互相告別前來就餐的笑容滿面,匆匆而進廚房內煙霧彌漫,烹調燒炒一片聲響跑堂的上上下下川流不息餐廳內燈火通明,老遠就能聞到一股酒香魚腥

程盈秋再次將手伸進挎包,握住手槍,這多少讓她焦急煩躁的心情得到了緩解已經一個多小時了,漢奸王竹林還沒有出現,那輛423號汽車還停在遠處,也就是說他們并沒有盯漏,王竹林還在豐澤園內

王竹林是天津偽商業協會會長,也是維持會委員,他不僅大力吹捧日軍的豐功偉績,而且在報紙登載,重要的是他對天津商界苦苦逼迫,為日寇侵略戰爭勒索資金

第一次擔任刺殺任務的主射手,程盈秋既興奮又緊張,這是她大力爭取來的,也是組內成員照顧她的結果如果按綜合能力來算,馮運修為適合

吃,喝,這是你個狗漢奸黃泉路上的送行飯程盈秋望著豐澤園的門口,暗暗咬牙發狠這次刺殺的工夫下的很足,沈棟、李振英等人昨天已經得知王竹林要到豐澤園赴宴,事先便對附近的道路情況進行了偵察,研究好了事后如何撤退,主攻、副攻、掩護都安排妥當,程盈秋的腳踏車就停在離飯店約二十多米遠的一個胡同里

人算不如天算,盡管沈棟這組把這次行動策劃得相當周密,但卻沒料到豐澤園內竟然還有日本人在吃喝秋野誠一、服部小五郎,再加上混混兒幫的侯八爺,此時正在豐澤園內商談著事情

混混兒中人分上、下角,是以河北大街為分界的當年河北大街離御河不遠有一座收稅的大關,清廷內用的米和旗人發放的口糧都由南方運來,經過大關收一筆稅,大關以西名為關上,以東稱作關下,“上角”、“下角”的名稱即由此而來

為了獨霸河北全境,混混兒幫眾幾次爭斗,最后一次會戰是聲勢浩大,差不多天津的混混兒一律來到自此以后,凡被關上約請的鍋伙概屬上角,被關下約請的盡稱下角

上下角既分之后,成為世仇,而各鄉各鎮所有鍋伙也都分了界限,由此成為習慣有的隔幾條巷即不同角,有的一條街上也分兩角,界限很嚴,彼此不得越界上角的混混兒誤入下角地帶,被認出來即遭攢毆;下角誤入上角也是同樣他們有一種習慣,素日無論交情如何深,一朝反目,終身不忘不但避不見面,連對方住的街巷也不肯走而且,除本人之外,尚傳及子孫結下累世解不開的芥蒂只有侯家后的混混兒,因為環境關系,不分上下角,有事兩角都可約請,因此被稱為“活軸子”

“秋野先生,東耀華和我不過有一面之交,況且此人心狠手辣,翻臉無情,我替你們牽線搭橋,一旦你們反目,我可就里外不是人了”侯八爺捻著酒杯,頗為疑慮地說道

“侯先生自然會擔點風險,但這忙可不是白幫的哦”秋野誠一淡淡地笑著,將一張銀行單據推到侯八爺面前,中國人就是這個德行,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什么事情總要裝出很難辦的樣子,不過是自抬身價而已

“秋野先生客氣了,朋友之間,弄這個豈不是瞧不起我侯八了”侯八作勢謙讓,手卻按著銀行單據沒有動

“朋友歸朋友,這點小意思是給侯八爺的運作經費,不可混為一談”秋野誠一心中鄙夷,但臉上卻是春風滿面

“既然是這樣,那侯某就不客氣”侯八收起票據,一拍胸脯說道:“為了朋友,這件事情我一定全力去辦,否則可就不夠義氣秋野先生放心,十天之內,定有回音”

“好,那我就靜聽佳音了”秋野誠一舉杯示意,“來,干一杯”

“干”

有動靜了,豐澤園門口負責報信兒的李振英快步走開,手中的折扇搖得象電風扇般飛快要在平時,程盈秋肯定會笑出聲來,但現在她陡然緊張起來,手伸向挎包,握住了里面早已打開保險的手槍,急促地走向門口,斜對面,馮運修與她相向而來

王竹林的汽車從遠處緩緩開過來,這表明王竹林來的最晚,而他卻要先走,因為他是被請的主客王竹林在送客的簇擁下,走出豐澤園,來到汽車門前,回頭與眾送客拱手道別

七米,五米,程盈秋拔出手槍,向王竹林射出了第一槍槍聲刺耳,尖叫紛起,王竹林的酒肉朋友被這意外情況驚呆,紛紛掉頭向飯店里跑馮運修也抽槍射擊,同時高聲喊道:“抗團殺奸,抗日報國”他用的正是那把大威力的左輪槍,在極短的時間內,程盈秋和馮運修便連發七槍,王竹林頭部,肩臂腹胸處多處中彈,鮮血迸濺,倒在了地上

程盈秋和馮運修轉身就跑,兩人都是干凈利索的打扮,臉上也作了些化裝,程盈秋甚至是一身男裝,現場很亂,沒有人注意到兇手的具體特征擔任掩護的沈棟和孫湘德沖天開了兩槍,加劇了豐澤園前的混亂,抗團的人員開始分頭撤離

黃歷輕輕舒了口氣,成功了,這次行動雖有暇疵,但也算布置周詳,進退如風了明天報紙上該怎么說,豐澤園門前抗團制造暗殺血案,兇手得手后神秘消失,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標題了只是不知道馮運修為何要高喊口號,是即興發揮,還是事先計劃,這頗象有些高手比武的描寫,每出一招都要高喊出招數的名字,是看起來比較威風,還

突然,從豐澤園二樓窗口跳下一個人,落地后輕輕一滾卸去了力道,快向程盈秋離去的方向追去好利索的身手,似曾相識,黃歷的眼睛瞇了瞇,是那個家伙,與自己交過手的日本人要壞事,黃歷來不及多想,四下一張望,快步跑上街道,一把將一個陌生的騎車人拉了下來,摔倒在地,他飛身上了腳踏車,身子向傾,用力猛蹬,身后傳來了那個陌生人的叫罵聲

成功嘍,脫險嘍,程盈秋稍微放慢了節奏,蹬著腳踏車拐進了一條很黑的胡同原來親手開槍殺人就是這么一回事,興許是對漢奸的憤恨壓倒了內心的害怕,看著王竹林在自己槍下鮮血迸濺,頹然倒下,程盈秋心中有一種很暢快的感覺,只是不知道她晚上睡覺會不會做惡夢

剛剛要騎出黑胡同,已經能看見前面路燈的光芒,腳踏車突然停下,這太突然,程盈秋差點栽出去,她有些狼狽地跳下車,回頭一看,借著路燈射過來的光,一個瘦削的男人冷冷地盯著她,手使勁拉著車后架

“你干什么?”程盈秋瞪起了眼睛,喝斥道:“放手,否則我可不客氣了”

程盈秋一身男裝,頭上還戴著頂鴨舌帽,將長發盤在了里面,只是這一張嘴說話,便暴露了她的性別

服部小五郎眨了眨眼睛,冷冰冰的說道:“女人?抗團的,你跑不了了,跟我去日本憲兵隊”

程盈秋眨了眨眼睛,明白這家伙不是什么想搶劫的流氓地痞,而是真正的敵人,她將手伸向挎包,我有槍,還剛剛殺過一個人,你還想攔得住我?

服部小五郎突然靠近了程盈秋,動作非常快,幾乎與程盈秋來了個面對面,程盈秋一驚,劇痛從摸槍的手腕傳來,象上了一道大力的鐵箍,捏得她骨頭都要碎了

“不要作無謂的抵抗,乖乖地跟我走”服部小五郎用力一扯,程盈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偏不”程盈秋倔強的性子發作,咬牙忍痛,左手揮拳打向服部小五郎

服部小五郎用力一擋,程盈秋的拳頭象打在鐵板上一樣,疼得她不由得哼一聲

胡同那邊傳來了腳踏車的聲音,然后又消失了,服部小五郎有些狐疑,那邊很黑,他處的位置卻有不遠處的路燈照著,他下意識地將程盈秋擋在身前,這是長期嚴格訓練的本能,盡量不使自己處于危險的境地

沒錯,黃歷追來了,他將車子扔掉,躲在黑影里沒有貿然前進,這是一個很有利的局面,敵明我暗,他對這個身手異常敏捷的家伙有些忌憚

“什么人,出來”服部小五郎沉聲喝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程盈秋扭動著身子,卻無法脫出服部小五郎的控制

服部小五郎躲在程盈秋身后,緩緩后退,他想擺脫現在這種被動的局面,要么大家都在暗處,要么大家都在明處,這樣才公平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七章第二次交手

黃歷沒有動,服部小五郎的意圖很明顯,退出胡同,或者把他引出來,或者拐過街角,避開與他的直面在戰斗中有一個小原則,不能說是金科玉律,但也可以說是百試不爽那就是敵人希望你去做的,你千萬不要上當;而敵人害怕的,你去做就基本沒有壞處他伏低了身子,減少自己的受攻面,穩穩地雙手端槍,服部小五郎藏在程盈秋身后,遮擋了大部分身體,黃歷想從下三路尋找破綻

服部小五郎有些不安,對面的沉寂讓他無從攻擊,他的手象鐵鉗樣將程盈秋的兩個手腕背在身后緊緊抓住,另一只手捏著苦無,處于隨時待發的狀態,繼續后退

有機會了,服部小五郎挾著程盈秋已經退出了胡同,路燈的昏黃光芒拉長了兩個人的身影,黃歷抿了抿嘴角,仔細地瞄準很好,程盈秋今天沒有穿遮擋視線的裙子,四條腿在不停移動著,交錯著,兩條腿有些被動,步伐凌亂,另兩條腿穩定而從容,兩個人轉身了,對,就是現在

服部小五郎和程盈秋轉了個身,由正對黃歷變為側身,只需要兩步便能避開這條直直的胡同,閃入橫著的街道中

撲,撲,黃歷抓住這稍瞬即逝的機會,連發兩槍,服部小五郎小腿、大腿的側面中彈,這熟悉的聲音立刻讓服部小五郎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對面竟然是那個與自己交過手的家伙以無備對有備,服部小五郎吃了大虧,劇痛傳來,服部小五郎身子一晃,差點跪倒,他的反應也是極快,將程盈秋斜著一推,借力向側后方躥蹦,同時,手里的兩支苦無向著胡同里出現的一個依稀的人影飛了出去

黃歷開槍、跳起、前躥,服部小五郎中彈、推人、發鏢、后躍,不過是短短的幾秒鐘,兩人都作出了最快的動作和反應只不過黃歷偷襲在先,占了便宜,但服部小五郎中槍之后的應對和反擊也堪稱靈活和凌厲

程盈秋被推進胡同,影響了黃歷再次射擊,緊接著兩支暗器便飛了過來,黃歷忙向墻壁一貼身子,躲閃開來,就這么一停頓,服部小五郎已經沒了蹤影腿部受傷,服部小五郎又知道將面對一個高手,在不利的條件下,他選擇了理智的退卻,因為他不是武士,不會因此而感到恥辱

“我是老三”黃歷一手攬住程盈秋的身子,一手持槍,緩緩戒備著向后退去,他不知道服部小五郎已經帶傷而走,他必須防備這個家伙的反撲,而對于程盈秋的掙扎,他只用簡短的四個字便停止了

程盈秋手腕疼得厲害,但也知道此時不是訴苦哭痛的時候,咬著牙忍著

黃歷并不知道她的傷有多重,退了一段距離,低聲說道:“騎車快走,那個小日本受了傷,應該不會再追了”

程盈秋依言去扶腳踏車,手腕一陣劇痛,不由得痛哼一聲,車子剛扶起來,便又倒下了

“我的手腕好象斷了——”程盈秋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兒

黃歷皺了皺眉,單手扶起腳踏車,單手持槍,戒備著退出胡同,將槍插進懷里,單手使勁,將程盈秋扶坐在橫梁上,飛身上車,快駛離了這里

迎面吹來的風撩起了程盈秋額前的幾縷秀發,黃歷騎得很快,身子偶爾前傾用力,那姿勢就象把程盈秋擁入了懷里偶爾嘴里的呼吸輕輕地噴在程盈秋的耳旁,弄得她癢癢的,心里覺得怪怪的,象是有些抗拒,又象是很舒服

啪的一聲,電燈被拉開,程盈秋看到的是一個整齊簡單的房間,一床、一桌、兩椅,唯一算得上奢侈的便是那架收音機了

黃歷隨便指了指椅子,示意程盈秋坐下,他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大木盒子,打開,里面有許多大小不一的格,藥物、哭械分門別類地放在里面

程盈秋坐在椅子上,東張西望,但實在是沒什么好看的,桌上倒有幾本書,其中一本還是日文的

“把手伸出來”黃歷將木盒子放在桌上,將兩個軟墊推到程盈秋面前

程盈秋乖乖地將兩只手伸出來,小心翼翼地擱到軟墊上,很可憐地望著黃歷

黃歷伸手捏揉了幾下,斷定沒傷到骨頭,只是瘀滯腫脹,便很平和地安慰道:“骨頭沒斷,抹些化瘀消腫的藥,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哦,程盈秋輕輕松了一口氣,看著手腕上的青紫印痕,咬牙道:“那家伙是日本人?怪不得下手這么狠”

“這還算是輕的,他扔出來的玩藝打在身上,可就不是這么簡單就能治好的了”黃歷說著取出些藥膏涂抹在程盈秋的傷處,又輕輕揉搓,直至發熱才停下手

“不那么疼了,舒服多了”程盈秋感激地說道:“謝謝,我叫你三哥行嗎?”

“老三只是代號,我在家又不是真的行三,叫什么三哥”黃歷笑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出去,給你叫輛黃包車”

程盈秋低頭仔細看著自己的手腕,停頓了半晌,說道:“那我什么時候過來換藥?這傷不是抹一次藥就好的?”

黃歷眨了眨眼睛,咧了咧嘴,說道:“這藥在哪個藥店都有賣的,很普通的跌打損傷藥膏,我今天只是救急,醫館的大夫比我手藝好多了”

程盈秋點了點頭,依舊坐著沒動,開口問道:“那個日本人很厲害,我,不,我們以后要是再碰上他怎么辦?你和他交過手,總有些提示或建議?”

黃歷想了一下,說道:“這個家伙動作靈敏、快,但似乎并不喜歡用槍,而是喜歡用這個,象飛刀似的武器”說著,黃歷從身上掏出一把苦無,拎著后面的布條,在程盈秋眼前晃悠

程盈秋瞪大眼睛,好奇地盯著,伸手去摸,黃歷卻向后一縮,警告道:“別亂碰,這上面沒準有毒呢他是個高手,以后你們看見他馬上躲開,不要和他交手惹不起,總躲得起”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八章意外的戰果

程盈秋使勁點了點頭,和服部小五郎的接觸,確實讓她比較害怕,停頓了一會兒,她又笑著望向黃歷,“不如你把他干掉,省得我們以后再吃虧”

“恐怕沒那么容易”黃歷很謹慎地搖了搖頭,“我和他兩次交手,雖然都稍占便宜,可也看出了差距,如果正面戰斗,我未必能夠取勝當然,我們都不是要進行什么光明正大的比武,互相干掉對方的機會五五之數”

“真的那么厲害?”程盈秋見黃歷說得鄭重,方才知道那個瘦削的日本鬼子真的不是一般人

“你以為我嚇唬你呢?”黃歷淡淡一笑,起身說道:“好了,該回去了,要不你的同伴們該著急擔心了”

程盈秋點了點頭,確實過了會合的時間,大家伙一定以為自己出事了,還不知道怎么擔驚受怕呢,她暗自心喜,雖然受了點苦,但卻知道了老三是誰,而且還知道了他的住處,這樣秘密的事情恐怕連組長沈棟都不知道呢不過,她還是提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日本書,是學習日語,還是有別的用處?”

“兩者都有”黃歷抿了抿嘴角,解釋道:“日語學好了,可以冒充日本人執行任務,不僅方便,而且很安全另外,想對付日本人,就要了解他們,了解他們的思維和行為方式,這很有用處”

“原來如此”程盈秋向外走去,邊走邊有些奇怪地想道:怎么老三說的話和何夢雨這么相近,他們是不是在暗中有著溝通

灰暗的天空陰氣重重,遼闊的大海仿佛不堪重負,發出了令人恐怖的呻吟橋本筆直地佇立在甲板上,雙手緊緊地抓住欄桿,兩眼凝視著遠方的海面透過濛濛雨霧,他能看到前方不遠處的船影以及船上亮著的燈光

上海正在激戰,隊依仗人數優勢,不斷地進攻,雖然傷亡慘重也在所不惜作為第一批援軍,橋本的心情是迫切的,作為一個年輕的軍官,建功立業作為人生目標,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恨不得馬上就來到上海,加入到那場血火廝殺之中大日本帝國是不可戰勝,皇軍是無敵的,橋本握緊了拳頭

運輸船的鍋爐房內,司爐向爐膛內連加了幾鏟煤,放下鐵鏟,打了個呵欠,走到一旁,拿起水壺,咕咚咕咚猛喝了幾口這里的環境非常不好,不僅臟亂,而且溫度很高,蒸汽繚繞,別說干活兒,就一會兒也要汗流浹背

“轟”爐膛內突然響起了一聲爆炸,比手榴彈的聲音還要響,火焰從爐門的縫隙猛地一躥,氣浪幾乎將爐門推開,司爐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此時,大量的高熱蒸汽已經從破裂的管道泄漏出來,鍋爐艙溫度驟然升高

鍋爐爆炸事故的發生過程是一個物理過程鍋爐內有一定壓力的飽和蒸汽和水,當鍋筒和爐膽內強度不足突然發生破裂時,飽和蒸汽和水從破裂口迅沖出,并在瞬間迅膨脹,同時,釋放出大量的熱能,物理上定義為絕熱膨脹做功的過程,大量的蒸汽和水由于度快,大部分能量轉化為巨大的沖擊波,如一臺蒸發量10、1.3的鍋爐爆炸,則相當于100kgTNT的爆炸能量象運輸船這樣的大型鍋爐,爆炸威力不亞于一顆中型炸彈

橋本離開了欄桿,走過甲板,要回休息艙鍋爐艙發生的小爆炸,使他停下了腳步,狐疑地尋找著爆炸的方位,然后邁步走了過去

填入爐膛內的炸藥煤塊的爆炸迅產生了連鎖反應,使得鍋爐艙工作人員的補救無濟于事,轟一聲巨響,鍋爐爆炸了,爆炸產生的能量撕裂了鍋爐鋼板和其聯接的各種管道,并轉化為巨大的沖擊波向周圍席卷而至

猛烈的爆炸使船體的猛地跳了一下,橋本立足不穩,摔倒在甲板上,載重兩千噸的“玉川丸”號船身劇烈抖動著,隨即向左傾側,船上的電燈猝然熄滅隨著一聲急救汽笛,船體開始下沉

事故發生得如此突然,由于爆炸發生在船體后部,船尾迅下沉,船艙也很快進水船上的燈一滅,海水就嘩嘩地涌進來了艙里的日本士兵多數還在睡覺,倉惶中醒來,在黑暗中擠作一團,隨著船體的傾斜,擠過來擠過去,叫聲哭聲響成一片

此時,船隊正航行在中國近海,洶涌的海水從破口處大量灌入,只三四分鐘的時間,整個玉川丸號便幾乎全部沉沒,只有煙囪、桅桿以及懸掛在兩側的救生艇仍露出水面

“天照大神哪,這是怎么回事?”橋本剛剛還熱血沸騰,此時卻冷水澆頭,他爬到輪船的四臺格,踩著一張兩端系在船上、中間部分在船沿漂浮著的帆布帳篷,目瞪口呆地望著這突然降臨的災難,他的士兵,他建功立業的夢想,隨著輪船在逐漸下沉,沉入了無底深淵

幾塊炸藥煤竟然會給日本人造成如此大的損失,這連始作俑者黃歷以及炸藥煤的制造者李振英等人也是想不到的是啊,誰又會想到,靠上天安排,完全無法控制爆炸時間的小東西,卻首戰告捷,將船上的五百多鬼子兵送入了海底,而且鬼子還以為是鍋爐意外爆炸所致,根本沒有懷疑到船上的燃煤被人作了手腳令人防不勝防的爆炸手段,盡管有很大的缺陷,但給鬼子的傷害才剛剛開始

好消息總是來得很晚,運輸船被炸的事情暫時還不會為人所知,黃歷當然也不知道會有如此大的戰果他還在按部就班地工作著,抗團的名聲在他的指導下,也是越來越響亮

王竹林的被殺使天津日偽受到很大的刺激,天津偽警察局長和偵緝隊長剛剛從日本干爹手中得到的烏紗帽,又很快便因為“辦案不力”而丟掉了走狗嘛,是隨時可以換的,而且并不會對主人產生怨恨,相對于的走狗,倒是有激勵作用

抗團刺殺王竹林后,士氣大盛,三個小組是頻頻行動,偽天津市教育局長陶尚銘被打瞎了眼睛,驚恐異常,迅辭去了偽官職,深居淺出;天津漢奸報紙“庸報”的編輯于某,坐黃包車回家時,為抗團成員從身后射擊,當場斃命……

然而,就在抗團聲名日盛,組織日大,成員經驗也日趨成熟的時候,第一組組長沈棟被英租界工部局逮捕了沈棟原在天津耀華中學高中三年級讀書,未加入抗團時便是一個反日的積極分子,示威游行,哪次都少不了他,也就顯出他與別人的與眾不同不知何人報密,他被英工部局逮捕,但顯然工部局并沒有他是抗團成員的確切證據

但沈棟還是不夠成熟,他被英工部局逮捕后,坦白承認從事過抗日活動這樣便造成他既不能被判刑,又不能被釋放黃歷通過他父親多次要求保釋,都無法辦到如果他沒證據又無口供,其實是可以花些錢,通過熟人弄出來沈棟被捕,造成了第一組群龍無首,黃歷只好臨時由李振英出任代理組長,使其能正常運轉而他,真的在把目光轉到了服部小五郎這個潛在的強大對手身上

根據偵察得來的情報,服部小五郎被他擊傷后,迅送進了日本租界的軍人醫院,子彈被取出,不僅沒有生命危險,甚至痊愈后也不會留下殘疾,這讓黃歷很是不爽

在情感上,黃歷覺得應該消滅任何他不想要的東西,或是一切使他感覺不舒服的東西,只要他有這樣的意愿但是他在這家醫院轉過一圈之后,又有些猶豫地放棄了馬上出手的想法這應該是一個陷阱,日本人布置的,就等他跳進去的并不高明的陷阱

瞧,那個門房,很明顯是受過訓練的,步伐很標準,臉上的笑容很僵硬;再看那個掃地的,如果我是院長,早就打發他滾蛋了……

黃歷微微冷笑,泰然自若地離開了醫院,甚至連回頭瞅一眼的動作都沒有他雖然很想干掉那個瘦削的,比猴還靈活的日本鬼子,這不只是為了程盈秋的建議,主要的是,他覺得這個家伙也在威脅著他自身的安全

看來還得繼續等待時機,他雖然很心急地想將服部小五郎弄死,但飛蛾撲火的傻事卻絕不會去干有足夠的耐心,這也是成功必須具備的素質

“秋野先生,看來他是不會來了”正如黃歷所猜測的,服部小五郎在醫院里確實在等著他的光臨,當然,這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群人的等待

秋野誠一瞇起眼睛,輕輕放下撩開一條縫的窗簾,淡淡地說道:“只要知道他是屬于抗團的成員,就算這次他不來,以后我們也會有辦法找到他”

服部小五郎點了點頭,第一次被黃歷逃脫,第二次是被擊傷,幾乎差點送命,對黃歷他既有些忌憚,但多的是憤恨他巴不得黃歷不來,他要親手干掉黃歷,向秋野誠一證明自己的能力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二十九章王二柱的恥辱

天是那么晴,陽光是那么亮,可是整個的北平卻象晴光下的古墓

西長安街民報社樓上升起使全城的人都能一抬頭便看見的大白氣球,球下面扯著大旗,旗上的大字是“慶祝保定陷落”

保定,在北平人的心里幾乎是個的名詞它的重要仿佛還趕不上通州,不用說天津或石家莊了他們只知道保定出醬菜與帶響的大鐵球近些年來,揉鐵球的人越來越少了,保定與北平人的關系也就越發模糊不清了現在,“保定陷落”在白氣球底下刺著大家的眼,大家忽然的想起它來,象想起一個失蹤很久的好友或親戚似的不管保定是什么樣的城,它是中國的地方多失陷一座別的城,便減少克復北平的一分希望他們覺得應該為保定帶孝,可是他們看到的是“氣球”與“慶祝”亡國是最痛心,最可恥,可是他們得去慶祝自己慶祝亡國

日本的“中國通”并不通他們不曉得怎么給北平人留面子假若他們一聲不出的,若無其事的,接受勝利,北平人是會假裝不知道而減少對征服者的反感的但是,日本人的“小”心眼里,既藏不住狠毒,也藏不住得意象貓似的,他們捉住老鼠不去馬上吃掉,而要戲耍好大半天;用爪牙戲弄被征服者是他們的唯一的“從容”

淪陷區的人們都無可奈何的,馬馬虎虎的活著苦悶,憂慮,惶惑,寒冷,恥辱,使大家都感到生活是一種“吃累”,沒有什么趣味與希望雖然如此,可是還沒法不活下去

只有一個希望,希望各戰場我們勝利北平已是下過了雨的云,沒有作用的飄浮著;它只能希望別處的云會下好雨在各戰場中,大家特別注意上海;上海是他們的一大半希望他們時時刻刻打聽上海的消息,即使一個假消息也是好的只有上海的勝利能醫救他們的亡國病他們甚至于到廟中燒香,到教堂去禱告,祈求勝利他們喜愛街上的賣報的小兒們,因為他們的尖銳的聲音總是喊著好消息——恰恰和報紙上說的相反他們寧可相信報童的“預言”,而不相信日本人辦的報紙

王二柱嘆了口氣,推著個木架子車,緩緩走在北平的大街上這就是北平?呆了這么長時間,見到的和村里老人說的沒一點相同之處,什么到處是寶石砌的墻,街上的樹都是一兩丈高的珊瑚,狗屁,哪里都是這么稀松平常

自從和黃歷等人分手后,王二柱便一直的進了北平,他高興的合不攏嘴兒一邊走,一邊盤算,這離他王二柱成為康八爺的目標又進了一步,假若他單人獨馬去劫一輛車,或一家金店,豈不就等于劫皇餉,盜御馬么?那些他所記得的紅臉綠臉,有壓耳毫,穿英雄氅的人們,在他心中出來進去,如同一出武戲

在天橋兒,他吃了水爆羊肚,看了坤班的蹦蹦戲,還在練拳賣膏藥、舉雙石頭和摔跤的場子上幫了場,表演了幾次不到三四天,這一帶的流氓土混混幾乎都知道了他王二柱,北平的康小八酒肉朋友,一天就能拜兩起兒盟兄弟王二柱的嘴雖不大伶俐,可是腰里很硬,大家都知道他有錢

酒桌上的曲意恭維,看似親熱仗義的酒肉朋友,使王二柱的心中充滿了憧憬,他覺得已經在實在自己人生目標的路上越走越近了,他不能再拐彎,眼前的道路象擺好了的火車道,他只有象火車似的叮叮當當的循軌前進他就要成為一條好漢了,只須作幾件膽大手狠的事,便會成為驚天動地的英雄好漢

不湊巧,蘆溝橋的炮聲震動了全世界,誰還注意什么康小八不康小八呢,當然,王二柱的錢花光了,那些稱兄道弟的家伙都不太答理他了但王二柱不明白,不明白大家的憤怒、驚疑、吼叫、痛哭、咒罵都是為了什么他一心一意的想教大家叫他作康八爺,但人們卻全都詛咒著日本人噢,日本人,他自己也憎惡日本人他要搞槍,有了槍就和日本人干干,教日本人也曉得他是八太爺

等到北平淪陷,王二柱也沒有搞到槍,反倒是看到了多拿槍的人,鬼子兵、警察、憲兵,他們都有槍于是,他加渴望能得到一把手槍,對,有了槍,才能有一點點康八爺的樣子北平是藏龍臥虎的地方,盡管槍多,但好漢總還是好漢,他王二柱早晚要成為康八爺那樣的好漢

但是在沒搞到槍之前,王二柱要吃飯,嗯,康八爺也是要吃飯的,這沒什么可丟人的王二柱自我安慰著,投奔了那個遠房的親戚,在親戚開的商鋪里當了一名打雜的伙計

英雄不怕出身低,康八爺原來也不過是個趕驢的,王二柱心中的夢想并沒有消減,他在閑暇的時候,總是躺在床鋪上沖著天棚發呆,心中反復地說著:我是康小八我黑,我矮,我有力氣,我腿快,我,我就差一把手槍王二柱就是那種認死理兒的人,北平人管這叫“軸”,當然,文學家可以用別的美好詞語來表述,執著,鍥而不舍,永不放棄等等

王二柱低著頭,慢慢地走著,直到前面的吵嚷讓他回過神兒來他不愿意出來辦事,就是因為這個,可給人家打工,你就得聽老板的聽著前面日本兵哇里哇啦的叫喚,王二柱撇了撇嘴,心說:瞧他們小日本那揍性,王爺不待見他們,你拿著桿破槍嚇唬誰?等老子有了手槍,先干掉這幾個矮銼子,讓你們逼老子鞠躬

小琴挎著籃子,低著頭,隨著人流緩緩向前挪動著步伐她要去藥店買藥,張小鎖雖然死里逃生,但身體幾乎垮掉了,需要慢慢調養而北平淪陷后,珍娘聽說鬼子在大街上都敢調戲欺侮婦女,嚇得幾乎不敢出門妞妞又小,小琴便主動承擔起了出門購物的工作一方面是覺得珍娘對她象親閨女一樣好,想報恩;另一方面她覺得自己歲數還小,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

說實話,小琴不僅歲數小,由于營養的關系,身體也剛剛開始發育,她不太怕鬼子調戲欺侮也不是沒有道理,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出來了,鬼子雖然兇,可一個小姑娘不招他,不惹他,應該沒有關系的?

但當亡國奴的悲慘之處,便在于完全沒有把握自己命運的權利,他們在侵略者眼里是奴隸,是玩物,是可以任意踐踏的泥土

今天卡子前的鬼子換了人,兩個短粗的象狗熊似的家伙冷漠地盯著行人,看著他們一個個鞠躬,然后走過,他們的身量都不高,可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一座寶塔似的,居高臨下,高不可攀

小琴走了過去,鞠躬,邁步,這一套儀式她作得挺熟練,心中暗自慶幸,可以走過去回家了

“站住”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一個鬼子突然伸出刺刀,攔住了小琴,不懷好意地說道:“籃子里裝的是什么?身上帶沒帶違禁品?”

小琴聽不懂日語,有些呆愣地望著日本鬼子,這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小姑娘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

“小姑娘,快把籃子打開讓皇軍看看”一個偽警察好心地提醒著,希望能給小琴解圍

但這個變態的日本鬼子已經等不及了,伸手便把小琴拉到近前,奪過籃子一扔,嘿嘿壞笑著,伸手便在小琴的身上亂摸亂捏起來

小琴完全被嚇傻了,周圍的人群為這眾目睽睽下的獸舉所震驚,眼盯著日本鬼子,沉默而憤怒

“哇——”的一聲,小琴哭了出來,鬼子好似得到了很大的滿足,又在小琴剛剛有些鼓起來的胸脯上用力捏了一把,和旁邊的同伴哈哈大笑

那個警察乘著機會走過來,假意作威的喊道:“臭丫頭,你還不滾留神,下次犯了可不能這么輕輕的饒了你”說著,伸手拎起籃子,塞到了小琴的手里

小琴抹著眼淚,凄凄惶惶地走了,關卡處又恢復了原樣,好象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剛才的事情也許只會成為目擊者的飯后談資

王二柱過了關卡,推著車子跟在小琴身后,但他沒上前與小琴說話他沒有臉兒上前,他不是人,不是一個男人,看著鬼子欺侮小琴,他象頭烏龜似的縮起了脖子康八爺是這個樣子嗎?呸,你就是個黑矮子,別給康八爺丟人了

小琴一邊流著淚,一邊伸手揉著胸脯,那里疼得很,她覺得害怕,覺得恥辱,她只想快點回家,撲到珍娘懷里哭一場

看著小琴進了一處院子,王二柱停下了腳步,他站在大槐樹下,低頭望著地面,那里是小琴的眼淚嗎?他好象不認識了一切,呆呆的楞在那里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回去擰下剛才那個鬼子的腦袋來,替小琴報仇,挽回自己膽怯的恥辱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章大庭光眾下的狙殺

如何尋找力量?這問題太大了,要追底問底的話,還得長篇大論,而且最終也未必得到滿意的答案即使得到滿意的答案,那也是相對于某些人而言的也就是說,我覺得滿意的答案,你未必覺得滿意

據說傷害能給人力量,但沒有人愿意受到傷害;據說嘗試去做一些自己難以勝任的事,可以給人帶來力量,可似乎沒有多少人愿意去自不量力……

不管答案有多少,仇恨卻肯定包括在內,而且無疑能夠產生非常巨大的力量,它能使膽怯者變成悍不畏死的勇士,也可以把善良的天使變成猙獰的魔鬼

一個人學會仇恨,他會變得冷漠,變得強大現在,一顆仇恨的種子開始在王二柱的心里扎根,開始成長除了要成為康八爺,他又有一個的目標,他要殺了那個鬼子,砍下那對傷害小琴的狗爪子那樣,他才能有臉和小琴見面,讓小琴看看,他王二柱是真正的好漢

王二柱想通了,他推著車緩緩離去,由于有了切實的目標,心中感到挺踏實

“該死的日本人,真是連畜生都不如”珍娘脫下小琴的衣服,看著胸脯小小突起的蓓蕾上的指痕,憤恨地罵著

“壞蛋,怪不得叫他們鬼子”妞妞忙手忙腳地拿出半瓶跌打酒,送了過來

“唉,以后咱們都不出去了,有事讓馮大叔給辦”珍娘輕輕涂抹著,無可奈何地嘆著氣

“娘,我不疼下回我再出去,繞著點走就好了”小琴懂事地擦掉眼淚,經過了珍娘和妞妞的一陣撫慰,她覺得好多了,珍娘所說的辦法只能是暫時的,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咳咳,里屋傳來小鎖的咳嗽,然后是有些嘶啞的說話聲,“別讓孩子再受委屈,我這身子能出去走動,有事就告訴我,以后我去好了”

珍娘無聲地嘆了口氣,柔聲說道:“你別擔心,好好歇著,以后辦事一定讓你去”

黃歷走了,小鎖回來了,對于珍娘來說,有喜有悲,對兩個男人都有感情,這說出來是件很羞人的事情,但事實就是如此拋開肌膚之親不說,珍娘見過躲兵災涌進城內的難民,拖家帶口,沒吃沒住,而她們一家能夠好好的生活,這都是拜黃歷所賜每每想到此,珍娘對黃歷就不僅僅是感激那么簡單不知道黃大哥現在何處,是真的與家人團聚了,還是故意躲開自己,孤獨的生活珍娘望著窗外,不禁又想起了那個與小鎖完全不一樣的男人

黃歷用槍口輕輕挑開了帷簾,帷簾后的玻璃窗子上,早已有一個可供槍口伸出去的小孔,那是他一進入這間房間之后就悄悄弄成的

這是一家日資酒店中最豪華的房間之一,在六樓黃歷把槍口伸出去,瞄準鏡的鏡頭,貼在玻璃上,他略俯身向前,將眼睛湊在望遠鏡的目鏡上

通過望遠鏡,他能夠看到遠處離這里足有三百米的天津戲園,隔了足足兩條街,中間有或高或低的建筑,這里絕對是個安全的位置,撤離也只需三五分鐘,那個時候敵人可能還在尋找槍手的位置呢

黃歷慢慢移動著槍枝,將目標固定在戲園門前,使望遠鏡中的“十”字,對準了一個來回走動著的日本憲兵,然后,跟著這個憲兵向前走,一直到這個憲兵在街角的拐彎處消失

在這幾十秒中,黃歷的手指,一直緊扣在槍機上,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指向下一壓,那個鬼子的狗命,立刻就會消失誰是生命的主宰?不是上帝,也不是閻王,是他黃歷,可以使人在一剎那間死亡

黃歷并沒有再移動,他雙手把持得極穩,從瞄準鏡中看出去,“十”字的交叉,停留在戲園前搭著的臺子上,那根柱子有一個不太為人注意的高度記號,離臺面一百六十二公分他要射殺的目標,身高一百公分,也就是說,當目標出現時,黃歷扳動槍機,子彈就會射進目標的眉心,一槍致命,絕不落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戲樓門前的行人已把那里圍得水泄不通原來這兒正準備舉行什么“集團結婚”愛看熱鬧的老天津衛人,頭一次聽說集團結婚,便扶老攜幼趕到這里,邊走還邊互相喊叫著:“老妹子,二舅媽,三嫂子,咱們快來開開眼,瞅瞅嘛叫雞集團結婚”

“來啦,來啦一共十二對”孩子們奔跑著,呼喊著

一輛輛的扎彩汽車從遠處開了過來,停在戲樓前一對對人由伴娘伴郎攙扶著,走下車來娘郎的裝束完全一樣:男的穿著天藍色長袍,黑色馬褂;女的穿著粉紅色軟緞禮服,手捧鮮花,排成扇形,有很多持槍的軍警圍成一圈,攔著向上擁擠的人群

人群中又響起一陣哄鬧聲看熱鬧的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并沒有聽他的講話,而是在吵吵嚷嚷地議論著

“我看第二對還好看點,那女的俊”

“俊個屁小家子敗世的樣兒,我看第四對好”

“第四對?天哪男的簡直像個長脖老等”

“哈哈哈快看哪,那個女的肚子都大了,呸,真不要臉,現世報兒”

“哎呀這是嘛雞團結婚鴨團結婚的呀,真糟改”

司儀猛拍一陣巴掌,朝人們聲嘶力竭地喊著:“下面由證婚人講話:特請溫世珍市長給大家訓話鼓掌啦鼓掌啦”

稀稀拉拉地響起幾下掌聲,只見一個中等身材的老頭子由兩名聽差扶著,走上了高臺他身穿藍袍黑馬褂——兩眼無神,滿臉灰色,駝背弓腰嘬著腮,一幅標準的大煙鬼形象,這就是鬼子任命的天津市長溫世珍

“那個糟老頭子,是賣嘛的呀?”

“嗐呀,他就是咱天津衛的市長嘛”

“嗐,那倒霉相,這年頭兵慌馬亂的,不管嘛王八兔子、蛤蟆秧子大眼賊兒,都能當大官”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一章預付的獎金

溫世珍從衣袋里掏出一疊講稿,用破鑼似的嗓音剛念了一句:“女士們先生們”,他的講話就被嗡嗡的大呼小叫吵得一點也聽不見了后來還是軍警揮動警棍,才把吵聲壓下去溫世珍繼續念道:“友邦大日本帝國,為世界之強國,對男女婚姻提倡自由文明結合今日爾等能舉行集團結婚,誠然為友邦之締造,然近有不逞之徒,以邪說惑眾,以暴行抗法,擾亂我市治安,實害人匪淺本市長奉勸諸君,趁此大好時光,全力謀求個人幸福,勿為邪說盅惑……”

黃歷看到了他的目標,再度瞄準,讓溫世珍的狗頭進入了望遠鏡中“十”字的中心,他輕輕扳下了槍機

子彈飛出槍膛,掠過空氣,在人們聽到槍聲之前,擊中了目標溫世珍的眉心迸出朵血花,本來就無神的眼睛立刻呆滯,腦袋被子彈的沖力帶得向后一仰,轟然倒地這個時候,槍聲才傳了過來

黃歷的身子向后一退,用極其迅的手法,將步槍拆成幾個部分,放進了旁邊的箱子中,然后合上箱蓋,提著箱子,快步走出了房間

走下樓梯,黃歷穿過酒店的大堂,和幾個向他行禮的酒店員工點了點頭,走出酒店的大門,置身于街上刺殺現場的混亂還未到達這里,置身于來往的人叢之中,他感到無比的輕松是的,在三百多米外,隔著兩條街的地方死了個人,而他和這個死人之間,不會發生任何的聯系,不會有任何人想到他和那個死人之間有關系,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是那顆射進了死人體內的子彈,但子彈不會說話

一輛汽車貼著黃歷緩緩駛來,在他身旁停下,黃歷打開車門,將箱子遞了進去,然后咣的一聲將車門關上,汽車的油門響了一下,加絕塵而去

黃歷將武器轉移后,覺得一身輕松,他招招手,叫了輛黃包車,跳了上去,悠閑地翹起二郎腿人槍分離,這是以防萬一的措施,裝著槍的箱子并不會馬上運出日租界,而是在附近的秘密地點繼續隱藏,人則可以毫無嫌疑地去任何一個地方

一路上,行人都很悠閑,日本憲兵都很正常,那個時代缺乏有效快捷的通訊工具,溫四珍被刺的消息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根本傳不過來而且,據黃歷猜想,那些軍警不會想到刺殺者會距離現場那么遠,很可能正在附近尋找嫌疑人等到彈頭的化驗結果出來,彈道專家測出大概位置,黃歷都能跑到北平了

在日租界行動,雖然風險大,卻具有震懾效果日本人在自己的地盤都無法保證漢奸的安全,怎么會讓這些家伙安心地蹦出來賣命而之前一直沒有行動,一來是軍統對日租界的潛伏滲透并未完成,缺管可靠的武器儲藏地和聯絡點;二來也是想不打則已,要打便要造成盡可能大的影響,選擇盡可能大的目標現在條件都比較成熟,首先溫四珍作為偽天津市長,可謂是頭號漢奸,再者軍統對日租界的滲透也初見成效,可以為黃歷提供必要的配合和支援所以,黃歷再次出手了,并且采用了敵人疏于防范的遠程狙擊,一舉成功

黃歷順利地出了日租界,一個小時后,日租界內才封閉出口,大肆搜查

回到住處,黃歷洗漱了一下,隨手拿起一了起來干完一件震動天津的刺殺案,他并沒有興奮得坐臥不安,仿佛剛剛出去閑逛了一趟,平靜而安詳

時間是能夠使一個人逐漸走向成熟并忘卻痛苦的東西,但記住不要抱著等待的態度,不要把它當作一種“武器”來依賴:在這個世界上你真正的武器和能夠依賴的,只有堅韌強大的自我而有兩個秘密可以使人變得強大,其中一個就是在未知的知識和技能面前表現出強烈的饑渴

黃歷在學習,在研究,在思考,在充實,也在遺忘,刻意地遺忘某些不愉快的往事,使自己能夠保持冷靜而平和的心態

時間過得很快,當黃歷感到饑餓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他將書頁做了記號,起身要出去吃飯自己一個人住,特別一個男人,他便很少會花費時間去自己下廚,盡管他自認為手藝還算可以

還沒有走出房門,曾澈卻不期而至,有黃歷作幫手,抗團被管理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他的精力便大多轉到了軍統本身的工作當中

“黃兄,哈哈,這是要去吃飯?”曾澈今天顯得很高興,打了個哈哈

黃歷點了點頭,笑道:“周兄來了,那就破費請我吃頓大餐”

“應該,應該”曾澈很干脆地答應下來,伸手示意黃歷坐下,摸著下巴美滋滋地說道:“最近天津的工作非常有成果,上峰很滿意,這都是黃兄的努力啊”

“這話就過了,我一個人可沒那么大的能耐”黃歷謙遜地擺了擺手

曾澈沒理黃歷的謙遜之詞,自顧自地說道:“據刺探到的情報,由天津開往上海的日本船隊,有一艘在大沽口外爆炸沉沒,死傷了四五百的日軍士兵;另有一艘裝載彈藥的運輸船在上海吳淞炸傾覆,這可都是那小小的炸藥煤塊的作用,黃兄巧思妙想的功勞而且,那些不定時的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給日本人又帶來突然的打擊呢”

黃歷抿嘴笑了笑,說道:“不定時的炸彈,周兄形容得很好,那種簡陋的東西也確實不好控制”

曾澈從隨身的皮包里拿出兩沓鈔票,推到黃歷面前,笑道:“這是上面即將要發下來的獎金,我以權謀私,就先用站內的經費預付了”

黃歷伸手按了按厚度,有些疑惑地問道:“這么多?”

“炸沉敵船,獎金一萬”曾澈有意裝出嚴肅的樣子,一字一頓地宣布道:“制裁漢奸王竹林,獎金三千;制裁漢奸陶尚銘,獎金一千;火燒中原公司,獎金一千………”

黃歷聽著曾澈一樁一件地將受獎勵的行動報出來,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不數不知道,這一細算,原來自己和抗團真的是進行了不少次行動

“制裁偽天津市長溫世珍,獎金五千元”曾澈最后提高了聲音,笑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來他沒辦法不高興,天津情報站,特別是抗團的成功行動,不僅令日偽頻受打擊,得到了戴老板的異常賞識內部已有消息透漏出來,王天木和毛萬里行將調任上海,這天津站站長或華北區區長的職位,總會有他的一個

“那個老棺材瓤子這不是今天的事情嗎?”黃歷詫異地問道

“就是今天,剛剛報到上面”曾澈哈哈大笑,拍了拍黃歷的肩膀,說道:“我說過了,以權謀私嘛,我估計溫逆的腦袋值這個錢,等到上面決定下來,咱們多了不用退少了給你補,怎么樣,夠意思”

黃歷呵呵一笑,說道:“你說了半天,這一筆一筆的我聽得挺亂,你就把總數告訴我好了”

“這里一共是兩萬六千元”曾澈輕輕拍了拍鈔票,說道:“你個人的獎金應該是一萬七千元,其余的你就看著分配給抗團各組”

黃歷想了想,從鈔票里數出一萬七千,從其中拿出三千推給曾澈,說道:“制裁溫世珍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這些錢你分給在日租界配合我的弟兄們”

曾澈很贊賞黃歷這種不貪財的態度,也沒客氣,將錢收了起來他今天如此大方,一方面是對黃歷的卓有成效的工作表示感謝和獎賞,另一方面卻是天津站財務方面的原因,他在幫著陳恭澍抹平賬目要知道,炸船的獎勵是一萬兩千元,他少說了兩千,制裁溫世珍的獎金只會比五千多,不會比五千少,他是不會虧的而且他給黃歷的是偽幣,南京發的是法幣,這其中的兌換比例是十比九,一來一去,就又有百分之十的差價可賺

“呵呵,周兄挺會算計呀”黃歷將錢收好,調侃道:“給我一大筆錢,這吃飯可就是我會賬了”

“呵呵,黃兄不會在乎這點小錢兒?咱們豐澤園隨便吃點?我還有一件好事要與黃兄說呢”曾澈笑了起來,倒是一點也沒客氣

黃歷翻了翻眼睛,多少有些心疼雖然不包括這些獎金,他也很有錢,在黑心老六那里他可是劃拉了不少金銀細軟,可抗團是沒有經費的,全體人員都是義務性的,連津貼也沒有只有幾位離開家庭,沒有生活來源的才有生活費,也都是家境好的團員所捐獻可這畢竟不是長遠之計,購買材料,制造爆炸物可都要花錢的,黃歷已經把很多金銀細軟換成了錢,投入到抗團當中這次獎金下發,他想留下一小部分,其余的都作為抗團的經費

八珍螃蟹盒、香糟大腸、龍井嗆蝦錢、紅燒肘子,再一個是涮羊肉鍋子,也不算太奢侈,黃歷和曾澈趁著這難得的休閑機會,輕酌慢飲,笑意殷殷地聊著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二章任務媳婦兒

“黃兄,你想沒想過成家的事情,形影孤單,身邊應該有個女人哪”曾澈和黃歷碰了下杯,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道

黃歷呵呵一笑,擺了擺手,說道:“咱們這樣的工作,這樣的生活,找個女人,那不是害人家嘛,擔驚受怕就不說了,沒準哪天還被牽連”

“話也不能這么說”曾澈拿起筷子,點了點盤邊,說道:“就象這盤菜,有人吃了,不過是癡長肥肉,有人吃了,卻增長力氣,能干大事我看黃兄最近火氣很大,有個女人在旁噓寒問暖,心態能平穩一些”

“我火氣大,沒有的事”黃歷不以為然地說道:“那叫義憤,那叫憂國憂民,那叫——”

“呵呵,黃兄,你別跟我說,那個擰斷鎮南洼脖子,又搶劫殺死日本商人松井的人你不認識”曾澈嘿嘿笑著望著黃歷

哦,這件事情啊,黃歷輕輕點了點頭,不就是為了報答何紹基教正骨術的人情,順便讓何夢雨那個小丫頭不再鬧心,弄死幾個渣滓嗎,這火氣就叫大了?

“黃兄,你的行動不能太張揚,以免樹大招風啊”曾澈見黃歷默認了,便語重心長地說道:“根據情報,日本人一方面不斷向英法兩國施壓,要求憲兵能夠進入租界辦案,一方面向英法租界派遣特務,準備報復所以,我想給你成個家,再開個小醫館,以作長久打算”

“開個醫館倒是可以,成家就免了”黃歷輕輕搖了搖頭

“我看抗團里有幾個女孩還是不錯的,作個任務夫妻,也是很不錯的”曾澈別有含意地沖黃歷眨了眨眼睛

“我可不學你以權謀私”黃歷笑著調侃道:“那些女孩子都不好惹,一思想,可不講究男尊女卑,夫唱婦隨那一套反正,到現在為止,我還沒看出哪個人有作賢妻良母的潛質”

曾澈翻了翻眼睛,變了副很鄭重的表情,說道:“這件事情你不用再推辭了,這是組織的決定,為了長期潛伏所采取的必要措施既然你沒有合適的,那就好辦了我會留意挑選,你就等著相親結婚”

黃歷眨了眨眼睛,雖然不喜歡這種強人所難的事情,但他還真沒什么可找的借口哦,你既沒媳婦,又沒女朋友,組織上給你安排了一個,你還挑三揀四的,矯情什么呀?不過,他還是猶豫著說道:“你容我兩天,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就由組織決定”

“這倒是可以考慮,但有一條,你找的媳婦不能影響你的工作,否則,可別怪組織棒打鴛鴦”曾澈似笑非笑地說道

其實曾澈給黃歷安排職業掩護,并不只是圖眼前的安全,而是有長遠的考慮軍統在撤離北平時,留下了一個潛伏行動組,歸天津情報站指揮,叫行動二組行動組組長是王文擔任,幾個月來幾乎是一事無成,曾澈便有意讓黃歷前去北平支援或者直接領導該組如果在天津的職業掩護很成功,未引起日本人的懷疑,黃歷也能和任務媳婦順利磨合,那就可以找個借口,比如流氓勒索敲詐之類的,直接把這個職業掩護挪到北平

黃歷當然不知道這具體的原因,可對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是很關心的雖然是任務媳婦兒,可萬一找了個丑八怪,再加河東獅,那他可是跳進了苦海,苦海無邊,阿彌陀佛,千萬別是惡夢啊

北寧公園是北寧鐵路局于1932年建成的園中有假山湖水、樓閣亭榭,花草樹木,觀賞植物,還養了一些駱駝,麋鹿之類的動物,總的來說是平淡無奇但對于缺少名勝古跡的天津來說,也是市民游逛的好去處

今天是星期天,紅男綠女,游人如織何夢雨今天穿了件粉色藍花的旗袍,顯得非常美麗她老遠便看到了正站在游廊里看一塊石碑的黃歷,而黃歷也只是無聊,他用眼角左右脧巡著,慢慢轉過身,迎住了何夢雨,笑道:“呵呵,我們又見面了看見你真高興,你今天這身打扮,顯得特別鮮亮”

何夢雨含羞一笑,她本不應該是容易害羞的女孩,但一見到黃歷,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黃歷也有些局促,他覺得在何夢雨剛懂得戀愛、情竇初開、還不大懂得人生的時候,利用她的幼稚和單純,是不是有些不道德可他能想到的,可以與自己相處融洽的女孩子只有何夢雨了

“我們找個清靜地方去”黃歷有些干巴巴地說著,何夢雨點了點頭,他們沿著一條濱湖的長堤,走到盡頭,找了一條長椅坐下這兒是公園的花窖,有一片果園,沒有游人,非常安靜,正適合談話

“謝謝你,那幅古畫的事情”何夢雨隨便找了個話頭,她見到黃歷很高興,因為一個事情已經困擾了她好幾天,她要向黃歷尋找答案

“哦,舉手之勞,你不必客氣”黃歷摸著下巴,試探著問道:“金陵大學的事情怎么樣了,上海的戰事正緊,南京恐怕不太保險?”

“嗯,我的家人也是這么說的”何夢雨側頭看了看黃歷,說道:“他們要帶我去湖南長沙,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在那里組成了長沙臨時大學”

何夢雨低頭看著草地,抿著嘴角,挽留我,只要一句,她的心呯呯地跳著,想著電影世界里的浪漫故事,又有點怕想到了父母,稍猶豫了一下,小丫頭將腦袋一仰,把額前的黑發撩上去,就手兒把父母忘掉,甚至于有點反抗的決心熱氣從紅唇中逃出,似乎空虛,能臉對臉的,另有些熱氣吻到自己的唇上,和電影世界里的男女一個樣,多么有趣不,應該是幸福沒有別的一個熱吻,生命的溪流中起水花別的女友不就是這樣么?小說里不是為接吻而設下綠草地與小樹林么?電影里不是在女人要走的時候,男人會真情流露地挽留,兩個人不顧一切地奔向的生活嗎?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三章掐斷的情感

黃歷沉默了。他低頭望著流動的湖水和湖底被水沖刷的水草,一尾尾小魚,在清澈見底的水游來游去。

如果何夢雨只說不去金陵大學了,那黃歷也就會把那假配夫妻的事情說出來,征求何夢雨的同意。但一聽到何夢雨的家人又安排好了去長沙臨時大學,黃歷猶豫了。

說實話,黃歷并不是不喜歡何夢雨,可他知道,自己的工作隨時都有掉腦袋的可能,因此他不想要家室。一是怕有了拖累,影響他的判斷和冷靜;二是怕出了事兒,會害了人家。特別是對何夢雨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本可以遠離戰火,到后方去繼續自己的學業,安安靜靜地生活,難道就為自己那自私的想法,非要把她留在這處處危險的地方嗎?她的家人會怎么想,她萬一出了事,自己脫得開內心的歉疚嗎?

戰爭,雖然牽扯到了每個人,但黃歷總希望自己身邊的朋友、戰友,能盡量安安全全地活著。特別是何夢雨,同過患難的情感讓黃歷更不忍看見一朵青春的鮮花還未綻放出全部的美麗,就在戰爭的風雨凋零。他真的害怕再看見何夢雨那蒼白的臉,流血的傷口,微弱的呼息。

“黃大哥,你——怎么不說話?”何夢雨很敏感地意識到了黃歷的異樣,拋開心亂亂的憧憬,她向黃歷身邊靠了靠,“如果組織上,或者你有什么建議,我堅決服從。”

黃歷聽出了何夢雨的話外音,意識到只要自己將假配夫妻的事情說出來,何夢雨會很痛快地答應,義無反顧地留下來,他看見何夢雨那黑亮的大眼睛里正激動地閃爍著純情少女目光,這更讓他不能啟齒。不僅不能啟齒,他還要撒個謊,讓何夢雨盡快地離開天津。

“是這樣的。”黃歷心作出了決定,神情也鎮定下來,甚至還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世上的巧事真多,讓我一下子有些呆。長沙開了個培訓班,要調我去當教官,我就想和你說這事兒,沒想到你也要去長沙,你說巧不巧?”

“呵呵,真的是太巧了。”何夢雨一陣驚喜,不由得抓住了黃歷的手臂,“那你什么時候走,咱們會不會同路?”

黃歷輕輕拍了拍何夢雨的小手,說道:“這邊的事情安排好,我就要走,那邊催得很急。想和我一起走,你可得抓緊時間。”

“這好辦,我和母親先走,留下父親處理雜事。”何夢雨露出了白白的牙齒,笑得很開心,還是走了的好,到沒有鬼子的地方去,一個在學校讀書,一個當教官,周日兩人相約,在那,嗯,是岳麓山,漫步觀景,多么浪漫甜蜜。還有,在路上相伴而行,躲著母親,兩人談天閑聊,又是多么有趣。

“那你準備盡快啟程吧,我等你。”黃歷拉住了何夢雨的手,輕輕捏著她的手指,又在她手心撓了撓。

這親昵的舉動讓何夢雨的心突突狂跳了起來,在通州之行,兩人有比這更親熱的動作,但那到底是做給別人看的,而現在,她覺得這是黃歷在向她表示情感,她的臉在燒,輕輕地把頭靠在黃歷寬大的肩膀上。

溫世珍的死,讓日本占領軍十分惱火,在日租界公然行動,這不僅僅是殺了一條他們的走狗,更是對他們的狂妄挑戰。因為以往的刺殺或破壞行動都集在英法租界以及非租界內,日租界是他們經營最久,自認為是最安全的,很多漢奸走狗也是如此想,紛紛搬進來,以求庇護。

但現在,這個刺殺事件告訴那些漢奸和那些將要作漢奸的人,不要去賣國求榮,不要去為虎作倀,懲惡除奸的正義之劍可以斬向任何角落,日本人保護不了他們。

抗團的三個小組都接到了老三的命令,暫停破壞和除奸行動,加強對租界內可疑人員的防范。盡管由于幾次成功的行動,抗團成員士氣高漲,想再接再厲,繼續給侵略者以沉重打擊,但命令就是命令,老三在他們心目的形象不知不覺已經高大起來,威望也潛移默化地深入到每個人的心。老三是無所不能的,老三是英勇無畏的,老三是聰明睿智的……使人信服的永遠都是實際的行動,而不是靠的舌綻蓮花,能說會道。

暫時的平靜并不意味著斗爭的停止,而更象是暴風雨的前奏,一項針對日本特務機關對租界滲透的大行動在緊鑼密鼓地醞釀和準備著。

黃歷騙了何夢雨之后,便向曾澈說明,什么任務夫妻,臨時搭配,都由組織上安排,但是得等一周之后再說。至于是找來頭母豬,還是個西施,隨便吧,我認命了。

見到黃歷一副躺倒挨捶的樣子,曾澈笑得不行,別人都巴不得有個免費分配的老婆,想著弄假成真的美事,可這家伙怎么象赴刑場一樣,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之色。

謊言一旦開始,就不易停止,往往需要另一個謊言去補充圓滿,由是循環,直到最后完全暴露。

在北寧公園,黃歷與何夢雨的一番交談后,小丫頭便信以為真,憧憬著與黃歷在岳麓山開始一段愛的浪漫。黃歷只不過拉了她的手,摟了她的肩膀,但這些與在通州所做的含義完全不同,因為黃歷的綿綿話語明確地承認了他們之間的關系。由起初的拖延、反對,何夢雨一反常態地催促著父母趕快啟程,急不可待的態度令家伙十分詫異。

然而,就在船票已經買好,日期定下,何夢雨滿心歡喜地告訴黃歷的時候。黃歷卻以萬分抱歉地神情告訴她,由于工作還未交接完畢,他要稍晚兩三天才能啟程。而且黃歷表現出那種不舍和遺憾是那么的逼真,情真意切地讓何夢雨在長沙等他,這一點也沒讓何夢雨懷疑。好吧,不過是晚兩三天,定情信物都送給我了,我是一定會等你的,就當這是個小小的考驗吧處在戀愛的女孩,智商幾乎降為零,什么事情都會向美好的一面去想,何夢雨也不例外。

天津碼頭,駛往香港的法國“德爾門號”輪船,已經掛滿了全旗,升火待。

何夢雨被一群男女朋友包圍著,嘰嘰喳喳地說著送別的話,送給她的紀念品手都拿不了了。

“夢雨,你怎么心不在焉?在等情哥哥呀?”程盈秋呵呵笑著打趣道。

“胡說。”何夢雨嗔著打了程盈秋一下,說道:“要離開大家了,這心里不好受,過幾天,等你走的時候,也會是這個樣子。”

程盈秋的神情一黯,轉而眨了眨眼睛,露了一絲狡黠,笑著說道:“對,離開大家心里是不好受。”

“我等著你,快點來啊”何夢雨握著程盈秋的手,用力捏了捏。

程盈秋含笑不語,只是點了點頭,眼神閃爍,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輪船的汽笛悠長地響了一聲,這是告別碼頭啟航的信號。

何夢雨的哥哥跑過來招著手,笑著說道:“喂,小妹要開船啦你們的話還沒有說完嗎?”

“快走吧,船要開了。”程盈秋輕輕推了下何夢雨,拿著紀念品又往何夢雨的哥哥懷里塞。

“一路順風”

“保重啊”

“再見啊,夢雨”

“一路平安,記著寫信哪”

何夢雨邊回頭向朋友們揮手告別,邊隨著哥哥向輪船的渡橋走去,上了輪船,再次極目向岸上望去。

黃歷獨自站在碼頭岸邊,望著船頭的推進器鐵葉子,掀起江水巨大的浪花,又響了一聲汽笛,輪船徐徐地開動了。

何夢雨現了那個心盼望的身影,不禁用力地揮手,腕上的翠綠鐲子分外醒目,她眼睛有些潮濕,眨都不眨地望著。

黃歷摘下帽子,向著何夢雨搖了搖,送去自己的祝福,“好姑娘,祝你一路平安,學習順利,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那些圍著高高的船橋和桅桿飛舞的海鷗,它們隨船來自大海,現在又要飛回大海了。黃歷站在空寂下來的碼頭上,望著漸漸遠去的輪船,直到再也看不見,方才緩緩地走開。

嚴肅的生活,來自于男女彼此間的徹底諒解,互助互成。國難期間,男女間的關系是含淚相誓,各自珍重,為國效勞。呸,黃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鄙視你,裝什么偉大,裝什么崇高,你不過是那么一點人心本就應有的仁愛,沒什么值得驕傲的,更不必用什么令人作嘔的大道理來粉飾。

一段情感結束了,嚴格來說,在即將產生愛戀的感覺時,黃歷掐斷了它。一個要孤獨很久的人生,一個危險萬分的職業,那份姻緣注定要離自己遠去。現在是殺戮和流血的時代,仇恨是一個沉重的包袱,但還遠遠不是要放下的時候。如果是和平時期,自己和何夢雨是不是會極浪漫地戀愛,然后結婚,生個胖娃娃……黃歷苦笑了一下,用力搖了搖頭,甩掉那遙遠的不可及的幻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挺起了胸膛,大步向遠方走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四章內外結合的初步設想

抗團經過黃歷和曾澈的改組和分工,現在有三個隊,每隊下邊又有若干個小組,每組成員五至六人,各小隊間和各小組間不準往來,也不準互相打聽消息,泄露秘密隨著組織逐漸擴大,又另外組建了幾個聯合會,各有專人負責,在學校有學聯,在警界有警聯,在工商界有工商聯這樣一來,抗團的組織便加嚴密起來,核心成員負責大的行動,聯合會成員則負責貼標語、撒傳單等一些簡單的活動即便是核心成員出事,造成的損失也不會太大

在幾次行動后,幾名核心成員表現出了很高的素質和勇敢無畏的精神,被提拔到了領導層面,負總責的還是曾澈和黃歷,代號分別為二哥和老三,李如鵬擔任組織干事,袁漢俊擔任總務干事,孫若愚任行動干事,李振英擔任技術干事另外還有兩個特別行動組,由十二名核心成員組成,專門負責刺殺敵偽要人

與歷史上象個球隊,來往隨便的抗團相比,如今的抗團完全是大變樣,組織嚴密,人員素質高,戰斗力強而且有一個高明的指揮者,也是一個比較通情達理的大哥對于有意向前往內地的抗團成員,不管能力高低,黃歷都持態度,何夢雨走了,程盈秋走了,沈元壽走了,黃歷全部開了綠燈,并予以鼓勵

走,能走就走,這本不就該屬于你們這個年齡的年輕人承擔的重任,盡管這樣的作法讓曾澈和某些抗團成員不太理解,但黃歷依然我行我素

有走的,就有來的,被英租界工部局逮捕的沈棟逃出來了,這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原來,沈棟在監獄里倒沒受什么罪,他除了讀書,便是鍛煉身體,并且四下尋找機會逃跑,終于給他找到了一個辦法一天,在放風的時候,他依照習慣練習雙杠因那雙杠離墻不遠,他站在雙杠上,奮力一跳,扒著墻角就跳了出去他熟悉地形,落地后撒腿就跑,左轉右轉便跑到了袁漢俊家,被袁漢俊藏了起來

得到消息后,黃歷和曾澈趕緊碰頭商量辦法,轉移是肯定的了,是到北平暫避,還是直接到內地,倒是頗費思量

“我看就近到北平,加合適一些”曾澈思索著說道:“可以由北平組提供掩護,即使城內無法落腳,還可以到城外去參加游擊隊,我一直有這個打算,派些人員去和平津郊外的游擊隊取得聯系,這樣我們就有了多的落腳點,在緊急的時候,興許能起大作用”

“想法倒是不錯,可平津郊外的游擊隊不是打著抗日旗號的土匪武裝?”黃歷有些疑慮地問道

“有是肯定有,但也不是全部,就以北平郊外的游擊隊而言,也有可以信賴,可以聯系的”曾澈慢慢向黃歷講述起來……

自從七月三十日北平失陷以后,那文化古城的郊外,便有了幾支反抗武裝,與日軍展開了游擊戰,使日軍感受到威脅與損害,雖然日本人使用了嚴密的,但禁不住整隆隆炮聲,把城外戰斗的消息,帶給了北平的市民

這些游擊隊伍的組成,按黃歷的推斷,確實是很復雜的,一部分是二十九軍殘留的士兵,一部分有通州反正的“冀東”保安隊,一部分是冀察游擊司令孫xx的便衣隊,再一部分便是北平一些愛國學生的武裝組織到了八月下旬,劉桂堂的便衣隊反正以后,活動在北平郊外的游擊隊中,又增加了一支強悍的生力軍

可以信賴的游擊隊,首先便是北平愛國學生所組成的隊伍先是有東北大學學生趙震,于北平失陷后,集合同學數人,購得手槍數支,隱于城外西山一帶,相機襲擊日軍以后由北平逃出的學生,潰散的“冀東”保安隊,都由趙震陸續收容,加上當地自動起來抗日的農民,共有一百多人,編成了三個大隊

雖然名義上屬同一支隊伍,但是那些當兵的和農民都看不起學生,認為學生們只會說,打起仗來準不成所以,都不愿和學生編在一起于是,原冀東保安隊自成一隊,稱第一大隊;農民自成一隊,稱第三隊;學生們便是第二大隊彼此名雖合作,實則各自行動

但是到了八月中旬的一天,學生組成的第二大隊卻干了一件轟動北平的大事他們偵察德勝門外的模范監獄存有一批軍械,便決定去襲擊而保安隊卻不贊同,以為決難取勝,生隊便決定單獨行動,深夜向德勝門進發這時保安隊又恐怕他們去了白送死,便也跟在后面

到了模范監獄的墻外,學生隊便開始爬墻,墻很高,爬不上去保安隊又來攔阻說:“還是回去好了”趙震和幾個學生不服氣,說道:“由我們第二隊來做,你們第一隊不要管”于是便派出幾個人走到監獄的大門,說著日本話,偽稱是日本軍城防司令部派來的,要檢查xx黨監獄的守衛深夜莫辨真偽,一聽說是日軍,便連忙打開了門生隊一擁而進,把看守完全繳了械,并將存槍六七十支一齊奪獲

不僅如此,學生隊還打開牢房的門,把所有囚犯都釋放出來,當時一般的政治犯,大半參加了游擊隊,其余的連囚犯帶看守,則一哄而散這次勝利不僅震動了北平城,而且游擊隊中的士兵和農民,從此再也不敢輕視學生了,彼此間的合作,也就加密切起來聽說,現在已經擴展成了幾百人的一個隊伍

“內外結合,互補長短如果真能與這樣的游擊隊聯系上,倒真能大大拓展我們的活動空間”黃歷聽完曾澈的講述,很感興趣,“只局限在城市當中,安全便是個大問題我看,如果沈棟愿意,就安排他去北平,爭取加入到北平郊外的游擊隊,算是我們的一個聯絡人至于合作事宜,現在說還為時尚早”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五章猴子戲開鑼

曾澈是個極為出色的特工人才,再加上年輕,頭腦靈活,目光也深遠,他能從北平傳來的情報中敏銳地注意到游擊隊,即可見一斑黃歷所說的內外結合,拓展活動空間,增加落腳點,他也深以為然而且他也早有向北平派出人員,開展工作的想法,沈棟的情況,正好合適

“那事情就這么定了”曾澈既有軍統本部的任務,還要兼顧抗團,事務繁忙,也不能與黃歷再加詳談,起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件事情,笑著對黃歷說道:“這一晃十來天時間過去了,給你成家的事情也該著手辦了”

黃歷很頭痛,苦笑道:“周兄多多費心,我別的不敢奢求,只要這女子溫婉一些,別讓心就行了”

“呵呵,黃兄放心,我自然會好好把關,盡量讓你滿意的”曾澈笑道:“還有啊,我看你現在的住處就不錯,收拾收拾,開間小醫館還是可以的”

黃歷租住的房子是在英租界二馬路的一個獨門獨院,有兩間住房,一間小廚房,正如曾澈所說,掛個牌子,也勉強可以當然,這樣做,也能節省不少經費而且自己沒個正當職業,卻不愁吃喝,總是容易引人懷疑

“行,我沒意見”黃歷無可無不可地說道:“就麻煩周兄把手續給辦齊整,估計要花些‘運動費’”

“這是小意思,算不了什么”曾澈很大方地擺了擺手,說道:“還有件事情,你知道袁文會,這個家伙已經被日特機關‘三野公館’所收買,組織了便衣隊,最近向英租界派來了不少手下,四處刺探,我想這是日本人在背后指使”

黃歷皺起了眉頭,對于這個情報,他感到很麻煩相對來說,日本特務由于相貌特征、語言障礙等原因,對抗團和軍統的威脅并不是很大而由地痞流氓組成的便衣隊就另當別論了,這些來自幫會的家伙不僅熟悉天津的大街小巷,而且涉及到各行各業,耳目極廣,威脅極大

在天津提起袁文會,不亞于在上海提到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這三大亨,在早年的“混混兒”演變成來的“雜八地”當中,袁文會可算是最為突出的人物早期的時候,袁文會拜白云生為師加入青幫,又認了兩個干爹:一個是軍閥李景林部下的軍長謝玉田,一個是日租界華捕偵緝隊長劉壽巖,從而增長了袁文會的囂張氣焰搶寶局、成立花會、廣收徒眾、奪碼頭、運煙土,逐漸成為天津最大的黑幫頭子

“七七”事變后,袁文會明目張膽充當日寇憲兵特務他依勢聚徒,開設會記公司,專為日寇收容、逮捕、販賣華工,并且百般虐待,克扣工糧,致不少華工在饑寒交迫下死亡又勾結日特蒔苗等,公開殺害市民張耀山等達十余人,召集又在日寇指示下,組織“便衣隊”,對天津郊外的抗日武裝進行攻擊破壞,開始對英法租界內的抗日分子進行偵緝調查

“除掉他?”黃歷的眼睛瞇了瞇,射出一道殺氣

曾澈點了點頭,冷笑著說道:“我們正在進行偵察和爭取工作,嘿嘿,也許用不到咱們出手,就能讓這家伙死于非命”

黃歷眨了眨眼睛,袁文會手下弟子眾多,人員復雜,收買利誘他的身邊人下手,倒也不失為一條捷徑

天津軍統站要干掉袁文會,知然而然地將目光集中到袁文會身邊的親信之人,一個武姓的女子逐漸進入了軍統的視線

這個武姓女子算是袁文會的外室,一個沒有名義的小妾,其父親是原東北軍的騎兵旅旅長,叫武漢卿1931年“九八”事變后,原東北軍將領紛紛逃進關里武漢卿帶著女兒武秀蘭來到天津,武秀蘭不僅會騎馬,還能雙搶,而且面貌嬌好,頗為引人注目武漢卿自進入天津,抗日復仇心切,經人介紹認識了袁文會武漢卿手中尚有些私蓄,一心想借袁的力量招兵買馬成立抗日救

而袁文會見到武氏父女,便另有居心,他想一方面招些人馬為他霸業效力,一方面還想占有武秀蘭這朵鮮花武漢卿與袁文會二人一拍即臺,武漢卿在北京天橋招兵,袁文會在天津南市招兵,結果招了三百余人,成立抗日救,武漢卿為司令,袁文會為副司令武袁二人又將隊伍拉到良鄉集訓,沒想到卻正遇上山西商震的軍隊,商震以為他們是一批土匪部隊,一戰就將這伙烏合之眾打散,武和袁狼狽逃回天津

經此挫折,武氏父女私囊羞澀,只得寄居于袁文會家中不到半年時間,袁文會便以威逼利誘的手段奸污霸占了武秀蘭,武漢卿雖然恨意叢生,但自己已經落魄,袁文會又人多勢眾,只得暗自咬牙切齒,尋找著報仇的時機

如今軍統主動接觸武氏父女,一方要除奸,一方要報仇,可謂是一拍即合,雙方開始為如何殺掉袁文會而暗中布置起來

醞釀了許久的平津政治組織,在那半死不活的政務委員會外,只出來了沒有什么用處的地方維持會,與替日本人維持地面的市政府日本軍人們心里很不痛快,因為這樣的簡陋的場面頗有損于“帝國”的尊嚴漢奸們很不高興,因為出頭的人是那么少,自己只空喜歡了一場,而并不能馬上一窩蜂似的全作了官

伴隨著上海陷落的消息,華北的傀儡戲又上演了,其實傀儡戲也要行頭鮮明,鑼鼓齊備,而且要生旦凈末俱全才好看否則,用金錢,心血,人命,而只換來一場猴子把戲,是多滑稽而可憐

喜多誠一等日本人心目中的猴子戲人選一一落空,只能退而求其次,將目光投向了王克敏王克敏則表現出了強烈的熱情,大喜過望,一口答應了日本人的要求,欣欣然地就任偽華北臨時政府委員長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權欲、富貴,可以使我藐視人間最莊嚴的法律,踐踏人間最崇高的感情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六章媳婦兒

“陳氏醫館”的小木牌掛了起來,黃歷穿著白大褂,還戴上了一副平光眼鏡,質彬彬的樣子,說話的時候再冒出幾個英單詞,還真有幾分留過洋的味道。

門前冷落,車馬稀,一上午也沒有一個人來看病,甚至連好奇問一下的都沒有,不過黃歷不著急,他本就不是指著這口飯活著的。哦,到吃飯的時間了,黃歷懶洋洋地將手的醫書放下,嗯,當大夫沒有什么了不起,只要膽大,就是現在讓黃歷動刀子手術,他也不含糊,當然,你得向老天祈禱,并有視死如歸的決心和勇氣。

“有事外出”,黃歷換了衣服,拎著又一塊小木牌向外走,這是他最喜歡的,恨不得天天掛在門口,從早到晚。

“醫生在嗎?”外面一聲吆喝,讓黃歷直翻眼睛,沒好氣地回道:“不在”

曾澈拎著個藤箱,笑嘻嘻地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個女的。黃歷眨了眨眼睛,很奇怪地問道:“你?你不是到內地讀書去了嗎?”

程盈秋抿嘴一笑,說道:“半路上又跑回來了,怎么樣,厲害吧?”

黃歷點了點頭,把小木牌往桌上一扔,有些無奈地說道:“哪位身體有病啊,要是不急的話,等吃過飯再說吧”

“有病也不敢讓你給看。”曾澈將手里的藤箱放到地上,沖著黃歷拱了拱手,假模假樣地說道:“黃兄,我把嫂夫人給領來了,你們終于是一家團聚,大喜事呀”

黃歷瞪大了眼睛,可真是吃驚不小,看看程盈秋,又看看曾澈,半天才有些結巴地說道:“不,不會吧,你,她,有沒有搞錯啊?”

“沒搞錯,一點也沒搞錯。”曾澈示意程盈秋坐下,自己搬把椅子,隨便一跨,把下巴放在椅背上,嘿嘿笑著說道:“你想啊,她的父母到內地去了,沒有了羈絆,也沒人挑你這個女婿的毛病,更沒人打上門來搶你媳婦兒。再說,你看她多溫婉——”

黃歷轉頭看看程盈秋,想找出她的溫婉之處,程盈秋坐得倒挺規矩,雙手疊放,放在大腿上,沖著黃歷“溫婉”一笑。

咧了咧嘴,黃歷心說:誰不知道誰呀,抗團里的女子數你脾氣最不好,你就裝吧

“挑不出毛病吧?”曾澈象看戲一樣地笑得開心,繼續說道:“你再好好看看這模樣,多俊哪,這身段——”

“好好好,你就別再說了,我只問她一句話,如果滿意,我啥話不說,認了。”黃歷趕緊擺手,恨不得上去捧曾澈兩拳。

“夫君請問。”程盈秋很“溫婉”地眨了眨眼睛。

黃歷咽了口唾沫,努力讓臉上的表情鄭重起來,問道:“咱先不說這假夫妻的事情,單說我是你的上級,這以后,你聽不聽我的話,慎重考慮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黃歷壞笑起來。

“聽,你是我的夫君,夫唱婦隨嘛”程盈秋笑瞇瞇地答應下來。

“看看,上哪找這么好的媳婦兒去。”曾澈在旁添油加醋,黃歷怎么看都象幸災樂禍。

“好吧,我,我沒什么可說的了。”黃歷見程盈秋沒被嚇住,他也沒招了。

“哈哈,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你們以后好好過日子吧”曾澈笑著一拍手,“該請我吃頓飯吧,就算喝你們的喜酒了。”

“應該的,你說是吧,夫君。”程盈秋望著黃歷,大眼睛閃哪閃。

“應該。”黃歷咬了咬牙,又對程盈秋說道:“拜托,以后不要叫什么夫君,夫君的,聽起來想打哆嗦。我的化名叫陳曉西,你就叫我——”

“曉西?”程盈秋睜大眼睛,一副了然的神情,沖著黃歷微笑點頭,“那咱們就走吧,曉西。”

黃歷再次咧嘴,邁步要走,曾澈壞壞地的提醒道:“曉西,多帶些錢,要換季了,該給嫂夫人添置衣服嘍還有些家用的雜貨,過日子總得有個樣子吧?”

哦,黃歷瞪了他一眼,邊苦笑搖頭,邊轉身進屋拿錢。

我是你的保鏢,我是你的挑夫,我是你的錢袋,我還是你的……算了,我什么都是,就是不是你的真老公。吃過午飯,曾澈叼著牙簽,笑呵呵地揮手告別,留下黃歷陪著程盈秋去各處商場店鋪一頓好逛。日近黃昏,才大包小溜地回到家里。

后世曾經有一個有趣的調查,隨著女權主義呼聲的高漲和女權運動的展,女性的自殺率已經下降了4,而男性的自殺率上升了6,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女人活下去的多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了”。黃歷倒不是活不下去,而是身心俱疲,他寧肯去與敵人周旋戰斗一整天,也不想再陪程盈秋逛街了。

關于女人為什么愛逛街,男人真的很難理解,一個男人可以做出這樣的壯舉:在八分鐘之內,買回兩套西服、三件襯衣、一根皮帶和三條領帶,而這些衣服足夠男人穿上九年。研究現,男人在選購商品時的精神緊張度,和警察在處理一群聚眾鬧事的暴徒時的精神緊張度一樣高。但是,對大多數女人來說,購物卻是一種消除緊張的好方法。

程盈秋確實很緊張,也需要消除緊張,這遠不象黃歷看上去的那樣。想想吧,一個女孩子,趁著父母的疏忽,象逃避敵人一樣,獨自坐上返回天津的船,獨自面對那許許多多陌生的面孔,肯定碰到不少兇惡的,還有不懷好意的家伙,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不能放松的旅程。回到天津,又被曾澈交付了這樣一項奇特的任務,為了工作,為了抗日,為了自己的熱血有渲泄的地方,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但對于一個姑娘家來說,做假夫妻到底還是一件令她感到難堪,感到緊張的事情,她不知道那個男人會不會對自己做什么,如果做了,那恐怕也只能自認倒霉,有苦無處訴了。

黃歷用煤油爐燒了點熱水,泡了壺茶,兩人就著買回來的燒餅、鹵菜簡單吃過了晚飯。黃歷這才問起程盈秋是如何逃回來,又是如何想的。他這幾天忙著開醫館的事情,抗團的工作暫時交給曾澈,就這么點時間,曾澈就給他領回了個媳婦,讓他實在感到有些意外。

程盈秋擺弄著下午剛燙的頭,將自己如何假意隨父母到內地,又如何在船至香港后,偷偷逃跑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我不否認好好讀書,成為有用之材也是報國,但現在國難當頭,說那些好聽的也未必不是逃避責任的一個說辭。”程盈秋最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該讀書時就讀書,該拿槍的時候就要拿槍,我無意貶低別人,只是為自己的理想而奮斗,即便是流血犧牲,也在所不惜。”

黃歷深深地看著程盈秋,半晌沒有說話,各人的想法不同,尋找到的報國途徑也不一樣,這無可厚非,他倒是對眼前這個女孩有些佩服起來。

“對了,二哥交代任務時,把你好好地夸獎了一番。”程盈秋笑了起來,說道:“他說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雖然對敵人是冷酷的,出手毫不留情,但在骨子里還是個君子,就象與夢雨一起去通州執行任務,你們曾住在一個房間里,甚至睡在同一張床上,但你沒有利用這樣的機會那個,你明白的。你尊重著夢雨的意愿,而且在關鍵的時候救了她,所以她才那么與你親近,是吧?”

“他還跟你說什么了?”黃歷有些哭笑不得,這是夸獎嗎,這是擠兌,把自己說得那么好,不就是讓自己不好意思,老老實實做個君子嗎

“還說了很多,反正就是夸你如何厲害,如何正派。”程盈秋觀察著黃歷的臉色,繼續自己幼稚的行為。

黃歷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他6續地往屋里搬了兩把椅子,還有一塊長木板。

“你干什么?”程盈秋不明所以地問道。

“當回讓你夸的君子唄”黃歷似笑非笑地說道:“曾澈不是個好人,帶你來也不提前說一聲,你看這床,睡一個寬綽,睡兩個人就擠,我把它加寬一些,就象旅館里和夢雨睡的大床一樣,你覺得如何?不是非要趕我到地上睡吧?”

“沒,沒那個意思。”程盈秋的臉紅了紅,象撒謊的小孩被大人識破了一樣,渾沒有了白天那種故意裝出來的隨意和從容。

雖然多了個女人,但黃歷的習慣還是沒有改,他在睡前喜歡看書,但為了照顧程盈秋,他在燈的一邊擋了張紙,并且裝作收拾診室的東西,故意躲出去一會兒,以免程盈秋脫衣就寢時害羞。

程盈秋躺在加寬的床上,被子一直蓋到下巴,微閉著眼睛,耳旁傳來黃歷輕輕的翻書聲。學三國演義里的關公嗎,夜讀春秋,她有些想笑。不知道夢雨與他同睡時是怎么想的,是睡得踏實,還是裝睡,一直到天亮。或者,他們之間并不象曾澈說得那樣,他又沒看見——程盈秋的臉燒了,輕輕啐了自己一口,沒羞,這種事情也敢想。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七章挺得住

生活在一間屋子里,躺在一張床上,要是黃歷想做什么,肯定能做成。而且不管是真夫妻,還是假夫妻,大家都知道黃歷是程盈秋的丈夫,如果他強行占有這小丫頭,程盈秋連哭訴的地方都沒有。

但兩個人就是什么也沒生,很久之后,程盈秋曾倚在黃歷懷里,好奇地問起了這件事情。女人就是讓人琢磨不透,那段時間黃歷表現得象個正人君子,反倒讓程盈秋在日后懷疑自己的魅力,懷疑黃歷是不是在想著別的女人。這讓黃歷很郁悶,如果自己象條餓狼似的猛撲上去,先把生米煮成熟飯,讓小丫頭變成小婦人,那又會是一種什么樣的結果?

有一句很經典的話是這樣形容女人的:女人只要認識一個男人,就能了解所有的男人;而男人即使認識所有的女人,也不能了解其的任何一位。雖有些夸張,也不完全正確,但確實道出了女人的復雜性。而黃歷則開始了認識女人,了解女人的過程。

早晨的太陽,不象炎熱的夏天時那樣火辣辣的,也不象暴風雨前那樣呈暗紫色,而是明朗地出可愛的光芒。

程盈秋從夢醒來,愣怔了一會兒,才想起這間陌生的屋子就是自己的“家”了,床上只有她自己,黃歷不知何時起來,又不知到哪里去了。程盈秋趕緊看自己的衣服,這幾乎是女人下意識的動作,除了壓出來的褶皺,并沒有其它的異樣。她這才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了一口氣,將手伸到枕頭下,去摸睡前放進去的手槍。

咦,槍沒了,程盈秋一下子將枕頭整個掀開,真的不見了。她想了想,倒也并不十分驚惶,定是黃歷給收了去,這就是用腳想,也能得出的結論。

穿衣下床,程盈秋洗漱完畢,便聽到院門嘩啦嘩啦的開鎖聲,黃歷一手拎著幾根油條,一手提著暖壺,走了進來。

“早上好,那個,曉西。”程盈秋擠出笑臉,她還沒適應這種生活,對兩人的角色也沒有入戲。

黃歷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怪,象是笑,細瞅又不象,“吃飯吧”

喝著熱乎乎的豆漿,咬著酥脆的油條,程盈秋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我放在枕頭下的手槍,你給收起來了?”

嗯,黃歷咽下嘴里的食物,說道:“保險也不關,你也不怕走火。再說,這東西不能這么放著,萬一碰到巡捕搜查,豈不是自找麻煩。”

哦,程盈秋點了點頭,表示知道錯了。

“吃完飯我領你好好看看這屋子。”黃歷淡淡地說道:“有幾個藏東西的地方你得知道。”

就這小屋子,程盈秋打量了一下,心里有點不服氣,抿著嘴笑道:“這樣好了,你先別告訴我,我自己來找,怎么樣?”

黃歷嘴角上翹,似笑非笑地說道:“好啊,就算是一次防備搜查的演練吧”小樣,自己找累受,那就好好玩去吧

偽華北臨時政府在南京陷落的炮聲粉墨登場了,王克敏、王揖唐,這一對原來政壇上的冤家,如今卻結成了伙伴共同賣國。為了消釋前嫌,王揖唐把小老婆顧紅珠早年在ji院收養的義女小阿鳳送給王克敏為妾,政敵變成了“翁婿”,“太陽旗”下攜起了手。

退到長沙的蔣介石怒了,他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不是王克敏當了漢奸,而是王克敏搞了一個政府,要和國民政府分庭抗禮,這下可捅到了蔣介石的肺管子。于是,蔣介石立刻命令戴笠,制裁王克敏。戴笠又馬上給軍統天津站站長陳恭澍電,要他率人即刻赴北平,積極部署刺殺漢奸王克敏。

突然下達的任務,使軍統天津站立刻緊張行動起來,這是老頭子和戴老板親自下令的大事,自然要全力以赴,別的行動只能暫緩或停止,這其就包括已經布置得差不多的刺殺袁會,打擊便衣隊。已經就任天津站書記的曾澈覺得半途而廢實在可惜,便又把這個任務交到了抗團手。

“著火了,曉西,快來呀”隨著程盈秋的尖叫,黃歷甩開正就診的病人,以百米沖刺的度竄了出去。

小廚房向外冒著煙,程盈秋象個灶王爺似的在門口扎撒著手直跳。黃歷停頓了一下,轉身跑進臥室,拿了條濕毛巾,往口鼻上一捂,毅然沖進了煙霧之。只聽得小廚房里面叮當亂響,片刻后,黃歷灰頭黑臉地蹦了出來,站在院大口喘著氣。

黃歷和程盈秋“結婚”以后,總有些不大和諧,這不是指的晚上睡覺,日子一長,兩人便都習慣了,或許想法都一致:一男一女躺在一張床上,該生什么事自然要生,順其自然吧關鍵的是程盈秋是個大小姐,什么也不會干,黃歷只是了幾句牢騷,她倒好,和黃歷叫上勁了,什么事情都要去試巴試巴,鐵鍋已經燒漏了兩個,今天更厲害,差點把房子給點著了。

“那個——”黃歷喘勻了氣,沖著程盈秋苦笑道:“我叫你姐行嗎,咱不玩了,你啥也不會干,這,這挺好。我以后也不再抱怨,你也別再添亂了,行不?”

“不行”程盈秋眉毛一揚,翻了翻眼睛,說道:“多大點事,這不都消停了嗎?你等著,我洗把臉,再去做飯,今天哪也不去,就在家里吃了。”

切,黃歷胡亂擦了把臉,沒好氣地把手巾往程盈秋身上一扔,轉身去了診室,那位腳踝扭傷的病人單腳跳到門口,正笑呵呵地扒著門框看熱鬧呢看,看,怎么不摔你個粉碎性骨折,讓你臥床不起呀

打走了病人,黃歷點上根煙,緩緩吐出個煙圈,愁眉不展。怪不得結婚前要先處處,再談,這觀察的過程還真是不可少啊現在可好,本性大暴露呀,不知道能不能退換?哎,不能在這坐著,得去看著點,這家伙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蛾子呢?

曾澈來得很巧,正趕上程盈秋略有些得意地將飯菜端上來,可黃歷怎么擰眉瞪眼,象是要吃毒藥的樣子。

“哎呀,周兄來了,沒吃飯吧,快坐,快坐,快吃,快吃——”黃歷以乎尋常的熱情將曾澈按坐在椅子上,飛快地給曾澈盛好飯菜,雙眼咄咄放光,象是恨不得撐開曾澈的嘴,猛向里灌的樣子。

“呵呵,你們這小日子過得不錯呀那我就不客氣。”曾澈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笑著打趣,端起飯碗,指了指那盤有些焦黃的菜,說道:“這菜的顏色挺怪呀,是什么?”

“你猜?盈秋的拿手菜哦”黃歷壞笑著,伸手給曾澈挾了一大筷子。

“讓我嘗嘗,我這嘴可厲害了,什么名菜,一嘗就知道。”曾澈毫無防備地將一筷子菜塞進了嘴里,然后眼珠定住了,咸死了,還是苦的,他現在明白黃歷那種怪怪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了,趕緊扒兩口飯,把這拿手菜咽到肚里,這舌頭都木了。嗬,這飯還是夾生的,曾澈伸了伸脖子,用力咽了下去。

“來,來,再嘗嘗這個。”黃歷又熱情地操起了筷子,曾澈卻有些受不了了。

“哎呀,你看看我,空著手上門,實在是太失禮了。”曾澈把飯碗一放,站起身笑道:“這樣吧,我請你們夫妻下館子,就當補過了。”

“那多破費了,還是在家里吃吧”黃歷很客氣地按住了曾澈的肩膀,笑容讓曾澈覺得特別陰險。

“是啊,二哥就和我們一起吃吧,我做得多,應該夠了。”程盈秋不明所以地順著黃歷的話說道。

“不行,堅決不行。”曾澈咬牙切齒,奮力掙脫黃歷的魔掌,“你們不去,那就是瞧不起我,朋友也沒得做,我以后再也不登門了。”

“有那么嚴重嘛,不過是吃個飯。”程盈秋有些詫異。

“嚴重,很嚴重。”曾澈一拍桌子,抓起旁邊的茶杯,一口將里面的剩水喝得精光,“走,走,咱們馬上就去,我看離這不遠剛開了家飯館,挺干凈,伙計又熱情,就那兒了。”

黃歷看著曾澈猴急的樣子,一種報復的快感油然而生,用力拍了拍曾澈的肩膀,大聲說道:“那就讓周兄破費了,改天讓盈秋多燒幾個菜,一定要請周兄蒞臨。”

“哈哈,呵呵——”曾澈翻了翻眼睛,快步走了出去,折磨呀,真是同情黃歷,怪不得要向自己身上撒氣呢

吃過午飯,曾澈告辭,黃歷和程盈秋獨自回家。在外面,程盈秋表現得還象那么回事,挽著黃歷的胳膊,很象一對夫妻的樣子。

“二哥跟你嘀嘀咕咕地說了些什么?”程盈秋問道:“我只聽了幾耳朵,什么袁會,是不是有行動了?”

嗯,黃歷很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他讓我裝小白臉,去勾引袁會的小妾武秀蘭。”

“胡扯。”程盈秋甩了下黃歷的胳膊,不悅地說道:“有行動可不能撇下我,否則——”

“否則什么,你還有別的折磨我的花樣?”黃歷滿不在乎地說道:“我,要改名字了,就叫挺——得——住。”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八章拐人私奔

在勸業場頂樓的天華景戲院,正上演七歲紅唱的評劇《劉翠屏哭井》觀眾稀稀拉拉的不多,黃歷和化過裝的沈棟坐在最后一排座,那里光線也最暗他們在那戚戚切切的音樂聲中,低聲地交談著

舞臺上正表演著劉翠屏張開白色的帷裙,悲悲切切地撲向扔有她丈夫尸體的那眼干井大段的悲調唱詞:“卻怎么,陰風慘慘一個勁地往上吹,哎哎哎哎……”招來一陣熱烈的鼓掌

在掌聲和亂哄哄的談笑中,戲散場了,黃歷和沈棟走出了天華景戲院,走下樓,緊跟著前邊的一個年輕女人在商場中閑逛

“去,只報上王慶和的名字,她就會知道你是誰了”黃歷笑著低聲說道:“施展你男子漢的魅力,把她勾引過來”

沈棟有些不好意思,咧嘴傻笑,被黃歷輕輕推了一下,才有些不情愿地走了過去

庭院里靜悄悄的武秀蘭斜倚在屋門框上,不安地向遠處的天空望著輕輕嘆了口氣,武秀蘭再次看了看日影,日影好像定在那里了,并沒有往西斜她又腕上那塊精致的手表,表針指向十二點四十分,她懷疑表停了,舉到耳邊一聽,還走著

就要逃出這牢籠,脫出那個卑鄙無恥的大流氓的魔掌了,武秀蘭覺得既興奮又緊張,又有些擔心擔心父親,擔心自己,擔心藍衣社的人只是利用她們父女,而不會象他們嘴上說的那么好

院門突然被敲響了,武秀蘭的心也隨著猛跳起來接著是問話聲,然后是大聲的吵架聲,然后是幾聲不高的慘叫武秀蘭的手緊緊抓著門框,盯著通往前院的月亮門,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當那個有過一面之識的男人的臉出現時,武秀蘭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事情?答案很多,但自己的女人跟別人跑了,絕對應該包括在內特別是象袁文會這樣在江湖上混的人物,戴了綠帽子,在同道面前自然就矮了三分,連手下的弟都可能會用異樣的眼神看他

嘩啦,茶杯茶壺被劃拉到地上,摔得粉碎,袁文會怒不可遏,瞪著兇狠的眼睛望著那兩個負責監視武秀蘭的手下

“廢物點心,說,到底怎么回事?”袁文會上前左右開弓,幾個大耳光抽完,抬腳又踹

“袁爺,那個白臉帶著個保鏢,手腳利索得很”一個家伙捂著臉哭喪著說道:“我們也沒想到他這么橫,說打就打,沒有防備……”

“憑你們那兩下子,有防備也不是人家的對手”袁文會的親信弟子郭波冷笑道:“一巴掌就能打掉你們的下巴,那是個練家子”

袁文會皺了皺眉,沖著兩個手下繼續罵道:“還有什么,姓武的賤人怎么跟人勾搭上的,你們都瞎了眼睛不成?”

“是,是在勸業場——”一個手下望著另一個,有些不太確定

“沒,沒錯,那天,武姐去天華景戲院看七歲紅的評劇看完戲,武姐又逛商場,那個白臉湊過來,說了幾句話,好象以前就認識的樣子”另一個手下顯然記憶力不錯,或許是被幾記耳光給打聰明了

“蠢貨,白癡”袁文會氣得胡子直翹,再次大聲斥罵道:“就這么讓那個賤人與白臉勾搭成奸,你們連飯桶都不如”

“袁爺,現在說什么都晚了,罵什么也不頂用”郭波上前勸道:“還是先想辦法,我帶人分頭去碼頭、車站,時間抓得緊,興許跑不掉”

“對,這對狗男女,不能就這么放跑他們”袁文會咬牙切齒,“抓住那個白臉,爺要親手騸了他,那個奸貨,賣到窯子里還有那個武漢卿,砸折他的腿,讓他去要飯”

“這事宜不宜大,要不袁爺您的臉面——”郭波低聲提醒道

“嗯,我曉得”袁文會強壓住火氣,擺了擺手

“袁爺,那個,那個白臉走時撂下話了——”那個監視武秀蘭的手下有些怯怯地說道

袁文會氣得沖上去,又是一個大嘴巴子,罵道:“撂下什么話了,說呀”

“他說,武姐是自由身,既沒嫁給您,也沒賣給您,您要是成人之美,他們日后必有厚報;要是您不依不饒,那就約個日子,按江湖規矩辦事,輸贏各安天命,誰也別找后賬要”

“說呀——”袁文會一聲大吼,讓欲言又止的手下身子一哆嗦

“要是您這些都不同意,那就別怪他什么手段都使,把您干的那些——都捅到報紙上,讓您……”手下壯著膽子說完,畏畏縮縮地等著挨踹

“哈哈,哈哈”袁文會突然大笑起來,令手下大惑不解

“天津衛還有敢和我講理兒的人,真是他x媽x的有意思”袁文會仿佛碰見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笑得又拍桌子又跺腳,“成人之美,狗屁,爺我還沒那個心情;江湖規矩,呵呵,笑話,這天津衛的江湖規矩由爺說了算,他和我講,做夢去;還有什么,想兜我的底兒,哼哼,爺做的善事誰不知道,啊,誰不說爺仗義舒財,他這招兒對爺沒用”

袁文會雖然為非作歹,但也是個沽名釣譽之徒,為了收買人心,討好鄉鄰,確實做了一些貌似善事的事情每年到峰窩廟會這些天,他花錢在沿途每隔一里搭一個大席棚,設座位供香客休息,并備有綠豆湯隨便喝每年除夕前,他會在蘆莊子米面鋪買兩百袋白面,叫面鋪開好五斤一張取面條子,把這些白面條子,分給他的手下人,叫他們在大年三十前一天的晚上,到蘆莊子附近串街走巷,打聽哪一家窮得過不去年,就叫開門給一張取面條子

“倒是個有意思的家伙”郭波也湊趣地笑道:“他既然這么撂話,想必是不會急著跑路,咱們和他有得玩兒”

正說著,門外跑進來一個徒弟,手中拿著封信,進了屋,對袁文會說道:“袁爺,外面有人扔了一封信,是給您的”

袁文會愣了一下,抽出信紙看了看,臉有些變色,但卻強作鎮靜地將信一收,對郭波說道:“下戰書來了,好啊,那咱們就好好玩玩兒”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三十九章列車上的謀殺

種種意圖都隱藏在看似簡單的事件之下,袁會能能否真的把武秀蘭出逃看成是簡單的隨郎私奔,能否把約期談判看成是簡單的江湖過場,能否親自出馬以證明他是個男人,誰也不能有百分百的把握。就象一個高明的獵人,下好了巧妙的圈套,卻無法預料能否打著獵物一樣。

這些并不是黃歷要操心去想的,他布置好了陷阱,跳與不跳,那是袁會的事情。這次不跳,那么還有下次,機會總是有的。但程盈秋不同,她很著急,很擔心,老是想著明天能否成功。

“曉西,你說袁會明天會親自去嗎?”程盈秋從被窩里伸出手,枕在腦后,望著天棚問道。

這已經打破了慣例,在睡前兩人沒有聊天的習慣,是怕尷尬,還是怕聊著聊著不能自控,這是一個很難說清的問題。

“這由上天決定,我們操心是沒用的。”黃歷輕輕合上書頁,起身準備脫衣睡覺。

程盈秋眨了眨眼睛,說道:“今天我做的飯還能吃吧?”

黃歷愣了一下,笑道:“能吃,很有進步。”

程盈秋沉默了一下,幽幽地說道:“夢雨不會做飯,以前我們都不會做飯。”

黃歷眨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掀開被子進了被窩,才疑惑地問道:“說這個干什么?”

“沒什么。”程盈秋輕輕嘆了口氣,半晌又低聲地說道:“和我聊聊天吧,我想媽媽了。”

黃歷撓了撓頭,這有點象小孩子在要糖吃,不過,程盈秋也算是個大孩子,有這種感覺很正常。

“那個,聊什么呢?”黃歷問道。

“先聊聊你和夢雨去通州的事情。”程盈秋很感興趣的樣子。

黃歷想了想,對程盈秋來說,這也沒什么可再保密的了。于是,他便慢慢講了起來,從與何夢雨在北平見面開始,一直講到兩人雪地跋涉,虎口脫險為止。當然,其一些有損自己男子漢形象的言語舉動都刪減掉了。

程盈秋靜靜地聽著,并不插言,只有眼神的變化,手指的伸屈,表示出了內心的情緒波動。

講完了,黃歷有些口渴,起身倒了杯水。程盈秋似笑非笑地說道:“給我也來一杯。”

接過水,程盈秋倚在床頭,望著黃歷,若有所思地說道:“講得雖然平淡無奇,但實際上的經歷定然是驚心動魄,命懸一線。共患難,這是最令人難忘的,難怪夢雨對你的感情不一般呢”

“哪有什么不一般的感情,不過是比普通朋友更深了一層罷了。”黃歷打了個呵欠,說道:“睡吧,明天還有行動呢”

程盈秋點了點頭,將水杯遞還給黃歷,關心地說道:“快上來吧,小心著涼。可惜我沒有夢雨那么溫婉,倒是讓你失望了。”

“閑著沒事,你老和她比個什么勁兒呀?”黃歷鉆進被里,很奇怪地看著程盈秋,“難道——”

“哎,別胡思亂想啊”程盈秋眉毛又揚了起來,趕緊聲明道:“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并不比夢雨差,什么樣的艱巨任務都能勝任。憑什么她就能去通州,執行這樣驚險刺激的任務,而我就不行啊?”

黃歷無奈地翻了翻眼睛,身子一側,悶聲悶氣地說道:“睡覺吧,別胡思亂想了。”

火車鏘鏘地行駛在華北平原上,夜色,外面的樹木景物刷刷地向后倒退,偶爾路過一個小村莊,也是燈火全無,黑乎乎的一片。

二等車上人不多,沈棟和武秀蘭并排坐著,誰也沒什么話說,沈棟只好微瞇起眼睛裝睡。跟著黃歷打翻兩個護院,沈棟便領著武秀蘭上車直奔火車站,時間是掐算好的,進了站臺,汽笛已經響了起來。

沈棟有些不明白黃歷的意思,不是說好拿武秀蘭當誘餌嗎,怎么還沒見咬鉤,誘餌倒先跑了。但命令就是命令,他雖然被黃歷化過裝,有了小胡子,戴上了眼鏡,但也有些擔心被租界巡捕抓住,他可是逃獄出來的,總不是那么理直氣壯。

而武秀蘭上了火車,等火車開動,卻長長舒了口氣,天津,對她來說,就是一個令人恐懼的牢籠,只有離開那里,袁會那令人作嘔的卑劣形象才會淡去。時間,時間是醫治心靈創傷的最好良藥。唯一有些擔心的是父親,她伸手托著下巴,胳膊肘放在對面的小桌上,正好能側臉看到沈棟。看著看著,武秀蘭有些想笑,這個年輕人和自己呆在一起顯得那么局促,甚至可以說是害羞,眼皮直動,卻就是不敢睜開眼睛。

呵呵,我就這么看著你,看你能忍到幾時,武秀蘭惡作劇的心一起,沈棟可有些受不了。想睡是怎么也睡不著,睜開眼睛,卻又正對武秀蘭咄咄的眼睛,最后實在難受,只得裝出剛睡醒的樣子,睜眼郝然一笑,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倒霉,沈棟走到車廂一端,推了推門,廁所里都有人,而且武秀蘭也跟了過來,淡淡地笑著。廁所門開了,一個婦女走了出來,武秀蘭老實不客氣地走了進去。

沈棟苦笑了一下,他就是找個引子活動活動,倒也不是很急,便轉身繼續向另一節車廂走去,想在兩車間(那時兩輛火車之間沒有封閉,上樓梯的地方是在車外)透透氣,他看見一個日本軍官站在那里,一只手扶著欄桿,一只手叼著煙鄭,邊抽邊向外觀望著。沈棟無奈地翻了翻眼睛,想再退回來。就在這時,一個惡念頭浮現出來,沈棟身為抗團組長,各方面都是很優秀的,而且膽子很大。他看看四周無人,日本軍官也沒注意到他,便突然上前一步,用足力氣向鬼子的后背踹了一腳。鬼子軍官叫了一聲,一個跟斗就跌到車外去了,火車開的很快。這個鬼子摔不死也得傷得夠嗆。

沈棟拍了拍手,吐出一口氣,很爽,很痛快的感覺,他回過身,卻現武秀蘭就在后面不遠處,睜大了眼睛,嘴張成了o型,目瞪口呆的樣子。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章性格決定成敗

在天津的西郊有個峰窩廟,廟內供奉著藥王。舊社會人們迷信神佛的思想非常濃厚,往往當親人生大病的時候,父母或兒女們便在神佛前許個心愿,待親人大病痊愈后,一定要到蜂窩廟燒香以還所許的心愿,甚至有許下“一步一個頭磕到峰窩廟”心愿的;有的“滾磚”(就是磕頭磕在磚上),最真摯的心愿莫如“掛燈”(就是從兩個胳臂下的肉皮用鐵絲串透,下邊掛一串膠紙燈籠,再由兩個人給扶著胳臂)。

而蜂窩廟離天津城有約四十里,如果要磕頭或掛燈走這么長路,人是受不了的。在天津與峰窩廟間有個大寺,一般是只到此為止,甚至再短一些,這要看本人的誠心與體力了。每年到了正日子,也就是藥王的生日四月初八那天,都要舉行藥王廟會,前后共舉辦十天,這些天藥王廟的周圍人山人海,做小買賣趕廟會的非常多。

黃歷和程盈秋緩緩踏階而上,身后還跟著兩個大漢,大寺就在前方不遠處。如今已經是寒冬時節,大寺冷冷清清,甚至可以說是破敗。

黃歷不是一個信佛的人,但他在記憶深處卻有游覽寺廟的印象,而且也喜歡去感受那隔絕紅塵的氣氛。抬頭望天,白云悠悠,遠離了塵世喧囂,難得忘卻了諸多煩惱。和尚和尼姑們當感謝有了寺廟庵堂,給人間的不幸者留了一個隱蔽身、心的避難所。而窮鄉僻地破落的寺廟殘殿,門窗不遮風雨,院內雜草叢生,枯枝上棲息著幾只苦苦鳴叫的烏鴉,更是描繪出人間無盡的寂寞,任人無限的品嘗咀嚼。

程盈秋脖子上的圍巾將臉遮住了大半,她與武秀蘭身量相近,冬天又穿得較多,不走到近前,打開圍巾,卻也看不出來這是個西貝貨。挽著黃歷的胳膊,兩人邊走還親熱地竅竅私語,倒真象如膠似漆的情侶,一路招搖而過。

進了大殿,黃歷看著有些破爛不堪的佛像,裝模作樣地拜了拜。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洗衣革面,重新作人。”程盈秋將圍巾向下拉了拉,揶揄著說道。

嗯,黃歷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再拜,嘴里念念有詞:“菩薩保佑,如能達成我的心愿,我定為您重塑金身,年年來拜。我不貪心,只想要六七個美女老婆,個個都對我溫柔體貼,忠心耿耿;每個老婆再生七八個孩子,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然后再給我個幾千萬錢財,讓我長命百歲,過得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程盈秋側頭仔細聽了聽,不由得豎起眉毛,直拿白眼瞪黃歷。

認真說完了并不貪心的愿望,黃歷笑著對程盈秋作了個手勢,“老婆,該你了,我不偷聽。”

“沒興趣,你呀,真俗。”程盈秋撇著嘴,斜眼望著大殿的屋角。

哦,黃歷再次點了點頭,指著泥菩薩說道:“聽著,別以為我拜你,就覺得了不起啊剛才是做樣子的,現在要來真的了。”

這還分真的假的?程盈秋和身后站著的李如鵬、馮運修都有些納悶,也覺得有些好笑。

“我,才是自己的佛。”黃歷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要掌宰自己的命運,求自己勇敢一點,堅強一點,再大的風雨也將是成就最美彩虹的前奏。暗夜漆漆,漫漫無邊,不妨點起一盞靈魂之燈,照見自己的丑惡,卑怯與自私,勝利永遠是勇者的代號。”

程盈秋耐人尋味地望著黃歷,李如鵬和馮運修互相對視了一眼,會意地點了點頭。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黃歷很得意地沖程盈秋揚了揚眉毛,手臂一曲,程盈秋咧了咧嘴,將圍巾戴好,上前挽起黃歷。

“狗男女,狗男女”袁會擺了擺手,打走報信的手下,恨恨地在關上車窗。

“袁爺,那小子太囂張了,雖然他是華北臨時政府什么高官的侄子,也欺人太甚了吧?”郭小波將手放在了槍上,憤怒地說道。

袁會的拳頭握起又松開,腦袋里急轉動著,本來他還想放這對狗男女一馬,順便結交一個高官,但現在,再三的撩拔和挑釁,讓他動了殺機。

作掉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作掉她,不要臉的jin貨,這個念頭一起,便是無法遏制。而且,袁會更恨這姓王的小子竟然拿他舊時的丑事來要挾。要知道他不知要受過多少折磨和考驗,方能成為今日名利雙收的人物,年紀已老,更須保持令譽,生怕被人問短而損聲名。

“他們果真只有四個人?”袁會的眼透出了殺氣,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征詢意見,“做了他們,不會留下什么手腳吧?”

“袁爺,他們確實只有四個人,還真是托大。”郭小波獰笑著說道:“若是您怕走漏消息,讓后面跟著的大隊弟兄們回去,咱們三輛車,十幾個信得過的兄弟,收拾他們絕對沒問題。要不,您交給我,保管做得干凈利索。”

“不,我要親自去。”袁會咬著牙說道:“我把那臭小子身上的肉一塊塊割下來,讓那死賤人跪在我腳下,把我鞋上的泥舔干凈,再一刀刀插死她。”

性格決定成敗,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世界上沒有性格完全相同的兩個人。掌握自己命運的人一定是具有優良性格的人,而失敗者則各有性格的障礙和缺陷。

袁會到底是混混兒出身,氣量狹窄,睚眥必報,目光短淺,容易被激怒,更視戴了綠帽子為奇恥大辱。圈套就是這樣,抓住你的弱點,摸準你的脾氣,讓你步步陷落而不自知。

此時,黃歷等人已經甩掉了悠閑的姿態,與一群武裝分子匯合,正在等著袁會這頭被妒火燒得狂的野牛撞過來呢

“黃兄,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軍事委員會灤榆游擊總司令部的齊參謀長。”曾澈指著一個絡腮胡子給黃歷介紹道。

平津淪陷后,軍統在灤東招攬了一支游擊武裝,號稱軍事委員會灤榆游擊總司令部,由王天木兼任總司令,陳恭澍兼任副總司令。但這二人都是特工人才,雖兼職卻不任職,軍隊的指揮權其實是在總參謀長齊慶斌手。齊慶斌也是軍統出身,所以,與天津情報站的主要人員也并不陌生。

“久仰,久仰。”齊慶斌說著客套話,從神情看,是一點久仰的意思也沒有。

“失敬,失敬。”黃歷與齊慶斌握了握手,既不親熱,也不疏遠。

“我們已經全布置好了,都是按黃兄的圖紙所作。”齊慶斌嘿嘿笑道:“陳副總司令要我們準備十名忠勇之士,今天正好考驗一下。這個袁會,還有張璧,他們組織的便衣隊實在是可恨,正應該讓他們知道下厲害。”

黃歷不知道陳恭澍挑選人手是為了執行制裁王克敏的任務,也不想多問,他點了點頭,說道:“如果袁會當了縮頭烏龜,倒是會讓袁參謀長白跑一趟了。不過,袁會逃得了今天,卻逃不了明天,制裁他的機會還是很多的。”

曾澈沖黃歷點了點頭,說道:“黃兄,借一步說話。”

黃歷不知道怎么回事,隨曾澈走到一旁,曾澈有些猶豫地說道:“黃兄,這次制裁袁會,我想就用灤榆游擊司令部的名義吧。一來袁會徒弟眾多,我們沒必要惹火燒身;二來呢,灤榆游擊隊處境艱難,正好借此事壯壯聲威。”

壯壯聲威是小,恐怕伸手要經費是大吧?黃歷雖然猜透了曾澈話的意思,但這對他來說,算不了什么,別人盼著出名,他倒是想越低調越不引人注目才好呢

“就依曾兄。”黃歷淡淡一笑,說道:“我去那里的狙擊陣地了,齊參謀長帶來的都是忠勇之士,恐怕我們是無用武之地了。”

“如果袁會來了,就一定不能讓他跑了。”曾澈并不放心齊慶斌的的吹噓,他倒更相信黃歷的神槍,“黃兄,你多出力,讓這幫人都看看,別眼睛長在腦門上,瞧不起咱們。”

黃歷微微一笑,沖著不遠處的三個人擺了擺手,帶著他們直奔一個小土包而去。

三輛汽車行駛在顛簸的土道上,袁會的臉上陰晴不定,他萬沒有想到,一件普通的桃色事件,會演變成一場針對他和便衣隊的伏擊。

轟,地上騰起了一股煙柱,前方的一輛汽車并沒有被炸到,負責拉弦的埋伏人員忽略了手榴彈的延時,也沒有估準汽車的度,爆炸在汽車開過之后才響了起來。

嘎,袁會的汽車一個急剎,袁會向前一沖,胸部撞到前面的椅子上,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不知所措。

“倒車,往回開。”郭小波反應倒是很快,隨著他的叫聲,密集的子彈從路邊飛了過來,土道很窄,三輛汽車匆忙間亂轉,想調頭卻是不太容易。

啪,啪,嘩啦,子彈擊碎了擋風玻璃,司機頭部彈,滿腦袋是血趴在了方向盤上,汽車也立時不動了。

“袁爺,快走。”郭小波一腳踹開車門,拉著袁會滾出了汽車,向道溝里竄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一章血腥殺戮

黃歷帶著抗團的三個人在小土丘后隱藏,程盈秋聽說行動沒有他們的份,立刻變得沮喪而生氣。李如鵬和馮運修雖然也不高興,但命令就是命令,在黃歷面前,他們也不好說什么。

“瞎忙乎一陣兒,倒給他人作嫁衣,什么事兒嘛?”程盈秋嘟囔著,拿出白郎寧手槍擺弄著。

“把保險關上,你不知道協作和配合是什么嘛?你一個人,一把破槍,就能把鬼子漢奸都殺光了。”黃歷不假辭色,厲聲喝斥道。

平常可以和言細語,但在行動,黃厲一向是嚴厲認真,對誰都是一樣。

程盈秋咬了咬嘴唇,悶聲不響地將手槍的保險關上,趴在地上不吭聲,眼睛里隱隱有絲亮光在閃動。

黃歷沒工夫哄她,也不想哄她,自顧自地將狙擊步槍組裝好,又拿起架雙筒望遠鏡觀測距離,察看風向,設定標尺,調整瞄準鏡。

動作靈活而迅,精準而仔細,黃歷一顆一顆地壓好子彈,并且預留了兩個彈夾,放到自己順手的地方,趴在雪地上,找好了射擊位置。

馮運修見程盈秋那委屈的模樣,有些不忍,拿起望遠鏡,輕輕地塞給了她。程盈秋猶豫了一下,默默地接了過來。

伏擊打響了,除了黃歷,其他三個人都是第一次見識這種野戰的激烈場面,都目不轉睛地瞪大了眼睛。游擊隊共來了不到二十人,除了一挺機關槍外,其余大多是長槍,由于人數也不算多,并沒有形成完全的包圍。但突然而來的襲擊,還是使袁會的這伙人遭到了不小的損失。

黃歷的槍口移動著,用單筒瞄準鏡尋找著袁會的身影,沒有觀察員,他的視野到底還是受到了影響。找到袁會時,郭小波拉著這個身形略顯臃腫的家伙已經接近了道溝,而且郭小波的身體很討厭地擋住了袁會的大半。

“袁會——”程盈秋也現了奔逃的目標。

袁會所帶的都是親信,在最初的慌亂過后,幸存的家伙紛紛跳下汽車,以汽車作掩護,拼命射擊著,幾支二十響駁殼槍的火力還是很可觀。

呯,黃歷出了一槍,然后飛快地拉動槍栓,推彈上膛。

郭小波的胸口象挨了一錘,奔跑的身體猛地一頓,轟然倒下。特意處理過的彈頭在他的身體里產生的內爆效應,一瞬間便震碎了他胸腔里的無數個肺泡,隨著呼吸,鮮血從他的口鼻噴出,馬上鮮血就會堵住他的氣管,他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袁會附庸風雅,穿著老式的長袍大褂,身體又不靈便,郭小波一倒,竟把他也帶了個跟斗。摔得七葷八素,這家伙倒還沒忘了逃命,象烏龜似的,四腳齊用,繼續爬向近在眼前的道溝。

呯,黃歷射出了第二槍,子彈斜著從袁會的左肋射入,打進了他滿是肥油的肚子,扯斷了幾根腸子,又從另一側鉆出,扎進了地里。袁會趴在了地上,喘著氣,動彈不了了。

程盈秋疑惑地放下望遠鏡,看了看旁邊的黃歷,她有些弄不清這兩個敵人的倒下跟黃歷到底有沒有關系。

黃歷全神貫注,根本沒注意旁邊的情況,而是再次尋找目標。三四個敵人以汽車作掩護,拼命頑抗著,在黃歷的位置,也沒有好的射擊角度。

呯,子彈沖膛而出,正汽車的油箱,但只是打穿了個洞,卻沒有起火燃燒。黃歷微微皺眉,拉動槍栓,再次瞄準,冷靜施射。這次,鈍頭子彈終于和汽車的金屬板擦出了火花,火呼地一下燒了起來,幾個敵人驚惶地叫著,逃開這個燃燒的“火車”。

呯,一個敵人甩掉了駁殼槍,身體一下子矮了一截,捂著胸口慢慢頹然倒下;呯,一個敵人剛剛回身打了一串漂亮的長點射,子彈突然飛來,鉆進了他的后背,迸出一朵血花,打斷了他的脊梁骨……

程盈秋張大了嘴巴,舉著望遠鏡愣愣地看著,耳旁每響起一槍,便有一個敵人倒下,這絕不是碰巧,真的是他在一槍一個地消滅敵人。這,這有多遠,就算自己估算得不太準,可也有三百米吧,太驚人了。

黃歷所處的位置與游擊隊的埋伏陣地是平行對望,正好形成了夾擊之勢,三百米對程盈秋等人來說,咂舌不已,對黃歷,卻不是什么困難。敵人一個個倒下去,戰斗接近了尾聲。

轟,一輛燃燒的汽車生了爆炸,鐵片、螺絲、碎玻璃飛得到處都是,將最后兩個頑抗的敵人掀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游擊隊的士兵沖了上去,戰斗結束了。

血淋淋的死尸,或倒或臥,或是燒得焦黑,或是腸穿肚爛,或是血肉模糊,各式各樣。當這些都活生生的呈現在程盈秋面前時,她差點要閉上眼睛驚叫起來。這就是戰場,充滿血腥的戰場,她強迫自己不表現出異樣,拉了下圍巾,掩住了小嘴,跟在黃歷的身邊,緩步向前走著。

袁會竟然還沒有死,一個游擊隊士兵粗暴地用腳將他踢翻轉,這個家伙睜著無神的眼睛,正在勉強呼吸著最后的空氣。

嘿嘿,游擊隊士兵冷笑著,抽出一把刀,狠狠地向袁會的脖子砍去。

程盈秋偏轉了頭,隨即手被黃歷拉住,并被用力地捏了捏,這似乎給了她一些力量,她主動地反握過去,緊緊抓著這給予自己精神安慰的溫暖的大手。

“很順利,很順利呀”曾澈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袁會授,我們終于除去了這個禍害。”

黃歷微微笑了笑,簡單地說道:“我們要繞路回去了,曾兄,你呢?”

“我待會兒再走。”曾澈猶豫了一下,抬手指了指,“我得和齊參謀長打個招呼。”

齊慶斌若有所思地走了過來,看黃歷的眼神有些怪,曾澈在他耳邊沒少夸黃歷的厲害,戰斗一結束,他便跑去查看尸體,作為一個軍人,從傷口上看出子彈的方向,這并不是多難的事情。

“齊參謀長,我們要先撤了,這打掃戰場的事,就得麻煩您和弟兄們了。”曾澈先開口說道。

“好,你們請便。”齊慶斌點了點頭,又微微露出些笑意說道:“有機會,還請曾兄和黃兄去兄弟那里逛逛,別的沒有,酒肉管夠。”

這便是善意的表示了,曾澈了解齊慶斌的作派,很驕傲的一個人,肯定是看到了些什么,才會這么客氣。

再次握手告別,黃歷分明看出齊慶斌眼神的變化,但這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如何繞個大遠,安全地回去天津。

戰場,殺戮,血腥,殘忍……這些場面深深地扎進了程盈秋的腦海之,她開過槍,殺過人,但這血淋淋的場景絕對過了她的想象。血肉模糊、腸穿肚爛、人頭滾落,特別是那形形色色的死人,或半睜著死魚樣的眼睛,或大睜著死灰的雙目,仿佛在盯著她,令她感到后背陣陣涼。

回到家里,程盈秋變得沉默,也不愛動彈,連晚飯都沒吃幾口。黃歷多少猜到了些原因,這種事情很正常,完全靠自身的適應能力,有的需要時間長些,有的只需很短的時間。

“他們為什么要砍袁會的腦袋?”程盈秋了會兒呆,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向黃歷征詢答案。

“立威——震懾——”黃歷簡短地回答道,停了一下,又覺得很有詳細解釋的必要,“象袁會這樣為日本人服務的漢奸太多了,而且威脅更大,所以,他們要用比較血腥的手段震懾宵小。就如同,如同古時候的凌遲之刑一樣,不是為了有趣,而是為了警示后人。”

程盈秋輕輕嗯了一聲,又輕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這就是戰爭,血腥程度和殘酷程度都出乎意料了吧?”黃歷勸慰道:“這才剛剛開始,你要調整好心態,該死的,無辜的,以后會在你的眼前不斷死亡。憐憫和恐懼是沒用的,你要甩掉令你恐懼和不安的東西,這樣你才能在你死我活的戰斗生存。”

程盈秋下意識地啃起了手指,過了一會兒,勉強一笑,說道:“別小瞧我,只是有些不適應而已,我沒那么脆弱。還有啊,以后不要在別人面前大聲地吼我。”

“那你也不要任性。”黃歷淡淡地笑道:“呵呵,差點哭出來吧,我還等著接金豆兒呢”

“才沒有。”程盈秋嘴硬道:“我已經十年沒掉過眼淚了,怎么樣,佩服吧?”

“早點睡吧今天真是有些累了。”黃歷起身洗漱,心里對程盈秋自夸的堅強表示懷疑。

果然,自稱堅強的程盈秋在惡夢驚醒,出了一頭冷汗,呼呼喘氣,好在黃歷在她旁邊,她可以抓著黃歷的手,尋找到一些依靠。

“沒事,沒事,我剛見過死尸的時候,也做惡夢。”黃歷輕聲安慰著,睡眼惺忪地拿起枕巾給程盈秋擦著汗。

程盈秋舔了舔嘴唇,再次躺下,抓著黃歷的手不放,慢慢合上眼睛。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二章改變

環境改變人,艱險惡劣的環境更能改變人,有的人會變得怯懦,完全被嚇倒,只是一只待宰的動物;有的人會變得勇敢,做出自己平常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來。

天很冷。一些灰白的云遮住了陽光。水傾倒在地上,馬上便凍成了冰,麻雀藏在房檐下瑟瑟抖。

為了慶祝攻取南京,汽車上,電車上,人力車上,人家與鋪戶的門前,都懸著旗,結著彩。新民會組織了學生游行,又在山公園里唱了大戲,可是北平象死了似的毫無生氣。

日本人過節了,男男女女都涌上街頭,喝酒狂歡,慶祝他們征服了國,是的,他們的腦袋里是這樣想的,攻下南京,國便完蛋了。到處都是日本人,女的都化著濃汝,象磁娃娃;男的,多數都拎著酒瓶,肆意地大笑著,唱著,喧鬧著,仿佛平空長了三尺,高大得令人仰視。

天漸漸暗了下來,街上的行人少了,日本人也少了,冷冷清清,夜色昏沉黑暗,象舉行葬禮般凄慘,整個世界都好象穿著喪服。

王二柱懶洋洋地走到鋪子門前,一塊一塊上著門板。沒生意,卻還不準關門,這是日本人的命令,所有店鋪都得開張營業,他是小伙計,又看著老板那哭喪的臉熬了一天。

“乞米戛要哇,乞要你,呀乞要你,撒砸勒,你希鬧一洼伙斗打李爹,闊該鬧母死媽爹(生活在天皇時代,它能千代萬代繁榮永存,就像巖石一樣永恒,連巖石上的青苔也是如此)……哈哈哈哈……”一陣狼哭鬼嚎的歌聲從街道另一側傳了過來,一個拎著酒瓶的日本兵晃晃悠悠地走過,邊扯著破鑼嗓子唱著,邊不時哈哈大笑。

呸,王二柱啐了一口,繼續上著門板,但他的動作慢了下來,抬頭仔細看著不遠處的那個日本鬼子。沒錯,是那個畜生,欺負小琴的那個畜生。王二柱覺得熱血直往頭上涌,象喝了半斤白干般令他身上熱,眼里噴火……

街上很靜,幾乎沒有行人。昏黃的路燈,在嗖嗖的寒風搖曳,漆黑的天空,幾顆寒星在瑟縮顫抖。

王二柱悄悄地跟著前面邊晃邊唱的鬼子,心跳得很快,使勁捏了捏兜里的小攮子。那是一把他磨得飛快,專為了替小琴雪恥報仇的武器,他已經預備了很久,今天就要派上用場了。

雖然是混混兒出身,王二柱挨過揍,賣過味兒,出過彩兒,但那是沖自己使勁,要把怒火渲泄到別人身上,還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看著前面矮銼的身影,王二柱想起了小琴受辱時的情景,想起了小琴邊走邊流淚的樣子,他咬了咬牙,自己是不是男人,能不能成為英雄,就看今天了。

天并不十分黑,可巧四下就會沒一個人。王二柱咬著牙,越走越近,他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鬼子被酒精麻醉得遲鈍,完全沒有想到會有人襲擊他。在這個鬼子的腦袋里面,支那人根本就缺乏著那種勇武鐵血的精神,他們可以嬉皮笑臉的接受最大的恥辱,最大的反抗也不過是沉默而已。

王二柱猛跨了一下,小攮子猛地扎進了鬼子腰眼,然后就象拉替身的鬼,雙手對準他的脖子死命勒了過去。這些幾乎全是下意識般的動作,他感覺似乎要昏過去,只知道他有兩只手,沒有別的。他,他聽見了,聽得真真兒的,小狗睡著了有時候會嘔嘔兩聲,鬼子就是那么嘔了兩聲,沒有別的,甚至連踢踢土都沒顧得,很老實地軟癱了下去

完事了?王二柱幾乎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喘得象剛卸下犁杖的老牛,他松開了手,往外邁了一步,正踩在鬼子的腿上他跳了起來,什么也不顧了,頭也沒回,一直向前走,天很冷,但他的汗卻多得直往下掉。

程盈秋在慢慢地改變著心態,雖然晚上睡覺還有時驚醒,但她又能很快地入睡,而且她還找到了一個好辦法,那就是抓著黃歷,不管是胳膊,還是手腕,只要手里有東西,睡得便能踏實許多。

黃歷也開始幫著程盈秋適應,說到底,還是見得血太少了,而一個最實際的辦法便是作他的助手,見慣了骨斷筋折,血肉模糊,自然便習以為常了。所以說,醫生和屠夫都有潛在的殺人技能,也有殺人的心理素質。

一具教學用的骷髏骨架,被黃歷買來,安放在醫療室內,并且叫來了程盈秋,共同欣賞。

“假的,一點也不可怕。”程盈秋伸手抓起骷髏手捏了捏,笑道:“手感不好,沒有抓著你舒服。”

“呵呵,承蒙夸獎,我真是感到榮幸。”黃歷干笑了兩聲,說道:“有點小兒科了,本想讓你摟著它睡的。”

“的,不好。”程盈秋用手指敲著骷髏頭,說道:“我已經在適應,而且變了不少,你沒覺得嗎?”

“嗯,確實有進步。”黃歷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我在想啊,這人的膽量與能力有很大的關系。”程盈秋望著黃歷說道:“比如說你,很厲害,便很少有害怕的東西。如果我也能不斷提升能力,是不是就能和你一樣了?”

黃歷想了想,這話有些道理,但也并不全對,他不太清楚程盈秋要表達的意思。

“好好教我,讓我變得更加厲害。”程盈秋揚了揚眉毛,沖黃歷笑著眨了下眼睛,“比如說你的槍法,離那么老遠,一槍斃敵,又安全,又過癮。”

“那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黃歷輕輕搖了搖頭,說道:“而且,也沒有合適的環境和條件,倒不如學些防身的功夫更加實用。”

程盈秋有些失望,沉默了半晌,說道:“也好,藝不壓身,反正你說了算,想教什么就學什么吧”

黃歷很深沉地咳嗽一聲,在椅子端坐,挺胸抬頭,很威嚴地說道:“那就拜師吧,下跪敬茶,學費就免了。”

切,程盈秋學著黃歷的樣子,一擺手,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到門口還扔下一句話,讓黃歷瞪大了眼睛,“今晚抓著你的脖子睡吧,看看感覺如何?”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三章新任的特務機關長

任務夫妻變成了戰斗夫妻,這是黃歷始料不及的,估計也不是程盈秋能夠提前想到的。不過,兩人之間的教與學,倒是給兩人略顯單調的生活增加了不少趣味。

“再快點,再快點——”黃歷好整似暇地招架著程盈秋的粉拳,嘴還不閑著,“用力,再用點力——”

程盈秋柳眉倒豎,攢足力氣擊出一拳,黃歷一拔,她用力過猛,向前搶了一步,黃歷伸手一扶,順勢摸了下她的臉蛋,算是小小的懲罰。

“不帶這樣的。”程盈秋嗔怒地白了黃歷一眼,有些賭氣地坐到一旁喝水。

黃歷淡淡一笑,拿起書本看了起來,不這樣輕薄一下,程盈秋便纏起沒完,占了他很多時間。他在屋子墻上倚了個沙袋,讓她自己去練,程盈秋又興趣缺乏。

“這兩天有點怪呀”程盈秋皺著眉頭,不太確定地說道:“院門外的雪都被人掃干凈了,你說,能是誰干的?”

黃歷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問道:“我以為是你掃的呢,那有沒有可能是掃大街的工人——”

“不是,我只掃了院子里的雪。”程盈秋打斷了黃歷的猜測,“而且,也不是掃大街的干的,你想候,他們哪會只掃咱們一家,你沒看到隔壁的院子,那個老頭兒出來掃雪嘛?”

黃歷思索起來,這還真是挺令人費解的事情,但現在看來,對他們來說似乎并無惡意,不明白這人在干什么?

窗外飄著雪花,紛紛揚揚,撲打著玻璃窗。黃歷實在想不出什么原因,但這件事情弄不明白,似乎也是個心病,有些讓人放心不下。于是,他告訴程盈秋,明天他早早地起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藤澤緩緩地走在天津憲兵隊的監獄里,皮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嘎嘎作響。他是日寇華北派遣軍大本營新任命的特務機關長,日本特務界的干才。帝國精神的熏陶,家庭宗祖的教養,前人同僚的經驗,對漢學的愛好和造詣,帝國時代的機運,使得藤澤朋野迅飛黃騰達起來。

如同帝國所有的高級特工一樣,藤澤朋野心地奸險,性格冷酷。而他高出同僚的是:慮事周密,處事果斷,有機智,善應變。多年的諜報工作,使他養成了很強的自制能力,喜怒不形于色,擅長掩飾內心的復雜感情,盛怒之下也能立即轉為泰然。

藤澤朋野腰細肩削,白皙的臉皮,細長的脖頸,細眉長睫,下巴尖瘦,舉止從容,看上去很象一個儒雅平易的學者。

但大迫通貞卻深知他的可怕,有些日本高級軍官,起脾氣來,毛直豎,須眉皆張,裂眥突目,哇哇怪叫個不停。而藤澤朋野的盛怒往往是隱藏在平易而又帶點和善的微笑里,使對方在不知不覺和猝不及防里送掉性命。

在一間監牢的門前,藤澤朋野停下了腳步,透過墻上的小窗子向里面看去。屋子很小,什么也沒有,只從這鑲著鐵欄的能透進點光亮。窗欄是幾根鐵條。屋子當躺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臉上滿是凝定了的血條,象一道道的爆了皮的油漆;他蜷著腿,而伸著兩臂,臉朝天仰臥,閉著眼。

“這是在刺殺溫世珍的現場抓到的嫌疑犯。”大迫通貞低聲介紹道。

藤澤朋野抿了抿嘴角,用略帶嘲弄的口氣說道:“現場抓獲的?那他想干什么,在溫世珍死得不能再死的時候,再去補一槍?”

大迫通貞咽了口唾沫,彈道專家已經確定了刺殺溫世珍的位置,兇手早已逃之夭夭,但憲兵隊不能無所作為,哪怕是胡亂抓捕幾個無辜的路人,也要很蒼白地表示他們并非無能。

藤澤朋野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繼續向前走,在一架鐵柵外停下了腳步。鐵柵上綁著個人,一個半死的人,臉全腫著,看不清有多大歲數。他東晃一下,西晃一下,而不能倒下去,因為胸前有根繩子,將他攏在鐵柵上。藤澤的目光向下移動,看見那個人的兩腳十指是被釘在木板上的,腳指已經黑,卻倒不下去。

“這又是個嫌疑犯?你們從他口得到了什么?”藤澤朋野從兜里掏出白手帕,捂著鼻子,出的聲音有些悶。

大迫通貞有些難堪地搖了搖頭,辯解道:“抗日分子都躲在英法租界里,那里成了他們的庇護所,我們實在是有些鞭長莫及。”

藤澤朋野的眼睛在閃爍著,淡淡地說道:“我不想聽什么報怨和訴苦,我需要的是辦法和實際行動。大迫君,你應該明白,天津現在已經是大日本皇軍在華北的軍政心,如果不能徹底肅清抗日分子,維護我們的統治秩序,將對外界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

“哈依”大迫通貞微微低頭,沉聲說道:“我們向英法租界的滲透已經開始,并且有了可靠而穩固的聯絡點,對抗日分子的偵察相信不久就會有成果。”

藤澤朋野微微點了點頭,轉身緩緩地走開,大迫通貞趕緊跟在他的身后。

“戰爭車輪已經轉動,天津的秩序必須得到保障。”藤澤朋野甩了甩手帕,頭也不回地對大迫通貞說道:“從天津碼頭出的運輸船接連生鍋爐爆炸事件,已經基本可以確定是藍衣社所為,但他們采用的是何種方式,我們還沒有得出最后的結論。隨著戰事的進行,天津將成為我們運送物資的重要碼頭,如果不能保證運輸船的安全,軍隊的怒火渲泄到我們情報機關的頭上,那個時候——”

“卑職正在對碼頭工人進行認真的調查,希望帝國的專家能對運輸船爆炸的原因盡快地作出結論,我們也好采取針對措施。”大迫通貞很無奈,他很想說藍衣社可能有一種很奇妙的高科技武器,讓他們偵緝困難,但這種沒根據的借口興許會引起藤澤朋野更大的憤怒。

藤澤朋野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其實對這種所謂調查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大迫君,請把所有破壞及暗殺事件的案卷送到我的辦公室,我要仔細研究。”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四章受辱與反擊

歷史很凝重,也很脆弱。常常的,一個人、一個行動、一次會議,改變整個歷史的進程。98年一月十五日,歷史在這天的深夜突然步履踉蹌。

天上正飄著雪花,冬天的東京因為雪的裝飾,看上去顯得清沏寧靜。而相官邸內卻是氣氛異常,一小群人的決策是理智,還是瘋狂,決定了國和日本兩個國家以后的命運。

整個世界都知道日本這個國家正在忙著什么,他們在忙著打仗這個國家正在充斥著令世人日益恐怖的擴張野心和好戰的熱望,而且他們正在為自己的勝利而得意洋洋。他們陶醉在侵略的成果當,侵略的因為侵略果實的誘惑而無限度地膨脹。

北平被占領了,天津被占領了,太原被占領了,上海、南京……國的國民政府被逐出都成了流亡政府。狂妄而短視的日本人迫不及待地向流亡的國國民政府出了最后的蠻橫通牒:若在98年一月十五日這一天還不前來求和,日本帝國將不再以該政府為解決事變的對手,并且將與之長期作戰。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日本人為最后期限的到來而興奮異常,是的,他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好在,從今天起,他們將不用再等待。

從午開始,近衛相便召開了大本營政府聯席會議,穿西服的政界官員,穿軍裝的軍界官員們,被戰爭扯到了一起,但卻爭吵不休,面紅耳赤。

“期限已到,而國人未來回電,證明他們沒有和平的誠意。我認為,值此帝國大勝之際,帝國應不以蔣介石為談判對手。而且,帝國還應對國繼續作戰,直至國徹底屈服。”彬山元6相以憤憤的目光逼視全場。

是的,彬山元無法容忍國人的怠慢,國對大日本帝國的怠慢,一個戰敗國對一個戰勝國的怠慢這是無法下咽的恥辱,更何況國人曾讓他杉山元在戰爭大丟臉面。戰爭爆,他曾充滿信心地稟告天皇,“再有兩個月就可結束戰爭”。可是,戰爭一直打到了現在,而且國人似乎還要繼續打下去。

外相廣田毅第一個表示贊同,這個曾以溫和、巧妙的“和諧外交”著稱于世的職業外交官,此時已經不再需要溫和。日軍在戰場上的節節勝利足以使帝國政府從此強硬于外,尤其是對國。

“根據長期外交生活的經驗,國方面的應對姿態,顯然并無和平解決的誠意。他們的暖昧態度,表明他們是想借帝國的一再忍讓,加緊各項戰爭準備。”廣田弘毅一副洞察秋毫的樣子,大聲說道:“我們若繼續等待下去,不僅有損帝國在國際上的聲譽,讓別人以為我們軟弱可欺;更嚴重的是將坐失良機,給國人以喘息之機,最終使帝國前功盡棄。”

內相末次信正,海相米內光政連續表了贊同意見。這兩個出身于海軍的要人氣勢咄咄,有著幾乎完全相同的強硬主張。看他們的表情和言論,恨不得將帝國海軍的軍艦在一夜之間都開進揚子江的每一個港口。

至此,內閣五相之已有四相在摩拳擦掌,但近衛磨仍然沉默不語。

參謀次長多田駿深知戰爭若在國本土長期進行,對日本意味著什么,在把握戰爭的整個態勢方面,他自信要比在座的每一位都更了解,他知道自己有責任提醒在在座的各位內閣成員。

“我們絕對不能莽撞行事”多田駿語調沉重而堅決地說道:“在國方面的明確答復沒有到來之前,我們只能等待,迫不及待地放棄談判,馬上與隊展開長期的大規模作戰,實在是操之過急之舉。一方面,舉國一致與國長期作戰的決心和準備尚未成熟;另一方面,帝隊正在加緊對蘇備戰,不宜將力量分散。與其在兩個戰線作戰,不如集兵力先對付蘇聯,這本是兵家常識。”

空氣驟然緊張起來,多田駿避開那些譴責的目光,低著頭自顧自地說道:“對于否認蔣介石政權一事,今天且務必予以保留,等待國方面作出明確回答后,再做決定為好。如此有關國家命運的重大外交決策,萬不可草率行事。”

廣田弘毅有些怒不可遏,多田駿這番話令他有受辱的感覺,一個參謀本部的丘八,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攻擊他的“廣田外交”,實在是不可忍受,他冷眼看著多田駿,咄咄逼人地說道:“聽參謀次長的意思,是要無期限地等下去了。但參謀次長恐怕很不了解國人的心理吧,國人再三拖延,已經表明他們的態度。本相從事外交事務多年,與國人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對于國的情況,總不至于比參謀次長要陌生吧?參謀次長這樣指責,是不相信本外相了?”

不等多田駿反駁,海相米內光政又接著廣田的話音,將目光逼視過來,“我認為,政府是相信外相的,如果,你們參謀本部不相信外相,也就是對我們政府的不信任。真要是如此,就必須這樣:要么是參謀本部辭職,要么是政府辭職。”

政府辭職?多田駿很震驚,雖然有所準備,但他卻不曾料到會是這個樣子,更不曾料到這些人會使出令他最怕的手段想想吧,如果是他的反對導致政府在國家如此重大的時期辭職,那他豈不是在幫助敵對國家來搞垮日本嗎?但他也深知,若是向這些政客妥協,對日本又意味著什么?多田駿看了一圈,都是一張張神情強硬且無動于衷的臉,他只得將目光投向近衛相,假如相能夠……

近衛磨仍然緘默不語,甚至眉頭都不曾牽動一下。這個出身顯赫的貴族后裔有著一張冷靜、從容的面孔,黑而長的雙眉下,總是閃著安祥得近乎怡然的目光。這樣的一副外表給他帶來了不少好名聲,不管是在女人眼,還是在政界、國人眼。而只有在非常了解他的人眼,才能從他這副外表上看出他內心深處的多疑和冷酷。

從感情上說,近衛磨贊同對于國的強硬主張,他曾向外界揚言要“采取斷然措施對華一擊”。他并不是恫嚇,他果真讓日軍把太陽旗插遍了國南京的大街小巷,并且令國政府成了可悲的流亡政府他渴望著對國繼續強硬下去,渴望著占有整個國的土地他自覺有責任為大日本帝國拓寬疆域,為此他才會感到生命的價值。

但他是相,他的職責是保證大本營的統一,他不想讓人看到一個分裂的大本營,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他緩緩開口了,細長的眼睛溫和地望著面前的每一個人,“諸位都是帝國的堅,且又都帝國忠心耿耿,在對待國的問題上生爭執,本是情理之的事情。為了慎重起見,我提議,暫時休會,下午再議,如何?”

下午的會議照樣是爭吵不休,政府與大本營對立,6軍省又與大本營對立,于是會議又一次暫時告停。

直到這天深夜,準確地說,應該是第二天凌晨,多田駿代表的參謀本部作出了讓步,會議才頗為艱難地取得了一個統一的意見。而近衛磨也終于完全站在了強硬派一方,他骨子里渴望擴張,渴望殖民地的意愿最終占了上風。

第二天,東京的天空仍然陰霾一片,但全世界都在這一天注目東京,注目日本。近衛政府在這一天表了舉世震驚的“近衛第一次對華聲明”。

“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的主張一時成為年初世人最熱門的話題之一,因為這樣的措辭從未有人提出過。近衛既在危言聳聽,也在嘩眾取寵。他要明確地向世人表現出對于“蔣介石”的蔑視他要污辱對手事實上這是他的窮極之策,他無法掩飾也不肯承認此舉的荒唐。他需要一種暖昧的說法,但又必須避開法律字句。于是,經過苦苦思索,便有了這樣令人震驚且感嘆的主張。

“……昔者,宋人亡于外寇,用由主和者日盛,主戰者日衰之故。余之刻苦奮斗,不惜犧牲,誓以生命報國,亦是以使岳武穆未伸之壯志,終得伸于七百載之后。雖然,甘心為秦檜者,恐未易完全斷念,吾益當努力圖之。”

幾乎只過了一夜,一行行激昂悲憤的字便從蔣介石在漢口的官邸飛出,飛向了全世界。蔣介石怒了,日本人的惡行令他受辱,更讓他堅定了決心。如此一來,他蔣某人再沒有了任何后顧之憂,也不用再顧慮第三國試圖調停的好意,也無須在意自己內部的不同意見。因為,是日本人先撕破臉皮,將他,將他的國民政府逼上了絕路。

作為一名軍事指揮官,蔣介石明白近衛聲明的表標志著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的來臨,第二天,他便重新劃分了戰區,向世人展現著一種示威,一種應戰,一種無需贅言的國式的頑強。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五章神經戰

重慶,一幢獨門獨戶的三層樓房,干凈而安靜。這幢在重慶屬于高檔的房子,房主是在整個界都令人感到震懾的人——戴笠,而象這樣的秘密住處,戴笠在國的每一座大城市里都有一個。

戴笠在房間里慢慢踱著步,他穿著一身深藍色山裝,有著一雙止光敏銳的眼睛。他的西式分頭說明他不拒絕西方的生活,但西式分頭看不去很紛亂,又說明他并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炸藥煤塊的作用無庸置疑,雖然控制爆炸時間有些困難,但現在必須投入使用。”戴笠停下腳步,對軍統二號人物鄭介民說道:“委員長的反應肯定會激怒日軍,他們行將進攻武漢三鎮,差不多所有的補給和彈藥都要由東海岸運進來,沿著長江一路西進,假如可以炸毀這些船只……”

鄭介民兩眼熠熠光,兩只長長的耳朵輕輕抖動起來,興致勃勃地說道:“在日本人的運輸船上干裝卸工的,都是國苦力,我們的人可以比較輕松地把炸藥煤藏在真煤里運進去,就象天津站干的那樣。”

戴笠點了點頭,說道:“還有那種縱火鉛筆,大量制造,讓我們的人去放火,燒掉日本人的倉庫,燒掉日本人的軍需,盡一切可能的手段去削弱日本人。這些都交給你去辦,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說著,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本書,書名為《美國黑室》。

鄭介民大概猜出了戴笠的意圖,問道:“是關于軍統的黑室問題?”

“黑室”是密碼行業的人對密碼破譯機構的俗稱,世人皆知美國黑室和日本黑室的神通廣大,但國黑室卻默默無聞且成績平平。雖然黑室的建立已經有十年的歷史,但是在十年里并未有多么重大的突破。

“是的,我要說的,正是這個黑室的問題。”戴笠語調堅決而快捷,“盡快找到本書的作者亞德利先生。找到以后,以我的名義問問他,愿不愿意到國來,運用他的破譯天才,為我們破譯日本人的客碼。一定要說服他,不管他要什么條件,答應下來再說。”

鄭介民有些驚訝,他不曾想到戴笠竟會有這樣的想法。當然,這任務的本身并非有多么困難,憑著軍統在美國的情報站,可以把亞德利從美國的任何一個地方找出來,問題是這里面有個十分微妙的外交上的麻煩。

“局座,若是亞德利先生肯來國,美國人也未必肯為我們冒得罪日本人的風險。”鄭介民小心翼翼地說道:“現在的美國人可是生怕引起麻煩。”

“不妨事。”戴笠胸有成竹地說道:“亞德利是美國的自由特工人員,只要他想來,那就好辦。當然,你的顧慮也有道理,所以我們要特別秘密的進行,不讓日本人知道此事。美國公眾雖然對戰爭深惡痛絕,想逃避國際義務,但包括羅斯福在內的一些美國高層人物卻對日本有著很高的警惕,暗睜一眼閉一眼,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實,我老早就懷疑那個人是美國方面的秘密特工,暗破壞日本人的行動。”

鄭介民摸著下巴,思索著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局座既不信任他,又不排斥他,敬而遠之呢”

“平心而論,他還是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好處。”戴笠略有些惋惜地掏出大手帕,捂著鼻子哼了兩聲,說道:“我們裝糊涂,也是為了他好,為了美國政府好。真是有些不可思議,堂堂的美國總統對政治與群眾的壓力竟是如此敏感,以致在更多的時候是公眾輿論的俘虜,而不是一個大膽的領袖。”

鄭介民也不理解,甚至覺得象國這樣的政治體制,領袖的決策就是國家的決策,更加有效率,更加方便快捷。

秦檜,秦檜,戴笠手指輕輕敲著桌子,眼睛看著蔣介石剛剛表的反擊聲明,“甘心為秦檜者,恐未易完全斷念,吾益當努力圖之”,一行字深深印入他的眼簾。事實上,所有的明眼人都知道蔣介石所說的現代秦檜指的是誰。汪精衛以及追隨汪精衛的人們半明半暗地與日本人做著骯臟的交易,還有淪陷區那些迫不及待跪倒在日本人腳步,爭相賣國求榮的漢奸國賊。

戰斗還要繼續,鏟除“秦檜”的工作更要加強,戴笠送走了鄭介民,坐在桌前翻閱著情報,他要利用上海和天津的租界,將之作為起抗日運動的基地,進行抗日宣傳,收集情報,獲取軍事物資,密謀暗殺,進行一場特殊的轟轟烈烈的抗日神經戰。

收音機里播放著國民政府的公告和新聞,黃歷和程盈秋將聲音關得很小,平常聽到那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兩人都會很興奮,很高興,但今天,卻是不同。黃歷不時撫著額頭,很煩惱,程盈秋不時跑到窗口,透過玻璃向外望一會兒。

“怎么辦呀?都一個多小時了,看著也挺可憐的。”程盈秋耐不住性子,再次問道。

黃歷使勁撫著額頭,將眉毛皺起的疙瘩揉下去,嘆了口氣,站起身說道:“沒辦法了,先讓他暫時留下吧,天快大亮了,這個樣子太顯眼了。”

“好啊”程盈秋一步跳到了門口,笑道:“我帶他去洗一洗,再換件衣服。”

黃歷苦笑著擺了擺手,女人就是心軟,他卻是迫不得已。

什么事情都可能生,連評書小說里那種情節也會出現。黃歷早早起來,只是想看看做好事不留名的是誰,沒想到卻因此惹來了跪著拜師的崔小臺。

殺了黑心老六,順手救了崔小臺之后,黃歷幾乎已經忘了這個小乞丐。可沒想到崔小臺一直在到處尋找他,直到前幾天在附近的街上認出了黃歷。并學著評書的情節,偷偷地來給黃歷家掃雪,被黃歷現,便又長跪不起,磕頭拜師。

沒辦法,黃歷不能讓這個執拗的孩子一直就這么跪下去,心軟心硬是一回事,關鍵是太惹眼了,被別人看到,不知道會惹來什么麻煩呢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六章逼供

冷風卷著雪花刮了大半天,到下午兩點多,才住了下來,留在空的雪片,象扇動著翅膀的白蝴蝶,輕輕飛著,落在地上,落在屋頂,落在樹木的枯枝上。

小林思浩走出大光明電影院的門,冷意讓他打了個寒噤,他緊了緊大衣的領子,招了招手,一輛黃包車嘎吱嘎吱,壓著松軟的積雪跑了過來,他跳了上去,簡短地說了個地名,便將黃包車的簾子一放,擋住吹向臉部的寒風。

如果從外表來看,小林思浩很象國人,正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被派來主持英租界情報點的工作。他的手下是一批天津的青幫人物,他們象獵狗一樣,四處嗅探著、偵察著,探聽出租界抗日分子的蹤跡,偵察到藍衣社等抗日團體的情況,就是他們的任務,大光明電影院就是他們的聯絡點。

小林思浩微瞇著眼睛,將公事包抱在懷里,里面是最近一個時期搜集到的情報,不一定準確有用,但卻代表著他的工作成果。在租界內,他不能太招搖,還得化名趙思浩,這讓他多少有些感到別扭,他瞧不起國人,甚至因為有一個國人的化名覺得羞恥。按他想來,戰無不勝的皇軍應該開進租界,用刺刀讓那些藍眼睛、大鼻子的西洋人屈服,讓抗日分子再沒有藏身之地。

黃包車一拐,進入了小胡同,然后慢慢停了下來。小林從思索醒來,他隱約覺得不對,刷,簾子被掀開,一個大拳頭在他的眼迅變大,狠狠地搗在他的鼻子上,還沒等他慘嚎出來,脖子幾乎同時被一只大手掐住了,緊接著,又是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他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小林被一盆冷水潑醒,現自己身處一間象是地下室的建筑內,渾身被扒得精光,嘴被堵著,雙手被綁著吊了起來。

“醒了,那就開始吧”黃歷邊翻看著小林公事包內的件,一邊揮手示意旁邊正躍躍欲試的李如鵬和兩個抗團成員。

啪,鞭子在空出尖嘯,狠狠抽在小林的身上,一道血痕現了出來,小林身子猛地一顫,感覺象是火紅的烙鐵燙在身上,啪,啪,響聲不斷,到最后,小林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渾身已經麻木,仿佛不再屬于自己,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嘩,又一盆涼水兜頭澆了下來,小林哼了一聲,醒了過來。他知道自己落入了敵人之手,可敵人什么也沒問,就是用刑,好象不應該是這個程序。

“把他嘴上的布拿開,我要聽他說話。”黃歷將件收拾收拾,放進了公事包,經過不斷的學習,現在他已經能看懂日的東西了。

小林大口喘著氣,恨恨地說道:“不用費心了,從我這里,你們什么也得不到。”

“你這小卒子,也知道不了什么重要情況。”黃歷并不太在意的樣子,摸著下巴冷冷地說道:“知道穿木鞋是什么意思吧,你們日本人明的,讓你也嘗嘗滋味吧堵上他的嘴,我不想聽他的鬼哭狼嚎。”

兩個抗團成員拿著木板、錘子、釘子,走了過去,眼是仇恨憤怒的目光。日本人真是變態,竟用這種殘酷的刑法對付無辜的國人,他們不需要罪名,只愿意看國人受刑,喜歡聽國人喊叫;他們的職業,宗教,與崇高的享受,就是毒打無辜的人。對這樣的畜牲,任何一點憐憫都是多余。

小林的眼露出了恐懼的目光,穿木鞋,他不陌生,甚至親手做過,把犯人的十根腳指釘在木板上,胸口攏住繩子,讓犯人沒法倒下去,這已經不是什么逼供的刑罰,而只是日本人變態的取樂,他們很認真地觀察記錄,看犯人在極度痛苦能捱多長的時間。

啊,小林想叫,可嘴被堵上了,象狼似的長嚎被堵在了嗓子上,釘子毫無感情地釘入了他的腳指,穿透,進入了木板。他知道了那些“穿木鞋”的犯人的痛苦,而且這只是開始,他將在劇痛一直站到咽下最后一口氣。是的,國人的體育不講究,最多只能堅持四天,而日本人,興許連三天也堅持不到。他的精神隨著第二根釘子的釘入開始崩潰,眼淚鼻涕口水,甚至連尿都流了出來,他拼命地搖頭晃腦,出唔唔的叫聲,象一條骯臟乞饒的癩皮狗。

朔風好象一個凍僵了的赤1u裸的老妖怪,在院墻外面著狂,在它的怒號之,夾雜著呻吟、尖叫和狂笑。

程盈秋看著窗外,寒冷在玻璃窗上繪出了晶瑩的冰花,實際上她并看不到什么,而只是在感覺。今天黃歷有行動,已經出去了好幾個小時,晚飯時間已過,還沒有回來,她有些擔心。這種擔心或許是自然而然的,作為一個朋友,作為一個搭襠,作為一個戰友,甚或就是一個同事,產生這樣的感覺,也沒什么不正常。

門響了,是的,門敲響了,接著是幾句問答,程盈秋馬上奔到門前,拉開門,當看到黃歷的一剎那,她的心安然下來。

黃歷裝模作樣地將背著的醫箱交給崔小臺,沒辦法,一個只管飯,不要工錢的小傭人,殺他滅口,嗯,他還沒晉階到一個冷血的屠夫;趕他走,先這個目的很難達到,崔小臺象個狗皮膏藥,也或許是聽評書聽得傻,相信心誠則靈,如果黃歷不收他,他可能會跪上幾天幾夜。再者,放這么個人證在外面,黃歷也多少有些擔心。

“先生,您吃飯了嗎?”崔小臺很懂事地接過醫箱,殷勤地問道。

“光顧著看病,也沒覺得餓。”黃歷擺了擺手,說道:“你回屋吧,我餓了會自己熱。”

“還是我去熱吧,一會兒就好。”崔小臺背著醫箱,轉身先回了診室。

黃歷快步回屋,沖程盈秋呵呵笑著:“真冷”他使勁搓著手。

程盈秋趕緊幫他脫下大衣,將他按坐在爐子前,倒了杯熱水,讓他捂在手里,關切地低聲問道:“行動順利吧?這么長時間才回來?”

黃歷看了看房門,關得嚴嚴的,便笑著說道:“聽說過請君入甕這個典故嗎?用日本人琢磨的刑罰,對付他們自己,很有效。”接著,他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真是令人指的變態刑罰。”程盈秋皺著眉頭說道:“日本人都是畜生嘛,竟然會如此殘忍狠毒,這已經出了刑訊逼供的范圍,簡單就是虐殺。”

黃歷抿了抿嘴角,說道:“沒必要為敵人的殘暴而動怒,這不是講理的時候,而是看誰殺得過誰的時候。這是對你我來說的,對那些仍然幻想能在侵略者的統治下過平靜日子的國人來說,也許憤怒和仇恨才是他們敢于反抗的動力。”

“你說得可能有道理,不過,我有些害怕——”程盈秋剛說到這里,門被輕輕敲了敲,崔小臺端來了熱好的飯菜。

黃歷點了點頭,表示感謝,然后又很嚴肅地說道:“功課做完了嘛?”

“做完了,先生。”崔小臺很恭敬地答道。

“那就回屋去練呼吸,收拾碗筷的事情不用你做了。”黃歷點了點頭,臉色略微和緩了一些。

崔小臺是個苦孩子出身,否則他爺爺也不會拼了命去奪簽份,他是很懂事的。在黃歷這里短短幾天,他感受到了與以往的不同,便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所以,他很能干,讓黃歷和程盈秋都感到輕松不少,這兩個人對日常生活的瑣碎活計都不是有熱心的那種。

黃歷吃著飯,程盈秋坐在一旁,皺著眉頭,象是在思索什么難題。直到黃歷吃完,放下碗筷,她才默默地起身,收拾桌子。

等到程盈秋再次回來,黃歷已經點亮了臺燈,拿出了紙筆。在天津情報站,包括抗團,能夠將日翻譯成的,屈指可數,而且能夠令人放心地看到這些件的,除了黃歷,暫時還沒有。

程盈秋將門閂好,給黃歷沏了杯茶,安靜地坐在一旁,拿著本書翻看著,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有些情報是道聽途說,胡亂編造,黃歷自動地略了過去,但也有幾份情報真的可能對抗團或軍統情報站構成威脅,黃歷一一翻譯記錄整理。

也不知過了多久,黃歷才工作完畢,將那些日情報卷起來,扔進了爐子,再把整理好的件在屋角的一塊活動磚下藏好。已經是深夜了,兩人上床準備休息。

“我很害怕。”程盈秋突然充滿憂慮地說道:“和夢雨擔心的一樣,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活著落在日本人手里的。那些令人指的刑訊,我怕挺不過去,要是落到那些禽獸手里,真不如給自己一槍。只是,我怕出了狀況,讓我連自殺的選擇都沒有。真的,我不怕死,可我怕鬼子,也恨鬼子,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黃歷很理解程盈秋的擔心,一個女人,落在那伙畜生手里,會遭到怎樣的污辱和折磨,真的是不敢去想。他沉吟了一會兒,伸手拍了拍程盈秋的肩膀,安慰道:“別怕,有我呢,我會保護你的,我可不怕鬼子,而且本事你也知道——”

程盈秋突然側過身,緊緊抱住了黃歷的胳膊,將臉貼在他的肩頭,身子有些顫抖,她畢竟是個女人,膽小不是她的過錯。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七章犁庭掃穴

一個人由于消極的自我暗示,抑制了自信心,如果任其展,便會成為人的性格的一部分,難以改變,從而嚴重影響人的能力展。程盈秋目前的情況便是如此,她害怕,并不是她怕死,而是怕尋死而不能。對此,黃歷雖然能給她一些安慰,但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黃歷見程盈秋情緒有些低落,自己的安慰所起的作用有限,也只好獨自行動,當然,即使沒有這樣的意外因素,他也不贊成讓程盈秋參加此次行動。

小林的失蹤,很快就會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所以行動必須要快,否則便會錯失一次沉重打擊敵人的機會。在審訊完小林后,黃歷便讓幾名抗團成員分頭通知行動組的人馬,明天定點清除大光明影院的特務。

早晨,天剛蒙蒙亮,黃歷便悄悄起了床,將武器帶好,背上醫箱,和崔小臺說了一聲“出診”,便走出了院門。

街道上,松軟、潔白、閃亮的白雪上鋪滿行人腳印的痕跡,空氣清洌而寒冷,搔癢著他的鼻子。房屋建筑上,都戴著沉重的白帽子,看上去離地面更近了,就象長進了雪里似的。

黃歷走過兩條街,拐進了一條小胡同,在一座大門前停下,四下看了看,伸手有節奏地敲了起來。門開了,袁漢勛的臉露了出來,向著黃歷點了點頭,側身閃到一旁。黃歷走過院子,進了屋,行動組的正副組長和幾名抗團成員已經等候多時了。這一陣子的偃旗息鼓,讓這伙報國心切的年輕人都有些急不可待。

“李如鵬,你帶人埋伏在大光明影院的后門,不誰讓漏的敵人逃出來;李振英,你帶人……”黃歷沒有廢話,直接拿出一張簡易的街道圖布置起來。

按照小林的口供,今天正是租界特務前去匯報情況的日子,一周一次,特殊重大的情報例外。每到這一天,大光明影院便會在門前掛出“例行維護,歇業一天”的大牌子,以免前來的閑人過多,影響特務們的前來。而且為了掩人耳目,匯報的特務并不是一起到達,而是按各自規定的時間,零散地進入影院,匯報完就走。這便給黃歷一個靈感,他們或許可以提前控制大光明影院,然后來個守株待兔,將前來匯報的特務一個個制服。

時間很短,黃歷便布置完畢,他將醫箱放下,收拾了一下衣服,將假胡子貼好,揮了揮手,率先帶著馮運修、孫湘德等人走了出去。

天津的電影院主要集在租界里,特別是兩個區域,以平安影院為的三個一流影院集在洋人聚集的小白樓一帶。這里幾乎不上映國產片,票價昂貴,一般華人不敢涉足;而以大光明影院為的二三流影院大多集于勸業場一帶,由于票價低廉,擁有了最大數量的觀眾。上座率最高的是勸業場樓上的天宮影院,不設包廂,不分樓上樓下,票價一律一角,幾乎是每日滿座。

“例行維護,歇業一天”的大牌子已經在大光明影院門前掛了出來,這與小林的口供相符,黃歷慢步走到斜對影院大門的一個瑟瑟抖的乞丐面前,扔下一塊錢,再對上暗號。這個是軍統天津站設立的監視點,這個受了不少罪的乞丐情報員低聲告訴黃歷:看門人剛才出來買了早點,歇業的牌子也掛出來不久,還沒有外人進入電影院。

黃歷點了點頭,看了看手表,七點三十,還不到特務們前來匯報的時間,現在行動正好,三十分鐘控制電影院,制服里面的五個人,再等候上鉤之魚,這個計劃還是很有成功希望的。

想到這里,黃歷繞過街口,沿著墻走進了大光明影院。影院的大門關著,大門上有一個小門,還有一個小窗,似開似掩。他上前敲了敲,半晌,小窗完全打開,一個滿臉胡子的年人露出半張臉,嘴里還嚼著東西,冷冷地說道:“對不起,歇業檢修,請明天再來。”

“東海的天空已亮,旭日高升,這是我們的榮耀。”黃歷說出了暗號,這是日本《海軍進行曲》的一句歌詞,為慶祝日俄戰爭勝利而作。

“光焰照耀,天地的正義揚光大。”看門人有些不高興地回了暗號,臉消失在小窗口,里面傳出門閂被卸下的聲音,還有看門人不滿的抱怨,“這么早,老子還沒吃完飯呢”

黃歷的猜測對了,看門人只是個打雜的特務,他不可能認得所有前來匯報的人,黃歷的臉進行了化裝,顯得象沒洗凈的樣子,還粘著些胡子,很大眾化的裝扮,讓這個看門人并沒有仔細辨別。

小門開了,黃歷飛快地閃身而入,看門人正將門閂倚在門后,將整個后背讓給了黃歷。黃歷的手象一把鐵鉗,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擰,看門人的頸椎出一聲脆響,嗓子里嘔了一聲,身子便軟癱下去。黃歷轉身將大門推開一條縫,探頭出去,招了招手。不一會兒,幾個抗團成員魚貫地快步而進。

“小李,你負責對暗號看門,大家把這里的燈泡都摘了,守好大門,有人來就放到這里——”黃歷的眼射出殺氣,伸手做了個下切的動作。

李振英點了點頭,將小窗戶關得只剩下一條縫,幾個抗團成員摘燈泡的摘燈泡,找位置的找位置,手斧子、尖刀、繩索都亮了出來,馬上就要把這里當成屠宰場了。

黃歷招了招手,帶著身強力壯的孫湘德和槍法很好的馮運修向電影院里面走去,馮運修將一個厚厚的袖筒子連手帶槍套好,簡單的消音器,只要不讓電影院外面聽見就可以了。

三個人分成兩組,馮運修和孫湘德搜索一樓,黃歷則獨自上了二樓,直奔經理室。經理室的門半掩著,里面傳出了說話聲。

黃歷也沒有多作耽擱,此時直接才是最好的行動方式,他一把拉開房門,只一瞬間便看清了屋內的情形,抬槍就射……

天空是灰色的,呈著一種混沌的氣象。街道上的行人和車輛多了起來,人們走起路來是很快的,嘴里邊的呼吸,一遇到嚴寒,仿佛冒著煙似的;汽車也在寒冷喘著粗氣,用力地留下一道道車轍印。

大光明影院看起來與平日沒有什么不同,只有那塊歇業的牌子孤零零地立在寒風之,偶爾吸引著行人投過來的目光。

獵捕與反獵捕的特工大戰已經拉開了帷幕,血腥和殘酷是它的主基調,被殺的也許是無名的,象空氣的塵埃,悄無聲息地消失;殺人的也許更是無名的,只有利刃出鞘時,才能偶露崢嶸。

電影院里已經變成了屠宰場,抗團的行動組完全控制了這里,象一條兇猛的老虎,張開了血盆大口,將一切進入到這里的敵人咬得粉碎。

前來匯報的特務和眼線,按著他們自己的時間,毫無覺察地來到這里,隔著小窗對暗號,小門打開,他們進入一片昏暗的大門里面,沒等眼睛適應過來,黑洞洞的槍口便頂了上來,繩索、大手隨后而至,敢反抗的,迎接他們的是利斧、匕和錘子,甚至還有出悶響的手槍。俘虜被押走,尸體被抬走,幾個男人便迅地清掃痕跡,然后靜等著下一個送上門來的送死者。

沒有憐憫,沒有饒恕,這本身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斗。抗團的行動人員都是性情堅硬而剛強的年輕人,他們對侵略者充滿著痛恨,對為虎作倀的漢奸也是仇恨無比。幫著侵略者,欺壓殺戮自己的同胞,象狗一樣,嗅探著他們的行蹤,該死,都該死。如果不消滅他們,組織以后可能會遭到很大的破壞,包括自己,有多少戰友將灑下鮮血,付出生命。

黃歷翻看著一份剛從特務身上搜到的情報,寫的很詳細,很有條理,某某在什么時候說過反日的話;某某戰前曾參加過反日的游行示威;某某行蹤有些詭秘,似乎參加了什么團體……

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因為日本人招攬的大多是些無業游民或地痞流氓,他們化水平很低,甚或是目不識丁,只能靠眼睛看,腦子記,而這個特務卻做得很系統,很專業。黃歷抬起頭,仔細看量起對面那個被綁得嚴實的特務來。戴著個眼鏡,長衫夾袍,身體瘦弱,看起來倒象個化人。

“你,為什么要做漢奸?”黃歷得問一問,他不太明白,這個看起來象教書先生的家伙為什么要為鬼子服務。

“我,我沒做漢奸,我,我只是騙日本人點錢花。”化人眨巴著眼睛說道:“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日本人知道了,也沒什么的。”

黃歷眨了眨眼睛,難道這個家伙真不知道這些所謂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果被鬼子知道,不管是真是假,哪怕是口頭上反對他們而并無實際行動,都會有人進監獄,甚至被殺害嘛?還是,他故意在騙我,想乞饒一條活命?他輕輕搖了搖頭,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今天從這里不會走出去一個活口。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八章行動結束

寒冷和饑餓是窮人的催命鬼,早晨,租界公部局的收尸汽車便開始四處出動,收容黑夜里被遺棄在垃圾堆上的死嬰和露宿街頭、寒夜里凍得僵死的流浪者和乞丐。這些因為凍餓而死去的人被稱為“路倒”,大多數都光著身子,他們的衣服被眼尖手快的同行給扒掉,穿在了自己身上,希望這點蔽體之物能讓他們挺過寒冷的冬季,但他們的結局往往也是悲慘的。

馬從云是租界的巡捕,也是抗團外圍組織警聯的人,象他這樣有雙重身份的,在巡捕房里還有不少,到底還是國人,有良心的,同情抗日的,并不少見。而他還是沈棟在蹲監獄時展的,也算是老資格,信得過的成員了。

天黑了下來,馬從云和另一名警聯成員開著收尸車,慢慢停在了大光明影院的后門,那里比較偏僻,連路燈也沒有。他跳下車,走到后門,敲了敲,和里面的人對上暗號,后門慢慢地打開,收尸車向后倒,將后門擋了起來。

一共二十二具冰冷的尸體,有的已經僵硬,有的還是軟的,馬從云雖然知道任務的內容,但還是倒吸了口冷氣,心感到無比的震駭。這些尸體的衣褲都被扒光燒掉了,只穿著遮體的內褲,任何能證明身份的證件和飾物也都沒有。雖然抗團人員努力將這些敵人的尸體弄成“路倒”的樣子,但卻無法改變這些人身上的脂肪和傷痕,所以只能偷偷摸摸地毀尸滅跡。

“有問題嘛?”馬從云愣怔間,黃歷已經開口問。

“哦,哦,沒問題。”馬從云趕緊說道:“墳場已經挖好了坑,有我們自己人守著,去了一埋就算完事兒。這車,是沒人愿意靠近的,怕沾上晦氣。”

黃歷抿了抿嘴角,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快干吧,省得引起別人的注意。”說著,他擺了擺手,幾個抗團成員上前抬起尸體,開始裝車。

馬從云也要伸手幫忙,黃歷卻阻止了他,將他拉到一旁,低聲交代著,馬從云不斷點頭,最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從黃歷手接過一沓錢。

“路上小心,按我說的去辦,千萬不能走漏消息。”黃歷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是勉勵又是提醒地說道。

“我知道了。”馬從云使勁點頭,說道:“都是信得過的兄弟,絕對出不了差子。”

黃歷抿了抿嘴,此次行動事關重大,不僅要鏟除日本人伸進租界的手,更要做得手腳干凈,讓日本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即使日本人想用此事向租界當局施壓,政治事件變成刑事案件,租界當局也不會有太大的壓力,以至于對抗日分子大施辣手。

片刻間,尸體已經全部裝上了車,馬從云跟黃歷打了個招呼,跳上車,緩緩駛離了光明大影院,影院的后門隨之關上,象什么事情都沒生似的。

行動已經接近結束,黃歷又仔細巡視了一番,該拿走的物品沒有遺漏,該銷毀的東西也都在爐子化成了灰燼,該清理的痕跡也都掃除干凈。他很滿意,沈棟走后,李如鵬逐漸顯出了大將之風,領導才能得以揮,交給他的工作總能干凈利索地完成。

“老三,你先走,我帶人斷后。”李如鵬主動請纓,這也是出于對黃歷的保護。

“那就按計劃分批撤退吧大家路上都小心些。”黃歷也沒謙讓,帶著兩個人走到了影院正門,在小窗戶里觀察了一會兒,見四下無人,閃身而出,走上了大街。

黃歷取了醫箱,獨自一人坐著黃包車回了家。鏟除了這個大毒瘤,他覺得渾身輕松,甚至在回家的路上買了很多吃食。是的,游離在身邊的耳朵和眼睛,讓人覺得不舒服,有如芒刺在背。一旦解除,人就象掙脫了枷鎖,主要是精神上的緊張,覺得心情舒暢。

敲了敲院門,崔小臺很快便應聲開門,照例是問好背箱,又要去熱飯。

“不用熱飯了,我路上買了些,你去休息吧”黃歷笑瞇瞇地把醫箱交給崔小臺,便讓他去休息了。

回到自己的屋里,程盈秋上來給他脫去大衣,端來洗臉水,但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愁意,看來她的心結還未解開。

“來,嘗嘗我買回來的吃食。”黃歷將幾個紙袋放在桌上,笑著招呼程盈秋坐在身邊。

“你今天很高興啊”程盈秋用手指拔弄著,這些平素她也喜歡的小吃并沒有讓她的情緒好起來,但為了照顧黃歷的心情,她拈起幾粒怪味果仁,放進嘴里嚼著。

黃歷笑了笑,先大吃了一通,等到肚里有了底兒,才開口說道:“怎么還擔心被鬼子抓住的事情呢,要不這樣,你回內地吧”

“什么?”程盈秋皺起了眉頭,不悅地說道:“我不是怕死,是怕萬一死不了。回內地,虧你想得出。我和你已經——啊,雖然只是名義上的,但我一走,你總不好交代吧”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黃歷詫異地望著程盈秋,說道:“象你所說,我們只是名義上的,你走了,別人問起,我就說你去走親戚了,或者就直接說你和別人跑了——”

“胡說。”程盈秋臉一紅,打斷了黃歷的話,“把我當成什么人了,你不嫌丟人,我還在乎名聲呢”

“什么名聲,你到了內地,誰會知道這件事?”黃歷還是不以為意。

“甭說這個,你就替我想個辦法,讓我心里有底。”程盈秋輕輕拍了拍桌子,不耐煩地說道:“用槍自殺,不保險,萬一槍壞了,或者子彈沒了,再或者正好碰見個臭子;用毒藥吧,還得現去掏,萬一胳膊了槍……”

黃歷翻了翻眼睛,還有這樣的人,就想怎么死得利索,死得快,不過,他還是很佩服程盈秋這種視死如歸的精神,作為一個年輕的女人,能夠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毅然決然地投身于國家和民族的反侵略大業,確實是非常值得欽佩和贊賞的。

“嗨,你在聽我說嘛?”程盈秋絮絮叨叨地說完,現黃歷有些走神,她不滿地用手里的怪味果仁砸向黃歷的腦門。

“哦,哦,我都聽見了。”黃歷摸了摸腦袋,沉思了半晌,苦笑著說道:“好吧,好吧,我想出辦法來了,明天帶你上街,買點東西,回來改造一下,就算是我送你的禮物吧”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四十九章藤澤朋野的計劃

月亮消失了光輝,東方開始白,太陽還沒有升起,但一種美妙而蒼茫的時刻已經來到。

藤澤朋野從被窩里伸出手,在床頭柜上摸索著自己的眼鏡,他是一個勤快的家伙,雖然晚上熬了夜,可他還是不會耽誤白天的工作。冬天,躺在溫暖的被窩里是一種享受,很多人都有賴床的毛病,但藤澤朋野卻認為這是在消磨意志,他絕不會給自己一點放松的時間,始終把弦繃得緊緊的,這樣才會有著充足的動力。

經過兩天的查閱和研究,藤澤朋野已經對目前的狀況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雖然嘴上沒說,但他心里還是認同了大迫通貞的一些觀點。公共租界,確實是對付抗日分子以及藍衣社的一道障礙。由于日本挑起了戰爭,英、法與日本在對華權益上產生的沖突和惡化。在日軍占領地域,第三國的活動和權益受到了限制和損壞,所以英國方面在關于引渡和協力搜捕等問題上對日偽采取了對抗政策。這使得想要突破這一障礙變得非常困難,除非國際形勢生變化,或者有什么重大的事件來改變這些。

藤澤朋野搖了搖頭,英國采取不協作態度,而且特有的老練、圓滑的外交術,令日本方面無計可施。盡管軍方一再要求用強硬手段逼迫英法等國就范,但藤澤知道,這暫時是不可能的,日本還沒有挑戰所有老牌強國的實力,而且時機非常的不合適。

盡管西方諸國暫時容忍了大日本帝國在國的行動,但這種容忍和退讓能維持到什么時候,誰也說不準。美國不是既不斷與日本的商業往來,同時又向國方面增加了軍火援助嗎?英國控制下的滇緬公路,不也正向國輸送著新鮮的血液,給國政府繼續頑抗增加著信心嗎?蘇聯不也向國伸出了熱乎乎的大手,在賣給國武器裝備,甚至給國提供飛行員嗎?

這些道貌岸然的西洋鬼子,他們見不得大日本帝國的崛起,見不得大日本帝國獨霸國,獨霸東亞,甚至是獨霸亞洲,他們明里暗里在下絆子,耍詭計。如果逼迫太緊,誰知道會不會適得其反,讓這些家伙徹底倒向國政府,掐住大日本帝國的脖子。

藤澤朋野刷地一下,用力拉開窗簾,瞇起眼睛,望著外面白色的世界,憤懣的心情稍有緩解。越是艱巨困難,就越要竭力用心,他不需要什么理由,也不想部下用這樣那樣的理由來推卸責任。

必須切實掌握潛伏在天津英法租界的有力的抗日分子的情況資料,藤澤朋野認為這才是關鍵,否則,即便英法當局同意合作,無的放矢的情況下,日本方面也無法給予抗日分子及抗日團體以重創。

對此,藤澤擬定了幾個計劃,先是加強日租界的安全管理,徹底肅清潛伏著的敵人以及秘密聯絡點,使英法租界的抗日分子孤立無援;其次就是加強對租界的滲透和偵察,對可疑人物進行誘捕和收買,希望能從他們口得到更重要的情報,堡壘最易從內部攻破,組織嚴密的團體也會因叛徒或內奸而瓦解;最后,藤澤準備把天津的幾個日本情報組織聯合起來,交換情報并共享情報。當然,將分屬各派別的情報組織聯合,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比如屬“北進派”的三野公館,屬“南進派”的柴山公館,表面上大家都在為帝國而努力,但暗總有一股掣肘的力量在起作用,使得情報工作的效率低下。

另外,在東北的工作經歷,使藤澤朋野得出了一個結論:用國人對付國人,可以收到很好的效果。這不是憑空的想象,而是切身的體會。大日本皇軍在東北剿匪時,往往對那些來去如風,飄忽不定的土匪武裝束手無策。但使用收編和拉攏過來的土匪武裝,去打別的土匪武裝時,往往事半功倍,可以收到奇效。還是國人最了解國人的生活習性和作事方式,不依靠他們,是不行的。

這也就是“以華制華”的精髓和揮,藤澤很得意自己的創見,前任雖然也在使用國人,但那些人沒有素質,一些地痞流氓,甚至是大煙鬼,普通百姓避之唯恐不及。皮毛,他們領悟到的只是皮毛,要用官位、金錢去拉攏各行各業、各個階層的國人,使情報機關的觸角蔓延伸展,無所不在。

藤澤朋野并不認為自己的計劃執行起來有多困難,對很多國人來說,國家民族等等只是一些名詞;假若出賣國家可以獲得官位,獲得金錢,使飯食更好,衣服更漂亮,那么,他們連眼也不眨巴一下便去出賣國家。在他們心里,生命就是生活,為達到他的理想生活水準,他沒有什么不可以作的事。什么都是假的,連國家民族都是假的,只有他的酒飯,女人,衣冠,與金錢,是真的。

洗漱完畢,穿好衣服,藤澤朋野憧憬著將來的美景,邁步走出了房間。想法已經全部成熟,該是著手進行的時候了。相信他會再迎來一個事業的輝煌,就象不可戰勝的大日本皇軍,誰也無法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

有句話叫樂極生悲,或許有些夸張,但當藤澤朋野信心滿滿,躊躇滿志的時候,還就真有人來給他潑冷水,或者是給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影響他的好心情。

大迫通貞有些焦慮地坐在飯廳里,見藤澤走了進來,忙起身打著招呼,他不想在飯前說事情,你帶來了壞消息,本來就有些心虛,再讓藤澤沒心情吃飯,那就更過分了,你不是來匯報的,你是存心來添堵的。

藤澤也是沒事找事,看見大迫通貞的表情不太對勁,偏要表現他熱心工作,勤而忘食的工作態度,便開口問道:“大迫君,我曾經說過,如果有情況,要隨時匯報,不要學國人,拖沓虛偽,還要看什么場合和時間。工作是第一位的,才是最重要的。”

大迫通貞沉吟了一下,囁嚅著說道:“閣下,租界的聯絡點沒有按時向我們匯報情況,當然,現在說失去了聯系還為時過早,這或許只是個小小的工作失誤,我已經派人去查看,也許沒有什么大事。”

藤澤朋野皺起了眉頭,職業的敏感使他不能象大迫通貞那樣存著僥幸心理,但他也沒意識到情況的嚴重程度,有些低沉地點了點頭,他伸手示意大迫通貞坐下,先吃完飯,等著確切的回報吧,希望象大迫通貞所說,沒出什么大事情。

對等待壞消息的人來說,來的基本上還是壞消息,上午九時許,藤澤朋野在辦公室里再次聽取著大迫通貞的匯報。

“閣下,聯絡點已經出了意外,非常嚴重。”大迫通貞的臉色很難看,這是他的心血,還指望著這個聯絡點去偵緝租界內抗日分子的蹤跡,但工作剛剛開始,還沒有見到什么大的效果,便被拔除,無論如何讓他很難接受這個現實。

藤澤朋野努力保持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形象,嗯,這才是領導者的姿態,會讓部下感到敬畏。他伸手指了指,示意大迫通貞坐下說話。

大迫通貞微微低頭表示感謝,正襟危坐,繼續說道:“我們在大光明影院設的聯絡點,現在空無一人,雖然不知道具體生了什么狀況,但這本身就很不正常,我懷疑——”稍停頓了一下,大迫通貞有些低沉繼續說道:“我們的情報員很可能遭到了不幸。”

“聯絡點一共有多少人?”藤澤朋野問道:“聯絡點下面控制的人員呢,找到他們,應該能知道更多的情況。”

大迫通貞皺起了眉頭,有些為難地說道:“聯絡點由小林主持,有四個常駐情報員負責維持影院的日常運作,至于下面的眼線,加在一起總有二十多人吧可現在不僅聯絡點的常駐人員不見蹤影,按照名冊與其他眼線聯系,情況也很詭異,他們似乎也失蹤了。當然,目前是這樣的情形,我們聯系的眼線還只是少數幾個人,我已經派人拿著名冊挨個聯絡。我想,應該能找到幾個。”

情況竟然嚴重到如此程度,藤澤緊皺起了眉頭,一個聯絡點的人員全部失蹤,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事實上,也確實不可能,黃歷率人想連根拔除,但還有幾個眼線漏。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但藤澤知道,不用去考慮人員的生死了,他們必定是兇多吉少,現在是籌劃對策的時候。但從哪里入手呢,線索在哪?不得不承認,對手干得非常漂亮,無聲無息地讓情報人員消失,這比讓他們橫尸街頭更加厲害。

“派人馬上接手聯絡點,帶上痕跡偵察的專家,對影院內部進行仔細勘察,爭取得到有用的線索。”藤澤朋野的眼睛里射出了陰險兇狠的目光,“三天之內,影院要照常營業,我們不能讓敵人有勝利的感覺,大戰才剛剛開始,誰笑到最后,誰才是勝利者。另外,繼續按照名冊聯絡眼線,我不相信對手能把所有人都不留痕跡地抹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五十一章北平行動

只要有一腔熱血,自然就會產生無比的勇氣,象程盈秋擔心落到日本人手里,擔心自殺不成,會受到令人指的酷刑,這都是小節,心理上的陰影,并不能貶低她一腔報國的熱忱。

花了三天的時間,在程盈秋的殷切期盼,黃歷終于將飾改造完畢,一個藏著毒藥的項鏈,只要低頭含胸,就能輕易咬進嘴里;兩枚暗藏毒針的戒指,用的是黃歷從耍蛇賣藝人那里買到的蛇毒,如果沒有專用解藥,會在短時間內使人神經麻痹,死于非命。而解藥,就藏在程盈秋所戴的耳環之。

這就是戰爭的歲月,雖然兩人還談不上愛,但愛的普通看法已經改變,愛有時必須殘忍,才能使之越簡單的沖動與怯懦的情感境界。

這就是戰爭的年代,在戰爭的人與承平時的人,大有懸殊,平時的人,在人權的維護下,可以抬高到神圣不可侵犯;戰爭的人,只不過是一塊石頭,一根木頭,是打擊對方的器具,或是挨打的活動靶子而已。人的生存價值,已經被戰爭無情地貶低了、削薄了。

雪白的脖頸里一條珠圓玉潤的珍珠項鏈,兩只光的耳環在嬌小的耳垂上輕輕晃動,再配上明眸皓齒,粉嫩肌膚,程盈秋越顯得光彩照人。慢慢轉動著頭,程盈秋欣賞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別是女人。抬起手,無名指上的寶石戒指著幽幽的光,輕輕地摩挲著,程盈秋笑了起來。

感情這個東西,很奇妙,看不見,摸不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從小種子芽長大,開花結果。盡管程盈秋不愿意承認,但心里時常象是有個小蟲子在爬,癢癢的,她還不十分明白自己的變化:她看黃歷的眼神,說話的語氣,關心的程度,都出了普通朋友,甚至是任務夫妻的界限,在外面,她挽著黃歷,很親熱的樣子,如果最初是表演性質居多,但現在她很喜歡這樣去做。

睡在一張床上,肌膚相碰,由最初的局促,變成了現在的自然而然,程盈秋喜歡抱著黃歷胳膊入睡,但羞澀必須要找一個遮掩,做惡夢是一個很合理的借口,當然,這也不全是她裝出來的,害怕總是有一些。

呸,呸,程盈秋摸著燙的臉,望著鏡含羞帶嗔的女孩,心里有些不是味兒,她絕不肯承認自己產生了那種感情,不肯承認自己是落在了,被黃歷象個蜘蛛似的拿住。沒有的事兒,凈胡思亂想,可她心里還是癢癢的,她的臉上紅著,酒窩象朵小海棠花。

天低云暗,一陣陣寒風怒吼著席地而卷,攪起大片的雪塵,古老的北平灰蒙蒙一片,讓人感到壓抑和沉重。煤渣胡同里的日軍憲兵隊門前,幾個矮壯的鬼子兵站得筆直。斜對面,有一座建筑,門牌上寫著煤渣胡同o號,是原來的平漢鐵路俱樂部,現在已經是日偽高級頭目的休閑場所。

辣手書生陳恭澍奉命制裁巨奸王克敏,秘密來到北平已經很長日子了,經過偵察密查,現刺殺王克敏絕非易事。王克敏出行的時候,保衛措施非常嚴密,想靠近他都不容易,他也是日軍當局保護的一個重點對象。平時在家里,在他的偽政府機關里,都有里三層外三層的警衛。而且,王克敏深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會遭到很多人的仇恨,因此他平時除了上班,幾乎從不外出。更為重要的是,他的上下班時間也不規律。在此情況之下,要想對他采取行動,就必須準確掌握其細微的行動規律,時間很緊,從外邊打入眼線進去,顯然已經不太可能。最切實際的辦法,就只有在內部尋找線索這一條路了。

就在陳恭澍為尋找內線而愁為難的時候,曾任憲警隊長、現隱居北平的張作興,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線索。在他家隔壁住著一位姓武的退伍軍官,原來在東北軍當過旅長,有一次酒后失態,無意說出王克敏的警衛隊長,以前曾在他手下當過連長,并痛罵其給漢奸看門護院,給他丟人現眼。陳恭澍一聽,神經立刻興奮起來,好象混沌閃進了一道陽光。

陳恭澍和張作興經過協商以后,由張作興作陪,親自去和武旅長談。他們對武旅長也不隱瞞,把他們的暗殺計劃都告訴武旅長。武旅長畢竟是一個有愛國心的舊軍人,對當時耀武揚威的日本侵略者和那些出賣華民族利益的漢奸,也抱著極大的憤恨。所以他表示,一定配合和陳恭澍的暗殺行動,他答應把他過去的舊部下,現在擔任王克敏警衛隊長的人找來談談。

然而,那位警衛隊長卻是個膽小鬼,武老的話沒講完,他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好象連聽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

武老連忙端正臉色,激以民族大義,鼓勵他為國除奸,“請看在國家民族榮辱的份上,多想想,就不會害怕,也不應該害怕了。”

在一腔正義面前,警衛隊長天良略有現,為難地說道:“我雖然是隊長,但是我不是貼身的保鏢。王克敏有兩個親信,不離他身邊,這兩個人他才是最信任的。而且我家有老小在北平,如果由我下手將禍及全家。但是我絕不會出賣你們,并且可以給你們提供一個重要的情報。”

陳恭澍很失望,但還是耐著性子示意警衛隊長繼續講下去。

警衛隊長繼續說道:“每星期二下午兩點,王克敏都要按時到煤渣胡同的一個高級娛樂部里面,和日本華北方面軍的聯絡部長,大特務頭子喜多誠一少將,見面、談話、交換情報。每次去煤渣胡同,王克敏都是前后兩輛汽車,王的座車上面,除了司機,另有兩名警衛,都帶手槍,然后是警備車隨后,車上有武裝警衛三四人不等。在將要到達目的地時,王的座車就減慢行,后面的警備車加前,先下來布崗警戒,迎候王克敏下車進門。”

陳恭澍聽出了門道兒,心一陣驚喜,眼睛瞪得溜圓,使勁望著警衛隊長。

“當車行到胡同口時,王的座車必然要減,而警備車已進入胡同,轉身困難,這個時候,你們正好可以下手。而且,在此處下手,最大的好處是撤退方便,出了胡同就是四通八達的大街了。”警衛隊長長長地說了這一大段,心仿佛輕松了許多,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陳恭澍沉吟了半晌,笑著勉勵了警衛隊長幾句,回到住處,和手下又進行了一番商議。布置內線不得要領,南京那邊戴笠已經失去了耐心。最近這些天,戴先生不斷地有電報來,他在電從來很少使用帶有催促的字眼,可是一看,就能體會出他的意向所在了。戴笠的再三催促,把一向冷靜,工作四平八穩的陳恭澍也給催急,既然智取不成,那不如來一次硬拼。根據情報,這應該是刺殺王克敏一個最好的機會。

隨后,陳恭澍和王又親自到煤渣胡同附近,實地進行了調查、勘探。他們現,在平漢鐵路俱樂部的斜對面,就是東城日本憲兵隊,一旦有個風吹草動,憲兵隊不可能坐視不理,這才是制裁行動最大的變數所在。日本憲兵隊門外經常有持步槍的憲兵二人布崗,里面當然還有更多的人駐守,在二十號附近有任何動靜,都在他們的視界之內,如有槍聲也必然會驚動他們。屆時他們是采取觀望呢,還是過來干預?則不能肯定。

由于沒有快的交通工具,沒有辦法采用尾隨的方式,追蹤王克敏的座車,同時因為東城日本憲兵隊的存在,誰也不愿意在這里經過,寧愿繞著走,萬不得已非得路過的話,也不會有人在這里停留,所以煤渣胡同里行人非常稀少。如果采用在平漢鐵路俱樂部門前蹲守的方式,等待王克敏前來,那會顯得很扎眼。說不定還沒等到王克敏,卻等到了日本憲兵的盤查。

所以,陳恭澍他們經過事先的幾次演練,把時間拿捏得非常準確后,又將行動組六個人分成兩組,第一小組由天津站特工蘭子春等兩人組成,執行刺殺任務;第二組由王的弟弟王璧率領另外兩人組成,在胡同口那兒擔任掩護,只要第一組得手了,立刻騎上預備好的兩輛自行車逃跑,第二組就負責把胡同口封鎖,掩護第一組撤退,然后自己也跟著撤退。

行動的日子終于在焦慮的等待來到了,這天午十一點半,在東四牌樓根底下的一家燒餅鋪里,行動組人員分三桌團團坐齊,每人一碗餛飩,外加夾肉火燒,誰也別講話,吃完便各自付賬揚長而去。

下午一時左右,陳恭澍又坐在煤渣胡同對面大街人行道的一個吃食攤上,王則站在不遠處的裱糊店門口,負責具體行動。一陣狂風夾著細小的雪塵吹來,陳恭澍將頭往衣領下埋了埋,順勢看了下手表,還差三分鐘兩點,他抬起頭,盡目觀察著。不一會兒,華北第一號大漢奸的坐車出現在遠處,正由南向北行駛而來。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五十二章誤副車

又是一陣寒風吹過,陳恭澍卻忘記了寒冷,將脖子伸得直直的,向王看了一眼,王也同樣向他看了過來,眼色是緊張和興奮交加。由于害怕丟掉目標,陳恭澍立刻扭轉頭,盯牢了越駛越近的兩輛汽車。

果然是王克敏的座車,兩輛車保持著三個車身的距離,和那位警衛隊長介紹的情況一樣。車子越駛越近,陳恭澍現前座一名司機,一名衛士,正常;后座卻多出一個人來,難道是日本聯絡部長喜多誠一?陳恭澍心一陣興奮,莫非今天還能有意外的收獲?

容不得多想,第一輛車已經駛至煤渣胡同東口,第二部車縮短了與第一部的距離,兩車開始減慢行。陳恭澍陡然站起,站在裱糊店門前的王心陡地一緊,知道這是下了“預備令”。瞬息之間,第一部車已經駛入胡同,車尾尚在巷口,第二部車正打轉方向等待進入。陳恭澍迅戴起禮帽,出了攻擊的暗號。

汽車的度在減慢,司機熟練地打著方向盤,向胡同里邊拐,當他的視線習慣性地向兩側掃過時,突然吃驚地現幾個手持武器的大漢象平空冒出來一樣出現在汽車的四周。

槍聲驟然響起,清脆粗啞,高低不同,迎面飛來了出自不同槍管的子彈,向著汽車猛射,蘭子春作為主攻,他打得很準,第一槍就打在車門的側面,車玻璃應聲而碎,隨后幾顆子彈準確擊了后座的“王克敏”,汽車也被打得象蜂窩一樣。槍聲象爆豆般響個不停,密集的子彈狂風般卷向各自目標,兩個行動組都按事先的計劃開槍射擊著,而周圍的老百姓則嚇得四處逃竄,一時間周圍的秩序大亂。

槍聲夾雜著風聲。大約持續了二三十秒。槍聲忽然停了下來。四周靜得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忽然靜止。眼看著任務已經完成,陳恭澍隨著四散奔跑的人群,迅離開了現場,同時他看到蘭子春、王等人或騎車或步行很快消失在人群之。

行動成功,陳恭澍安全逃回落腳點,心十分高興,這幾年手風不順,流年不利,刺殺石友三、殷汝耕接連失手,鎩羽而歸,組織的灤榆忠義救也不見大的起色,實權都控制在王撫洲手,他只掛了個空頭副司令的名頭,令戴老板大為失望。這次打起十二分精神,終于揚眉吐氣,戴老板對他的不快也該改變了吧?

但他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晚上消息傳來,王克敏竟然逃脫了此劫,臨時搭車坐在他旁邊的日本顧問山本榮治彈身亡,王逆只是胳膊受了輕傷。到底是王克敏把他推到面前擋槍子兒,還是山本榮治作為華北偽政權的顧問,自認有保護王克敏之職,用他那碩壯寬粗的身體舍身救人,這個就只有當事人王克敏知道了。當然,陳恭澍不關心這些,他只得再次慷嘆連聲,時也,運也,自己這霉氣什么時候能消失啊?

緊接著,又是一個壞消息傳來,蘭子春和他的助手在客棧被捕,這讓陳恭澍大吃一驚,趕緊下令,所有行動人員迅撤出北平,以免被牽連入獄。

原來,刺殺行動,蘭子春受了輕傷,但他處于精神高度緊張,并沒有覺察到,和同伴一路騎著自行車回到了藏身的客棧。這時才現胳膊在流血,便簡單包扎了一下,也沒多想。但他們沒有想到,日本鬼子這一次會使用一種特殊的手段,那就是軍犬。可以說,這些軍統特工此前并沒有這個概念,沒有想到軍犬追蹤,更沒有采取相對的預防措施。日本鬼子用軍犬,順著稀稀拉拉的血跡,直接追到了客棧,將蘭子春和他的同伙抓捕了。

陳恭澍這個郁悶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誤副車不說,竟然還損失了兩名干將,自己也要落荒而逃,這運氣真是背到家了。盡管他相信蘭子春和同伴的忠勇無畏,但必要的預防措施還是要采取的,所有蘭子春認識的人員要么隱蔽形蹤,要么撤離北平,又是一陣的忙碌。

第二天,戴老板從重慶來電,除對陳恭澍等人的忠勇除奸表示嘉勉外,讓他馬上返回天津,另有要事。臨行前,陳恭澍想再次約見張作興,卻又來了一個令他萬分焦急的消息,那位熱心愛國的武旅長在大搜捕當被抓了,下落不明,為了避免連累,張作興已經連夜逃往天津。陳恭澍再次長嘆,囑咐了王幾句,很是黯然地離開北平,返回了天津。

盡管刺殺王克敏的行動以失敗告終,但這次襲擊將這個大漢奸往日的得意和盛氣掃蕩無余。王克敏一下子變得衰老而虛弱,象一桿風雨飄搖的枯竹,透露著遲暮死亡的氣息。他開始為后路打算,甚至勸告偽儲銀行總裁汪時璟,不要一味討好日本人。同時,他自己也千方百計拉關系,向國民政府暗送秋波。

當時的戰爭形勢,確實讓人看了悲觀失望。國民黨軍隊一潰千里,連都南京都丟了,腥風血雨侵襲下的淪陷區民眾,心境普遍地灰暗消沉。刺殺溫世珍,刺殺王克敏,刺殺所有投敵的漢奸,刺殺趾高氣揚的日本侵略者,不管成功與否,在這個非常時期,卻具有著更大的實際意義。

每件案件的產生,都如驚蟄的春雷,起到了振聾聵的作用,它在昭示:國人民沒有屈服,斗爭依然繼續;它在警告:正義永遠存在,賣國必將受到懲罰。當時,大后方的報紙對此大加宣揚,將忠勇除奸的特工比作古代視死如歸,如荊坷般的義士,毫不吝贊賞之語。而在淪陷區,雖然使這種消息不得見諸報端,但消息卻會不脛而走,且越傳越廣,越傳越神,老百姓暗自談起,都是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在一片陰霾看到了一絲暖和的色調。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五十三章妓院里的眼線

人的成熟在正常情況下,是只有積累大量的社會經驗,并隨著年齡的增長,社會閱歷的增多,個人領悟的加深,自然而然的一個變化過程。但還有一種捷徑,那就是主動去經歷許許多多人生的坎坷與辛酸,或者在惡劣的環境必須竭盡心智,努力改變,努力適應,那是被逼迫出來的一種成熟。

在血雨腥風,抗團成員迅地成熟起來,但他們的行動卻暫時告一段落。當然,并不是馬放南山,刀槍入庫,放棄抵抗,而是著重于監視、探聽、甄別。大光明影院重新開張營業,這本身就釋放出一個對抗的信號,固執的日本人并沒有放棄,他們用這樣的行動在向抗團示威:我不怕你們,雖然吃了點虧,可這算不了什么。

抗團的成員希望再搞一次類似的行動,繼續打擊日本人的氣焰,但黃歷卻并不同意。再一,再二,或者再三、再四的事情,不太可能生在特工之間,能干特工這一行的,誰都不是傻子,會毫無防備地再次吃同樣的虧。

連窩端雖然過癮,但參加的人員過多,動靜太大,也存在著容易暴露的危險。既然日本人鐵了心要在公共租界里與抗日分子和抗日團體進行一番較量,那就換著花樣與敵人周旋吧零打碎敲,也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另外一方面,利用抗團成員社會背景復雜,消息靈通,牽涉極廣的優勢,逐漸向華界滲透,在華界進行行動,更可以震懾日偽人員。

暫時的平靜,孕含著暴風雨的前奏,敵我雙方都在加緊進行著各自的工作,準備在下一回合給對手以沉重的打擊。

夜幕降臨,正是南市夜生活的開始。飯莊里高朋滿座,戲園子管弦齊奏,ji院燈火輝煌,嫖客盈門。由于日本的入侵占領,這里似乎比事變以前更加繁華熱鬧了,而ji院又形成南市一切活動的心。

黃歷此時,正坐在名叫“和春樓”ji院的一個小單間里打茶圍。叫春窈的ji女穿著短袖喬其紗底絲絨織花拖地旗袍的ji女,在嚴寒的冬季,還光著兩只粉白細嫩的胳膊,透露著戴有粉色性罩的高高乳x房,顯得格外誘人。她坐在黃歷的大腿上,一邊撒嬌一邊把剝好的大蜜柑橘子瓣往他的嘴里塞。

說起這和春樓ji院,就不得不說到它的女領班李香月,雖然她已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穿著打扮既入時又俏麗,反倒成為一些老官僚政客、富豪貴商喜歡沾惹的對象。而且李香月還會說日語,又招來了不少日本嫖客,甚至日本警察署和憲兵隊也有人常在這里出入。漸漸的,這里形成了日本憲兵隊、警察署和特務機關以外,通向民間的一個搜集、交換情報的據點,同時也成為國寓公、遺老遺少買官鬻爵或和日人秘密交易談判的場所。

“聽說新到任的日本特務機關長,叫藤澤的,走訪了三野公館、柴山公館,具體談了什么,卻不清楚。”春窈緊貼著黃歷的耳朵低聲說著,熱氣吹得黃歷耳朵癢。

三野公館,是多田峻的親信、天津日本駐屯軍參謀三野友吉在日租界石山街的宏濟里成立的一個特務團體,袁會、張璧的便衣隊,便是他們拉攏組織起來的。三野公館還有一位很厲害的特工,川島芳子,她靠賣肉與多田峻勾搭到一起,在東北卸任安司令職務后,還是多田峻,又把她介紹到三野公館。

柴山公館,則是土肥原賢二在背后主持的特務機構。在整個對華戰略上,多田駿與土肥原賢二分屬“北進派”和“南進派”,策略的不同,便得兩人的特務機關側重點也是不同,并且互不往來。

難道這個藤澤要實現日本特務機構的聯合,共同對付抗日分子的活動。黃歷聽到這個消息,微微皺起眉頭,說道:“繼續探聽,不要著意去,免得惹人懷疑。”

“你關心人家呀?”春窈摟著黃歷的脖子,飛了個媚眼,向黃歷的身上貼了貼。

假如春窈能好好的讀幾年的書,以她的容貌,以她的聰明,她必能成為一個很有用的小女人。退一步說,即使她不讀書,而能堂堂正正的嫁人,以她的社會經驗,和所受的痛苦,她必能一心的作個好主婦。她深知道華美的衣服,悅耳的言笑,豐腴的酒席,都是使她把身心腐爛掉,而被扔棄在爛死崗子的毒藥。在表面上,她使媚眼,她歌唱,她開玩笑,而暗地里她卻以淚洗面。

春窈沒辦法,一個被日本鬼子打得骨斷筋折,爬不起床的父親,兩個餓得象老鼠似的弟弟,她只剩下了哭,但眼淚救不了父親,眼淚不能喂飽了弟弟,她得拿出更實在的東西來,為教父親和弟弟活下去,她得賣了自己的肉。

在這里,她須向任何人都微笑,都飛眼,她須取悅每一個人。但在心里,她不比任何人壞;或者,因為在江湖上走慣了,她倒比一般的人更義氣一些。以一個女人來說,她也不比任何女人更不貞節,出賣,那并不是她自己的罪惡。

對于春窈的親熱舉動,黃歷并沒有閃避,這更多的是一種職業習慣,而且在這盡是耳目的雜亂之地,做出這個樣子也是很必要的。他抱著春窈,在她身上捏摸著,就是她的耳朵低聲說道:“你父親的病已經好了很多,兩個弟弟也很好。”

春窈身子僵了一下,抿了抿嘴角,這是一個好消息,她能離開這里的希望又增加了幾分。在她眼,世界是空虛的,她切盼遇到個老實的男人,給她一點生活的真實。假如她遇上一個好男人,她愿立刻改掉一切的惡習,除了她的媚眼無法一時改正。

在黃歷的臉上蹭了蹭,春窈又飛了個媚眼,這個習慣不好改,她的臉忽然紅起來,露出幾個白牙,可是話沒能說出。她的生活使她不能不忘掉羞恥,囁嚅著說道:“你,留下過夜吧,我那個,還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說,放,放心,我的身子還沒病。”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說道:“現在就告訴我,我還有別的事情呢”

同樣是一個女人在男人的懷,那女人是自己愿意的,還是強迫的,給于男人的享受,是截然不同的。春窈是真心的,黃歷能感覺得到。而且,在他的眼里,她也并不臟,她是美在骨頭里,就是她滿身都長了瘡,把皮肉都爛掉。她美,她年輕,她要強,她勤儉,她還恨日本人。

春窈的嘴唇有些白了,她不恨,也不惱,“我沒法子”她自言自語的說著,這一句總結了她一切的苦難,并且含著無限的希望。

“我知道。”黃歷輕輕嘆了口氣,自打第一次春窈上門找他來為父親看病,他便知道了這一家人的苦難,讓春窈在ji院當耳目,把看到的、聽到的轉述給他,雖然他付了錢,并且看病的診費幾乎不收,可還是覺得有些歉疚,他本是有能力讓這個苦命的女人不用再出賣自己的的。

“再過些時候。”黃歷輕輕拍著春窈的后背,親了親她的面頰,低聲地說道:“我會讓你離開這個鬼地方的。”

春窈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是個腦子好用的女人,你們想干什么事,我全明白,但決不會去點破。你讓我辦的事,能辦的我全辦。不該問的,我一句都不會多問。她突然將嘴湊了過來,并且緊摟著黃歷的脖子,黃歷略微后仰了一下,似乎是想躲避,但只是稍許的停頓,他便迎著吻了上去。不為別的,只是一種安慰和感謝,當然,也有男人的那種需要。

女人一旦對某個男人產生了別樣的感情,便會變得心細如,明察秋毫。雖然程盈秋極不愿意承認這點,但事實就是如此,所以她既郁悶又惱火,偏又要保持自己的驕傲,不能讓黃歷笑話她吃醋,那豈不是不打自招,對,絕沒有那回事。于是,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的話便一句一句地從嘴里迸出,向著黃歷泄而去。

“有的人心里秘密越多,臉上卻要作出鎮靜的樣了。”程盈秋手指暗暗使勁捻著從黃歷衣服上摘下來的長頭,似乎要將那不知名的女子捏死,“就好象戲臺上的諸葛亮,臉上越鎮靜,就越叫人看出他揣著一肚子的壞水。”

黃歷摸了摸臉,這是說誰呢,我很鎮靜嘛,給我把羽毛扇子,也和諸葛亮扯不上關系呀

“哼,哼,庸脂俗粉,聞這味兒就知道是便宜貨。”程盈秋目光閃爍,沒好氣地將黃歷的日本短式西服抖了兩下,惡聲惡氣地說道:“不洗是沒法穿了,熏得人直犯惡心。”

切,黃歷撇了撇嘴,不知你一般見識,看這樣子,倒象是在吃干醋?嘿嘿,有那吃醋的勁頭,還不如洗白白,脫光光,躺到床上乖乖地等著朕寵幸呢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五十四章趁火打劫

情報,有的很系統直觀,一眼便能看出其的價值;有的則支離破碎,甚至看起來無觀緊要,但一個出色的特工能經過仔細地分析研究,并且揮充分的想象,從得出有價值的線索。

從春窈那里得來的東西,有的是她聽客人說的,有的是她聽姐妹們說的,只言片語,零碎不堪。但黃歷卻從得出了幾條有用的情報,而且在不久以后被證實了。

藤澤朋野確實在按部就搬地實現著自己的計劃,為避免天津各派出機關的矛盾,他頻繁拜訪,舌綻蓮花,要組成一個統一的委員會,簡稱“竹機關”。經過了再三的勸說,以及討價還價,他的設想已經接近了成功。

而另一個情報,看似沒用,但黃歷卻覺得并不是那么簡單,其的一個名詞“打紅旗”,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一連兩天,黃歷都在思索,琢磨,而這兩天,程盈秋也正在生氣,和他鬧別扭。本來呢,如果是正常夫妻,哪有隔夜的仇,摟一摟,親一親,說兩句好話哄一哄,事情也就過去了。但他倆的關系有些微妙,這個糾結便始終解不開。

黃歷呢,也懶得哄她,而且也是刻意地保持著這種微妙的關系。不過是臨時的工作搭檔,聽曾澈說過,這種臨時性的組合以前軍統也有過,女特工應該都很懂規矩,在床上或許風情萬種,但任務一旦完成便各走各的,決不會糾纏,若是以后遇見,有時還能重溫舊夢,共度一個浪漫的夜晚,但同事之間一般是不可能產生什么感情的。

近衛聲明表后,日軍開始繼續進攻,直逼武漢三鎮。同時,華北日軍開始了一系列掠奪淪陷區資源的行動,天津便成為這些被掠奪物資的重要轉站。在天津火車南站,日軍為了將堆積如山的掠奪所得盡快轉運,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倉庫,堆積著高聳入云的棉花、小麥、煤炭、鋼鐵、木材、軍火……

經過周密的偵察,抗團主力決定對天津南站倉庫進行毀滅性打擊。為了了解敵情,抗團成員楊大森用稚嫩肩膀扛了幾個月的百斤麻包,摸清了敵人的換崗規律和倉庫的物資擺放位置。

日近黃昏,黃歷默默地收拾好武器裝備,穿好衣服準備出門。程盈秋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為了賭氣,竟然還沒給黃歷做飯吃。她猶豫了一會兒,想說幾句溫柔的話,結束兩人的冷戰,但一抬頭,黃歷已經不見了。

天雖然還冷,風依然還涼,但春天的腳步已經越來越近,黃歷先和幾個抗團成員會合,交代了任務,然后便分頭向目的地進。

或許這是在天津的最后一次行動了,黃歷坐在黃包車上,慢慢吸著煙。曾澈已經向他打了招呼,準備派他去北平工作,組建北平抗團,但具體的安排還沒最后定下來。程盈秋能否跟著,也就在他的一句話。曾澈絕不會讓一個任性固執的女人,跟在他的身邊,影響他的工作。

這樣也好,說服她也去大后方讀書吧,即使是需要女人配合,黃歷更希望是一個職業的特工。

夜幕低垂,華北最大的物資倉庫象一個怪獸,沉沉地臥在那里。探照燈象怪獸的兇目,在不停地掃來掃去。

參加行動的抗團成員聚齊了,人不多,只有五個。楊大森低聲地向黃歷匯報著:“我利用裝卸棉花包的機會,用小刀給棉花包豁開,把飯盒里的燃燒鉛筆塞了進去,一共三包,各自卸在不同的位置……”

“離燃燒還有多長時間?”黃歷看了下表,認真地問道。

楊大森說道:“還有半個小時,如果燃燒鉛筆的定時準確的話。”

黃歷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今晚的目標,日本興公司的三層大樓。日本興公司,是日本對國華北進行侵略的殖民機構,設立于95年,總公司在北平,其實就是臭名昭著的南滿鐵道公司的子公司之一。同南滿鐵道公司一樣,它也負責搜集事、政治、經濟方面的情報,換而言之,也是一個諜報機構。

經過事先偵察,興公司此時應該已經人去樓空,警衛由五六名日本浪人或退伍軍人擔任。選定興公司作為攻擊目標,一來是因為它防備較松懈,因為不遠處就是火車站,那里駐有不少日軍,間接地起到了保護作用;二來是根據春窈聽來的消息,這幾天興公司收到了大筆賬款,正好可以順手牽羊,洗劫一番。或許還能繳獲到一批有價值的情報,那也說不定。

在焦急和不安的等待,火終于燒了起來,先是不大的小火苗,在探照燈照射下,濃煙從倉庫頂上愈升愈高,愈來愈濃。時間不大,伴著消防車凄厲的尖叫,火舌曲卷著,旋風似的向上冒。高高的天空蕩漾著一朵黑云,但銀白的天河仍然看得清清楚楚,雪被照得通紅,倉庫被火裝飾得象教堂里的圣誕一般。

如果不是還有任務,在場的抗團隊員幾乎要歡呼著把孫大森拋向空,他們興奮地推一下,拍一下,表達著興奮的心情。

“開始吧,小馮,你和我上。”黃歷贊賞地拍了拍孫大森的肩膀,帶著馮運修快步向興公司的大鐵門跑去。

興公司的大鐵門關著,幾名警衛扒著欄桿,緊張地盯著遠處的火光,嘰嘰咕咕地議論著。

“著火了,快去救火。”黃歷和馮運修加快了腳步,黃歷用日語大聲喊著。

幾名警衛愕然地望著奔過來的兩個人,黃歷的日語使他們產生了錯誤的判斷,以為這兩人是從火車站的火場跑來的。

黃歷跑到近前,喘著粗氣,繼續用日語說道:“里面有消防器材嗎?有多少人可以去幫忙救火?”

一名警衛眨著眼睛,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只有拖把和水桶,而且只有我們五個人在警衛值班。”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五十五章趁火打劫(二)

五個人?黃歷的目光飛掃過,只有四個呀,那一個呢?他決定等一會兒,便裝出急切的樣子,說道:“請打開大門,把拖把和水桶借給我們,棉花啊,全是要運往本土的棉花,都要燒得精光了。”說完,便用力去搖鐵欄桿,一副惶急心痛的樣子。

“好,好,馬上就借給你,別推啦”一個警衛慌忙去掏鑰匙。

遠處的火勢越大了,消防車的尖嘯催人心急,黃歷的表演十分逼真,這幾名警衛根本沒料到竟是催命鬼來了。

大鐵門一開,黃歷便和馮運修擠了進去,著急忙慌地向樓門跑。

“哎,你們別亂跑,在這等著——”兩名警衛趕忙尾隨著,不斷呼喊著。

馮運修緊跟著黃歷,每次和黃歷出來行動,都能學到新的東西,他欽佩黃歷的從容不迫,逼真表演,以及流利的日語,原來是可以這樣騙人的,學會日語還真是一種必不可少的技能。想想,什么人最安全,當然是日本人了,即便是碰上戒嚴,冒充日本人,也可以化險為夷吧?

黃歷剛跑進樓門,迎面急匆匆過來一個日本人,滿面的不悅,喝斥道:“站住,誰讓你們進來的?”

第五個,黃歷向馮運修使了個眼色,挺身上前說道:“我是來借消防工具的,那邊倉庫的火燒得很大——”

這個日本人看來是警衛們的頭兒,緊跟黃歷他們跑進來的兩個警衛來到近前,解釋道:“山田君,把消防工具借給他們吧,咱們不能出去幫忙,盡點力也是應該的,聽說那倉庫里可都是要運往祖國的物資呢”

叫山田的日本人眨著眼睛,微皺著眉頭望著黃歷,黃歷趕緊陪上笑臉,向前湊了一步,沒等山田說話,他已經動手了。一掌猛戳在山田的喉嚨上,隨即側身,化掌為拳,一個上鉤,打在一名警衛的下巴上,力量之大,幾乎將警衛打飛。馮運修也猛然抽出匕,一手摟脖,另一只手持刀狠狠插入了一名警衛的后心。

山田咽喉的軟骨被黃歷擊碎了,痛苦地跪倒在地,他捂著脖子,瞪大著眼睛,非但說不出話,呼吸也變得極為困難。黃歷一個側踢,大腳重重地踢在他的太陽穴上……

“快上。”李如鵬的眼睛盯得都有些酸,終于看到了鐵門處來的信號,連劃了兩根火柴。

幾個抗團成員飛快地跑進了大鐵門里面,按照計劃,各司其職,看門的看門,搜索的搜索,不一會兒便完全控制了這座大樓。嗯,已經空無一人的大樓,自然很容易控制。

黃歷拿著警衛室里的鑰匙,直奔總經理室,這應該是最有價值的房間。果然不出所料,在一個壁櫥里,黃歷找到了保險柜。找到是找到了,但如何打開呢?

通常來說,對付保險柜有兩種辦法:明的,暗的。或者說是軟的,硬的。所謂硬的就是指無后顧之憂的一次性買賣,不管是用手鉆、焊槍,甚至是炸藥,只要能把東西弄出來就行。軟的就不同了,它要求既把保險柜打開,又不能讓保險柜的主人覺察,這就決定不能動用任何破性的工具。

黃歷倒是想圖省事,可手鉆、焊槍不易攜帶,用炸藥,又怕聲音太大。搬走保險柜,嘿嘿,這東西是鑲在墻里的,談何容易。那么就只有用萬能鑰匙,再加上他的耳朵,運用他的開鎖技能,打開這個保險柜了。

把鑰匙盤交給李如鵬,讓他帶人去搜索別的房間,黃歷則雙腿跪地,耳朵緊貼在保險柜的鋼門上,雙手扭動柜門把手和那個圓碼盤。這是一個二級保險柜,采取了當時世界上最為普遍的簧片式結構,黃歷全神貫注地聽了片刻,從兜里掏出了萬能鑰匙,從拿出一根三寸來長的小金屬桿,插進鎖孔,慢慢轉動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四十分鐘過去了,周圍一片寂靜,依靠著耐心和經驗,以及敏銳的聽力,黃歷靠著這個小工具,把卡住橫桿的簧片位置逐一弄清,他緊皺的眉頭突然揚開了,用力一扳把手,保險柜被打開了。

不出所料,保險柜果然有件資料、紙幣、金條,以及幾張空白通行證,黃歷毫不客氣地全部笑納,又將辦公桌的鎖頭砸開,將抽屜里的東西翻揀了一通,轉身走了出去………

火車站倉庫的火海滿天橫流,瘋狂的火浪一個接著一個,張牙舞爪地仿佛想把天空也吞下去。火海下方煙霧彌漫,仿佛浸透了烏煙的濃云降到了地面。它的上前,好象矗立著一座顫巍巍的、搖晃不息的喜馬拉雅火山。消防隊澆的水,仿佛是給火海解渴似的。

日軍怎么也沒有想到,有人敢在他們的頭上動土。他們既沒有隔離易燃易爆品,也沒有消防通道之類的設計,火勢蔓延,出動了二十多輛消防車也無濟于事,只好睜睜地看著這個華北最大的倉庫被燒成一片白地。

燒吧,燒吧,讓侵略者知道憤怒之火的厲害,讓侵略者掠奪來的物資化為灰燼。黃歷帶著抗團人員過了海河的法國橋,回頭看了看遠處的火場,又向興公司的樓房瞥了一眼,那里不久也將燃起熊熊大火。他抿了抿嘴,今天是火神的生日,盛大的焰火晚會,擺了擺手,大家在興奮分散逸去,消失在黑夜之。

外面的院門似乎響了,程盈秋趕緊隔著窗戶向外張望,什么也沒有,是自己的錯覺。她有些失落地坐了回去,望著桌上的飯菜皺起了眉頭。呆了一會兒,程盈秋起身穿上了大衣,走了出去。

天已經黑透了,黃歷和眾人分手后,又走了幾條街,方才叫了輛黃包車,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累點也絕對值得。

情報到手了,不知道這其有沒有有價值的,黃歷覺得有些餓,出來時沒吃飯,只在路上買了個夾肉火燒,那點食物早就消耗在劇烈的運動了。算了,回家自己弄點飯吃吧,這么晚了,早點回去才安全。在ji院安插眼線,或者收買消息,已經被曾澈所認可,已經在著手進行。自己要離開天津了,順便把春窈安排好,錢,現在有了一大筆,除了留給抗團的經費,還綽綽有余。

北平,黃歷輕輕出了一口長氣,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一個溫婉賢惠,又愛臉紅害羞的女人的形象,珍娘,不知道她怎么樣了?

昏黃的路燈下,程盈秋緊了緊大衣的領子,回來挪動著腳步,夜里還是很冷的,讓黃歷空著肚子出去行動,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很過分?為什么要生氣,他和自己不過算任務夫妻,而且兩人之間什么也沒生,他即使在外面有了喜歡的女人,自己也沒什么權力干涉呀

難道——,不會的,不會的,程盈秋使勁搖著頭,絕不是愛情,只是有那么點,那么點喜歡,對,就是喜歡,不討厭,有好感,嗯,很正常,很正常的事情。

“小姐,天冷了,我帶你去旅館暖和暖和吧”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很有禮貌地停下腳步,對程盈秋說道。

程盈秋被打斷了思考,不悅地橫了這個男人一眼,使勁擺了擺手,“走開啦,我不冷。”

眼鏡男看著程盈秋的俏臉,咽了口唾沫,鏡片后的目光很yin邪,“小姐,價錢不是問題,隨你開,而且我讀過書,很有素質——”

程盈秋的眼睛瞪了起來,這回她聽明白了,敢情這家伙把自己當成站街拉客的ji女了,不可饒恕,她心情正煩躁,這眼鏡男正碰到槍口上。

“好啊,你很有錢,還很有素質,那我們好好談談吧”程盈秋的笑很怪異,似乎是在咬著牙,但眼鏡男色迷心竅,竟沒有注意到。

呼,程盈秋的拳頭突然打在眼鏡男的鼻梁上,緊接著是一招斷子絕孫腳,帶尖的皮鞋狠狠踢在眼鏡男的胯下。

嘔,眼鏡男象個小雞子似的從喉嚨里擠出一絲聲音,雙眼直,手捂著要害,昏厥在地。

“敢把我當那個——踢不死你。”程盈秋的怒火隨著這一拳一腳泄完畢,輕輕揉著手,過了一會兒,她現眼鏡男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由得害怕起來,不會是打死人了吧?這家伙雖然可惡,可也罪不至死呀

黃歷坐在車上,看見了遠處前面路燈下的人影,程盈秋,她在那里干什么?腳下好象還躺著個人,日本特務?他一腦子問號,趕忙指揮車夫拐彎停下,付完錢,他看著車夫走開,才三步并做兩步跑了過去。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黃歷一把拉住程盈秋,急切地問道。

“我,我,我打死人了。”程盈秋嘴一癟,差點哭出來,手指躺在地上的眼鏡男。

黃歷皺了皺眉,蹲下身子,探了探眼鏡男的鼻子,還有呼吸,不過是暫時的昏厥。

“他是誰?為什么打他。”黃歷的手移到了眼鏡男的脖子上,準備殺人滅口。

程盈秋眨了眨眼睛,驚魂不定地說道:“他調戲我,我就——”

黃歷稍微松了口氣,起身拉起程盈秋,快步向胡同里走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五十六章變幻無常

黃歷拉著程盈秋,一口氣回了家,把門一關,沉著臉訓道:“大半夜的,你跑外面去干什么?這是碰見個戴眼鏡的家伙,要是撞見成伙的流氓,或者被日本特務盯上,知不知道會害死人的?”

程盈秋本來想說幾句軟話,把這幾天的別扭弄過去算了,可這家伙,不說安慰安慰自己,反倒不問青紅皂白地訓斥起來,她火往上撞,啪的一下將大衣甩在床上,大聲說道:“大半夜的,你也知道是什么時間啊,人家做好飯等你,等著向你說小話,哄你高興。又擔心你,到外面迎著你,你倒好,出了事兒不說安慰幾句,虎著臉訓人家,你,你——”

滿腔的委屈泄出來,程盈秋越說越氣,眼淚不由得掉了下來,她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抽泣著繼續說道:“你把人家當什么了,嫌我不會過日子,人家不是正學呢嗎,有不對的,你可以教我,犯得著在外面找女人來氣人家嘛?人家點牢騷,你就不理不睬,象個男人嘛……”

黃歷撓撓頭,聽著程盈秋的血淚控訴,皺著眉在琢磨,嘿,全都是我的錯了?看看桌子上的飯菜,再想想一個女孩站在寒風,在深沉的夜里,在昏黃的路燈下眺以盼,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大度一些,寬容是美德。

“好了,別哭了。”黃歷從兜里掏出手帕,遞給程盈秋,說道:“是我沒搞清狀況,剛才不該訓你。”

程盈秋抬起淚眼,望著黃歷,竟一下子撲到黃歷懷里,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還用小粉拳捶著黃歷。

哎,這是怎么搞的,不哄還好,這一哄倒把朦朦細雨變成傾盆暴雨了。黃歷愕然,見慣了珍娘的順從和溫柔,象程盈秋這樣變化莫測的女人還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眼淚濡濕了黃歷胸前的衣服,軟玉溫香在懷,黃歷有了些異樣的感覺,他伸手輕撫著程盈秋的頭,剛才是假哄,現在才是真心的安慰。

“好了,好了,哭得鄰居都聽見了。”黃歷捧起程盈秋的臉,用手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笑著說道:“別哭嘍,本來挺好看的姑娘,變成小花臉了。”

程盈秋哭夠了,也打累了,看黃歷態度有了變化,心里也得到了慰籍,任由黃歷捧著她的臉,給她擦干眼淚,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黃歷,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

“呵呵,我餓了。”黃歷看哄得差不多了,輕輕捏了下程盈秋的臉蛋兒。

“我,我給你熱飯去。”程盈秋抿嘴一笑,光燦爛。

程盈秋象個體貼賢惠的小媳婦兒一樣,將飯菜熱好,擺在桌上,她則坐在黃歷對面,雙手托著下巴,淡淡地笑著。

“嗯,這菜燒得不錯,大有進步,你也一起吃點。”黃歷端著飯碗,大口地吃著,幾句贊揚讓程盈秋更感高興,眉飛色舞。

“嘗嘗這個,我從菜譜上剛學的。慢點,慢點吃。”程盈秋拿起筷子,殷勤地給黃歷挾菜。

唔唔,黃歷恍如在做夢,電閃雷鳴,涓涓細雨,又到傾盆暴雨,再到雨過天晴,陽光暖照,這一系列變化讓他暗暗咧嘴。女人哪,真是奇怪的動物,讓人歡喜讓人憂,一驚一乍的,令人難以弄懂。

“那位姐姐是誰呀?你們是以前相識,還是最近剛認識的。”程盈秋淡淡地笑著問道。

黃歷抬頭疑惑地看著程盈秋,問道:“哪位姐姐?我沒聽明白。”

“就是你在外面的那個女人。”程盈秋揚了揚眉毛,臉上神情象是不經意,但心里卻七上八下,急切地想得到答案。

“我在外面沒女人。”黃歷很干脆地回答了一句,低頭繼續吃飯。

程盈秋眨了眨眼睛,似信非信地問道:“真的?”

黃歷點了點頭,將春窈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這件事情要是不說清楚,程盈秋也消停不下來,兩個人天天見面,鬧了別扭,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程盈秋微微點了點頭,還是有些不放心,鼓起勇氣問道:“工作是工作,你還是要小心,在那種臟地方,啊,你明白的,可別象前些日子來看病的那個人,那個,啊?”

黃歷看著程盈秋,意味深長地笑了,女孩紅了臉,低著頭擺弄著手帕。那個病人,哦,睡了ji女,尿不出尿來了。

呵呵,黃歷笑了起來,更加弄得程盈秋面紅耳赤,壞蛋,哪有這么取笑人家的。

嗯,黃歷放下飯碗,起身很莊重地對程盈秋說道:“我出去方便一下,馬上就好。”

程盈秋愣了一下,等看到黃歷壞壞的笑容,不由得輕啐了一口,不解恨,又追了兩步,捶了黃歷的后背。

臺燈被遮掩了半邊,窗簾拉得緊緊的,擋住了室內的光亮。

黃歷拿著繳獲的情報,慢慢閱讀著,程盈秋輕輕遞上一杯茶,坐在旁邊,也看著桌上的件。

好半天,黃歷放下件,摸著下巴,終于搞明白“打紅旗”是怎么一回事了,這個陰謀還真厲害,如果抗團不加防備,還真容易吃大虧。

原來日本人也注意到了抗日分子及抗日團體的組成,多是一些青年學生,由此便想出了這個招數。所謂的“打紅旗”,就是從東北或當地招攬意志薄弱、甘于為日本人服務的青年,偽裝成學生,進入天津各學校,這些人要表現得很積極、勇敢,爭取打入抗日組織,或騙取抗日分子的信任,從而獲取線索。

“好狡猾呀”程盈秋突然指著件說道:“日本人要改變策略了,由過去的一打盡,變成放長線,多釣魚。”

黃歷看過這份件,這也是日本人的一個花招,對抗日團體盡量不采取一打盡的辦法,而是每破獲一個組織都留下一、兩個人做為釣餌,yin更多的魚兒上鉤。

“你也看得懂日?”黃歷很詫異地問道。

“呵呵。”程盈秋狡黠地一笑,起身走到黃歷身后,輕輕給他捏著肩膀,說道:“夢雨曾和我說過會日語的重要性,那個時候我就偷偷在學了,就是現在,我也抽空看日字典呢”

黃歷輕輕拍了拍程盈秋的小手,微微閉上了眼睛,這個女人,有時還是蠻可愛的。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五十七章戰爭的主題

天津火車南站倉庫的大火燒了一夜,半夜時分,興公司大樓也燃起了火苗,并且迅蔓延擴大,同南站倉庫交相輝映,象兩支熊熊燃燒的火炬,將日本人驚得目瞪口呆。

翌日清晨,華北最大的倉庫被燒成了一片白地,興公司大樓也只剩下漆黑的殘垣斷壁,在倉庫黑冒煙的灰燼堆里,負責把守倉庫的日軍大佐羞慚無地,剖腹自殺。

接連的襲擊暗殺,接連的破壞縱火,使得包括藤澤朋野在內的日本人深感憤怒,同時也感到有必要建立一個相應的統一的特務機構,來保證日偽要人的安全,消滅天津的抗日分子,而且藤澤朋野提出了建議,這個特務機構要擁有大量的國人,最好是叛變的軍統、cc等系統的特工,來幫助他們打入似乎難以滲透的國社會關系。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日本人由于疏忽和輕敵,遭到了以公共租界為基地的抗日分子的有力挑戰,現在他們已經開始重視并積極籌謀對策,日之間血腥而殘酷的特工大戰在你來我往的交鋒進入了白熱化。

夜深了,路燈亮了起來,戰爭似乎并未影響某些人娛樂的行為,大光明影院的晚場電影正在放映,興許也是最后一次營業了。

黃歷和程盈秋坐在座位上,象一對正常的小夫妻,在閑暇的時候來此度過飯后時光。遠看國農民,近看一堆老外,裹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嘴里吐著洋,拼命拍打著黑壓壓的蝗蟲,這絕對是一部令作者賽珍珠都要目瞪口呆的好萊塢式的國戲,名字叫《大地》。

此時,目瞪口呆的還有黃歷,那扮演國人的老外,化裝還差強人意,只是大鼻子無法遮掩,他幾乎要笑出來。只是程盈秋及周圍的觀眾都看得津津有味,他才想起自己的審美觀和別人有著不小的差異。

散場了,黃歷和程盈秋手挽著手走出了影院,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娛樂休閑,看電影的還有六七名抗團成員,利用休息的時間,他們將燃燒鉛筆放在了影院的各處。時間一到,同時起火燃燒,這又將是興公司大樓的翻版。為了更加徹底地打掉這個日本人建在租界的聯絡點,影院內部燃起大火之后,埋伏在前、后門的另外兩組抗團人員將把燃燒瓶投擲到大門上,來個內外夾擊。

“那個女主角演的真好,一個老外,演得很有傳統國女性的味道。”程盈秋邊走邊向黃歷說道。

“嘿嘿,演得是不錯。”黃歷隨聲附和著,其實他雖然看得很想笑,可這得看分誰,人家老外還引以為豪呢,覺得他們的扮相就是很國哩

“咱們回家?”程盈秋有些不太確定地偏頭看著黃歷,“要不要等行動結束后再走?”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孩子總會長大,他不能象個家長似的處處照顧,而且他行將前往北平,抗團總是要脫離他的指導而獨立開展工作的,今天的行動由李如鵬全權指揮,他在場的話,反倒容易讓李如鵬得不到獨立的正常揮。

程盈秋沒再繼續追問此事,而是岔開話題,“你說,我們的每次行動,都會引起日本人的報復,他們會處決一批無辜的國人。每每想到這些,我總覺得有心理負擔,覺得是我們害了那些人。”

黃歷對此也有著同樣的困惑和不安,但他知道,不管怎樣,放下武器投降,是絕對不可以的。

“殺戮并不是我們的嗜好與理想,這只不過是一種手段。只有殺戮,以暴制暴,殺敗了敵人,我們才能得到和平。”黃歷緩緩地說著自己的理解和結論,“和平是用鮮血換來的,刀槍的亮光是解放與自由閃電。現在不能只算計人命的多少,而是要向日本人證明,國人不全是狗和奴才,想征服這樣一個民族,也是要搭上他們的狗命的。”

程盈秋挽著黃歷的手臂,很緊,她越來越離不開黃歷了,不僅是黃歷有著厲害的身手,能給她安全的感覺。黃歷更象一個長輩,一個師長,能帶給她很多啟示,解答她心的疑惑和徬惶,解除她的心理負擔。

“如果我們能再見到和平,也許我們應該去懺悔但現在,雙手沾滿血腥,我也絕不后悔。因為我們遇見了吃人的野獸。所以我們要戰斗,要英勇剛毅,放棄那小小的人道主義,為和平與真理去殺戮,去犧牲。”黃歷說得有些連自己都不相信了,但對于程盈秋來說,卻深信不疑,而且還能總結出新的東西來。

“鬼子濫殺無辜,仇恨才越分明。會恨,會報仇的人才不作亡國奴。”程盈秋捋了下額上的頭,說道:“日本人在表面上不是作出了很多日親善的把戲嗎,但他們的濫殺正是給所謂的‘親善’與‘和平’作反宣傳呢日本人一邊殺人,一邊給死鬼奉經的,也只有殺戮,彼此在血水里亂滾,老百姓才能明白日本人的親善是假的,才能不再上他們的當。”

“嗯,嗯。”黃歷連連點頭,不愧是接受過新教育,有新思想的女子,總結得比自己才全面。

得到了黃歷的鼓勵,程盈秋的思路更加拓展開來,她笑道:“由此延伸,那些漢奸豈不是可以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為了黎民百姓,而委身事賊,他們豈不成了忍辱負重的仁人志士。我們卻都成了不顧百姓安危,只顧自己痛快的暴徒。想想,也真是可笑。”

“嗯,有創意,真該把你的結論表到報紙上,讓大家都好好學習領會。”黃歷呵呵笑了起來。

“你又逗人家。”程盈秋雖然這么說,卻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

交流是有益的,黃歷多少也從以往的疑慮解脫出來,借口也好,自我安慰也罷,戰爭來了,殺戮便是主題,恐怖也是必須造成的氣氛。等到多數恐怖由他們造成,他們也就看見了光明。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五十八章去北平的準備

經過了刺殺王克敏事件,北平的王行動組損失兩人,又在日軍的大搜捕難以立足,紛紛撤出或隱蔽,北平軍統的活動陷入了低谷。

曾澈安排黃歷赴北平,一來是想打開局面,二來也是想仿天津抗團的樣子,再組織起一個北平抗團。而且天津抗團有幾位成員年齡漸大,行將從學畢業,準備進入北平的幾所大學繼續深造,這其就有李振英、馮運修、葉于良等核心成員。也就是說,黃歷并不是孤軍作戰,而是有著比較象樣的一個小團體。再者,天津抗團已經相對比較成熟,李如鵬等人應該可以挑起大梁了。

但這件事情也不象原來想的那么容易,因為日本人在北平實行了嚴格的戶籍制度,而且那些北平的偽警察基本上是原封不動地被日本人接收過去,這些人熟悉自己管區的家家戶戶,而且這些北平的所謂警察,很多都是少廉寡恥、左右逢源、有奶便是娘的無賴。有助紂為虐、魚肉百姓、敲詐勒索、無惡不作的本性。如果事先不做好充分細致準備,到了北平,很容易暴露。

而且,北平不比天津有租界可以托庇,如果象以前所想,開醫館作掩護,那可以說是要直面日本鬼子和偽警察的監視和騷擾,隨時會受到搜查逮捕,即便是沒有破綻,被錯抓也是常有的事情。現在不是和侵略者說理的時候,更沒有說理的地方。

對于黃歷,曾澈是有感情的,這不光是感激黃歷卓有成效的工作,帶給了他和天津站很大的聲譽,也包括人與人之間相處融洽而逐漸積累起來的好感。為了黃歷的安全,曾澈經過再三考慮,細致研究后,決定找門路讓黃歷進入燕大,這應該是最保險的措施。

說起燕京大學,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大學校園,可謂是大名鼎鼎,在北平未淪陷前,“北大窮、燕大闊、清華俊、師大老”這個順口溜在女學生之間流傳很廣,聽說找男朋友時管用。“清華、燕京可通融”,化古城時期在摩登仕女的心目,清華的男士是“天之驕子”,燕京更是“天之驕子”了。自然最好是歐美留學生,劍橋、牛津、哈佛、巴黎……這些學府取得博士頭銜的留學生,退而求其次,也要勉強找個清華、燕京的學生作意人,“可通融”者,略有勉強之意也。

燕大是o世紀上半葉四個美英基督教差會在北京開辦的一所著名的教會大學。由美國建筑師亨利墨菲進行總體規劃和建筑設計,建筑群全部都采用了國古典宮殿的式樣。雖然燕京大學建筑群在外部盡量模仿國古典建筑,但在內部使用功能方面則盡量采用當時最先進的設備:暖氣、熱水、抽水馬桶、浴缸、飲水噴泉等等。

燕京大學的東西軸線以玉泉山塔為對景,從校友門經石拱橋、華表(取自圓明園廢墟),方院兩側是九開間的廡殿頂建筑穆樓和民主樓,正面是歇山頂的貝公樓(行政樓),兩側是宗教樓和圖書館,沿軸線繼續向東,一直到未名湖的思義亭,湖畔還有博雅塔、臨湖軒。東部以未名湖為界,分為北部的男院和南部的女院。男院包括德、才、兼、備四幢男生宿舍以及華氏體育館。女院沿一條南北軸線,分布適樓、南北閣、女生宿舍和鮑氏體育館。

燕京大學下有神學院、法學院、醫學院(又稱醫預院,學制為三年預科),以及科和理科相關專業學系。燕京大學雖然十八個系,可是學生并不多,辦學規模只是八百人,有的系四個年級加起來,也不過二三十個人。但是它的水平和質量是有保證的。燕京學費、宿費、雜費,一學期一百五六十元,在當時是個十分龐大的數字,但一些“書香門第”、“高門大戶”的子弟是不在乎的,一些海內外巨商的子弟也是無所謂的,但有些普通人家子弟,往往就擔負不起這樣昂貴的學費、生活費,但如果直考進燕大,努力再爭取到好成績,那還是有辦法讀的,它有名堂眾多的獎學金。能獲得一個獎學金名額,便可解決問題了。自然,更為貧寒的青年,或是要賺錢養家的人,要在燕大讀書,那就困難了。自然,家再有錢有勢,而功課不好,英不過關,智力低下,那也是考不上燕大的。

“七七”事變之后,燕京大學是少數幾個未遷址的大學,因為是美國教會學校,司徒雷登又當了校長,由他來對付日本人,學校并未受到影響,頗似一座“自由的孤島”。而且這時期燕京,有最充足的外匯經費,有世界名望第一流的學人教授,有風景幽美、建筑華麗、湖光山色的校園,有語言到生活一切都美國化的環境,與校外恐怖壓抑的氣氛比,宛如世外桃源。

9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日兩國全面進入戰爭狀態。在此之前,華北許多高校紛紛南下或內遷,但司徒雷登經過仔細權衡并商請在美的燕京托事部同意,決定留在北平繼續辦學。燕京大學升起美國國旗(這以前它只掛校旗和國國旗),恢復了因為戰爭而斷的入學考試。當時燕大的學生,大都是有愛國心和正義感的進步青年,不少教員也都有強烈的民族感和愛國精神。

聽說,在燕園里人們可以收聽短波廣播,可以談論抗戰消息,《義勇軍進行曲》不時在校園飄蕩。所以,曾澈預料,在燕大校園內開展抗日活動會比較容易,而且還能得到一定的和掩護,甚至可以建立一個穩定的基地。在燕京大學里既能掩飾身分,而且日本人也不敢公開到校園里去抓人,果然是個好辦法。

“這么好,那么好,那你打算是讓我去當學生?還是去當打雜的?”黃歷聽完曾澈的介紹,似笑非笑地調侃道。

“當學生似乎有點困難,要知道漢花園、清華園、燕園,這三園的入學考試都不是好闖的關,是不講情面的。”曾澈有些為難地解釋道:“進入校園當個管理人員,倒還能勉強辦到。”

嗯,黃歷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自己這兩下子,除了英能過關外,其它的還是別去丟臉了,自知之明,還是要有的。要是考打架,殺人嘛……

“當然了,當個管理人員也不錯,比如說警衛啦,清掃員啦……”曾澈繼續說道。

說得好聽,不就是看大門和掃大街的嘛,黃歷撇了撇嘴,翻著眼睛開始琢磨自己還能干點什么有體面的工作。

“只是這樣一來,你們這對小夫妻就要分開了。”曾澈有意緩解氣氛,笑著調侃道:“我看你們現在倒是漸入佳境,只是為了國家,也只好作一點犧牲了。”

程盈秋臉一紅,辯解道:“二哥,您這是說什么呀,我們之間可是什么也沒有生,工作就是工作,哪能公私不顧呢”

“那你是怎么決定的?”曾澈笑著問道:“是去北平上大學,還是留在天津?”

程盈秋眨了眨眼睛,不可覺察地看了黃歷一眼,黃歷還沒最后決定,她還想等一等,便敷衍著說道:“讓我再想想吧,反正還有時間。”

黃歷撫著額頭想了一會兒,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曾兄看著辦吧,讓我看大門,掃大道,我也認了。”

“不要說得那么不堪。”曾澈笑道:“我會盡量給黃兄找個體面的工作,呆在燕園,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當然,如果事情辦得不順利,也只好按照原來的計劃,你們小兩口繼續雙宿雙棲,以醫館為掩護了。”

曾澈走后,黃歷倒是沒什么,順其自然罷了,而程盈秋卻有些患得患失,沉默了半晌,她有些抱怨地找到了話題,“你們男人怎么老愛開那種玩笑,聽起來很舒服嗎?”

“你是說雙宿雙棲,小兩口兒什么的嗎?”黃歷轉著手上的戒指,這是和程盈秋差不多的毒針戒指,這種方便攜帶的隱蔽武器,他也很喜歡,但一直沒機會施展。

“對,老把男女之間的事情放在嘴邊,很煩哪”程盈秋翻著眼睛說道。

黃歷淡淡笑了笑,這恐怕是男人的通病吧,很有快感,他揶揄著說道:“其實也沒說錯呀,不管是真是假,咱倆可不是夫妻嘛,而且,還睡在一張床上,呵呵,如果不加解釋,誰會相信咱們之間還沒那個。其實,就算解釋了,也沒人相信。”

呸,程盈秋臉紅了,輕啐了一口,心里怪怪的,并不反感黃歷用這種暖昧的關系說事兒。

“你要不要準備考試的事情?”黃歷問道。

“簡單看看書就行了,我對自己有信心。”程盈秋很得意地揚起了下巴。

黃歷眨了眨眼睛,笑道:“其實我還真不想去北平,在這里多好,和你睡在一起,睡著睡著就有感情了,沒準哪天就進了一個被窩,你說,是不是啊?”

“呸,呸,你白日做夢。”程盈秋用力捶了黃歷兩拳,但心里卻美滋滋的。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五十九章大明星

上海公共租界,在圣母院路的一所花園洋房的別墅里,陽光從百葉窗里折射過來,窗上格子的花紋,投影到大紅漆的地板上,這里是新一屆電影皇后慕容凌雪的住宅,一名出道只有兩年,卻已經以歌聲和電影紅遍整個上海灘的級明星。

慕容凌雪,這個極具感染色彩的名字已經被人達成了這樣一種共識:她是一位美人兒,一位性感高挑兒的美人兒;她是聲音優美的歌星,能讓歌迷們為之瘋狂;她有才華,能自導自演,《這個殺手不太冷》一經推出,立時引起了轟動,不僅在上海,在中國,甚至包括世界,美國的福克斯和華納都爭相購買版權,準備翻拍成美國風味的電影,這使慕容凌雪儼然有了國際巨星的聲譽。但也有人說她是個喜怒無常的妖精,能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將男人的熱情提到最高點,再無情地羞辱折磨,使這個男人了無生趣。

現在,充足的陽光把慕容凌雪的房間照得一派空明,身著純白衣裳的凌雪坐在房間的正中央,她的對面坐著一個男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國男人。

“慕容小姐,關于上次談到的事情,希望今天我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復。”這個中國男人帶著上海口音微笑著開口說道:“條件嘛,我希望你可以換一個。”

凌雪輕輕張開小嘴,用手遮著,打了個呵欠,姿勢很美妙,她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李先生,我再說最后一遍,那就是,條件不會更改,這是原則問題。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對不起,我要失陪了。”

李先生神色不變,依舊是那副微笑的面容,“慕容小姐,我知道你向美國大使館遞交了加入美國國籍的書面申請,如果有我們的幫助,你會很快如愿以償的。”

慕容凌雪抿起了嘴角,怎么看都象是在冷笑,“李先生,你不是在說笑吧,你認為我拿到綠卡后,作為一個美國公民,還會為你們服務嗎?當然,你們可以暗中阻撓這件事情,但我不在乎,英國、瑞士、巴西……或者是日本,你覺得你們的組織能一手遮天嗎?”

李先生瞇了瞇眼睛,他沒想到這個女人是個難對付的家伙,并不是那種光有美色,只會招蜂引蝶,而且頭腦簡單的浪女人。盡管小報上有種種關于她的暖昧傳聞,而且她對闊少豪富的殷勤也并不拒絕,但據他們所掌握的情況,她并沒有與哪個男人真正生那種關系。

“呵呵,慕容小姐誤會了,我們只會助你一臂之力,哪能暗中阻撓呢?”李先生很快便作出了決定,此時還不能與她撕破臉皮,他笑得很真誠,“買賣不成,仁義在,況且慕容小姐的條件,我們也未必不能達到。”

“那我就靜候佳音了。”慕容凌雪輕輕站起身,作了個送客的手勢。

李先生走后,慕容凌雪稍微收拾了一下,邁步走出了別墅,一輛福特牌汽車早已等候在那里,一個保鏢似的年輕健壯的女人快步上前,為她拉開了車門。

汽車行駛在上海的街道上,建筑、行人從車旁閃過,凌雪叼上根香煙,保鏢馬上用打火機給她點上。凌雪笑了,人都在適應,這個原來打把式賣藝的姑娘,現在當保鏢已經做得有模有樣,可自己,為什么還在執著于回到原來的世界呢在原來的世界中,自己只是一個民間特工組織中的一員,默默無聞,哪有現在這么風光無限。影后啊,媒體的寵兒,萬人矚目的明星,無數公子王孫追逐的對象。但自己為什么就覺得這世界是空的,一切都是虛的,令人不安呢?

在美國的孤兒院長大的慕容凌雪,由于種種令人難過的遭遇,沒學過中國歷史,甚至連小學的基礎知識都沒有學全,這種狀態無疑會使她的適應性大大減弱。凌雪迫切地想要回去,回到自己那個熟悉的世界,可以去酒吧狂飲,可以瘋狂打電玩,可以在迪廳跳個通宵,可以在加勒比的海灘上曬太陽,可以開著跑車在高路上飛馳……

去他x的,我不愿呆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看見亂七八糟的人,遇到亂七八糟的事,凌雪深深吸了口煙,將煙頭彈到窗外,心緒很繁亂。四哥,你快點出現吧,憑你那聰明睿智的頭腦,一定能把我送回去,你是我唯一希望的寄托。我打拼出名聲,不就是想讓你看見我,知道我也來了,你怎么還不來找我呢?

車子停了下來,這是公共租界的射擊場,凌雪喜歡用射擊來舒緩心情,把自己的郁悶和徬徨凝聚在子彈上,瘋狂地射出去。

凌雪剛走下車子,兩個年輕男子便滿臉諂笑地迎了上來,爭相的問候,獻殷勤。其中一個的小干臉刮得極干凈,象個剛剛削去皮的荸薺;臉蛋上抹著玉容油,小干手上的指甲,打磨得十分整齊,而且擦著油。頭三七分縫,生油與生蠟上得到要往下流的程度。另一個長得好象還有些男人味,微微的胡茬,頭修剪得特別整齊,還燙了幾道大紋,穿著頂有款式的衣服。

面對這兩個狂熱的追求者,凌雪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對男人沒興趣,更討厭這種自以為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她今天的心情也不好,決定狠狠整整這兩個家伙,讓他們以后都不敢在她面前出現。

凌雪走進了休息室,剛坐下,一個公子哥便讓侍者端上了她平常愛喝的葡萄酒,凌雪抽出煙,另一位馬上將打火機伸了過來,真是殷勤得無可挑剔。

“我最喜歡男子漢,就象電影里那樣的。”凌雪似笑非笑地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挾著香煙,似乎要找煙灰缸。

“彈這里,彈這里。”那個有胡茬的公子哥捧著雙手遞了過來,說道:“我是最有男子漢氣概的,為了您,慕容小姐,上刀山下火海——”

凌雪沒有彈煙灰,而是將煙整個放進了公子哥的手里,斜眼看著他的反應。

咝,公子哥倒吸了口冷氣,差點跳起來,但一接觸到凌雪的眼神,又咬牙挺住,任由煙頭燒烤著他的肉。

另一個公子哥咽了口唾沫,很慶幸自己沒嘗到這個滋味,也希望旁邊這個競爭者因為忍不住疼痛而在凌雪面前出丑。

凌雪喝著葡萄酒,柔媚地笑著,各種勾引男人的表情和手段她都很精通,每種表情她至少對著鏡子練了三個月,這是她的武器。她深信很少有人能抵擋住她的誘惑,她并有看他們,這個時候他們才是觀眾。雖然再換一個環境,他們沒有資格做她的觀眾,但她的確是一個一流的演員。

兩個公子哥如醉如癡,直到淡淡的烤肉味出現,凌雪才抿了抿嘴角,起身走開了。

射擊場是一大片空地,沒有幾個人在玩,凌雪先是乒乒乓乓猛射了一陣,心情隨之有所好轉,兩個公子哥象蒼蠅一樣圍在她身邊,討好、獻媚、奉承的話如大水泛濫,一而不可收。

凌雪微微皺了皺眉,隨著又是那副勾人心魄的柔媚笑容,“你們兩個都很優秀,我真的很難取舍。到底誰愛我更多一些呢?咱們做個小測試,好嗎?”

“好啊”兩個公子哥異口同聲,都挺起了胸膛,互相對視,象兩只好斗的公雞。

“你們都會射擊吧?那我們就比比槍法。”凌雪指了指耳朵上的耳環,說道:“誰打中了,就算贏了。”說完,凌雪走到了遠處,雙臂交叉,笑意殷殷地望著兩人。

兩個家伙站著沒動,誰有把握能只把耳環打碎而不把人打碎呢?嗯,這定是一個小把戲,誰敢狠心舉槍,誰就會失去美人兒的芳心。

“怎么,害怕了,那就算了。來,你們站過去,該我打了。”凌雪走回來,不由分便推著兩個公子哥向前走,一直到了遠處,她從地上揀起兩根枯草,分別插在他們頭上,轉身跑了回來。

兩個家伙臉色變了,但還存著僥幸心理,以為這又是一次膽量的考驗,只要有個人害怕退出,事情就會結束了。

凌雪嬌笑著,數著一、二、三,“啪啪”兩聲槍響,子彈在兩人的耳旁擦過。當這兩個家伙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時候,不禁感到很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因為膽怯而讓美人兒失望。

“哈哈,站著別動,我今天一定打得中。”凌雪不緊不慢地再次舉槍,呯、呯…槍聲不斷響起,子彈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圍著兩位“男子漢”打轉。

終于挺不住了,兩個家伙都癱倒在地,而滿頭都是油、蠟的家伙更是順著褲腿流出了淡黃色液體,目光呆滯。

“嗨,小朋友,別害怕呀”凌雪走過來,笑吟吟蹲下身子,“你們要趕快長大啊,我在等你們娶我呢哈哈……”

看著凌雪笑著離去,兩個公子哥羞漸滿面,一個家伙終于捂著臉哭了出來。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章跟蹤反跟蹤

大光明影院作為日本人伸入天津公共租界的據點的使命終于完結了,一場大火燒得只剩下了殘垣黑墻,房倒屋塌,狼籍一片。再加上大火還造成了人員的傷亡,日本人不得不黯然而退。但這并不意味著日本人停止了行動,在公共租界里打探消息,刺探情報的特務以更隱蔽的方式繼續活動。

黃歷基本上交卸了抗團的職務,只是偶爾有重要會議才會去參加,或是作些技術上的指導,他也只和幾個隊長保持著聯絡。關于日本人“打紅旗”的策略,抗團實行了謹慎的收縮,不再以擴大組織為主要任務,甄別人員的工作在暗中進行著。

程盈秋又拿起了書本,她已經報考了燕京大學,過些日子,她和李振英等人便都要去北平參加入學考試了。很難得,這短短的日子過得平淡而悠閑,讓黃歷又想起了在北平的那段舒服的時光,想起了珍娘,想起他抱著她時那逗人喜愛的嬌嗔小樣兒。

春天好似不管人間有什么悲痛,又帶著它的溫暖與香色來到人間。地上與河里的冰很快的都化開,從河邊與墻根都露出細小的綠苗來。柳條上綴起鵝黃的碎點,大雁在空中排開隊伍,長聲的呼應著。一切好象都有了生機,只有淪陷區的人心還凍結在冰里。

這一天,曾澈傳來了消息,黃歷的安排已經辦妥,近日便可以啟程,程盈秋可以暫時住在朋友家中,到考試的日子再前往北平。

要離別了,程盈秋有種淡淡的惆悵,默默地給黃歷清點行裝,現還需要買一些日常用品,便征求了黃歷的意見,兩人最后一次上了街。

天氣晴朗,溫暖如春。黃歷和程盈秋兩人買了不少東西,有黃歷用的,也有程盈秋的,平常逛街有說有笑,黃歷也不時地逗程盈秋,看她臉紅嗔怪的樣子,覺得很有趣。但今天程盈秋的情緒不高,有點懶洋洋的,他幾次打趣,也沒有起到調節氣氛的目的。

“對了,還得買內衣內褲呢”黃歷指著旁邊的商店,提醒道:“一起進去看看?”

程盈秋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你去吧,我不需要,就在外面等你。”

“也好。”黃歷點了點頭,也不勉強,自己邁步走進了商店。

程盈秋慢慢走到旁邊一家商店的櫥窗前,出神地看著里面陳列的婚紗,她很喜歡,素白的象云朵,穿在身上是不是有騰云駕霧的感覺,穿在我身上,一定比穿在那個假人身上好看,甚至夢雨也趕不上。年輕的女孩到了這個年齡,都是容易幻想,容易自我陶醉的時候,和黃歷朝夕相處,有了異性關愛,有比家更溫暖的地方,這些都產生了更強烈的誘因。

不自覺地挺了挺胸,是不是成熟了很多,已經完完全全是個大人了。程盈秋抿起了嘴角,不由自主地笑著轉了轉頭,仿佛已經穿上了這美麗純潔的婚紗。

驀然,程盈秋的眼睛睜大了,從玻璃櫥窗里反射出的人影中,似乎看到了一個令她難忘而恐懼的家伙。她眨了眨眼睛,再次進行了確認,沒錯,是那個瘦削的陰沉的家伙,在黑暗的胡同里使勁抓著自己的手腕,差點將自己活捉的日本人。

服部小五郎是個報復心很強的家伙,兩次都失手,還被打傷,對他來說,是個洗刷不掉的恥辱,只有抓住兇手,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腿傷好了之后,他便經常在公共租界里晃悠,希望能找到線索,這樣做已經有些日子了,沒想到今天會遇見程盈秋。

起初,他也不敢確定對面櫥窗前微笑欣賞的女人就是那天夜間從他手上逃脫的家伙,畢竟那天是晚上,程盈秋又戴了鴨舌帽,有簡單的化裝。所以,服部小五郎晃來晃去,從不同角度辨別著,沒想到卻被程盈秋現了。

怎么辦?聽黃歷說,那個家伙很厲害,今天出門,黃歷象往常一樣,沒有帶武器,如果正面交鋒,能不能安然脫身?萬一鬧起來,被街上的巡捕抓到,進了巡捕房可就麻煩了。程盈秋的腦子急轉動著,心呯呯直跳,急得不行。也許這個家伙只是盯上了自己,還沒現黃歷,把他引開,大不了自己跟他同歸于盡。咬了咬銀牙,程盈秋沒有回頭,轉身順著大街走去,暗暗將戒指里的毒針用指針尖頂了出來。

黃歷走出商鋪,四下瞅了瞅,程盈秋竟然不在門口,他再抬頭遠看,終于看見程盈秋的背影,正走向遠處。怎么啦?等著急了,要自己回家,可這方向不對呀?他皺了皺眉,好象有些不對勁兒,沒有叫喊,他悄悄跟了上去。

程盈秋走了一會兒,度慢了下來,剛才的慌亂是很正常的,她還沒經歷過這種情形。現在她又有些后悔了,沒有黃歷在身旁,她總覺得心里沒底,不由得有些害怕。努力使自己鎮靜,她裝作看路旁電線桿上的小,停下腳步,向身后看了看,黃歷跟來了,在她三十多米以外的地方。

有他在保護我,一定沒事的。程盈秋的心中一定,思緒也冷靜了許多,也就想起了上特工課時學到的,還有和黃歷在一起時聽到的。要表現得若無其事,一定不要慌亂,不能讓那個家伙覺察到黃歷的存在,以方便黃歷暗中下手。想到這里,程盈秋漸漸鎮靜下來。

成功跟蹤的秘訣在于不要孤立于人群之外,也一定不要盯著你跟蹤的人,要在街的另一邊跟蹤你的目標,與其步伐一致。程盈秋停下來的時候,黃歷卻沒有停,他保持著正常的度,橫穿了馬路,來到了街道的另一側。他敏銳的眼睛已經現了服部小五郎,那個令他記憶深刻的家伙。

干掉他,送上門來的家伙。黃歷瞇了瞇眼睛,起了殺心。但怎么動手呢,如果帶著武器,在他背后來一槍,很輕松便能搞定。可現在,他手無寸鐵,這家伙的近身搏斗和甩飛鏢的功夫又是那么強,別打虎不成,反受其害呀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一章亂中下手

程盈秋心里有了依靠,腳步便慢了下來,走走停停,商店櫥窗,電線桿上的招貼都成了她欣賞觀看的對象。她在等,等黃歷采取行動。她對黃歷有信心,相信他定能看出端倪,想出辦法。

服部小五郎不緊不慢地跟著,已經能夠確定這個女人就是從他手中溜掉的那個,她就一定和那個打傷自己的家伙有關系,他準備放長線釣大魚。再說,這是在公共租界,他想在大街上抓程盈秋,也不是那么方便。而且,他沒現還有人在跟著他,因為他并不認識黃歷的真實面目,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跟蹤者反被跟蹤,這是他沒有料想到的。

黃歷的腦子急轉動著,他最拿手的是用槍,徒手格斗或冷兵器對戰,他沒有戰勝這個瘦子的自信,這個家伙的度和靈敏實在令人驚訝。但時間又不能拖得太久,否則很可能被瘦子現,即便瘦子主動退縮,那也是后患無窮。

“先生,太太,可憐可憐吧”一個精瘦的小乞丐在路旁向著行人伸出了手。

黃歷心中有事,本無意施舍,但腦子里一個閃念,他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這個乞丐。

程盈秋仍舊向前走著,她想甩掉身后的尾巴,但苦于技藝不精,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好辦法。本來還想著等那個日本人靠近,出其不意地用毒針扎他一下,可因為有了黃歷在后面,她又怕貿然行動會影響到黃歷的計策。

“太太,太太。”一個小乞丐跑過來,沖她叫著。

程盈秋有些莫名其妙,詫異地盯著這個臟兮兮的孩子。

“太太,曉西讓我帶話給你。”小乞丐伸出手,眨著眼睛說道:“他說,你會給我兩塊錢。”

“沒錯,你說得好,我給你三塊錢。”程盈秋只是稍微愣怔了一下,便明白過來,臉上浮現出會心的笑容,掏出錢先給了小乞丐兩塊,另一塊錢則拿在手里晃了晃。

小乞丐咽了口唾沫,眼睛直盯著錢,說道:“你聽好了,誣陷、撒潑,用針扎壞蛋。”

程盈秋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問道:“還有什么?”

“沒了。”小乞丐老老實實地回答,目光始終沒離開那張票子,好象生怕程盈秋不給他。

程盈秋似懂非懂,將錢給了小乞丐,小乞丐咧嘴笑了,轉身跑掉了。

什么意思呢?誣陷,撒潑,用針扎壞蛋,這么簡短,肯定是怕小乞丐記不住,也是相信自己的聰明才智,一定能領會其中的含義。程盈秋思索著,腳步更加緩慢起來。

服部小五郎眼看著一個小乞丐與程盈秋在街對面說了幾句話,程盈秋又給了小乞丐錢,他有心去追,又怕中計,反倒放跑了正主。或許只是正常的乞討,女人嘛,就是心軟,給點錢,也算正常,服部小五郎這樣安慰著自己。又走了一小段路,服部小五郎覺不對勁兒了,因為程盈秋橫穿了馬路,并且掉轉方向,向自己迎面走來。

如果你的跟蹤對象停了下來,你不要立即停下來,繼續走一段,然后停下來假裝系鞋帶或打開包在找什么東西,直到對方重新出;如果你覺得被現了,不要驚慌,如果你立即逃離,就會很明顯暴露出自己在跟蹤她。只是一瞬間,服部小五郎便作出了決定,他拉低了帽子,繼續向前走。如果真的被這個女人現,那就來點冒險的,憑自己的身手,一招打暈她,然后再將她偽裝成昏迷的病人帶出公共租界,還是有成功的希望的。

迎面向自己心中恐懼的人物走去,這需要一些勇氣,程盈秋大致想明白了黃歷的計劃,卻幾乎沒怎么猶豫,便遵照執行。在與黃歷相處的這段時間里,黃歷在她心中已經樹立起權威的形象,她非常非常地相信黃歷。

走過服部小五郎的身邊,在服部小五郎以為自己沒被現時,程盈秋突然停下了腳步,指著服部小五郎的后背高聲尖叫,“流氓,你干什么?快來人哪”

街上人不少,程盈秋的高分貝喊叫立刻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注意,服部小五郎愕然轉身,他沒想到程盈秋會在背后下手,現在眾目睽睽,原來想好的對策竟然沒辦法施展。

“該死的小偷,你偷了我的錢,我回家會被男人打死的,快還給我。”程盈秋又是一盆污水迎頭潑下。

程盈秋這么一叫,一鬧,立時引起了不少人的興趣,紛紛圍攏上來,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

天津是九河下梢,漕運終點,河漕海漕交替達,最盛時有上萬條漕船往來。但有趣的是沒留下什么船長文化,水手文化,反倒是青皮亞文化對天津人影響最大,天津人打架的特殊心態與形態,在歷史上都留下了鮮明的痕跡。

一般來說,天津人關于打架有這么幾種反應態度。一曰“架挑”:打架往往背后有教唆者、挑撥者。他們煽陰風點邪火,而后卻坐山觀虎斗,另有一些小市民也愛起哄架秧子;二曰“拉偏手兒”:打架必出于是非曲直不分,拉偏手者卻貌似公正以勸解者身份出現,暗中對與自己利害關連的一方助一臂之力,而向對方暗下毒手。這種人被天津人稱為“暗毒”,即俗稱之陰毒損壞;三曰“打便宜人兒”:本來事不關已,可不勸解,也可遠離是非之地,這種人卻要趁人之危,暗伸小手,揍他兩下子。然后退出人群“嘻嘻”一笑,在心理上獲得難得的快感;四曰“看熱鬧兒”:“嘿,那邊干起來了”一傳倆,倆傳三,一會兒就一伙子人圍觀。他們拿打架當“西洋景”看。有時見打架者身手不凡,還要喊“好兒”助陣。如果架沒打起來,他們便會如喪考妣、耷拉著臉喟嘆:“真他x的沒勁”五曰充“光棍”:打架本來不文明,卻要在此中逞強斗勝,充英雄好漢。打人者固然揚眉吐氣,被打者也要當“沒事人兒”,目的是博得別人“挑大拇哥,說一聲:“有兩下子”

服部小五郎到底是日本人,對中國人,特別是天津人的這種風俗不甚了解,忽拉圍過一群人,他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嘴里慌忙辯解道:“臭女人,你胡說什么,誰是流氓,誰是小偷?”

“就是你,你偷我的錢包,還——”程盈秋也豁出去了,將大衣的前領拉開一些,大聲罵道:“還使勁捏了我這里一下,臭流氓,下流坯。”

哄,看到年輕貌美的女人露出雪白的脖頸,圍觀的人興致更高。

“打這個臭流氓”黃歷擠在圍觀的人群中捏著嗓子叫道。

“對,揍他。”“什么玩藝兒,大街上捏女人。”“打他。”……

圍觀者的情緒被調動起來,向服部小五郎逼了過來,先是推推搡搡,這個小瘦子,是個好欺負的主兒,不伸手來兩下子,豈不吃虧了。

服部小五郎手上招架著,目中露出了兇光,這么多人,他倒也不怕,只是好不容易抓到的線索有可能中斷,那個女人就是想制造混亂,再趁亂逃跑。他想上前抓住程盈秋,或者至少給她來一下,讓她知道自己的厲害。

突然,服部小五郎的后背刺痛,并不是很厲害,就象是針扎了一下似的。他轉身劃拉了一圈,人多手雜,也找不到是誰干的。下面又有人用腳踹他,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左臂又挨了下針刺。

低吼了一聲,服部小五郎這回使出了真功夫,手下一使勁,架秧子、拉偏手、打便宜人兒的,忽啦一下被推開摔倒了好幾個。

程盈秋向后退了兩步,她已經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黃歷,黃歷得手之后,還向她比劃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這下子她可不怕了,冷笑著望著服部小五郎,說道:“臭流氓,還敢打人,等巡捕來了,看你還能猖狂。”

服部小五郎咬牙道:“那咱們就去巡捕房,誰也不要走。”說著,他上前想抓程盈秋,剛一邁步,就是一個踉蹌,黃歷趁亂從地上撿起根竹桿,不聲不響地絆了他一下。

“揍他,別讓他溜了。媽x的,天津衛沒有爺們兒嗎?”黃歷繼續煽風點火,同時使勁擺手,示意程盈秋快點離開,他在拖延時間,等著服部小五郎毒。

程盈秋轉身擠出人群,嘴里還叫道:“扭住這個壞蛋,我去找巡捕。”

服部小五郎立穩身子,見程盈秋要跑,也來不及追究是誰絆了他,便要向程盈秋追去。可圍觀的人見識到了他的厲害,雖然有些害怕,但人多勢眾,又被黃歷挑拔,便圍著他不放,動手的少了,但罵聲不絕。

服部小五郎簡直要氣瘋了,羊肉沒吃到,反惹了一身騷,這個女人實在是太狡猾了,用這種方法絆住自己,她就要逃之夭夭了。

“滾開,滾開。”服部小五郎怒吼著,拳打腳踢,終于在一片驚叫聲中殺出了重圍,再看,程盈秋已經跑出了很遠,并坐上了黃包車,他趕緊快步追趕。不管怎么樣,一定要抓住這個可惡的女人,讓她知道戲耍自己的后果。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二章臨別的勇敢

五步蛇,七步蛇,百步倒,不過是形容蛇毒的猛烈,多為夸張之語。但服部小五郎不知中毒,劇烈活動之下,使蛇毒的作迅,倒是不爭的事實。

眼看著離黃包車還有十幾米的距離了,服部小五郎突然減慢了度,使勁搖了搖頭,希望擺脫有些頭昏眼花的感覺。但顯然,這樣做并沒有什么效果,反倒是又胸悶氣促,四肢有無力的感覺。

黃歷跟在服部小五郎身后,見他動作慢了下來,不僅抿起了嘴角,掛上了冷酷的笑意。沒想到吧,身手那么厲害,卻會死在無聲無息的暗算之下。

冷汗不停地冒了出來,服部小五郎中毒的癥狀越來越明顯,蛇毒正無情地破壞著他的神經系統,視線開始模糊,頭腦開始迷糊,咽部象是堵了塊東西,呼吸感到了困難。好冷啊,服部小五郎抱起臂膀,瑟縮了一下。眼瞼垂下去,就不想睜開,好想睡一覺前面的黃包車又與他拉開了距離,管他呢,隨她去吧服部小五郎扶住了路旁的電線桿,艱難地呼吸著。

我這是怎么了?服部小五郎的頭腦已經遲鈍,本來他的腦袋就小,腦子也沒有多少,思考不是他的強項。

“先生,你怎么了,要幫忙嗎?”一個聲音象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服部小五郎迷迷糊糊地轉過頭,喉部的麻木讓他音都困難,黃歷和藹可親的笑容就在面前,大手已經輕輕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嘎巴,服部小五郎聽到自己頸椎出了脆響,神經和脊髓被中斷,他的一切感覺都沒有了,進入了無邊的黑暗。

就是這么容易,黃歷扶著服部小五郎,讓他倚坐在電線桿下,然后大聲說道:“好吧,我去叫車,送你回家,喝得爛醉如泥,老婆不和你吵架才怪。”

走過的路人有側頭看一眼的,也有無視的,黃歷大步過了街,向停在不遠處一個飯館門前的黃包車走去,上了車,料定已經沒人注意他了,他向車夫指了另一個方向,快離開了。

程盈秋坐上黃包車,在街上胡亂繞了好長時間,確認沒人跟蹤了,才又換了輛車,回到了家里。度過這緊張危險的時間,程盈秋坐在屋里,身體軟得幾乎要癱下來。閉目休息了一會兒,喝了點水,她才恢復了一些,可又開始擔心地等著黃歷回來。

在度日如年般的等待中,程盈秋聽到了院門的響聲,立刻飛也似地跑到門口,扶著門框眼巴巴地望著,看到黃歷笑呵呵地走進來,她不由得將頭一偏,靠在門上,長舒了一口氣。

“終于除掉了這個禍害。”黃歷進屋,甩掉大衣,一身輕松,“那個家伙沒想到會被暗算,注意力全在你身上,真是活該。”

程盈秋給黃歷倒了杯水,然后沉默了半晌,黃歷很奇怪,走過去,拍了拍她的小手,問道:“怎么了,嚇著了?別怕,事情已經過去了。”

“不,以后這樣的事情還多著呢”程盈秋反手握住黃歷的手,握得那么緊,低沉地說道:“都要生活在危險之中,生活在恐怖之中,每個夜晚都在想,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或者你是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死亡并不可怕,可這種煎熬實在讓人難受。”

黃歷輕輕嘆了口氣,用另一只手撫摸著程盈秋的頭,一個女人,成天生活在緊張、壓抑、恐怖的氣氛中,確實是件很殘忍的事情。她們外表看起來堅強,但很難克服那種來自于女人天性的軟弱。

程盈秋看著黃歷,目光越來越迷離,這個男人是可以依靠的,她需要有個男人的胸膛可以依靠。這沒什么可丟臉的,自己本來就是個女人,只是有些對不起何夢雨,但那是遙遠的事情。現在,她要抓住現在。明天,黃歷就要走了,誰知道在這隨時都有危險的環境中,她和他還有沒有相見的機會。

勇敢一些,拋掉那可憐的矜持,程盈秋臉越來越紅,突然不顧一切地將黃歷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呢喃著:“阿歷,曉西,你喜歡我嘛?你抱著我好嘛?”

黃歷愣住了,手上傳來的溫軟讓他知道這不是做夢,而且,程盈秋的眼神——。當女性對你的感情升華到準備以身相許的地步時,她便會丟開羞怯和一切警戒心,睜大了眼睛,靜靜地凝視著你,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含情脈脈的眼睛。法斯特教授說過,當一個人看到自己特別感興趣的事物時,瞳孔就會不知不覺地放大。女人睜大了眼睛凝視著心上人,或許就是基于這個原理。

黃歷有些短暫的失神,他見到的絕不是一個女孩子的那種單純天真的眼光。這種連自己也有些心動的眼神,乘人不備,突然顯現出來,半是天真,半是未來的情愛,它那危險的魅力,絕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那是一種在期待中偶然流露的迷離惝恍的柔情。

被這種目光瞥到,很少能不惹起綿綿的夢想。是天真于無意中設下的陷阱,既非出于有意,程盈秋也并不知道,那是一個以婦人的神情望人的處子。

每一個少女都有這樣望人的一天,誰碰上了,就該誰苦惱,該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程盈秋臉上的紅暈顯得更加鮮艷了,而且蔓延到了耳后頸間。說這紅象蘋果,蘋果哪有這般靈活?說象霞彩,霞彩又哪有這樣凝炬?只有無可比擬的處女才擁有這獨特的色澤,就憑這點色澤,她們已足夠驕傲一切。

雖然臉臊得紅,但程盈秋的眼睛卻執著地望著黃歷的臉,望著他的嘴,望著他的眼睛。在這少女勇敢而熱切的注視下,黃歷感到了一絲局促,他想說幾句話,卻現程盈秋已經站起來,撲進了他的懷抱。

“阿歷,要我吧”程盈秋低吟著,“有了今天,明天你就是去天涯海角,我也會與你同在了。”

黃歷感動了,沖動了,他又產生了那種不屈不撓的漏點,低哼一聲,他低頭吻上了程盈秋笨拙迎上來的嘴唇,兩人的嘴唇膠著在一起,四周的物體似乎旋轉起來……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三章當老師的機會

對于程盈秋,這是第一次,她是完全憑著本能和感覺做著這一切。而面對赤1uo的程盈秋,黃歷便面對了一種最純潔的美麗,那些輪廓、線條和色彩,讓他感受了一種全新的人體,他惶恐了,縮手縮腳。兩個人在床上做得戰戰兢兢,從接吻到撫摸,從吮吸到擠壓,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事情的生展就是這樣的無法預料,冥冥中是命中的注定,但卻無人事先能告訴你。該生的始終要生,生了就是事實,就是真理。盡管它們與你近在咫尺,或遠在天涯。盡管事情的生有時不合邏輯,但也總能順理成章。

漏點暴雨過后,黃歷從床單上多出的紅色花瓣,更深地感覺到了程盈秋的真情,同時,他覺得程盈秋象是一條繩子,或許以后還能變成一口陷阱。

黃歷躺在床上,程盈秋枕著他的胸膛,點著根香煙,黃歷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地說道:“盈秋,我想好了,你不要去考燕大了,到后方去,聽說北大、清華、南開的學生們已經撤離長沙遷往昆明,國府決定成立西南聯合大學,你去云南找他們,繼續完成學業吧”

程盈秋微微皺了皺眉,但隨后便釋然了,她用手在黃歷的胸膛上劃著圈,柔聲說道:“你心疼我,愛我,不愿讓我冒險?”

“嗯,那個,算是吧”黃歷有些不太好意思,說這話也覺得別扭。

“我有一個條件。”程盈秋狡黠地眨著眼睛。

“講吧。”黃歷說道:“什么條件我都答應。”

“你陪著我一起去云南。”程盈秋笑得很暢快,“否則我就不走。”

黃歷嘆了口氣:“唉,為什么就不能讓我安心呢?你留在淪陷區,我便要擔驚受怕,很容易做出沖動的決定。你不希望我因此而犧牲——”

程盈秋伸手捂住了黃歷的嘴,柔聲說道:“別趕我走,讓我和你一起戰斗吧,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感激你的好意,你不忍見心愛的人受到傷害,所以騙走了夢雨。但你不覺得讓我在千里之外為你擔心,為你牽掛,也是很痛苦的事情嗎?現在這個環境,這個時代,能和你有這么一段感情,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哪怕我明天就死去,也沒什么遺憾——”

程盈秋說完這些話,臉色忽然變得鄭重起來,低沉地吟誦道:“愛情,希望,平靜的光榮。并不能長久地把我們欺誑,就是青春的歡樂,也已經像夢,像朝霧一樣消亡;但我們的內心還燃燒著愿望,在殘暴的侵略者的重壓之下,我們正懷著焦急的心情,在傾聽祖國的召喚……現在我們的內心還燃燒著自由之火,現在我們為了榮譽獻身的心還沒有死亡,我的朋友,我們要把我們心靈的美好的漏點,都呈現給我們的祖邦莊嚴的剎那就是永恒你生命的火花,在人類的歷史上,也將同那些輝煌的名字一起,放射光芒……”

黃歷苦笑,即便是要舍身報國,程盈秋還是不脫浪漫的心懷,這詩歌想必就是她現在的人生追求,還放射光芒,很天真,很高尚。看來多說無益,這些時間的相處,程盈秋的脾氣,他還是了解得比較深的。

玉泉山的泉水還在閑適的流著,積水灘,后海,三海的剛冒頭的野草還在吐放著鄉野的清香;北面與西面的青山還在藍而亮的天光下面雄偉的立著;天壇,公園中的蒼松翠柏還伴著紅墻金瓦構成最壯美的景色;可是北平的人已和北平失掉了往日的關系;北平已不是北平人的北平了。在蒼松與金瓦的上面,懸著的是日本旗人們的眼,畫家的手,詩人的心,已經不敢看,不敢畫,不敢想北平的雄壯偉麗了北平的一切已都涂上恥辱與污垢

整個的北平變成了一只失去舵的孤舟,在野水上飄蕩舟上的人們,誰都想作一點有益的事情,而誰的力量也不夠拯救他自己的。人人的心中有一團苦悶的霧氣。

黃歷再次來到了這塊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感受到這天壤般的不同,看到了日本鬼子的皮靴和車輪在著北平的土地。

一夜的纏綿并沒有象黃歷想象的那樣,程盈秋會變成千依百順的小媳婦兒。沒有戀戀不舍的挽留,程盈秋是笑著給他收拾好行李,笑著陪他一路,笑著送他上的火車。在程盈秋看來,國難期間,男女間的關系是含淚相誓,各自珍重,為國效勞。任何事情只有和國家聯系起來才有意義,愛情也是如此。

“今天你是國家的人,而不是我的愛人,我的丈夫,我不準你再停留一會兒,趕緊去,好好地盡職戰斗。死是你的、我的,也是一切人的必然的歸宿;但是我們要死得光榮。殉國是不分地方的,帶著我的愛,我的祝福,去吧等著我”程盈秋的送行語還在黃歷耳旁縈繞,臨別擁吻的甜蜜,還在黃歷心中蕩漾。

真是一個既天真,又可愛的女子,黃歷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雖然身隔兩地,但他感覺已經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住了,他叫了輛黃包車,直接向著燕大駛去。

燕京大學當時由校長與校務長雙重領導。校長之設立完全是為了應付國民政府關于教會學校要由中國人當校長的規定。而校務長的職務,則是為了向美國托事部和基金組織負責。校務長的英文名稱叫president,校長的英文名稱叫nete11or。這兩個字在美國人看來沒有什么不同,都是大學的一校之長。不過在當時的燕大,學校實權主要掌握在校長手里。

黃歷到了燕大,拿出推薦函,原代理校長6志韋在辦公室接待了他。6志韋給人的印象是莊重嚴肅,但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其實是十分幽默的。

“嗯,身體健壯,學過國術——”6志韋看著這封軍統搞來的推薦函,抬頭看了看黃歷,又低下了頭,“哦,會英語,品質優良——”

6志韋看完了推薦函,突然用英語對著黃歷問,黃歷微微一笑,同樣用英語回答。6志韋笑了,說道:“我說嗎,老朋友怎么會騙我。只是這職務安排有些為難,當老師肯定是不合適,可干雜役,又有些對不住……”

“6校長,我是不嫌職務高低,薪水多少的。”黃歷趕緊接口道:“我沒上過大學,視為今生的遺憾。但能留在這一流的學府里,感受上大學的氣氛,也算是一個彌補。”

“嗯,嗯,我理解,我理解。”6志韋點了點頭,說道:“陳先生——”

“6校長,叫我小陳就行。”黃歷趕緊表示謙遜。

6志韋撫著額頭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的國術水平如何?”

黃歷不明所以,謹慎地說道:“馬馬虎虎,還可以吧”

6志韋明顯有失望的表情,說道:“本來是個機會,可惜——算了,你還是不要去冒險和那兩個人比試了。”

有機會?黃歷覺察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趕緊改口道:“6校長,請您說得明白一些,我的國術水平其實也很不錯的。”

6志韋呵呵一笑,說道:“是這樣的,學校原來是有體育課的,都是些強身健體的簡單活動。但現在,學生們覺得不太滿意,覺得體育課的內容滿足不了他們的需要,提議請一位國術老師,學些自衛防身的技藝。你知道,現在這個年月,學會這些,確實有用處。學校經過研究,認為這個提議還是可行的。學國術和搞軍訓是兩碼事,就算是日本人,也沒有干涉的理由。所以,就在外面請了兩位國術大家,準備甄選后聘任其中一位。”

“我愿意與這兩位國術大家切蹉一下。”黃歷一聽,來了精神,這還真是個好機會,從打雜的一下能升為老師,有意思。至于什么國術大家,既然是競爭上崗,那就拳腳下見真章,誰怕誰呀

6志韋看了黃歷一會兒,勉為其難地說道:“好吧,可以去試一試。其實我還是很看好你的,那兩位國術大家一位年齡偏大,另一位呢,嘿嘿,實在是不好恭維。如果你能勝出,會外語,年紀和學生們又差距不大,估計學生們也很樂意。”

“6校長,這什么時候比試?”黃歷有些躍躍欲試。

“別急嘛”6志韋笑道:“你還有兩天的準備時間,我這就把你的名字寫上去,希望你能旗開得勝。”

“我一定全力以赴,多謝6校長。”黃歷笑著表示感謝。

“不要叫我校長了,我只是協助辦理校務而已。”6志韋笑著搖了搖頭,又關心地問道:“你還沒找到住處吧?”

“我下了火車就直接來了,一會兒去找家旅館。”黃歷說道。

“旅館不好,日本人查得很緊,你初來乍到,容易出事。”6志韋摸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這樣,你先住在我家里,等事情定下來,再搬去宿舍。”

“太謝謝您了,6校長。”黃歷起身鞠了一躬。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四章北平現狀

在日軍進入北平的時候,最先出現于北平人眼前的新組織是新民會,一個從炮火煙霧中鉆出來的宣傳機關。開始不過是幾個地痞流氓,胳膊上戴著白箍兒,在胡亂吆喝。后來,檔次提高了,很多道貌岸然的文人也參加進來,向日本人鞠躬磕頭,為“中日親善”搖旗吶喊。

北平淪陷后,經過一番甄別,北平的警察系統被日本人進行了大改組,市局局長和各分局長、各警察署署長都由日本人重新任命,然后那些警察多數都被留用了。當然,這種甄別也僅僅是走一下過場,不可能達到應有的效果。北平,這座城市里到處是密如蛛網、迷宮般的小巷、胡同,日本鬼子離開中國警察的協助簡直是寸步難行,盡管他們心里清楚,有些中國警察不是太可靠。

“大致情況就是這些。”杜百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苦笑道:“根據我的觀察,日本鬼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新民會的,警察局的,沒有他們通風報信,監視刺探,日本人的什么特高課,憲兵隊,走路趾高氣揚的,卻是聾子、瞎子,想抓抗日分子,連門兒都找不到。”

“幫我留意一下房子,條件不用太好,一般就可以了。”黃歷只是將酒沾了下唇,便放下了。

“好房子不好找。”杜百升挾了口菜,嚼著說道:“日本人不停地向城里涌,好的房子都被搶沒了,房租給多給少也沒人敢計較。真他x的巴嘎牙魯”

這倒是句很有創意的罵人話,黃歷揶揄著說道:“杜兄罵人很有進步,中西合璧啊”

“呵呵,我還會很多句呢”杜百升無奈地說道:“日本人在警察局內部開辦了日語培訓班,我很積極地報名參加。怎么樣,是不是更象漢奸了?”

黃歷淡淡一笑,起身拍了拍杜百升的肩膀,“聯絡方法已經說完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喝。”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杜百升愣了一下,舉杯問道:“嗨,好容易來一趟,不陪我喝一杯呀?”

“不喝,喝了酒手會抖。”黃歷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杜百升搖了搖頭,看了看手里的酒杯,一口喝干,將黃歷放在桌上的一沓鈔票揣進懷里。

街上行人車馬很少,鋪戶已差不多都開了門,可是都沒有什么生意。那些老實的,規矩的店伙,都靜靜的坐在柜臺內,有的打著盹兒,有的向門外呆視。胡同口的洋車夫們有的嬉皮笑臉的開玩笑,有的靠著墻根靜立,有的在車簸箕上坐著。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不要命的,一種是認命的。無論到什么時候,認命的都是大多數。黃歷不想責怪他們,其實,死亡是容易的,生活才是艱難的,只不過很多人想不到這一點。

兩個武裝的日本兵,象一對短而寬的熊似的立在街心。人們都低頭快而過,生怕惹上麻煩。生活在喪失了主權的土地上,生命沒有保障,死就是他們的近鄰

黃歷極想去看看珍娘一家,但腳下卻拐了方向,自己是來干什么的,少聯系一些人,便是少給他們招惹禍端吧在沒有立穩腳跟之前,還是少在外面晃悠,快點回去吧

6志韋家的小院里很安靜,6志韋坐在后院他的書房里,專心致志地整理資料。桌上堆著報紙,地上鋪滿剪輯下來的廢報。他的兒子6小華在另一張小桌上幫著父親用糨糊往一個大本子上粘貼。父子倆聚精會神的工作,竟沒有聽見前院的門鈴聲。

正在前院東廂房刷洗碗筷的6太太,聽見有人按鈴叫門,便用圍裙擦著手,前來開門。習慣地隔著門縫兒往外看了看,見是客人黃歷,她才把大門開了一扇。

“6夫人,您在忙著呢?”黃歷進了院,客氣地問道。

“我在做飯,陳先生回屋稍等一會兒,飯馬上就好。”6太太關上院門,笑著說道。

“我買了些熟食,請6太太切一切吧”黃歷將手中的紙包遞了過去。

“你看你,又買東西。”6太太猶豫了一步,伸手接過,有些嗔怪地說道:“天天花錢,倒比住旅館更費錢了。出門在外,可不能這樣大手大腳。”

“對,對,您說得對,下不為例,下不為例。”黃歷陪著笑,進了自己的小屋。

半躺在床上,黃歷仔細思索著。在北平展開行動,確實要比在天津困難得多,環境也惡劣危險得多。日本鬼子和漢奸頻繁查戶口,經常大搜捕,即便不露出破綻,被誤抓起來也容易壞事。可只有燕大,鬼子還不能自由出入,肆意捕人。

“陳叔叔,吃飯了。”6小華敲了敲門,探頭招呼。

“好,好,馬上就來。”黃歷趕忙起身,走了出去。

飯菜已經擺好,6志韋招呼著黃歷坐下,照例又說了他幾句,無非是要節省,花錢不能大手大腳之類的,黃歷含笑答應,頻頻點頭,方才端起飯碗。

吃了一陣子,黃歷突然想起件事情來,急忙問道:“6校長,明天就要比試了,不知道是文比呀,還是武比?”

6志韋愣了一下,明白了黃歷的意思,反問道:“那你覺得是文比把握大,還是武比把握大呢?”

黃歷嘿嘿一笑,說道:“說實話,我學的是實用的功夫,不是那種花拳繡腿。”

6志韋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看來你很有自信,說明國術的水平還真不是一般高。”

“實用的豈不是更好,打把式賣藝的那一套既費時,又無大用。”黃歷笑道:“還請6校長成全。”

6志韋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道:“我只能說是盡力,如果你不能得聘,我再想別的辦法。”

“那就多謝6校長了。”黃歷打趣道:“您要是不安排好,我可就賴在您家吃白飯了。”

“哈哈,你倒是吃不窮我。”6志韋笑得很開心。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五章沈棟的憤怒

陰暗潮濕的監牢,隔著鐵欄桿,能看見兩個日本鬼子低聲說笑,偶一轉頭,那臉竟是綠油油的,眼睛也放著綠光,象黑夜中野獸的眼睛,象看老鼠一樣凝視著他。忽然的,嘴一咧,露出了森森的白牙……

啊,沈棟從噩夢中驚醒,滿頭都是冷汗,一只白凈的手拿著毛巾伸了過來,溫柔地給他擦著。

“啊,我,我沒事。”沈棟緩緩閉上眼睛,但胸脯劇烈起伏著。

武秀蘭輕輕點了點頭,柔聲說道:“吃點飯吧,我扶你起來。”

“我,我能走。”沈棟的腿還疼痛得很,但他咬著牙,下了地,艱難地向前邁步。

在組織的安排下,沈棟和武秀蘭來到了北平,冒充成姐弟,和先期到來的武先生住在一處小房子里。沈棟心急,不待組織打聽到游擊隊的確切消息,便獨自去北平西北的黑山尋找,因為昨晚那里響了半夜的槍炮,他認為游擊隊肯定在那里與鬼子戰斗。可不幸,他在路上被鬼子抓住了,在拘留所里被關了五天。

這是怎樣的五天啊,它讓沈棟明白了戰爭的殘酷,鬼子的毫無人性,經受了刑訊拷打,堅強了自己的意志。那里面的情景,已經成了他永久的記憶,使他更加迫切地要去戰斗,才能把他心中要爆炸的憤怒噴出去。

剛被關進拘留所時,當沈棟看清監牢里一連串排列著的七八個人時,他差點驚倒,頭腦暈眩了。

這八個人都沒有鼻子,再仔細看,耳朵那里紫的血凝成一堆,代替了耳朵原來的位置。他們是用一條鐵絲串在一起的,而且是讓鐵絲通過嘴巴,把兩頰穿兩個孔,從牙關中間穿過去。

他們是中華民族最最英勇的戰士,是北平近郊的游擊隊員,北平淪陷后,他們還在作著頑強的抵抗,后來被俘虜了,就受著這樣的待遇。

他們被捕來兩天了,天天被拉出去拷問,問不出來的時候,日本野獸就把穿過他們嘴巴的鐵絲燒紅,聞著那股腥臭味,聽著象煎油條似的聲音在狂笑。

這還不算,這八個人中有四個已經沒有了第一根肋骨。據說這是一位有名的日本醫博士的“新明”,先拿中國人做實驗,這四個人,就是這位殘忍的醫博士的實驗品。

八個人的小腿肚子被割開一條一條的縫,里面放著沈棟說不出來的藥。在審訊的時候,叫他們跪著,把杠子壓在他們的小腿上,肌肉都被壓成扁平狀。

過了三天,八個人當中的班長死了,臨死前他低聲地對沈棟說道:“你要是能夠出去,我很希望你能夠出去,好把我們的死……告訴全國人民,叫全國打日本打到底,只要打到底,我們死了也值得……”就是這么說的,沈棟聽得清清楚楚,盡管由于鐵絲穿過了他的嘴,字眼說得模糊而無力,但他永遠也記得。

班長的身子軟了下去,鐵絲在其他人的嘴上加了重量,沈棟扶著那個死者,眼淚象潮水一樣流著,流在死者的臉上,溶解了他凝結的血跡。

沈棟也遭到了拷打,鬼子把他吊起來,用棍子打他的大腿根,都流了出來。但這些不算什么,與那些英勇的戰士相比,沈棟覺得這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我不死,我就要讓你們血債血償,讓你們為殘暴的行為付出千百倍的代價。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字:殺,殺,殺……

幸好,他沒有什么口供,鬼子沒有什么證據,再加上武先生和組織的努力,花了一筆錢將他從監獄里救了出來。

想到這些,沈棟的眼淚又不可遏制地落下來,武秀蘭遞過手帕,卻被沈棟輕輕推開。

“我,我誓,這是我最后一次流淚。”沈棟胡亂擦了一把,咬牙切齒地說道:“以后,我能流的,只有這一腔的血。我,我要去殺鬼子,一個不留,見一個殺一個。我……”

“好,殺鬼子。”武秀蘭象安慰小孩子一樣,柔聲說道:“那也得吃飽飯,養好身體呀,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沈棟愕然地瞅著這個象大姐姐一樣的女人,武秀蘭微微一笑,說道:“你不知道嗎?我會騎馬,也會打槍,你的槍法不一定比我好呢”

嘿嘿,沈棟訕訕一笑,低聲嘟囔著,“要論槍法,沒人比得上他,要是能跟把他的本事學會就好了。”

此時,沈棟嘴里的他,也就是黃歷,正在燕大的體育館里競爭上崗呢

嗯,這位一綹長髯,白色寬松的國術練功服,腳下軟底布鞋,坐在那里眼睛似睜似閉,很有些宗師的風范。聽說是什么門派的掌門人,果然很深沉,很有譜。黃歷暗自警惕,再看另一位。哦,這位便是6志韋口中的不敢恭維了,粗壯,塊頭相當大,瞪著鈴鐺般的牛眼,倒象是天橋摔跤的那位?

穿得都很傳統,黃歷瞅瞅自己,覺得有些慚愧,國術嘛,就應該穿成那樣,自己怎么能穿皮鞋呢,穿著西服,竟然還沒打領帶,也太休閑了。

6志韋和幾個老師簡單商量了一下,笑著宣布道:“三位熱心來應聘,我代表燕園師生表示熱烈的歡迎。只是這名額只有一個,就需要競爭一下。大家都知道,我們燕園的學生都是青年,這身子和骨骼已經長成,有些功夫是不太適合了。所以呢,我們挑選老師的標準便是以實用為主,按江湖上的話說,就是以拳會友。”

哼,掌門人捋了捋胡子,不高興了,他身后有個小徒弟,趕緊上前說道:“6校長,您這話就不對了,我師傅那是什么身份,一代宗師,形意拳掌門,肯來燕大授徒,那是給你們多大的面子。怎么著,以拳會友?說白了,也就是打擂臺唄,那可不行。讓江湖上的朋友聽見,該說我師傅是以大欺小,以老壓少,我師傅可丟不起那個人。”

“得了吧,什么宗師,掌門人,自己胡吹大氣。”不敢恭維滿臉的不屑,嘰諷道:“我看哪,怕人笑話是假,您那兩下子中看不中用,才是真吧?”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六章體育教員

“放屁,王三腳,你就一個打把式賣藝的,你會的什么國術?”宗師眼一瞪,精光四射,站起來大聲斥責道:“我們形意拳講究功力,形松意緊,外形不拘一格,打法變幻多端。重點突出所取動物的進攻技巧,不求形象但求意真的練法,五行中講究金、木、水、火、土的內涵……”說著,宗師拉開架式,練了幾招,口中還念著拳諺:“出手如鋼銼,落手如鉤竿;邁步如行犁,落腳如生根;有意莫帶形,帶形必不贏;眼要毒,心要奸,腳踏中門襠里鉆;遠了便上手,近了便加肘;遠了用腳踢,近了便加膝……”

黃歷暗暗佩服,你瞧人家,不愧是宗師,這動作,這招數,一屈一伸,節奏鮮明,富于自然之美。嗬,那就一個好看。

宗師打過收勢,撇了“不敢恭維”和黃歷一眼,穩穩地坐了下來。那意思,我這玩藝兒還過得去吧,你們不行吧,趁早滾蛋。

王三腳脖子一挺,起身拍了拍寬厚的胸脯,撇著嘴說道:“別整沒用的,咱們伸伸手,看誰把誰整趴下,那才叫那個,那個實用,對,就是實用。來,來呀,別耍完了就沒事兒了。”

宗師一臉不屑,很清高,很孤傲的樣子,絕頂高手的風范,好象伸個小指頭就能把這大塊頭按趴下。

王三腳叫囂了一會兒,見沒人答理他,幾位考官也是面色古怪,擰眉擠眼,有些訕然地不好下臺,一眼看見了黃歷,好象找到了臺階,那個老家伙不能硬拉,這個年輕的先給打走,也算是先聲奪人。

“這位兄弟,別干坐著,來,咱倆比劃比劃。”王三腳向黃歷出了挑戰,“這推三阻四的,什么時候是個頭兒。”

也對,黃歷站起身,6志韋等幾位考官臉色不愉,可別一氣之下,取消這次競聘了。他向大塊頭拱了拱手,笑道:“兄臺稍等,我活動活動,咱倆切蹉切蹉,勝負無所謂,就算交個朋友。”

“好,我就喜歡爽快人。”王三腳又伸胳膊踢腿,擺出了撂跤的架式。

黃歷將各個關節活動開,很禮貌地向各位考官拱手示意,然后擺開了架子,微笑著對王三腳說道:“兄臺,準備好了嗎?我可要出手了。”

王三腳嘿嘿一笑,說道:“來吧,我等著呢”

黃歷深吸了一口氣,向前快進兩步,左手一晃,右手直擊王三腳的面部,王三腳的塊頭比黃歷還要壯,他伸手一擋,另一只便抓住了黃歷的衣服。原來他是擅長摔跤的,力大身沉,他覺得只要抓住黃歷,便能取勝。沒想到,卻上了黃歷的當。

一個比你弱小,沒有你高大的人多不會在街頭向你挑釁。即使他同你動手,在個頭和力量上也都會處于劣勢。所以,如果在街頭生爭執,多數對手可假定為比你強壯、高大。你是弱者,因此同對手比力氣非明智之舉。

但也有一點,喜歡使用蠻力的對手,很容易受到技術高的打斗者的攻擊。盡管力量和力氣是非常重要的,但每個人應該先擁有技術優勢。一個技術精湛的人比用蠻力的人更省體力。在恰當的地方、恰當的時機使用杠桿的原理,可以非常省力地達到預期的目的。

黃歷掌握的是近身功夫很雜,拳腳以泰拳和西洋拳為主,近身糾纏則是巴西柔術。

說到巴西柔術,它雖起源于日本柔術,但卻又與日本柔術不同,其中最出名的當屬格雷西格斗體系。格雷西格斗體系最大的創新,在于它展出最接近真實打斗的策略,即將打斗在地面上進行。特別是在對付肌肉比你達、體重出你很多的對手時,如果你將對手拉到地上,他的武器——擊打和踢擊會大大地被削弱。這種先進的打斗策略讓巴西柔術的斗士在眾多無限制格斗賽中取得勝利,使其格斗系統被世界接受。這種格斗體系,對任何對手都有效,讓所有的訓練者獲得相同的效果。

王三腳抓住黃歷,心中一喜,用力一推,腳下就使出絆子。黃歷身子一偏,手已經勾住了王三腳的身體,這是個依賴臂力的平衡小技巧,王三腳推出的力氣大,卻也相當于在推自己,黃歷的腳與他糾纏在一起,兩人幾乎同時摔倒,進入了地面戰斗,摔跤便失去了用武之地。而且王三腳認為兩人應該分開,再來比試。

但黃歷不是這樣想的,在扭動當中,他很快地使出“鉗夾防御式”中的十字固,牢牢鎖住了王三腳的胳膊,盡管王三腳的胳膊很粗壯,但依然無法承受。

“停,停,我的胳膊要斷了,你使陰招,不是這么打的。”王三腳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大聲叫道。

黃歷笑著放開了王三腳,他覺得這種表現已經夠了,主考官大概不會考慮讓這種粗豪的家伙進入燕園的,只要自己證明有實力就可以了。

王三腳爬起來,揉著胳膊,還要找黃歷較量,卻被6志韋制止了。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那個自大的老家伙,肯定不合學生們的口味,這個粗魯的家伙,自己原來就沒看好。黃歷的到來,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最好人選。

6志韋想含糊其詞地結束這場比試,然后在單獨通知黃歷入選,可那位宗師卻還有自己的想法。他是不想與黃歷比試,輸了可栽了面兒,以后沒法混了。可身邊不是還有個徒弟嘛,上去打倒黃歷,不是證明自己更厲害。

“這小子擅長擒拿和地趟拳,你去教訓他一下,記著,別讓他靠近。”宗師暗自指導著徒弟。

“師傅,您就等好兒吧”徒弟倒是自信滿滿,估計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到師傅指點后,挺著胸脯上前兩步,對黃歷草草一拱手,說道:“這位兄弟,咱們比劃一下吧”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對宗師很有些鄙夷,自己不敢上來,倒把徒弟當槍使,他轉向宗師兼掌門,有些嘲諷地問道:“這位老先生,是你來當老師,還是你徒弟呀,如果你只會光說不練,那還是回家去當掌門吧”

“狂妄。”宗師怒了,站起身,說道:“你這小輩,我與你動手豈不是讓江湖人恥笑,你若僥幸打贏了我這徒弟,我便將這個老師讓給你。”

呸,死要面子,還讓給我,說得好聽,估計就是個靠吹的家伙。黃歷轉向他的徒弟,擺好了架式。

甫一開始,黃歷便起了猛攻,拳腳齊上,肘膝交加。他采取了與打王三腳完全不同的戰術,讓宗師的徒弟措手不及,疲于招架,一個疏神,肚子上便挨了黃歷一拳。

痛,胃部受到重擊,差點讓徒弟昏過去,他疼得捂著肚子跪倒在地,差點嘔出來。

人都走了,靠嘴撐門面的宗師,還有靠撂跤掙飯吃的王三腳,雖然沒當場宣布,他們也知道所謂等通知不過是個照顧面子的幌子,他們沒戲。

6志韋和幾位主考官耳語了一陣,然后笑呵呵地叫黃歷上前,用英語問了幾個問題,黃歷回答得很流利,幾位主考官點頭表示滿意。

“事情就這么先定下來,等司徒校長回來,我再帶你去見一見。”6志韋笑著說道:“試用期一個月,現在新生馬上就要入學了,你呢,就先在校務處幫幫忙,等正式上課,再算時間。”

“謝謝6校長,謝謝各位先生、教授。”黃歷輕輕長出了一口氣,這就算在燕大落下腳了。

“你先在燕園里轉一轉,熟悉一下環境,這里可是大得很哪,以后要是迷路可讓學生們笑話了。”一位外國教授好心地建議道。

“說的是,咱們先散了吧,我找個人給陳教員做向導。”6志韋熱心地說道:“順便給他安排一下住的地方。”

“好,好,那我們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幾位考官打了個招呼,笑著紛紛離去。

6志韋領著黃歷向體育館外走去,還沒到門口,身后便有腳步聲追了過來。

“6先生,聽說體育教員已經選好了,給我介紹一下呀”說話的是個女人,而且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

黃歷趕緊回頭,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感到很驚訝,竟然在這個地方遇見了她。

泰麗笑瞇瞇地瞅著黃歷,不易覺察地向他眨了下眼睛。等6志韋給雙方做了介紹,她還裝出剛認識的樣子,與黃歷握手問好。

女生部的生活指導,這個職務倒挺有意思,不過,泰麗不應該是在貝滿女中的嗎,黃歷有些疑惑,但現在也不方便來問。

“6先生,我正好沒什么事情,就做一回義務向導吧!”泰麗很熱情地接受了這個任務,這讓黃歷有種不安的感覺。

泰麗并不是剛剛才來,也不是偶然碰上,她在旁邊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直在看著這場競聘會。黃歷的身手,引起了她的注意,讓她又想起了很久前所經歷的一件事情。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七章軍統的叛徒

未名湖,安然地躺在燕園之中,周圍起伏的地勢與湖岸交接形成流暢的線條,將未名湖勾勒得象一塊溫潤的軟玉。未名湖除了它本身的美麗以外,更多的已經凝結為一種文化意義的象征。

據說,當時為未名湖取名時,提出了很多參選名稱,但都不很令人滿意,最后國學大師錢穆先生一錘定音,直接以“未名”稱之。在今天看來,空曠的未名湖,配上錢穆先生命之的“未名”二字,正體現了知識分子追求的心境:淡泊名利,寬容無爭。

“我從貝滿女中來到燕大,已經有半年了,都是教會辦的學校,這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泰麗先將自己的情況作了簡單介紹,接著問道:“你呢,怎么改名字了,又跑到燕大當體育教員,讓人感到很意外呢”

“一言難盡哪”黃歷裝模作樣地喟嘆一聲,把事先編好的瞎話說了一遍。

泰麗聽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道:“自從那次在船上出事以后,我便覺得如果自己會點自衛的功夫,以后肯定會有用處,便抽時間去武館學習。你不知道,武館的人看到一個女洋鬼子來學武術的時候,眼睛都快要掉在地上的樣子。可惜,他們商量了半天,還是沒有收我這個學員。”

“呵呵,一個女洋人去學武術,的確有些讓人接受不了。”黃歷很同情地笑道。

“聽說這次要招聘會武術的體育教員,我便很留心,今天早早便到體育館觀看。”泰麗很有深意地看了黃歷一眼,繼續說道:“看著看著,我產生了一個疑惑,那位在船上救我的人,與你在身材和動作上,竟然很相象。如果光從背影來看的話,我幾乎要認為就是同一個人了。”

“哦,竟然有這種事情?真是很奇妙。”黃歷裝傻充楞。

“那天我太緊張了,后來仔細想了想,頭等艙客人不多,你真的好象不在那里面。”泰麗一副循循善誘的表情,“聽說你們中國有種很神奇的人皮面具,你是不是戴著那東西,我現在越來越有些懷疑你就是那個家伙。”

“懷疑,你有證據嘛?”黃歷一臉泰然地反問道。

“事過境遷,即便你承認,又有什么關系?”泰麗翻了翻眼睛,不悅地說道:“怕出名?我又不會滿世界去講;怕我感謝你,嘿,象你們中國女人常用的那個,什么以身相許,我可沒那想法。”

“你這個女洋鬼子,什么話都敢說。”黃歷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說是就是,反正我又沒有虧吃,以后還請多多關照啊”

泰麗笑了,笑得很暢快,冷不防給黃歷來了個擁抱。

“為人師表,要注意形象。”黃歷退了一步,苦笑連聲。

“困擾我的事情終于有了答案,心情好。”泰麗呵呵笑著,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走吧,陳老師,我領你再四處看看。”

黃歷算是在燕大落下腳了,而且比預先想的結果要好很多。閑著的時候,他便圍著燕大慢慢轉悠,呆在燕大是挺保險,但行動起來卻不方便,他得在校外建個臨時落腳點。當然,不用擔心房子老沒人住,惹人懷疑,崔小臺就是一個現成的看門人。

此時,天津抗團成員馮運修在天津中日中學畢業,考入北京輔仁大學,回到了在北平的西四北四條的家中,并與黃歷建立起聯絡。由于馮運修在北平有可靠的落腳點,按計劃部署,便負責抗團組織材料、行動文件和槍械的保管。但黃歷認為秘密組織保留書面材料非常危險,便讓他將文件翻譯成密碼,存進了花旗銀行的保險箱。

就在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時,軍統北平站的內部又出現了問題,情報員曲旭東叛變投敵,帶著日本憲兵接連端掉了軍統的兩個聯絡點,抓捕了幾名軍統情報員。雖然曲旭東不是什么軍統的高級干部,所知道的情況,所認識的人員有限,但他熟悉軍統的活動特點和規律,所以此次打擊,使本就力量薄弱的北平站遭到重創,更主要的是對潛伏特工的心理打擊。軍統組織在北平的活動由此陷入低谷,特工人員要么潛伏不動,要么暫時撤離。

大浪淘沙,能現出金子,也能浮起垃圾。幸好杜百升與曲旭東沒有什么聯系,而且自曾澈決定要組建北平抗團開始,他便基本處于“罐頭”狀態,現在更只與黃歷保持著單線聯系,傳遞著天津來的指示。

“軍統是怎么回事?特工的忠誠度竟然還比不上業余的抗團。”黃歷很惱火,如果原來軍統還是抗團的后盾和支柱,現在倒成了抗團的危險因素。

杜百升咧了咧嘴,苦笑道:“平常都人五人六的,誰知道在關鍵時候就反水叛變呢這人心哪,是最讓人看不透的。你呢,也別對抗團的人太過自信,被抓進日本憲兵隊,就是鐵嘴鋼牙,也難保不被撬開。”

黃歷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你給曾澈帶個信兒,軍統和抗團不要聯系太緊密了,抗團已經能獨立執行任務,除了重要人員的溝通指導,其他人員最后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以免互相影響,一出事就涉及一大片。”

“好,你說的也有道理。”杜百升點了點頭,說道:“對了,曲旭東這家伙當上了警察局的副局長,氣焰很囂張,領著一伙人四處抓人,不制裁他,影響很壞呀”

“那你注意一下他的行蹤規律,我們現在人手太少,我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去監視他。”黃歷說道:“按你所說,這個家伙確實做出了一個壞榜樣,很壞的榜樣,如果不得到制裁,難免有人起而效尤。”

“對,我也是怕會造成這樣的效果。”杜百升氣憤地說道:“這什么事兒呀,不光得和小鬼子干,還有漢奸,現在又多出了叛徒。”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在淪陷區作戰便是這樣,四處都是敵人,絲毫也不敢掉以輕心。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八章怡春

日本人進城以后,北京城里南方人經營的ji院清吟小班就關了個一干二凈。ji女們都在小房子里躲著。老板們不能從ji女身上剝削榨取,還要供她們一天三餐飯,個個叫苦連天。有些ji女則另開碼頭,到天津租界的大飯店里作流娼去了;有些就在北京耗著等機會。等到北京城里的恐怖情勢稍為緩和一點,留春園先開了張。

剛一開張,就有大卡車開到,車上滿坐著日本人,來找花姑娘。“留春園”沒有這么多ji女,就把二等的ji女找來充數。本來清吟小班有許多清規戒律,要費很多周折,ji女才肯和客人生關系。但日本人到來卻是純粹人肉買賣。當時的行話,叫做“拉鋪”。拉鋪一次,付二十塊錢,從八點鐘起,開始交易,十二點以后,就減價到十二塊。本來ji女看見日本人就害怕,鴇母也有些怵。但鴇母看見有錢可掙,早已眉開眼笑,不管ji女是否害怕,也強迫她們接日本人。一個ji女,往往一天開三次鋪。ji女原來接客的房間不敷分配,連賬房都臨時搭鋪。這樣,留春園老板至少可以收入一二百塊。別的老板,鴇母看見眼紅,于是滿春院、環翠閣、蒔花館、群芳班、瀟湘館等都相繼復業了。家家門口還安上霓虹燈,留聲機里放送的是日本流行歌曲。

同時,在八大相同里北洋番菜館、新華番菜館、小樂意南飯館,也相繼開業。在子夜時分,ji女總要想叫客人請他們吃一餐“宵夜”。往往一要就是十個“炸大蝦”或者十盤炒面,連第二天的午飯都有了。

在過去,清吟小班的ji女,因為生活浮華,享受舒適,龜鴇們把她們當做“小姐”一樣看待,再加上ji女一變就可能成為達官貴人的姨太太,受很多人的趨奉。這樣,就迷惑了她們的本性,忘記了她們精神、各個方面受到的侮辱。但是,日本鬼子來后,這一切舒適享受的生活都被剝奪干凈了,只有含羞忍辱,日日夜夜出賣自己的,這都是日本鬼子給她們的災難。因此,她們給日本人起個名字叫做“千刀頭”。

戰爭給無數人帶來的相近或相似的苦難,而一個風塵女子身份的大起大落,也會讓人們想起自己身處大亂世的現實。

蒔花館里,當家頭牌怡春姑娘輕輕撫著垂下來的頭,微皺秀眉,老鴇滿臉賠笑地在旁勸說著:“怡春,媽心頭肉兒,那個日本人又來了,你出去照應照應吧,惹惱了他,沒了人家的保護,咱這院子就得讓人給砸了。你也不想姐妹們沒了吃飯的地兒,都餓死吧?”

日本鬼子在ji院里作威作福,橫行霸道,但ji院的老板、鴇母們,提起日本人來都是恭維的,因為日本人給他們帶來了財的機會。在他們的眼中,日本人對于ji院是保護的。日本鬼子想利用ji院維持它市面的繁榮,讓ji院作為它們“慰勞”炮灰的工具,同時,還可以麻醉許多中國人的“抗日”思想,讓他們醉生夢死,昏天黑地,腐爛下去。因此,淪陷區里,娼ji和鴉片、海x洛x因、賭場都是得到敵偽組織的保護。

“媽媽,當初說得明白,我一天保證給你們賣二十個盤子,可是你們不能讓我破身,日本人來了,你們也要想法兒庇護我。”怡春臉帶不悅地說道:“怎么,錢我沒少給你們賺,現在卻又要把我往日本人身上推呢?”

“哎呀,媽媽不是這個意思。”老鴇心里怨恨,但臉上還掛著笑,“只是這個木村先生真是看上你了,非要你來接客。你也知道,他是憲兵隊的大官,咱們惹不起呀連警察局的曲局長也過來了好幾趟,勸你順了木村先生的意嗎?”

“哼,曲局長,他不得好死。”怡春恨得緊咬銀牙,罵道:“自己給日本人當狗就罷了,偏還要拉著別人去跳火坑,要不是他,那個日本鬼子怎么會跑到咱們這里給我添煩。”

“哎喲,這話可說不得。”老鴇嚇得面無人色,上前要捂怡春的嘴,卻被怡春一開。

“既然不讓我說,就別讓我去招待那個日本鬼子。”怡春霍然站起,眼睛瞪了起來,“否則,我惹出禍來,你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老鴇咬了咬牙,她也害怕逼著怡春去接客,萬一怡春使什么壞招,激怒了日本人,這ji院可就大禍臨頭了。可外面的日本人又不是那么好答對,她訥訥地說道:“那可怎么辦,日本人在外面等著哪”

怡春冷笑道:“就說我得了瘟疫,快要死了。日本鬼子最怕這個,保管以后連門都不登。”

老鴇咧了咧嘴,訕訕地向外走,邊走邊嘟囔:“你也知道日本人怕這個,你存心想讓日本人封我的門哪一口一個鬼子的叫,也不知道日本人和你結了多大的仇,讓他們聽見,就得抓你去坐老虎凳。”

怡春待老鴇走出去,咣當一聲用力關上了房門,呆了一會兒,她抓亂了自己的頭,又從地上蹭了些土,抹在臉上,然后往床上一躺,閉上了眼睛。

怡春本名叫李倩心,原是上海閘北一家面粉廠小老板的女兒,一家人本來其樂融融地生活著,但六年前的一二八淞滬事變徹底毀了這個美滿的家庭,毀壞了李倩心幸福的生活。

從天而落的炸彈炸塌了面粉廠,炸毀了她的家,炸死了她的雙親和歲的。到現在她還記得妹妹死時的樣子,一件暗花格小褂子被染紅,滿月似的小臉蛋上滿是血跡,還有那遍地的面粉,象冬天凄冷的雪……

兩行淚水從怡春的面頰上無聲流了下來,家破人亡,她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經歷了多少苦難,又落在這活地獄里,不知何日是歸期。想著想著,怡春凄然一笑,南下洼子的亂墳崗子,一口狗碰頭的棺材,恐怕就是她的結局吧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怡春趕緊側身,將被子連頭蓋上。

“哎呀,我的乖女兒呀”老鴇湊到跟前,笑得臉上的粉直往下掉,“別裝病了,木村先生有急事,已經走了。”

怡春依舊不回頭,害怕是在騙她。老鴇又說道:“有個豪客來開盤子,一下子就是五十塊錢的大手筆,指名要見你呢他說了,只坐著聊聊天,說說話。”

當時,一般開盤子都是兩塊、五塊,十塊錢以上的就很少了。五十塊錢的盤子,在老鴇和伙計眼中那真是罕見的豪舉了。

怡春緩緩坐起,冷嘲道:“媽媽又賺了一筆呢,日本人走了,我再不接客,倒真是不識抬舉了。你讓客人呆會兒進來吧,我梳一下頭。”

“好,好。”老鴇賺了錢,笑逐顏開,“那位客人脾氣很好,笑瞇瞇的樣子,你好好伺候,興許還能得賞錢呢”

過了一會兒,黃歷“笑瞇瞇”地走了進來,這個塑膠面具便是如此造型,與那個刀疤臉正好形成了對比。

照例是沒有營養的客套話,怡春已經辨不出這個曾經來過的客人。呆了一會兒,黃歷慢慢將話題轉到了曲旭東的身上。

“曲局長啊——”怡春有些鄙夷地說道:“那可是大忙人,并不常來。先生找他有什么事情嗎?”

“聽說他和日本人關系很好,我呢,想在政府里謀個差事,可惜找不到門路。”黃歷象每個鉆頭覓縫想當漢奸的人一樣,根本不把這當成一件丑事,笑瞇瞇地說道:“如果怡春姑娘肯幫忙,我必有重謝。”

“我和曲局長并不熟悉,恐怕愛莫能助。”怡春心中厭惡,不冷不熱地拒絕了,當時想當漢奸的人并不少,有很多北洋政府或國民黨時代的大官都想在日本人手下吃碗殘羹剩飯,這種事情怡春見得多了,都想著從女人身上打主意,接近或討好某某人。

黃歷見她冷淡,也不以為意,繼續巧妙地探聽著曲旭東的行蹤規律,怡春雖然心中不悅,但也不好冷了場子,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

“含春姑娘不在這里了?是從良了,還是——”黃歷在中間也穿插著別的話題,想到了和他開過房的那個姑娘,便隨口問道。

“她——”怡春神色黯淡了一下,低沉地說道:“她得了病,被轉賣出去了。”

黃歷明白其中的意思,定是被賣到下等ji院,那里條件更加惡劣,他輕輕搖了搖頭,嘆息道:“那可是掉進了地獄。”

怡春有些奇怪地看了黃歷一眼,嘆了口氣,說道:“她固然是生活在地獄里,而象我這樣,也僅僅是略上一層的地獄而已。都說地獄有十八層,含春是在最下面,我便是在第十七層,比她又能好到哪去?”

黃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怡春,這個女人倒是心里清楚,不象某些ji女被迷惑了本性,忘記了她們精神、各個方面受到的侮辱。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六十九章曲局長來了

中國人有一句罵人最狠的話:“男盜女娼”。似乎竊盜、娼ji,最為卑賤,幾乎不齒于人類了。這些人都是社會階層的最底層,朝不保昔。

作為社會地位最卑微的ji女,出污泥不染,歷風霜不枯,而不再僅僅是床榻上的一塊性感的肉塊,是ji院門內高掛的一塊鮮艷的花牌,供別人春風一度。從紅顏禍水到巾幗英雄的過渡和跨越,并不是所有青樓女子都能完成的。只有如李師師、小鳳仙和賽金花少數人,才能夠創造出那樣的傳奇。

怡春雖然不是什么巾幗英雄,但她也有愛,也有恨,也有自本能的愛國心。就象她日后曾對黃歷所說:“我雖然是個ji女,卻究竟是中國人,也恨日本人遇著可以幫助中國或者中國人的地方,自然要出力相助。”

亂世戰爭,卻能讓一名卑賤的ji女袒露出高尚的情懷,豈不要羞死那些飽讀詩書,道貌岸然的漢奸、賣國賊。他們的情操竟然比不上一名ji女,他們的惡行比最下流的ji女還要卑鄙無恥。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黃歷淡淡地笑著,有些嘲諷地說道:“怡春姑娘明知道是在地獄,倒也安之若素,令人欽佩。”

怡春臉色一冷,皺著眉頭說道:“先生此話何意,是在說我自甘下流,不知廉恥嗎?你可知道想跳出這個火坑有多難嗎?”

除了鴇母狠毒,老板兇惡,難以脫身外,從良或許是當時很多ji女的出路之一。跟什么人從良這卻是每一個ji女苦惱的問題。想找個年貌相當知心如意的“郎君”,恐怕是不可能的。因為年輕的男子,沒有足夠的財力從ji院將她贖出來,即使他有這樣的力量,他的家庭也不會允許。

因此,ji女從良多半是嫁給比她大幾十歲的官僚政客、買辦經理做第xx房的姨太太,由大家的玩物變成個人的玩物。由于在ji院里過慣了yin逸享受的生活,一旦有錢有勢,可供自己揮霍,就更放蕩起來,很多人亂搞男女關系,結果往往被丈夫拋棄或送與同僚或再次賣與紅塵。有些紅ji女,手里有了錢,就有人圖她的錢,把她娶過去,結果把錢騙光,就隨意遺棄了。還有一些流氓,專門騙娶那些“自家身體”的ji女,騙到手,轉賣到天涯海角,永遠不能翻身。

也有很多ji女并不做什么從良的打算,自己年紀大了,就買兩個女孩子,養大了,讓孩子們做生意,自己為鴇母,繼續吃這一碗ji院的飯。而更多的ji女,被蹂躪摧殘,折磨死了;或者不愿忍辱偷生,過這的生活,抑郁死了;也有在這種放蕩yin逸生活中,得了各種性病,無力醫治,爛死了。

“困難是有,但不去抗爭,那就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黃歷聽完怡春的講述,沉吟著說道:“我認為,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不要命的,一種是認命的。人要是不要命,連鬼都害怕。”

怡春陷入了沉思,這個客人雖然想當漢奸,但說話倒是很有意思,而且說的也很道理。說書的不也有: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這句話嘛。

“怡春姑娘,上次聽你唱曲兒,有意猶未盡之感,不知今日可否再展歌喉啊?就是那種江南的樂曲,聽起來很舒服。”黃歷轉彎抹角打聽了半天,也不得要領,這曲旭東雖然也來蒔花館尋歡,但似乎沒有什么規律,在這里守株待兔,時間又不允許。隨便呆上一會兒,就先走吧,殺曲旭東的事情再想別的法子。

怡春點了點頭,起身拿出琵琶,悠揚的樂聲響起,江南氣息的吳儂軟語從口中吐出……

外面一陣嘈雜,緊接著咣當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瘦長臉的漢子帶著兩個手下闖了進來,后面跟著一臉惶急的老鴇。

瘦長臉的漢子進得屋中,瞥了眼黃歷和怡春,冷哼了一聲,說道:“怡春姑娘好興致呀,木村先生你不見,說是有病,可陪起小白臉來,這嗓子可亮得很哪”

黃歷皺起了眉,冷冷地望著這個家伙,覺得有些面熟。

“曲局長,曲局長,您是誤會了。”老鴇陪著笑臉上前說道:“怡春哪敢不見木村先生呀,是木村先生有急事,被人給叫走了。正好,來了客人,就這么——您多體諒,我們開門做生意,也沒有把客人往外趕的道理,您說是不是?”

曲局長?黃歷再次盯著瘦長臉,仔細打量,果然與杜百升的描述很相象,由于沒有照片,所以,剛才只是覺得眼熟。

“少給我打花腔。”曲旭東一瞪眼睛,罵道:“爺給你的錢呢,怡春不許再接客,你他x的說話是放屁呀”

“媽媽,把曲局長的錢還他,我雖然下濺,那幾個錢還買不走我的身子。”怡春冷笑道。

“吆嗬,怡春姑娘這脾氣見長啊”曲旭東皮笑肉不笑地往椅子上一坐,隨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咬了一口,說道:“嫌錢少,這好說。你的身子金貴,是論斤賣呢,還是論兩啊,爺掏得起。只要你答應陪木村先生——”

“日本人,我是絕計不會陪的。”怡春堅決地搖頭,“一個不想活的人,你們也沒辦法吧?”

“不想活?呵呵,是不識抬舉吧”曲旭東的臉陰沉下來,威脅道:“帶你去監獄看看,你就知道,想死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木村先生看上你,那是你的造化,別給臉不要臉,比你好看的子有的是,你以為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千人騎萬人壓,裝什么清雅高潔。”

“那個,請問——”黃歷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子,似笑非笑地說道:“請問木村先生是尊駕的什么人,是你爹嗎?”

“嗨,你這個混蛋怎么還不滾?”曲旭東光顧著和怡春斗嘴,倒是忽略了黃歷,此時黃歷一插嘴,他便又將怒火轉移了目標,指著黃歷的鼻子罵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信不信我把你抓進憲兵隊,扒你三層皮。”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七十章徒手格殺

“喲西”黃歷笑得很陰險,突然用日語說道:“你抓我進憲兵隊,很好,我很想進去見識一下。”

屋里人都目瞪口呆,沒想到竟然是個日本人,實在有些出乎意料,日本人還有這樣形象的?雖然外表有些不象,但人家這說的鳥語多純正,沒人聽得懂哩

曲旭東嚇了一跳,眼睛瞪得鈴鐺大,壞了,口無遮攔,竟然得罪了日本干爹?他趕緊站起身,堆著笑臉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沒想到您是太君,請問您剛才說的是什么?”

黃歷似笑非笑,用日混合的話說道:“我的,喜歡這位小姐,你不要嚇唬她的,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曲旭東心一沉,囁嚅著說道:“憲兵隊的木村閣下也很喜歡這位怡春姑娘——”

“木村?讓他來,大和男人爭女人的,嘿嘿,得用這個的。”黃歷握起大拳頭,用力揮了揮,接著又是一串日語。

明白了,橫刀奪愛,曲旭東苦笑著點頭,日本人咱惹不起,讓木村跟他理論吧他瞅了怡春一眼,現在倒真希望她強硬到底,把這個日本人給氣跑。

怡春輕捂著小嘴,還沒應過來,這怎么突然又變成日本人了,不可能呀,咋看咋不象。

黃歷的腦海里急轉動,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碰上了就別放過,否則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了。可是姓曲的帶著幫手,貿然動手,有些麻煩。怎么能把那兩個手下支在門外,把姓曲的留在屋內一舉擊殺呢?

“太君,您樂呵著,我告辭,告辭。”曲旭東點頭哈腰地向外退去。

“怡春姑娘,咱們繼續,今晚我就住在這里,哈哈”黃歷轉向怡春,一反剛才道貌岸然的神態,變得色迷迷的。

“哦,不,我不能陪你。”怡春嚇得連連后退,“你快走,我這里不開鋪,不留客人過夜。”

“不開鋪的規矩就從今晚改掉吧”黃歷瞪起了眼睛,兇狠地說道:“大日本皇軍的尊嚴不容你這個ji女污辱。”

怡春繼續后退,被絆了一下,順手操起了剪刀,直接頂在咽喉上,無聲地瞪著黃歷。

黃歷愣住了,眨著眼睛不說話,老鴇咋咋唬噓地叫著,曲旭東也被這樣的情景驚呆了。

“巴嘎牙魯”黃歷腦子里一閃念,沖過兩步,抓住了曲旭東的衣領,搖晃著罵道:“都是你壞了好事,你要不闖進來,什么事情也不會生。現在想跑,我掐死你。”

“太君,太君。”曲旭東被勒得喘不過氣,急忙陪著笑臉說道:“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我來勸她,我定能勸好她。”

“滾”黃歷松開了曲旭東,沖著老鴇和門口曲旭東的兩個手下怒吼著,“都滾得遠遠的,讓我看見你們,統統死啦死啦的。”

老鴇和兩個保鏢屁滾尿流地滾遠,房門被重重關上,屋內只剩下了三個人。

“怡春姑娘,你放下剪刀,咱們有話好好說。”曲旭東苦著臉勸道:“你這是何苦呢,現在是誰的天下,長著眼睛的都能看得清楚,你咋就執迷不悟呢”

“你,你們將來都不會好死。你給日本人賣力,只圖個人享受,還好得了么?”怡春這話是偶爾聽別人說的,此時一急便脫口而出。

“你真不懂事,平常哪有這么闊的太君來照顧你,你強頂著又能熬到什么時候?開了鋪,什么樣的男人都能往你身上趴,你受得了嗎?若是跟了太君,那就一步登天,不僅吃好的喝好的,還沒人敢欺負你了。”曲旭東想火,又忍住了,繼續勸說道。

黃歷聽著外面的動靜,應該沒人,或者是離得遠,他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出手,粗壯的胳膊一下勒住了曲旭東的脖子,曲旭東嘔了一聲,手刨腳蹬地掙扎。黃歷加力勒緊,然后突然猛地一扭,嘎吧一聲,曲旭東的脖子被扭斷了。黃歷松了下胳膊,嘴里罵著,手上打著,將曲旭東拖進了臥室。

怡春傻愣愣地看著,她不知道曲旭東已經在她眼皮底下被殺死了,還以為是日本鬼子在泄憤怒,毆打曲旭東。這個死漢奸,揍他一頓還真解氣。她使勁握緊了剪刀,向門口慢慢挪動著腳步……

黃歷挾著曲旭東進了臥室,以極快的度搜了他的身,一把帶鞘的很精美的短刀,一把駁殼槍和兩個彈夾,錢包、證件都到了黃歷的身上。這下子心里有底了,他今天只是想來打探一下,身上并沒有帶武器,現在刀槍在手,事情敗露,他也有信心沖殺出去。

聽到外間屋輕輕的腳步聲,黃歷起身沖了出來,和怡春打了個照面,四目相對,一個驚愣無語,一個皺眉無言。

“把剪刀放下吧,自殺不是那個樣子的,再說,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黃歷沉吟了一下,向前邁了一步。

怡春“啊”了一聲,向后退了兩步,黃歷一個大步已經來到她的面前,一個掌刀切在她的脖頸上,怡春兩眼一直,昏厥倒地。

對不起了,只有這樣才能讓你少些麻煩,我也好脫身而去。黃歷抿了抿嘴角,轉身進了臥室……

老鴇和曲旭東的兩個手下在離門很遠的位置,不時探頭觀察。只見門吱呀一聲打開,黃歷邁步走了出來,回身關上門,手里拎著一個布包的圓形物,大步走了過來。

“我出去一下,去取怡春姑娘的贖身錢。”黃歷冷冷地說道:“你們千萬不要去打擾他們,我馬上就回來。”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日本人的橫行霸道是有目共睹的,平常ji院便有許多日本人前來泄。這些日本人大都不醉裝醉,又唱又鬧,很難應付。而且,一旦招待不周,或真起酒瘋來,便見人就打,見物就砸,把客人都得嚇跑。

所以,黃歷一交代,老鴇陪著笑臉,連個屁也不敢放。另外兩個小漢奸面面相覷,也是苦笑連連,這太君,咱惹不起,聽話得了。

黃歷毫無阻攔地出了ji院,叫了輛黃包車,并不直奔燕大,而是向相反的方行駛,走了不遠,他下車付錢,將車夫打走。然后黃歷改為步行,向另一個方向走過兩條街,在一個廁所里,將外衣脫下,面具摘下,又叫了輛黃包車,才向燕大方向行來。

啊伴著老鴇的一聲尖叫,曲旭東的兩個手下沖進了屋里。怡春躺在外間屋的地上,依舊是昏迷不醒,老鴇坐在臥室與外間屋的門旁,面無人色,瑟瑟抖。進了臥室,這兩個家伙也目瞪口呆,驚愣在當場。

地上一大攤鮮血,已經變紫,曲旭東的無頭尸體躺在地上,只能從衣著上分辨出原來的身份。曲旭東的外衣被敞開,白色的襯衣上用鮮血寫著四個字:漢奸,叛徒。

消息一傳開,便是混亂不堪,ji院里雞飛狗跳,客人們落荒而逃。生命案了,誰也不想沾惹上麻煩,即便自身清白,可日本憲兵會管這一套嗎,死的可是警察局副局長啊現在還是日本人的紅人,這動靜小不了。

等到日本憲兵和警察局的大隊人馬趕到,ji院里已經是一片狼籍,桌倒椅翻,杯盤水果遍地都是。ji女們嚇得都跑進了小房子,伙計們站在角落臉色驚惶,倒霉的老板和老鴇哭喪著臉,面面相覷。

媽拉個巴子的,死得好,你個腦后生反骨的家伙,還想著舔木村的屁股,來擠占我的位置。警察局長趙萬英滿臉凝重,心卻是樂開了花。看過曲旭東的尸體,趙萬英搖頭嘆氣,裝出一副痛心疾的樣子,裝模作樣地訓斥著曲旭東的兩個手下。

“你們這兩個飯桶,這是失職,無能,才導致曲副局長被殺。”趙萬英對這兩個曲旭東的親信可沒什么好印象,借機報復也在情理之,“來人,把他們先銬起來,帶回去慢慢審問。還有——”趙萬英環顧左右,瞪著眼睛說道:“還有這家ji院的所有人,都帶回去,他們都是嫌疑犯。”

“趙局長,您高抬貴手,您通融通融。”ji院老板苦著臉哀求著,手上做了個數錢的手勢,暗示著趙萬英。

趙萬英心冷笑,早干什么了,這回不整治你,別的ji院能乖乖地上供聽話嘛,別以為有日本人逛窯子,老子就不敢收拾你們。

“木村隊長來了。”一個親信低聲提醒著趙萬英。

趙萬英的表情立刻變得柔和,屁顛屁顛地迎了上去,咔地向木村立正敬禮。

憲兵隊長木村有三十多歲,一身黃凡爾丁料子軍裝,腰帶挺得溜直。粗壯的身軀結實得象一頭野牛,圓滾滾的頭,寬嘴巴,帶著棱角。圓眼睛,射著兇狠的光。上唇一小撮黑胡須,不住地嗅著鼻子,好象一只狼狗時刻準備上前廝咬。

“什么情況?”木村淡淡瞟了一眼趙萬英,他很不喜歡這個只顧撈錢,卻沒有什么工作能力的草包,所以才有讓曲旭東頂替的心思。

“據卑職分析,這定是藍衣社的報復殺人。”趙萬英有些諂媚地笑著,嘴里說道:“他們割走了曲副局長的人頭,并在其襯衣上寫下血字,漢奸、叛徒,由此便可判斷出兇手的殺人動機。”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七十一章無題

木村不置可否,邁步走進了兇案現場,仔細檢查過之后,他基本確信了趙萬英的判斷。當然,這也并不復雜,只看曲旭東胸前的血字便能猜出大概。但木村并沒有急著下結論,而是坐在屋內的椅子上,將老鴇和曲旭東的兩個手下分別叫進來,細細詢問了一番,然后陷入了沉思之。

曲旭東的死對木村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木村接任以來,對軍統潛伏人員的打擊并不順利,以致于生了王克敏的重大案件。雖然捕獲了兩名案犯,但對軍統北平組織并未構成太大的威脅。曲旭東叛變后,木村才意識到,只有軍統內部的人員,才會對軍統構成真正的威脅,因為只有熟悉軍統的活動規律、行事方式,才能象一個熟識野獸習性的老獵人,無論是下套,還是埋伏,都能得心應手,讓野獸無可逃脫。

然而,正當木村對曲旭東寄予厚望,并大力的時候,軍統卻搶先下手,制裁了曲旭東,這讓木村惱火不已。但事情已經生,說什么都無濟于事,木村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應對。

如果對外宣稱是軍統所為,大張旗鼓地搜捕、抓兇手,這是最普通、最平常的作法,但豈不是為軍統免費作了宣傳?曲旭東之死,可以說使木村要利用軍統叛徒打擊軍統的設想遭到了重大挫折。但此事也不是不可補救,木村想盡量把此次軍統震懾性的行動變一種性質,爭風吃醋,ji院毆斗,情殺仇殺,都可以用作遮掩的名義。然后先找個替死鬼,對外就說案件已破,兇犯正法。再采取內緊外松的抓捕策略,沒準這樣做,還會使敵人的警惕性放松。

木村起到這里,暗自點了點頭,不能讓軍統的詭計得逞,割下曲旭東的腦袋,不就是想激怒我們,好把此事弄得沸沸揚揚,既打擊了我們,又給有心投靠的人敲響了警鐘嘛,哼,偏不讓你們如意。

“趙局長,你的過來。”木村主意已定,招手叫過趙萬英,并令手下關上了房門。

哦,頭痛,迷糊——,怡春輕輕呻吟了一聲,緩緩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卻被離得很近的一張面孔嚇了一大跳。

“怡春姑娘,你的,醒了,不要怕的。”木村往后坐了坐,臉上擠出一絲笑意。

怡春不顧頭暈,慌忙坐起,先看自己的衣服,好象沒什么異樣,她驚惶地向床里靠去,雙手抱肩,低著頭,縮成一團,也不吭聲。

“不要怕的,你是怎么,怎么的被打昏,生了什么事情,請你說清楚的。”木村繼續和藹地問道。

怡春皺起眉頭,努力思索,又膽怯地看了看木村。

“喲西”木村淡淡一笑,起身走到門口,將老鴇叫了進來,由老鴇來問,他交叉雙臂,象是在欣賞墻上的字畫,其實是在傾聽。

老鴇雖然可恨,但怡春的緊張還是消除了不少,她慢慢想著,斷斷續續地把當時的情形講了一遍,末了還說道:“如果你們不信,那就去問曲局長好了,他被日本人打,不關我的事情。”

“哎喲,我的姑娘啊,曲局長已經被人砍了腦袋,你還問他?”老鴇苦著臉,驚魂未定地說道。

徒手殺人,膽子也真大呀這樣的人要么是個愣頭青,要么就是身懷絕藝,對自己有著強的信心。木村緩緩轉過身,現在事情已經完全清楚了,兇手不僅身手很好,而且腦子靈活,還會日語。他利用了漢奸都怕日本人的心理特點,將曲旭東的手下支出,便下了毒手。更諷刺的是,殺完人,還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門,混沒將外面的人看在眼里。木村微笑起來,他遠不象粗魯的外表那樣沒有頭腦,相反,他卻是個耍陰謀的專家。

“怡春姑娘受驚了,我們會抓住兇手的。”木村眨著眼睛說道:“ji院照常營業,我們只帶走幾個人進行調查,不會影響太大。”

“謝謝太君,謝謝太君。怡春,快起來,謝謝太君。”老鴇聽說事情沒那么嚴重,也不會被抓到憲兵隊,沒口子的點頭哈腰。

“不必了。”木村擺了擺手,說道:“怡春姑娘不是有個規矩嘛,只賣藝不賣身,以后也這樣吧,任何人不得勉強。”

“是,是,太君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老鴇諂媚地笑著,“只陪太君,別人都不陪。”

木村搖了搖頭,說道:“她愿意接待什么樣的客人,那是她的自由。”

怡春有些猜不透木村的心思,低著頭,捻著被角,也不知說什么好。

木村頗有深意地看了怡春一眼,轉身走了出去。緊接著,外面一陣喧鬧,警察撤了,日本憲兵帶著幾個伙計和ji女也撤了。

“媽媽,那個曲局長是怎么死的?我沒聽太明白,是那個日本人殺的?”怡春揉著脖子,有些疑惑地問道。

“什么日本人哪?那是裝出來的。”老鴇撇了撇嘴,拍著胸口嘆著氣,“我說怎么出手這么大方,原來他是——”說到這里,老鴇四下瞅了瞅,湊近怡春低聲說道:“聽老板說,他是什么藍衣社的,殺人不眨眼,是專沖著姓曲的來的。不光殺了個,連腦袋都割了去。”

怡春打了個寒戰,藍衣社的名頭,從她接待過的三教九流的客人聽說過,前些日子王克敏被刺,北平城里大搜捕,聽說也是藍衣社干的。看來,藍衣社是專和鬼子和漢奸對著干,倒也不失為有骨氣的國人。只是聽到曲旭東被殺,還是在自己的房里被割了腦袋,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害怕和惡心。

“我沒死,倒還是撿了條命啊只是那屋子,打死我,也不去住了。”怡春有些后怕地摸著脖子,自己的小腦袋是不是也差點被割下來。

從蒔花館帶走的三名ji女被日本人押到了東城離城根不遠的孤零零的一所房子里。其一名妭女叫月月,剛上捐做生意不久,歲數還小,嚇得很厲害。進去之后,日本人開始詳細的問了她們的履歷,并把她們的履歷都記錄下來,然后,月月被領進單人獨間的小屋,很小,只有一床一椅。

“這是你的屋子。記清楚,四十九號。以后,你就是四十九號,沒人再叫你的姓名。”說完,日本人向外面喊了聲:“二號”

不大的工夫,進來個年輕的女子。極恭敬的向日本人敬禮,而后她筆直的立定。

“告訴她這里的規矩”日本人走了出去。

月月的心要跳出來,不知是怎么回事,想趕快逃跑。二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冷冷地說道:“別動這里,進來的就出不去”

“怎回事?怎回事?是不是要在這里砍頭?”月月帶著哭腔的問。

“待下去自然就明白了,也不會砍你的頭,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什么時候放我出去人,我還有要緊的事呢”月月的眼淚掉了下來。

“放了你?這里還沒放過一個人”二號毫不動感情的說。

“我必須得出去,得賺錢去救我的媽媽”月月抹著眼淚,她不知道二號是不是在騙她,不砍頭,那是不是要槍斃。

“在這里待下去,將來立了功就能救你的媽媽”二號笑了笑,笑得極短,極冷,極硬。

“真的?”月月似乎有了點希望,急切地問道。

“信不信由你”二號又那么冷笑了一下,而后開始告訴月月此處的規矩。

月月的心涼了半截,這里一切都有規矩,而且很嚴酷,仿佛要把活人變成機器她哭了半夜,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月月感覺剛剛睡著,便被刺耳的鈴聲吵醒了,天還不十分亮呢。二號在門外低聲的說:“快起,你遲到一會兒,打個半死”

月月顫抖著爬了起來,迷迷糊糊的往外跑。天很涼,冷氣猛的打在她的臉上,她似乎才徹底清醒過來。但是淚水又迷住她的眼睛,跑到盥洗處,她含了口水漱漱嘴,捧了一把水抹抹臉,就趕緊離開,恐怕要遲到挨打。月月隨著大家,一共有三十多個青年男女,都跑進后院的一塊空地去集合。

空地的三面是高墻,墻頭上密扎鐵;另一面是房子,山墻上有幾個方方的洞兒。院子的東墻外不遠,便是城墻;那灰黑的、古老的、高大的城墻,不聲不響的看著院內。地面是光光的,冰硬的,灰黃的,城墻是灰黑的,堅硬的,光光的。天是灰碌碌的,陰冷的,光光的。月月由地面看到城墻,再看到天,作夢她也沒夢過這么可怕的地方。一切是灰的,冷的,靜的,光光的,她不敢再看。但即使不看,她還覺得到那冷氣,和灰暗,象要把她凍僵,凝結在灰暗里。她想抓住誰的胳膊,好使自己立穩。她渾身都顫,能聽到自己的牙齒咯咯地響。

男的在前,女的在后,大家站成一排,面對著有方孔的山墻。由四十七號到四十九號立在最后,她們都是昨天新進來的,神情上都顯出特別的不自然與不安。

大家站好了一會了,四位教官,三個日本人,一個國人,才全副武裝的,極莊嚴的由前院走來。隊長喊了敬禮。三個日本教官還禮,眼珠由排頭看到排尾,全身都往外漾溢著殺氣,嚴肅,和得意。

國教官向日本人們敬過禮,而后動作僵硬的,象個木頭人似的,轉向了隊伍,把鞋跟磕得象小爆竹那么響。他開始訓話,說了幾句關于全體學員的話,他又叫新來的幾個號數:“,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號,向前五步——走”

月月看了看旁邊的同伴,而后隨著她們向前走。國教官嗽了一聲,相當親熱的說:“你們已經知道了這里的規矩,不必我再重復。現在是你們最后的機會,來決定你們到底愿意在這里,還是不愿意。有不愿意的,請再向前走五步”

沒有人敢動。后面的老學員們似乎已都停止了呼吸。月月想往前走,可是她的腳已不會邁動。她向旁邊看,左右的人也正看她。

“沒有?”教官催問了一聲。

在月月左邊的一個女人,有二十四五歲,藝名叫紅寶的,扁扁的臉,紅紅的腮,身體不高,而頗粗壯,模樣不俊,而頗渾厚可愛,猛的向前走去。她有一個病怏怏的老爹,還有一個十歲的小妹,她要出去賺錢。

“好”教官笑了笑。“還有沒有?”

月月也要邁步,可是被身旁的一個女的輕輕拉住。她晃了晃,又站住了,不解地看了看這個多管閑事的女人。

“好,你過來”教官向扁臉紅腮的紅寶說道。

紅寶遲疑了一下,而后很勇敢的往前走。教官把她領到房子的山墻下,叫她背倚著墻上的一個小方洞。這時候,太陽上來了,把灰碌碌的天空忽然照紅,多半個天全是灰紅的,象淤住了的血。城墻更黑了,而院的墻與人都更清楚了點兒,紅寶的身上都了紅。

一個日本教官跳起來,手一揚,喊了聲:“好的”

呯屋里邊開了槍,紅寶象個口袋似的,沉重地往前栽倒。天上更紅了,地上流著殷紅的血。

“歸隊”國教官向月月和同伴大聲說道。

月月不曉得怎么退回去的。她的眼前已沒有了別的東西與顏色,只有一片紅光由地上通到天空,紅光里有些金星在飛動。

“向左轉跑步”教官了命令。

月月跑不動了,可是,有那具死尸躺在那里,她不敢不跑。每逢跑到死尸附近,她就想閉上眼。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偏偏看見了尸體,還有那地上的血。她透不過氣來,又不敢站住。她張著嘴,雙手捧著小肚子,腸子仿佛要扯斷了似的。忍著疼,她東一腳西一腳的亂晃,仿佛是個醉鬼。不久,她的眼前遮上了一塊紅幕,與紅的天,紅的血,聯接到一處。她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只覺得天地,紅的天地,在旋舞轉動。

月月不曉得什么時候,又是怎么進到屋里的。她睜開眼,是在床上躺著呢,已經正午了。她又哭了一會兒,但已經不敢想什么。她怕死,她惜命,決定不去靠一靠墻上的方洞兒。

青春是鐵,環境是火爐。過了一個月,月月又“活”了。她不再怕血與死,她的心已變成石頭的。于是,她又回到了蒔花館,涂著胭脂寇丹,笑語殷殷地迎送客人,但她的耳朵是豎著的,眼睛是毒辣的,她已經變成了日本人的特務。

這都是木村的計劃,他確實不是個頭腦簡單的家伙。他要利用國人,利用國人訓練出來的特務,分布到北平的各個地方,各個職業,打入國這個獨特的社會,讓他們變成日本人的眼睛和耳朵。

而曲旭東被殺案在極短的時間內被了結,兇手被槍決,已經控制了公眾媒體的日本人將兇手的行兇動機確定為因財殺人,所編的故事也頗為合理。似乎,這件大案便要這么在公眾面前淡去了。

但又一次意外便在這個時候生了,一天早上,在通往北平的城外大道旁,一棵大樹上突然掛出了一顆人頭,人頭的下面掛著一張白紙,寫著血淋淋的大字“叛徒曲旭東,漢奸之下場”。

國人害怕血腥,卻喜歡觀看血腥,更喜歡談論血腥,在日本人和漢奸還未采取行動的時間里,新的傳聞已經進了北平,口口相傳能象長了翅膀一樣迅傳播,將日本人編的瞎話擊碎。

非常及時,非常巧妙,人頭若掛在城內,很快便會被警察和憲兵現,迅加以處理。但是日本人還無法遍布崗哨,更無法兼顧到城外,而從四里八鄉進城的百姓在早上正是一個高峰。

“八嘎”木村重重地把拳頭擊在桌上,他雖然猜出了兇手割走曲旭東人頭的用意,也采取了相對的防范措施,但他也知道不可能面面俱到,現在出現這種結果,雖然憤怒,也并非是無計可施。

謊言已開始,就要用更大的謊言來彌補,木村立刻布置,在報紙上鄭重說明,城外所掛人頭并非是曲旭東,乃是奸人故意混淆視聽,這種陰謀是無法得逞的,也將很快遭到沉重的打擊。

黃歷翻過報紙,不屑地甩到一旁,這種蒼白的辯解也只有日本人才能想得出來。人要是不要臉,還真是無敵。就象戰爭爆,明明是日軍開進、侵略國,還聒不知恥地說什么“一貫尊重國的領土、主權以及各國在國的權益的方針,決不絲毫加以改變”;明明是殺人放火,在南京屠殺了三十萬國人,卻裝成一位善心菩薩,說什么“國民政府狂妄策動抗戰,對內不察人民涂炭之苦”,真是無恥到極點、也滑稽到極點了

這一陣子,黃歷一直老實地呆在燕大里面,僅有的兩次外出,也是在附近談租房子的事情。躲避風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燕大開學在即,程盈秋和崔小臺就要來了,他必須做好準備。

女孩子是種很奇怪的動物,即使她以前對你并沒有真的感情,但她若已被你得到,她就是你的。嗯,黃歷很相信這一點,而且也相信程盈秋跟他并不只是有了上的關系,在精神上,也應該有了緊密的聯系。想起她,心里便甜甜的,想起臨別前那天的親熱,程盈秋的羞怯和慌亂讓他感到刺激,男女的歡愉讓他象是上了天。還有,那女孩子在睡過一覺后,枕著他的肩膀,暗示再來一次的表情讓他更升騰起了疼愛和憐惜。

現在,程盈秋要來了,不僅僅是來燕大讀書的,更是沖他來的。黃歷心情愉悅地出了城,到城外的聯絡點取東西。

城外的聯絡點是在土城——那在韃子統轄國時代的,現在已被人遺忘了的,只剩下幾處小土山的地方。門前有一個小小的,長長的,亮亮的場院;左邊有兩棵柳樹,樹下有一盤石磨;短短的籬笆只有一人來高,所以從遠處就可以看到屋頂上曬著的金黃色的玉米和幾串紅艷艷的辣椒。

鄉間地廣人稀,狗們是看見遠處一個影子都要叫半天的。兩條皮毛模樣都不體面,而自以為很勇敢,偉大的,黃不黃,灰不灰的狗迎上前來,狂吠著。黃歷施展出他的武藝,把手撿來的樹枝棍子耍得十分伶俐,可是不單沒打退了狗,而且把自己的膝蓋碰得生疼。他喊叫起來:“啾打看狗啊有人沒有?看狗”

從院子里跑出幾個小娃娃來,有男有女,都一樣的骯臟,小衣服上的污垢被日光照得亮,倒好象穿著鐵甲似的。

小孩子嚷了一陣,把一位年男人嚷了出來,他的一聲尖銳而細長的呼叱,把狗們的狂吠阻止住。狗們躲開了一些,伏在地上,看著黃歷的腿腕,低聲的嗚——嗚——嗚的示威。

黃歷跟年男人說了幾句話,算是對上了暗號。年男人在前面引路,黃歷,孩子,和兩條狗,全在后面跟著。屋里很黑,很臟,很亂,很臭,但是主人的誠懇與客氣,把這些缺點全都補救過來。年男人東一把西一把的掃除障礙物,給黃歷找座位。然后,他命令身量高的男娃娃去燒柴煮水,教最大的女孩子去洗幾塊白薯,給客人充饑。

“唉,來到我們這里,就受了罪啦沒得吃,沒得喝”年男人的北平話說得地道而嘹亮,比城里人的言語更純樸悅耳。

男孩子很快的把柴燃起,屋立刻裝滿了煙。黃歷不住的打噴嚏,但面對主人的熱情,他只好沒話找話地聊著。煙還未退,茶已煮熱。兩個大黃沙碗,盛著滿滿的淡黃的湯——茶是嫩棗樹葉作的。而后女孩子用衣襟兜著好幾大塊,剛剛洗凈的紅皮子的白薯,不敢直接的遞給客人,而在屋打轉。

這就是國人,國化這整個的屋子里的東西,大概一共不值幾個錢。這些孩子與大人大概隨時可以餓死凍死,或被日本人殺死。可是,他們還有禮貌,還有熱心腸,還肯幫別人的忙,還不垂頭喪氣。他們什么也沒有,連件干凈的衣服,與茶葉末子,都沒有,可是他們又仿佛有了一切。他們有自己的生命與幾千年的歷史他們好象不是活著呢,而是為什么一種他們所不了解的責任與使命掙扎著呢。剝去他們的那些破爛污濁的衣服,他們會和堯舜一樣圣潔,偉大,堅強

在談話,黃歷知道年男子叫周二,是給人家看墳的,這里只有他一家。轉過柳樹,再走兩里多路,才是一個小村子。黃歷沒有詢問周二是什么時候,又是怎么加入軍統的。其實說是加入軍統,其實周二不過是個外圍人員,軍統只把他這里當成一個傳遞情報的小轉,臨時的歇腳點。

在黃歷看來,周二象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沒有什么苦難和頂大的仇恨,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冒著殺頭的危險,去和日本人作對的。也正如他所想的,周二確實最恨日本人,他的老父親進城挨了日本人的打,抬回來不久就咽了氣。咽氣前盯著周二說道:“兒子,你有骨頭沒有?有骨頭沒有?給我報仇報仇”

無疑,周二是個有骨頭的人,比他的爸爸脾氣更硬,牢牢地記住報仇兩個字。當軍統的人前來試探的時候,他一口便答應了下來,他或許不敢親手殺鬼子,但能幫著殺鬼子的國人,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慰籍。

黃歷喝著棗葉茶,而后拿了一塊生的白薯,他并不想吃,而是為使主人和孩子們安心。

“嘻嘻,你的胡子掉了,胡子掉了。”拿白薯的小女孩象看到了什么西洋景,一掃剛才的緊張,捂著嘴笑得特別開心。

哦,哦,黃歷也不由得失笑,伸手把唇上的胡子粘了粘,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從兜里掏出十幾塊錢,放在她的手里,說道:“出去玩兒,再買點好吃的,我和你爹有話說。”

周二起身要謙讓,黃歷一把就將他按坐下來,幾個小孩嘻嘻哈哈地跑了出去,但那個小女孩卻把錢放在了桌上。

“還真是個懂事的孩子。”黃歷贊了一句,正色道:“把東西拿出來吧,我還趕著回去呢”

周二應了一聲,來到炕前,掀開破炕席,又摳掉幾塊磚,從炕洞里將一個箱子拿了出來。

黃歷接過來,打開,正是自己的那把狙擊步槍,輕輕撫摸著,他的臉上浮起了笑容。

外面的狗又叫了起來,黃歷皺了皺眉,將箱子一下蓋上。周二又將箱子放進炕洞,方才走了出去。

黃歷在門后聽著外面的說話聲,覺得挺耳熟,而且對方說出了暗號,應該是自己人,便挪了個位置,從門縫里向外張望。

沈棟的傷好了,耐不住心的急迫,得到聯絡點的地址后,便急急忙忙地趕來。而武秀蘭跟著來,說不上是真的報國心切,還是已經對沈棟產生了微妙的感情。

周二有些猶豫,屋里還有一個,他不知道是否該讓這新來的兩人進去。此時,黃歷已經看清了是沈棟,不由得哈哈一笑,大步走了出來。

“小沈,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黃歷笑著伸手招呼,“是從城里來,還是從山里來呀?”

“是,是老三嗎?”沈棟仔細辨認了一下,不由得驚喜地沖過來,抓著黃歷的手。

“呵呵,至于這么親熱嘛?咱們進屋談吧”黃歷笑得很開心,能見到昔日的戰友,怎么說都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幾個人進屋坐下,周二又去忙著沏茶倒水,黃歷和沈棟、武秀蘭攀談起來,講述著離別之后的事情。

“原來你又進監獄了?”黃歷笑著拍了拍沈棟的肩膀,“還真是千錘百煉,二進宮啊”

“您就別笑話我了。”沈棟苦笑著搖了搖頭,把監獄里所聞所見講述了一遍,神情變得很難過。

黃歷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日本鬼子真是畜生不如,你參加游擊隊,以后多殺幾個,替那些死去的國人報仇。”

“那是肯定的。”沈棟咬著牙說道:“如果抓到活的,我也狠狠整治他們,剖開他們的肚皮,看看是不是長的狼心狗肺。”

“那武小姐呢,是送你一程?還是——”黃歷好奇地問道。

武秀蘭面對黃歷有些放不開,她囁嚅著說道:“您知道,我也恨日本鬼子,在北平城里呆著,成天看見那些矮銼子,還有漢奸,心情很郁悶。再說,我也會騎馬打槍……”

黃歷點了點頭,對周二說道:“他們要去西門找游擊隊,這路上好走嘛?”

周二眨了眨眼睛,搖頭道:“原來倒沒什么,可現在日本鬼子也怕游擊隊變得人多勢眾,便在通往西山的路上加了哨卡,盤問得很緊。象他們這樣的年輕人,恐怕進山不是那么容易。再說,山里有好幾股人馬,都說是打鬼子的,可也不能蒙著頭就入伙,那里面也不盡是好人。”

“那你詳細說一說,我們了解下情況。”黃歷和藹地說道:“對了,這快午了,我們就在你這吃飯了。再說,他們兩個趕路也要帶些干糧,這里有些錢,麻煩找兩個大些的孩子去買回來。”

“這附近都是窮人,有錢也買不到什么象樣的。”周二苦笑著吩咐兩個大孩子,讓他們去二里外的小村子去買些吃食,不外乎是饅頭、面條、雞蛋、活雞,還是要拿回來現燒火做熟的。

經過周二的講述,三個人明白了山里游擊隊的大致情況。先,這些游擊隊因為成分不同,所以紀律也很不一致,因此反映在老百姓的心目,也就不同。據一般農民的看法,最好的游擊隊要算是愛國學生的隊伍。他們抗日,到老百姓家里只要點涼水喝。其次是二十九軍所組成的隊伍:抗日,喝開水。再次是保安隊、便衣隊的隊伍,他們是:抗日,喝開水,要錢。最壞莫過于流氓地痞土匪的組織,他們除了抗日,喝開水,要錢之外,還加上綁票、搶女人。學生的隊伍遇到最后一種,便盡力勸告,不許糟害老百姓,二十九軍的遇到了便老實不客氣地打起他們來。

而日本鬼子也對活動在西山、黑山里的游擊隊越來越重視,在通往山里的路上設置崗哨,對來往的人員嚴加盤查,稍有可疑,便被抓進憲兵隊,活著出來的機會便很少了。

“原來參加游擊隊并不象想的那么容易。”沈棟搓著手,半晌抬頭對武秀蘭說道:“要不你先回城,等我找到真正的游擊隊,再來接你。”

“哄誰呢?”武秀蘭不假思索地撇了撇嘴,說道:“你啥時候能回來,猴年馬月呀?”說完,她覺得說這話容易讓人產生誤解,趕忙補充道:“你不用擔心我,我爬山越嶺,并不比男人差。”

“周兄,你能找到向導嗎?”黃歷轉向周二,客氣地問道:“他們倆這么瞎撞,不是個辦法。”

周二沉吟了一下,說道:“我領他們走吧,往年閑的時候,我都要進山采些山珍野果回來,一來換些錢,二來也能給孩子們吃點,道路還是比較熟的。”

“你走了,孩子們怎么辦?”黃歷搖頭。

“窮人家的孩子,一兩天餓不死。”周二滿不在乎。

“除了你,就再沒合適的了?”黃歷再次詢問道。

周二想了想,說道:“還有我那大小子,我領他進過兩回山,呆會兒問問他,還記不記得路。”

大小子也不過是那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能行嗎?黃歷皺起了眉頭,可也想不出什么別的辦法。而且他決定送沈棟和武秀蘭一程,手無寸鐵闖過崗哨,實在是太危險了。

見黃歷似乎并不滿意,周二苦笑了一聲,說道:“除了我們兩個,沒有人會來當向導,那是要掉腦袋的。當初我也想殺日本人,為我爹報仇。可村里的人害怕呀,他們掰開揉碎的勸我,差不多要給我跪下了,我知道,要是真去殺了一個日本人,哼,這五里以內的人家就全得教日本人燒光。所以,我才憋著這口氣。等到收莊稼的時候,日本人派來了人看著,連收了多少斤麥稈兒都得記下來。把麥子,連麥稈兒,都用大車拉了走。人哪,是奇怪的玩藝他們明知道,糧食被拉走,早晚是餓死,可是他們還怕我去惹禍,倒仿佛只要我一老實,他們就可以活了命”

黃歷說不清是該同情,還是該痛罵,為什么呢,就這么默默地讓鬼子把繩索套在脖子上,一點一點地收緊,就為了能多活了三天五日,難道那三五日的時間就足以讓人去當奴隸,去屈膝投降。

下午兩點多鐘,黃歷等人吃飽喝足后出了,向導是周二的大小子,一個十三四歲黑不溜秋的男孩子。

黃歷和向導在前,沈棟和武秀蘭在后,四個人直向西山行去。黃歷已經把槍組裝完畢,用一小卷席子包裹,當成個扁擔扛在肩上。

原野被溫煦的陽光照耀著,沒有炊煙,沒有云霧,一切都象剛洗過一樣的清新明朗。一望無際的黃色田垅,還沒長滿葉子的樹叢,偶爾望到的零散村落,一切都十分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多么美好的景色啊,然而這片景色,現在卻寂靜無聲地在沉浸在一個恐怖的、痛苦的氛圍。

“你走在我旁邊,不要蹦蹦跳跳的,更不要四處亂跑。”黃歷向著小周說道:“你爹都說了,這路上有鬼子的崗哨,咱們混是混不過去的,只能是在鬼子現之前繞路。”

“要是沒有路能繞呢?”小周吃了大餅雞蛋雞肉,還喝了雞湯,比過年的時候都要豐盛,頑皮跳脫的本性便顯露出來。他還背著個筐,說是回來的時候要給弟弟妹妹拿回來山里的好吃的。

“沒路能繞,就只能硬闖了。”黃歷拍了拍肩上的槍,說道:“待會兒打槍打的,你怕不怕?”

“怕個逑。”小周昂起脖子,學著說書人的話語,“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跟誰學的?”黃歷好笑道:“大人都不敢這么吹牛,你這小屁孩倒大言不慚。”

“大言不慚,什么意思?”小周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道:“難道要象旁的村里的馮阿貴,鬼子睡了他媳婦兒,他只蹲在外面哭。鬼子走了,他又打老婆出氣?”

“什么亂七八糟的。”黃歷哭笑不得地斥道:“小孩別亂說話,你只要記住,待會要真打起來,你就往地上一趴,頭也別抬,屁股也別撅就行了。要是聽話,等咱們回去后,我就給你家買一頭毛驢,或者騾子什么的,你不是很喜歡趕車嗎?”

“說話算數?”小周瞪大了眼睛。

“當然。”黃歷很篤定地說道:“不過,你要是不聽我的話,那可對不起,今天你們家吃的好東西可都是我花錢買來的,你們得還我。”

啊,小周咽了口唾沫,家里窮他是知道的,這還錢可是千難萬難,旁的村里,趙老夏不是因為窮,把自家的孩子都賣了嗎?嗯,自家可不要出這種事,跟著爹是苦了點,可好歹是一家人在一起呀

半下午的工夫,黃歷他們遠遠地看見了一個小村,聽小周說,過了這村,再走十幾里,還是入山的山口了。黃歷覺得事情還算順利,便想進村找人打聽一下周圍的情況。可離得近了,才現這個村子滿是殘垣斷壁,被煙火熏得漆黑的墻壁房梁,而且村前村后竟找不到一個人,村里一片死寂。

“這個村子去年還好好的呢”小周納悶地嘀咕著,“怎么會一下子被燒得這么厲害。”

黃歷皺起了眉頭,停下腳步。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將席子打開,端起槍,用瞄準鏡向村子里仔細觀察。

沈棟和武秀蘭也趕了上來,躲在黃歷身后,探頭探腦地向遠處的破村子張望。觀察了半天,黃歷確認村無人,而且這村子被火燒的時間也不長,應該就是最近的事情。

這是鬼子干的?黃歷將瞄準鏡望向遠處,繼續四處尋找,突然看見離村不遠的小山坡的樹林里有個人影在晃動。再仔細觀察,那個人的裝束不象是鬼子,倒象是個老百姓。

“你們在這里呆著別動,我去那邊看看。”黃歷回頭交代了一聲,貓起腰,向著那片樹林摸了過去。

一棵合抱粗的大樹,半邊已經枯干,用石頭充填起來,上面掛滿了褪色的紅布,寫著“保佑一方”、“有求必應”之類的字句,這是村人把老樹當成了敬奉的神靈。但他們真正危難的時候,老樹,或者稱為神靈,只是默默地看著,并沒有顯示出任何的神跡,來庇護他們。

郭強揮了下手的鐮刀,直想砍掉這棵光受香火供奉,卻不管百姓疾苦的破樹。但這有用嘛,徒然白費力氣罷了。他嘆了口氣,蹲下身子,把從村子里劃拉來的殘余的物品和器皿捆扎起來。只剩下這些東西了,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呢?他真想不辭而別,到山里去,那里有敢同東洋鬼子開槍打仗的人們,他也想痛痛快快地干掉幾個狗養的鬼子,是的,他真的走出去一二十里地,雖然腰里沒有手槍,可是帶著一些干糧。

但郭強畢竟是個國人,因此他對家庭,對還健在的老母親,就有許多不好意思的地方。好象母親的手有一根無形的繩子,把他這條野驢拴在了大樹上。不行,老母親的白與沒了牙的嘴不容許他去作英雄,去痛快地和鬼子干。

郭強收拾好了東西,有用破草繩捆著的,有用爛布條勒著的,他伸手拎了拎,嗯,應該能拿得了。他突然回頭,一個陌生人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背后,手有槍,槍口斜對著自己。

“你是這個村的人嘛?”黃歷開口問道。

郭強眨著眼睛,面對這個拿槍的家伙,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話也忘了說。

“不用怕,我們只是過路的,找你問點事情。”黃歷擠出一絲笑容,手里的槍放低了一些。

郭強咽了口唾沫,含含糊糊地說道:“你,要問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黃歷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拿著槍,這個家伙有實話可能也不告訴自己,倒不如把他押到那邊。有武秀蘭這個女人,還有個小孩子,這個家伙應該能穩定住情緒。想到這里,他淡淡地說道:“把鐮刀扔了,跟我去那邊,快點。”

郭強使勁握著鐮刀把,思想斗爭了一會兒,無奈地松了手,乖乖地跟著黃歷走出了樹林。還真如黃歷所料,看到了武秀蘭和小周,郭強的心情確實放松下來,這樣的組合,應該不是壞人。慢慢地,他的話也流利起來。

原來,就在前些日子,游擊隊到了這附近。離這十多里的地方有個教堂,他們在教堂里休息。哪知這教堂的長老很不開眼,生怕日本軍隊懷疑他,給他招惹禍端,便偷著派了個人給日軍送信。不料這位信使,送信回來時卻被游擊隊給抓住了,他們便老實不客氣把他捆了起來。并在山坡上安置好兩挺機槍,設下埋伏,靜候著日軍的攻擊。

果然,不久,日軍“剿匪”的隊伍來了,一共三輛大汽車,前面兩輛是國的偽警察,后面一輛是“皇軍”,這三輛車剛下對面的山坡,迎面的機關槍便怒吼起來,子彈如雨點一樣飛來,一頓猛打,這支“剿匪”的隊伍死傷慘重,只逃回去幾個人。這一下子就鬧大了,又是坦克車,又是飛機,拼命的沖擊,轟炸,而游擊隊依據有利的地形,還占據教堂對抗了五天,最后才退回到西山里面。

日本人經受一挫,獸性大,又殺人,又放火,把周圍的幾個村子糟蹋得夠嗆,村里的老百姓便都躲進了山溝,以逃避這突來的大禍。

“你知道游擊隊在哪嗎?我們就是去入伙的。”黃歷想了想,向郭強詢問道。

“不知道,只有進山里去找。”郭強搖了搖頭,皺著眉頭說道:“不過,日本人在進山的大路上正建炮樓,想過去,不容易。”

“大路?”黃歷很敏銳地覺察了郭強話隱含的意思,追問道:“那小路呢,你知道進山的小路吧?帶我們進去,我們必有重謝。”

郭強猶豫著,囁嚅著說道:“小路,我倒是知道一條,可,那現在有沒有鬼子把守,就不知道了。”

“這沒關系,碰上鬼子,我來保護你,肯定保你沒事兒。”黃歷知道是說大話,但此時鼓勵才能讓這個小子勇敢起來,而且他們非常需要幫助。

郭強低頭想了一會兒,這頭野驢還真的想見見游擊隊是啥樣,以后說不定自己也會去入伙,便輕輕點了點頭,“好吧,我帶你們走小路。”

黃歷等人一氣走了十幾里路,翻過一道土坡,通過一片灌木叢,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前面出現了一道山嶺。

“前面就是青石嶺,過了嶺,再穿過一條河谷,才算真正進了山。”郭強抹了把頭上的汗,指點著說道。

黃歷點了點頭,爬上一塊大石頭,拿著瞄準鏡向青石嶺瞭望著,壞了,黑黝黝的青石嶺上,竟然出現了一個大碉堡,槍眼里透出微弱的燈光,象個怪物似的,眨巴著眼睛,盯著嶺下的道路。

“鬼子建了碉堡,這嶺不好過。”黃歷放下瞄準鏡,皺著眉頭,走了回來。

“啊,這里也有鬼子?”郭強吃了一驚。

“那怎么辦?”沈棟著急地問道。

“先歇歇腳,等天黑透了,再看看情況。”黃歷示意眾人坐下,又讓沈棟拿出干糧,嘴里慢慢嚼著,想著辦法。

碉堡不是很大,看樣子也就能裝十來個人。當然,想要攻打,卻不是那么容易,居高臨下,架起機關槍一封鎖,沒有重武器,就要付出慘重的代價。那能不能把鬼子的注意力引開,讓沈棟他們偷偷地穿過去呢?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七十四章闖關

“……戰斗進入了一個很詭異的境地,你無法想象,十幾個大日本皇軍的英勇士兵,竟然會被一桿槍封鎖住了,或者說是震懾住了。面對支那匪徒的狙擊,我們不得不縮在碉堡里,透過射擊孔向外盲目地掃射。但我們根本不能沖出去,或者探出頭來,這個惡棍的槍法極準,而且很喜歡瞄準我們的腦袋!我親眼看見身邊的同伴因為暴露在外,而一個個地倒下去,好幾個人的腦袋都是血肉模糊……”

———摘自日軍一等兵橋本太郎戰地日記

風卷著樹葉颯颯作響,灌木叢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偶然有兩聲飛禽和野物的叫聲被風裹著送來,象是悶在壇子里似的空洞而細微。人們心里象壓上一件沉重的東西,誰也不愿說話,任憑著一個希望在心里閃亮了,又被遠處碉堡里的鬼子破碎了。

“怎么辦?難道還得回北平,再在那令人窒息的城市里苦熬。”武秀蘭輕輕嘆著氣說道。

“真的沒有別的路了?”沈棟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向郭強詢問。

“我說過了,還有一條路,可是要繞大遠,沒有個兩三天走不進山里。”郭強揪起根野草使勁捻著,捻成了泥,團成一小團再彈出去。

“興許老三有辦法,等他回來再說吧”沈棟望著遠處黑乎乎的青石嶺,也不是太確定地說道。

武秀蘭張了張嘴,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此時再說喪氣的話,可就太不知道眉眼高低了。

黃歷借著夜幕的掩護,在草叢石塊之間潛行,仔細觀察了碉堡周圍的地勢地形,思考著穿越那條小路的可能性。然后,他又隱蔽地摸了回來。

“怎么樣,能過去嗎?”沈棟用希翼的目光望著黃歷。

黃歷笑了笑,坐了下來,說道:“可以,不過要稍微費點工夫。來,我和大家說一說,呆會兒就按商量好的行事……”

青煙一般的新月的光輝,傾瀉下來,傾瀉到懸巖斷壁上、山坡上、巖角上,象手臂一樣伸展著的樹枝上,一切都象籠罩在霧,朦朦朧朧。

碉堡是鬼子伸向山里的前哨,起著預警和封鎖作用,在嶺下的小路上還有一個木制的崗樓,有五名士兵,負責盤問檢查過往行人。由于物資供應的關系,鬼子無法在這里屯駐太多的人馬。不過,憑著十幾個士兵,兩挺機關槍,一門擲彈筒,鬼子相信能夠牢牢守得住。

根據黃歷的觀察,如果解決了嶺下崗樓里的鬼子,并且封鎖住碉堡里的敵人,從小道上偷過,還是有死角的。和沈秀蘭等人商議完畢,給他們指好了偷越小道的路線和注意隱蔽的地方。他又給沈棟布置了任務,讓沈棟在戰斗開始后,相機擾亂分散鬼子的視線。

黃歷和沈棟匍匐在草叢里悄悄接近了崗樓,在夜色,木制的二層崗樓象個戴著尖帽子的鬼怪,陰森森地矗立在路旁,路上橫放著纏著鐵刺的路障。一個鬼子哨兵在路上來回走著,不時的東張西望,就象一條尋食的野狗。過了一會兒,那哨兵朝著木制崗樓吆喝了一聲,沒有動靜,他便邁步走了過去。

“這家伙是去找火吸煙。”黃歷聽懂了哨兵喊的日語,悄悄地說道。

“哦,我們還等什么?”沈棟輕輕點了點頭,不解地望著前方。

過了一會兒,那個哨兵手里閃著一粒鬼火般的煙頭回來了。離這個哨兵三十米的地方,也亮起了一粒光亮。

“看到了嗎?”黃歷伸手指點著說道:“一明一暗,共是兩個哨兵,他們大概認為是絕對安全了,連那個暗崗都抽起煙來了。”

“明白了。”沈棟很佩服黃歷的細心。

趴在草叢,黃歷緊盯著暗哨的方位,悄悄地迂回接近過去。

鬼子暗哨躲在一棵大樹后,愜意地吐著煙霧,眼睛不時瞅一下路上巡視的另一個哨兵。他沒想到,已經有人盯上了他,正要把死神的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

黃歷悄然來到了樹后,慢慢繞了過去,從側面猛然一拳擊在鬼子的太陽穴上。鬼子哼都沒哼一聲,便昏了過去。黃歷扶著鬼子的身體,慢慢放倒在地,卡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扭,咔吧一聲,鬼子哨兵在昏迷便去見了天照大嬸。

慢慢爬著,黃歷爬回到小道旁的草叢,緊盯著來回巡視的哨兵,等著鬼子再次轉身折返的時候,他飛快地爬上了小路,就后就地翻滾了幾下,躲進了一塊小凹地,一動不動。

一步,兩步,三步……笨拙的、緩慢的皮鞋聲由遠而近,從黃歷臉前走過,然后又是一步、兩步、三步走了回來。黃歷突然伸出雙腿,用力一絞,鬼子哨兵猝不及防,哎喲一聲,一下子猛然摔倒在地,還沒等他再出聲,嘴便被捂住,一把冰冷的匕扎進了他的心臟。

崗樓里沒有人詢問,看來里面的鬼子都睡熟了,黃歷彎著腰,將鬼子的尸體拖到路旁的草叢里。沈棟趕緊接過鬼子的槍,又將鬼子身上的子彈盒,手榴彈,皮帶都解下來,武裝到自己身上。

黃歷伸手指了指,沈棟點了點頭,貓著腰小跑著,守住了通往嶺上的山路,黃歷則邁步走向崗樓。貼近了崗樓,甚至能聽見里面象豬一樣的呼嚕聲,黃歷獰笑著的推門而入,揮舞匕,只聽噗噗的悶響,兩個鬼子在睡夢一命嗚呼。

“得手了,咱們快走。”武秀蘭看見崗樓旁一個紅色的煙頭畫了三個圈,趕緊拉著小周的手,和郭強小跑著向崗樓沖去。

通往嶺上的山道上出現了一個鬼子兵,叼著煙,哼著小曲晃晃地走了下來。一轉變,這家伙正看見幾個人影跑向崗樓。

“什么人?干什么的?”這個家伙把槍從肩上一摘,嘩啦一聲,拉動著槍栓。

呯沈棟沒有經驗,一見被鬼子現了,立時便開槍射擊。子彈從鬼子頭頂飛過,倒是嚇了鬼子一跳。他立刻竄到山路旁,開槍還擊,嘴里還大聲叫喊起來。

黃歷一見露了餡,立刻把肩上的槍摘了下來,腳下劃拉了兩下,將從崗樓里繳獲的武器彈藥踢了踢,對著跑過來的三個人說道:“把這些東西背上,等我把鬼子吸引住,你們就過路,進河谷,在山里等我。”說完,他貓著腰跑向沈棟。

噠噠噠……,嶺上的碉堡里開始盲目射擊,子彈打在路上,激起一朵朵灰塵。幾個鬼子端著槍沖了出來,下嶺增援。

黃歷隱身在一塊大石頭后面,將槍慢慢伸了出來,那個率先現情況的鬼子還在射擊著,沈棟已經被壓得抬不起頭來。

慢慢地將準星瞄準了這個壞事的鬼子,黃歷手里的步槍輕快地往后動了一下。子彈帶著對侵略者的仇恨,射進了鬼子的腦袋,先是爆裂了他的左眼球,接著頭也不回地躥入了他的顱內,在里面做著自由翻滾,將腦子攪成了一鍋糟豆腐之后,在鬼子后腦為自己打開了一個告別的大血洞,宣告了此次旅行的結束。

“快走,和他們到一起去,找機會就跑進河谷,我很快就能趕上你們。”黃歷沖著沈棟大聲說道。

沈棟點了點頭,拿著槍快步向隱藏在碉堡射擊死角的武秀蘭等人奔去。

鬼子報復的子彈漫無目的從頭頂飛過,還夾雜著擲彈筒胡亂的爆炸,但這一切卻無法打擾黃歷的行動。潛出了二、三十米,黃歷來到了事先看好的狙擊陣地,那是兩塊巨大的巖石,間露出尺把寬的縫隙。他把槍從縫隙里伸出,靜靜地等著下山增援的鬼子。

黃歷手的槍身端得又穩又平。雖然狙擊手一般是雙人一組,但他還是選擇了單獨行動,因為沒有人與他配合過,互相之間的了解少,便容易產生誤會。反而不如他一個人更加隨意自由。

一個帶著黃帽子的小鬼子露頭了,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很快,五六個小鬼子出現了。一股熟悉的狩獵前的興奮勁開始躥上黃歷的后脊梁,每次都是這種感覺,他的腎上腺激素開始沸騰,殺氣盈溢。

最前面的一個鬼子瞪著眼睛,抱著機槍,向前方的各個可疑目標打著短點射,臉上的肌肉跟著在不停顫動,可惜,這是他最后一次這么痛快的打槍了。黃歷扣動了板機,槍聲再次響起;第二顆彈頭準確地射進了這個鬼子的前額,然后從后腦穿出,在繼續飛行了十幾米后,它在半空里劃了個弧線,然后精疲力盡地落向地面,滾了幾圈,不動了。

機槍啞了火,另一個鬼子立刻跑前兩步,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機槍。

“砰!”槍聲響了,子彈從防火帽飛出,隨即被三百多米外的腦袋擋住了去路,但勢不可擋的彈頭并不在乎頭骨那里脆弱的障礙,直接鉆了進去。幾厘米的穿行之后,彈頭猛地破障而出,一些紅白相間的液體也隨之噴濺出來。

“隱蔽,注意隱蔽。”一個鬼子一等兵大聲喊著,和同伴分散找著隱蔽所。

槍聲還在繼續,都是鬼子在射擊,黃歷躲在這個防護絕佳的隱蔽所后,冷靜地繼續等待著時機。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七十五章狙擊

對于受到狙擊的部隊來說,通常采用對可疑方位的火力壓制來干擾狙擊手的射擊,同時迅接近敵人,以尋找狙擊手。尋找敵方狙擊手的方法包括通過槍聲、動植物的動態、子彈的射入角,甚至是猜測敵方可能采用的有利地形來判斷。

當然,這是受過反狙擊訓練的軍隊的作法,在現在這個時候,相信世界上也沒有哪支部隊受到過系統的反狙擊訓練。而對上黃歷的這些日本鬼子,便只能自怨命苦倒霉了。

此時,黃歷所用的狙擊步槍便顯示出了威力。雖然三八式騎步槍的口徑只有6.5mm,但火藥燃燒充分,槍管又長,射擊時幾乎看不到亮光和煙霧,鬼子光憑槍聲的方向,在黑夜里,很難確定黃歷的準確位置。

月光靜靜地流瀉在山林、樹木、巖石、草叢上,然而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這里的月光,仿佛脫離了整體而單獨存在似的,不是皎潔和柔和,而是慘白和冰冷,使人想起了罩在靈柩上面的麻布。

鬼子在射擊著,被風吹動的叢林樹枝,象妖怪一樣張牙舞爪,颯颯作響,似乎到處都是敵人,到處都有黑洞洞的窗口。

黃歷瞄準了一個藏在石頭后的鬼子,這個鬼子的動作很標準規范,探頭出槍射擊,蹲下隱蔽裝彈,象個兔子似的起伏著身體。一,二,三……,黃歷心默數,計算著時間,有規律就好,別看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也足夠送你見閻王了。

蹲下,起來,黃歷扣動板機,子彈尖嘯著飛出彈膛,擊了剛剛探頭舉槍的鬼子的腦門,子彈擊穿了鋼盔,擊碎了頭骨,這個鬼子向后一仰,手指扣動了板機,子彈飛向了天空。

射擊完畢,黃歷收槍隱蔽,向前慢慢爬去,這是職業習慣,按照狙擊戰術,狙擊手在射第二顆子彈后必須立刻撤離,否則就有被殲滅的危險。

碉堡里的鬼子完全被吸引過來,機關槍噠噠地叫著,被打斷的樹枝紛紛落下,落在黃歷的頭上、身上。但黃歷并不害怕,射擊是盲目的,鬼子找不到自己的確切位置。

狙擊手怕什么?第一是怕同行,要知道,對付狙擊手最有效的武器就是另一名狙擊手;第二怕炮,一個覆蓋轟炸,能把狙擊手的藏身之地炸得片瓦無存。現在這兩樣都不存在,黃歷頗有些有恃無恐。

機關槍轉向別處掃射了,黃歷爬行了一段距離,慢慢抬起頭,將槍從草叢伸了出來,幾個殘存的鬼子還滯留在碉堡與崗樓之間的半山坡,接連的死亡打掉了他們的囂張。神出鬼沒、殺人于彈指之間的狙擊手能給人制造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和壓力,誰也不知道子彈會什么時候,從什么地方飛來,帶來致命的一擊。

沈棟等人終于找到了機會,貓著腰快穿過道路,鉆過灌木叢,竄進了山林之。沒有了崗樓,從碉堡和嶺上或許看不太清楚沈棟等人的行動,但從黃歷這邊還是都收入了眼底,他輕輕地松了口氣。

鬼子們打了一陣槍,見再沒有還擊的子彈,猜測著敵人是不是已經溜走,或者是偷偷地跑過去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山坡上的鬼子開始耐不住了,一個老兵大聲吆喝著,一個新兵有些無奈地從隱蔽處戒備著走了出來,端著槍四下張望著。

沒有情況,這個被當作試探的鬼子新兵感到很慶幸,他一直走到掉落的機關槍旁,也沒有子彈射來,該死的敵人肯定是走了,他直起了腰,望著四下的山林,長出了一口氣。

老兵這下放了心,大聲喊叫著,躲在石頭后,趴在草叢的鬼子爬了出來,黃歷數了下,還有四個家伙。鬼子兵們忙忙乎乎地檢查倒地的同伴,沒有幸存者,而且都是一槍致命。

“巴嘎”老鬼子滿臉的絡腮胡子,長相很是兇惡,他看過幾具尸體,不禁恨恨地罵著,心卻很駭異,支那神槍手,還真是很厲害。

指揮著幾個鬼子兵將死者都抬了下去,放在崗樓的旁邊,老鬼子吩咐其他人布哨,他要回碉堡報告情況。這下可吃了大虧,死了七八個人,竟然連襲擊者的影子都沒看清。

黃歷悄悄地潛到了碉堡射擊的死角,但卻可以對崗樓附近的鬼子進行精確的打擊。看著這四個鬼子完全暴露出來,他仔細觀察著鬼子的位置,盤算著先打哪個,后打哪個,然后冷笑著再次伸出了槍管。

呯槍聲驟然響起,黃歷先射擊的是拿著機關槍的鬼子,因為他威脅最大。子彈呼嘯而至,子彈擊斷了鬼子兵的胸骨,將一團狼心狗肺攪得稀巴爛。拉動槍栓,退殼,上彈,再次瞄準,黃歷的動作異常迅。

老鬼子聽到槍聲,反應極其迅,幾乎是本能地竄向旁邊的草叢。任何一個奔跑移動著的物體都有一個提前量,當你瞄準他的時候,那個奔跑的物體卻已經過了你瞄準的那個點,所以你瞄準的應該是他移動線路前的某一個點。當然,這個提前量是很不好估計的,必須詳細地計算到移動物體的度,方位,和當時他所在的環境,因為路面任何的彈坑,凹凸等因素都會影響到提前量的估計。

呯,黃歷的槍再次打響,子彈斜著射進了老鬼子的胸腔。特意處理過的彈頭在身體產生的內爆效應,一瞬間震碎了老鬼子的無數個肺泡。他象被人重擊了一拳,沉重地栽倒在地,隨著呼吸,鮮血從他的口鼻噴出。不久,鮮血就會堵住他的氣管,他再也呼吸不到空氣,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機關槍響了起來,但對黃歷已無影響,他只需要專心對付余下的兩個鬼子。如果碉堡里再出來人,正是他所希望的,出了烏龜殼,在他的槍下,便幾乎是死路一條。

剩下的兩個鬼子一個竄進了崗樓,一個滾進了凹地,驚慌地叫著,胡亂地射擊著。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七十六章游擊隊

黃歷抿著嘴角,臉上帶著獰笑,他把鬼子引到了隱蔽物少的地方,這兩個鬼子已經是垂死掙扎了。

瞄準了趴在凹地里的鬼子,黃歷將槍口稍抬了抬,扣動了板機,子彈由上而上斜著射進了鬼子的腰部。鬼子出了慘叫,痛苦地佝僂起身子,卻沒有死。

崗樓里的鬼子憤怒地叫著,一槍一槍,從窗口向著黃歷大概的藏身方向射擊著。黃歷緩緩爬行,換了個地方,舉槍瞄準。

如果這個鬼子藏在崗樓里一動不動,黃歷可能還真沒辦法擊殺他,可這個家伙已經被憤怒或恐懼沖昏了頭腦,咒罵著,不斷地用射擊來泄,也就給了黃歷再次表演的機會。

嶺上的碉堡里,鬼子的機關槍在拼命射擊著,一個鬼子軍曹在地上來回走著,然后猛地沖到射擊孔前,盡目向外張望,黑黝黝的山林,凄冷的月光,什么也看不到。同伴的哀嚎傳了過來,令鬼子軍曹的臉有些扭曲。

“橋本,你在向哪射擊?”鬼子軍曹的怒火無處泄,快走兩步,一把將射手拉開,他操起機關槍,向著外面瘋狂地掃射。

呯外面一聲不經意的槍響過后,似乎再沒了聲音,只有那個重傷的鬼子出求救的聲音,而且越來越微弱。

這種看不見敵人的戰斗是最可怕的,也是最打擊士氣的。鬼子軍曹射擊了一通,喘著氣停了下來。倒不是累了,可是覺得這樣做無濟于事,而且異常憤怒。支那人真是卑鄙無恥,只會偷偷摸摸地躲起來打冷槍。如果堂堂正正地戰斗,來多少也不是大日本皇軍的對手。

“日本天皇是子養的。”外面有日語的罵人話響了起來,“日本人都是蛆蟲,只能在大糞里爬。”

日本軍曹瞪大著眼睛,牙齒咬得咯咯呼,事情已經很詭異了,竟然還會出現這種狀況。不可原諒,侮辱偉大英明的天皇陛下。他沖到射擊孔前,大聲嚎叫道:“膽小鬼,是男人就滾出來。”說完,他操起機關槍,向外面猛掃了一梭子子彈,

呯一顆子彈從外面射來,斜著打在射擊孔的墻壁上,崩起的水泥碎屑打在了鬼子軍曹的臉上,鬼子軍曹退了一步,臉上已經被劃出了幾道血痕。

“八嘎”鬼子軍曹摸了下臉,然后看著手上的血,惡狠狠地罵道,但他心里卻十分后怕,要是子彈射進來,可能會要了自己的命,要是水泥碎屑再偏一些,可能會打瞎自己的眼睛,外面的支那人確實厲害。而且他雖勇猛,但卻還有些頭腦。現在是黑夜,出去便極容易遭到偷襲,再惱恨,也只好等到天亮了。

沈棟等人順利沖了過去,在郭強的帶領下,穿過樹林,進入了一條小河谷。深夜的河谷,兩邊陡峭的崖壁巍峨地對峙著,巨大的陰影遮蓋了整個河谷,只在高不可攀的崖壁上方,映照著一片月光。在陰影里,走在溝底的人,顯得十分渺小。一條小河沿著彎曲的河谷婉蜒著,淙淙地向遠處流去。路是沒有的,只是沿著山壁的邊緣,趟著淺水,踩著松軟的泥沙向前走。

槍聲時急時停地在后面響著,漸漸遠去,聲音也慢慢小了下來。

“老三會沒事兒吧?”武秀蘭有些擔心地問道。

沈棟搖了搖頭,說道:“我對他有信心,開始的時候,還不覺得怎樣,可越接觸,越覺得他深不可測,身上似乎有讓人一輩子也學不完的本事。”

武秀蘭抿了抿嘴,不知道什么時候,她開始不愿意與沈棟較真兒,凡事都順著他,即便心里不同意。

“要是我有了老三那樣的能耐,不,只要能趕上他一半,小鬼子在我眼里,就是土雞瓦狗。”沈棟慨嘆道:“可惜,咱們在老三眼里,只是累贅,非但幫不上忙,反倒添亂。”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武秀蘭勸道:“什么都是學來的,咱們以后多下功夫就是了。”

邊說邊走,前面出現了拐彎,沈棟等人貼著山壁,剛走過去,便被突然沖出來的幾個人用槍頂住了。

“別動”、“不許動”、“把手舉起來”……隨著幾聲低沉的呼喝,黑洞洞的槍口直頂在胸口上,罩著紅布的手電光在他們的臉上身上掃來掃去。

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參加個游擊隊,咋就這么不順呢沈棟嘆了口氣,和武秀蘭對視一眼,無奈地舉起了手,壯著膽子問道:“你們是什么人哪?要是缺錢,我兜里還有幾個,麻煩你們放我們過去吧”

“我們是游擊隊,你們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鉆進山來干什么?”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一縷月光正照在他的臉上,個頭與沈棟相仿,長得屬于清秀的那種,扁嘴短下巴,眼睛很靈活。

“游擊隊?我們就是——”沈棟喜出望外,張嘴就說,武秀蘭在一旁踢了他一下。

“你們是哪支游擊隊呀?是學生隊,保安隊,好漢隊,還是二十九軍?”武秀蘭謹慎地接上了話。

呵呵,年輕人注意到了武秀蘭的小動作,輕輕笑了笑,說道:“我們是西山抗日先鋒隊。”

沈棟喜道:“我們就是來參加抗日先鋒隊的,請問趙維光趙隊長在不在呀,我這里有給他的信。”

趙維光愣了一下,說道:“我就是趙維光,不知是誰寫給我的信?”

沈棟趕忙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信來,遞了過去。這是組織上搞到的,寫信人是趙維光的一個老師,聽說趙維光在北平念書時對這個老師很是尊敬。

趙維光接過信,旁邊的一個隊員用手電照著,他快地閱讀了一遍,展顏一笑,對如臨大敵的隊員擺了擺手,說道:“把槍收起來,這是來加入游擊隊的好朋友。”

沈棟和武秀蘭等人這才輕松下來,但趙維光的視線停留在他們被收繳的槍枝上,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是哪來的,你們能帶著槍摸進山?”

“哦,這是剛剛繳獲的。”沈棟趕忙解釋道:“就在那個,那個青石嶺。”

“你們能從那里沖過來?還繳了兩支槍?”趙維光更加詫異,眼也露出了懷疑的神情。

武秀蘭的心細,立刻覺察到了,便詳細地將經過講述了一遍,末了又側耳聽了聽,指著青石嶺的方向說道:“你們聽,那邊還在戰斗,保護我們的人還在與鬼子打呢”

趙維光沉吟了一下,笑道:“一個人與鬼子廝殺,風險太大了,不如這樣,由沈兄弟帶我們去支援一下,把那位英雄接應過來。”

沈棟倒沒想別的,立刻欣然同意,武秀蘭別有深意地看了趙維光一眼,這個家伙心很細,怪不得能當上游擊隊的隊長,聽說他原來是東北的學生,九一八之后隨家遷入北平,后就讀于東北大學,經歷的曲折,也是增加他人生經驗和閱歷的一個方面吧

趙維光帶著七八個人跟著沈棟又順原路返回,今晚他們本來是想偵察青石嶺的,鬼子在那里建了碉堡,幾乎卡死了他們出山的道路,他們一直想打掉它。

走出小河谷,穿過樹林,趙維光等人在灌木叢隱蔽起來,他拿起望遠鏡,仔細觀察。他們來到的時候,正趕上黃歷將鬼子引到崗樓旁邊,一一射殺。趙維光用望遠鏡看得比較清楚,子彈零星地射來,鬼子則紛紛倒斃,但開槍的人卻始終不見蹤影。

好準確的槍法,好隱蔽的移動,趙維光嘖嘖稱奇,此人的軍事素質實在是高,竟然打得鬼子一點脾氣都沒有。慢慢地,他也琢磨出一點門道來,黑夜的掩護,巧妙隱蔽的潛行,精準的槍法,這便是制勝的法寶。鬼子一直找不到那個槍手的準確位置,空有力氣卻無處去使。機關槍倒是打得歡,但這種盲目射擊,對槍手卻構不成威脅,而且那個槍手是藝高人膽大,還是殺人殺上癮了,竟然不慌不忙地與鬼子周旋起來。

等到黃歷解決了嶺下的鬼子,又向嶺上碉堡里的鬼子挑釁時,趙維光差點樂出聲來,這人,也太損了點,竟然沒完沒了,罵日本天皇來引鬼子出來。

“隊長,他喊的什么?嘰哩嗚嚕的。”一個隊員在旁邊低聲問道。

“哦,他在用日語罵日本天皇,想把碉堡里的鬼子引出來。”趙維光淡淡地笑著,“這是激將法,日本人把天皇視為神一樣的存在,是不容許別人污辱的。”

“隊長,我去把那里的機關槍撿過來。”一個隊員兩眼放光地盯著崗樓附近鬼子掉落的機槍。

“現在不能去。”趙維光搖了搖頭,說道:“小心讓人一槍斃了,呆會兒再說。”

“我去聯絡一下?”沈棟在旁插嘴道:“他認得我,不會開槍的。”

趙維光想了想,點頭囑咐道:“好,你小心一點,聯絡上之后,拍三下巴掌,我們就上崗樓收繳物資。你不知道,我們游擊隊最缺的就是槍枝彈藥。”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七十七章在山里

沈棟雖然不知道游擊隊的艱苦,但見趙維光說得鄭重,也知道他們對那些武器彈藥十分看重。他點了點頭,說道:“明白了,我先過去,等來暗號,你們再上前打掃。”

黃歷向碉堡的射擊孔打了一槍,見半天沒有動靜,有些失望,這鬼子怎么不出來拼命啊,老子正等著你們呢雖然想再殺幾個鬼子,泄泄平常積攢的怒氣,但黃歷也知道,憑他想沖上去占領碉堡,無異于用雞蛋往石頭上撞。看看手表,已經是凌晨…,該走了,等到天光大亮,自己就沒那么瀟灑自在,鬼子的槍法也不是蓋的。只不過,現在看不見自己罷了。

想到這里,黃歷剛要慢慢地往回爬,卻看見一個人影時趴,時跑地竄了過來,對于沈棟的身影,他還是熟悉的,所以,只是略抬了抬槍,便又放低了下來。心納悶,這家伙,怎么又回來了,難道他們又碰上了麻煩?算了,還是先迎上去問清楚再說吧

趙維光驀然睜大了眼睛,他終于看到了槍手的身影,幾乎與草叢、樹木、山石融為了一體,如果不是槍手跳出隱蔽所,在向沈棟移動,他根本別想找到他。

啪,啪,啪,三下清脆的擊掌聲響起,趙維光看見槍手又離開了沈棟,貓著腰鉆入了草叢,然后又看不見了。他舉著望遠鏡,使勁在槍手消失的地方尋找,但顯然,他失望了。

“隊長,咱們快去吧”一個隊員見趙維光沒有反應,似乎沒聽見沈棟的擊掌聲,忙在一旁提醒道。

哦,趙維光這才回過神來,自失地一笑,嚴肅起面孔,下令道:“張華,李國全,肖大鵬,黃新強,你們四個把身上的東西放下,去收繳物資。”

“是”四個人答應一聲,收拾齊整,竄出灌木叢,曲曲折折,隱蔽地接近著路上的崗樓。

“注意監視,不要讓敵人摸上來。”碉堡內,鬼子軍曹聽著外面的動靜,有些心神不寧,他也很郁悶,竟然被憋在烏龜殼里不敢動,實在有損大日本皇軍的威嚴。但人已經剩得不多,能守住碉堡,總比被人家連窩端了更實際一些。

“咦,看,尸體在動。”機槍手橋本突然出了驚訝的叫聲。

“混蛋,你眼睛有毛病啊”鬼子軍曹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把推開橋本,向外張望。

視線所及,倒在嶺下路上的一具鬼子尸體確實在動,不是走,不是跳,而是平平在地上滑動,很詭異。鬼子軍曹眨了眨眼睛,覺得一股寒意從后背升起。其實鬼子也迷信,比如說怕砍頭,沒有腦袋就不能回到天照大嬸的懷抱,成了孤魂野鬼等等。

尸體滑動著,移出了鬼子軍曹的視線,他還沒搞清楚什么狀況,今天的怪事一樁接著一樁,他的腦袋有些短路。

呯,一顆子彈又打到了射擊孔,碎屑四濺,嚇得鬼子軍曹趕緊后退,外面的槍手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向射擊孔開槍,而碉堡里的人視野有限,卻并不一定能看到襲擊者。當然,這是對于槍法極佳的人來說。

黃歷淡淡一笑,游擊隊的人還挺有辦法的,其的一個家伙甩繩套甩得很準,將碉堡射擊范圍內的鬼子尸體一一套住,拖到死角,其他人則七手八腳將鬼子剝得只剩下了兜襠布。

噠噠噠……鬼子又開始掃射,大概是看出了些門道,這不是詐尸,而是有人在拖拽尸體。

黃歷瞄準了射擊孔,呯,開了一槍,機關槍稍停了一下,繼續掃射,子彈向他這個位置飛了過來。他趕緊趴下身體,翻滾到一塊大石后,再次瞄準,射出了一槍。這回子彈打在了射擊孔的內邊緣,形成了跳彈,正擊橋本的左臉,擊碎了他的顴骨,他慘叫著捂住了臉,疼得直跳。

碉堡里一陣忙亂,機關槍停止了吼叫,游擊隊的人抓緊時間將崗樓里的物資搬運出來,將倒斃的鬼子身上的裝備盡皆摘走,連衣服也不放過。

呯,黃歷繼續向碉堡的射擊孔開槍,掩護著下面的人,直到全部收拾完畢,開始撤退。他才收起槍,跟著游擊隊的人鉆入了灌木叢,直奔小河谷而去。

天邊漸漸亮了起來,這時好象誰在淡青色天畔抹上了一層粉紅色,在粉紅色的下面隱藏著無數道金光。忽然間,粉紅色云片被沖開了,天空展開起來,太陽升起在這睡意朦朧的大地之上,以其慷慨無私的光芒,祝福著大地上的萬物,活的和死的,方生的和垂死的,白晝的奉獻就這樣開始了。

走了快兩個小時,眾人穿過了小河谷,視線霍然開朗。一條大路沿著彎曲的河水蜿蜒,路旁的河水象一條帶子忽左忽右地盤繞著大路。河水橫斷大路的地方,沖山洪沖垮了的橋梁沒有人修復,只有幾條架橋的大木凳放置在岸邊。代替橋的是一溜墊腳的踏石,石邊冒著白色的水花,人們扭曲著身子小心地在踏石上躍過。小小的黑色魚陣,見了人倏地散開。

這一行三十多人一邊走,一邊說笑,擺脫了鬼子的封鎖,又得了這么多戰利品,心情都很愉快。沈棟和武秀蘭感到現在才是自由了,他們只想早點開始游擊抗日的新生活。

趙維光一直走在黃歷的身旁,他實在是對黃歷非常感興趣,如今天光大亮,他更注意到黃歷裝束的與眾不同。

“你的這身衣服——實在是,那個——”趙維光簡直不知道該用什么話來形容。

黃歷淡淡笑了笑,他的衣褲本來是淺灰色的,戰斗之前被他用樹葉草棍和泥土好一頓蹂躪,現在是綠的、黑的、灰的、褐的,各色俱全,臉上也是綠黑相加,被汗水一沖,看起來很是怪異。

“丑是丑了點,但這樣很安全。”黃歷解釋道:“藏在山林草叢,即便是白天,也不容易被現。”

“原來這是你故意弄的。”趙維光有些恍然,笑道:“我還以為是在戰斗弄臟的呢對了,你這支槍也很特別呀”

“加了個瞄準鏡,就變成了狙擊步槍,可以在較遠的距離實行精確打擊。”黃歷將槍摘下來,指點著說道:“你看,也不是很復雜,但威力卻是大幅增加。”

趙維光接過來比劃了兩下,說道:“確實不錯,但我認為武器是好是壞,還在于使用的人,這把好槍到了別人手里,卻并不一定能揮最大的作用。”

黃歷點了點頭,贊同趙維光的結論,“這話倒沒錯,武器優劣是決定勝敗的一方面,但人的因素更為重要,平心而論,鬼子的戰斗素質還是相當不錯的。”

“呵呵,從你的角度,給鬼子這樣的評價,倒不為過。但在別人眼,鬼子的戰斗素質可是異常優秀呢,這也包括我在內。”趙維光苦笑著說道:“不過,你能加入游擊隊,可真是上天眷顧,我們終于有了一個好教官。”

黃歷猶豫了一下,抱歉地說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只是送兩位朋友加入游擊隊,很快便要回去了。”

“是這樣啊”趙維光掩飾不住臉上的失望,沉默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教官。”黃歷說道:“我只會教偷偷摸摸的殺人,戰場上的知識所知不多。”

“偷偷摸摸的殺人,這有些過謙了。”趙維光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我沒見過一個人把十幾個鬼子給弄得暈頭轉向,憋在烏龜殼里不敢出來。如果準備再充分一些,我看拿下碉堡也有可能。”

“這有各種因素在內,并不是我的能耐大。”黃歷謙虛道:“當然,如果你們還沒有狙擊手,我倒是可以指點一下。不過,時間有限,這恐怕還要看個人的素質和天分。”

“那就多謝了。”趙維光雖然不太滿足,但還是表示感謝,“可惜,我們隊伍槍法好的實在太少。原來都是些學生,有的連槍都沒摸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想成為狙擊手,強健的身體和鋼鐵般的意志是必備的前提條件,而好槍法只是基本的素質而已。”黃歷詳細說明道:“另外,如何測量和修正槍支的彈道,如何掌握射擊的時機都需要不斷地訓練和積累經驗。”

趙維光輕輕點頭,看來想培養一名狙擊手,特別是象黃歷這種水準的,不是短時間內能夠達成的目標。如果黃歷不能留下,給隊員們做系統的訓練,只靠指點是絕對不行的。

“說起來,我這個總隊長當得也是困難哪”趙維光慷嘆道:“總隊有三個大隊,保安隊和失散的軍人自成一隊,稱第一大隊;當地自動起來抗日的農民自成一隊,稱第三隊;青年學生們便是第二大隊。原來彼此名雖合作,實則是各自行動。究其原因,就是我們都沒當過兵,讓人瞧不起。后來經過攻打監獄一戰,學生隊才讓人刮目相看,合作才密切起來。要是有你在學生隊撐著,我這個總隊長當起來才有底氣。可惜——”

“人總是在成長的。”黃歷勸慰道:“既然攻打監獄能揚眉吐氣,以后便會有更多的機會來證明自己。一個人的能力再強,在戰爭的作用也是有限。”

趙維光點了點頭,默默地走了一會兒,突然問道:“請問,陳先生是為哪個組織效力的?”

黃歷愣了一下,笑道:“現在這個時候還要分得這么細,有意義嗎?我們面前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日本鬼子。”

在民族危亡之際,國內各政黨、各派系能夠聯合起來,一致對外,這是大勢所趨,也是歷史的必然,更是全國人民所最愿意看到的事情。但先不說國共兩黨的貌合神離,既斗爭又聯合,單說各個派系,也是矛盾重重,爭權奪利。

什么央軍、桂系、晉系、雜牌軍,而大系又有小集團,比如央軍又有土木系和何應欽系,以上只是粗分,細分就更復雜了,可以說一個軍事集團就是一個系統,從侍從室,十八軍,第五軍,第四軍(粵軍)等系統,不一而足,除了校長,大家誰都不服誰,簡直就是多如牛毛了。

軍人不能專心打仗,倒要考慮到小集團、大派系的利益,還要提防突然射來的暗箭冷槍,排擠打壓,不得不說,這是國的獨特現象,更是國人的悲哀。而游擊隊也不能然物外,也要受到大環境的影響。

“說得對,打鬼子就是打鬼子,保家為國,是每個國民的責任,又管他是哪個派別,哪個系統。”趙維光自嘲地一笑,算是把此事扯了過去。

終于到了游擊隊的駐地,這是個在半山坡的小村子,只有學生隊駐扎在這里,其余兩個大隊則駐扎在別處。

見隊長出去偵察回來,大家又都是興高采烈的樣子,還背著扛著武器彈藥,留守人員一陣歡騰,這肯定是打了勝仗,確實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情。

黃歷已經和趙維光在路上打了招呼,不想與別人有深入的了解和交流,只在游擊隊的駐地休息一天,晚上便要回去。所以,趙維光將黃歷讓到了一處房子里,便不再打擾。

黃歷簡單洗了洗,躺在炕上便是大睡。折騰了一夜,也確實有些累了。而郭強和小周則全是好奇,屁顛屁顛地看稀奇。

一直睡到下午,黃歷突然被槍聲驚醒,他一骨碌爬了起來,拿起槍便沖了出去。村子里已經是亂哄哄的一片,不多的村民拖家帶口,背著僅有的衣物,向山上逃離。遠處的槍聲時緊時松,正在向這里接近。

黃歷正想找個人打聽情況,沈棟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地說道:“快走,土匪打過來了,趙隊長請你過去呢”

土匪?黃歷皺起了眉頭,還真如在外面聽見的傳聞,山里不光有打鬼子的游擊隊,還有禍害老百姓的土匪。他來不及細問,跟著沈棟一直跑到村邊的一所房子里。這所房子挺破爛,門扇窗戶都是臨時用木板釘上的,屋里除了一個破板柜,什么也沒有。趙維光正在和幾個人在簡短地交代著任務,看來情況挺緊急。見黃歷來了,伸手示意他先坐在炕上,轉頭繼續說著話。

黃歷在旁聽了幾句,好象來進攻的土匪頭子叫胡順,共來了三百多人,游擊隊只有不到兩百人,還分三處駐扎,寡不敵眾,準備節節抵抗,為老百姓爭取些逃跑的時間。

趙維光交代完畢,眾人領命而去,黃歷這才站起身,詢問道:“土匪為什么來打你們,他們不也是打著抗日的旗號,并沒有去當漢奸嘛?”

“陳先生是不了解其的情況,來,咱們邊走邊說。”趙維光苦笑一聲,領著黃歷向外走,兩名游擊隊員帶著郭強和小周已經來到門外,趙維光擺了擺手,大家一齊向村外走去。

在日寇大舉進攻,大片國土淪陷的嚴重時刻,類似于胡順這樣的土匪,打著抗日的旗號,卻橫行在百姓世世代代經營的家園里,象大地上生的一個毒瘡,為所欲為地吞噬著、破壞著一切固有的和新生的可以抵御外侮的物質力量。

被胡順收編、強征的士兵們表面上震懾于槍斃的威脅,而聽從著胡順的命令,實際上每個人都在生與死的絕望盲目地掙扎著。一種完全一種完全出于自私的而形成的野蠻的殘忍的氣氛,象瘟疫似的感染著他們的靈魂,逐漸喚醒了人類意識所有的原始式的破壞本能。憑仗手里的刀槍,只要一有機會,就把搶劫、強奸、殺人當成機不可失的樂事。當眼前一切財貨、女人都沒有了的時候,就只好用賭錢、抽大煙來填補靈魂上的空虛。

國家多故,戰亂紛繁,百姓們苦不堪言,亂兵、土匪、幫會等濁流便泛起了沉渣,這個變異的犯罪群體,用暴力來蹂躪整個社會,并以此作為自己生存的手段,給這苦難深重的土地,增加著殺戮和血腥。

不要以為當土匪都是破產的農民,以及實在活不下去的良民百姓必不得已的行為。也不要以為土匪大多數都是“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只有少部分是燒殺yin掠、為非作歹的劣徒。當了土匪,環境的熏陶,血腥的刺激,錢財的吸引,女人的誘惑,即便原來是良民,墮落的度也會是異常快的。

前些日子,胡順手下的一支隊伍來到這個偏遠的山村,又搶又奪,燒殺yin掠,正好被游擊隊趕上,趙維光先是盡力勸告,不許糟害老百姓,可土匪根本沒把他們看在眼里,三句話沒說上,雙方便火拼起來。保安隊和農民隊隨后趕來,三面夾擊,將這伙土匪打得大敗,還打死了胡順的拜把兄弟。

“看見村子里的破爛景象了嗎,就是土匪干的好事。”趙維光講述著,十分氣憤的表情,“和鬼子也差不多,這簡直是不讓老百姓活呀,在我們的幫助下,劫后的山村剛剛恢復了些生氣。這伙土匪又來報仇了,要不是他們人多勢眾,真想徹底消滅他們。”

“那現在你們打算怎么辦?”黃歷低沉地問道。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七十八章潛入村子

與其餓死,不如造反。雖然黃歷對于大多數土匪的起因并不反感,但對他們的燒殺yin掠卻是深惡痛絕。鬼子本來就是畜生,是侵略者,殺人放火不足為奇,為什么同是國人,卻忍心對自己的同胞下手,做著和鬼子一樣的事情呢?

黃歷還不太清楚,國人似乎很喜歡把自己曾經受過的苦難,轉加到別人身上。就象反抗惡婆婆的兒媳婦,等到自己做了婆婆,并不因為當年反得辛苦而有所改變,反而變本加厲地壓迫下一代。而什么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在土匪勢力也很少有人再去遵循,只成了掛在嘴邊給自己臉上貼金的口號。

而國家多難,戰亂紛繁之時,亂兵、土匪、幫會等濁流更是趁機泛起了沉渣,這個變異的犯罪群體,用暴力來蹂躪整個社會,并以此作為自己生存的手段,給這苦難深重的土地,增加著殺戮和血腥。

“沒有辦法,只能暫避鋒芒,我們的力量還不夠強大。”趙維光無奈地說道:“陳先生,你和這兩位兄弟先走吧,事起倉促,也來不及好好招待你們,實在是抱歉。等你們下次——”

“這些客套話就不要說了。”黃歷輕輕擺了擺手,說道:“大敵當前,不知有沒有我能出力的地方?如果有,你也不必客氣。”

趙維光望著黃歷絲毫不作偽的眼神,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這支土匪實在是禍害,我們不能一面和鬼子打,一面還老得提防著土匪背后捅刀子。但我考慮到游擊隊成立不久,力量還不夠,便暫且忍讓,想等隊伍壯大后,再采取行動。可現在看來,這土匪是鐵了心要與我們為敵了。嗯,據我們得到的情報,土匪里的幾個頭目之間頗為不睦,很有些矛盾,如果能殺掉胡順——群龍無之下,土匪們可能會分崩離析,陷入分裂。到時候,我們各個擊破,勝算就大了許多。”

黃歷眨了眨眼睛,問道:“那就讓我試試吧,你們先退出這里,看天色,胡順應該會在這個村子里宿營,如果有機會,我也許能夠在遠距離射殺他。”

“那就這樣試一試吧”趙維光回答得很爽快,對這伙土匪,他實在是厭惡得很,使得游擊隊不能專心對付鬼子,不過他還是謹慎地提醒道:“你要小心,胡順雖然很兇惡殘暴,但卻是一個很惜命的家伙。而且他手下的幾個護衛是慣匪,槍法很好。”

黃歷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快撤吧,留下個認識胡順的,手腳利索的幫我,再借我一支盒子炮和一些子彈,我現在就要尋找最佳的潛伏和狙擊地點了。”

游擊隊節節抵抗了一陣,在夜幕即將降臨前,全部撤退了。土匪們沒有繼續追趕,胡順命令土匪們進村夜宿,并理所應當地進入了最好的宅子居住。其實這個時間天色還早,滿可以趁勝追擊一番,也不是魏富財累了、餓了,而是他的大煙癮上來了。這個家伙煙癮特別的大,光抽好煙不說,每隔四個鐘頭就得抽一次。為了不斷煙頓,他在馬鞍子上特地裝上了個皮兜兒,煙燈、煙槍、煙釬子,連特制的長方形的小銅煙盤兒都放在里邊帶著。下完命令,他打著呵欠進了一屋子,在小土匪的伺候下,開始吞云吐霧過起癮來……

夜風呼嘯,陰沉的天空只有層迭和馳逐的灰云,深墨色如同薄刃上著了一層血銹的部分,如同失眠后的嘴角的青暈,低沉含著多少慘惻的哀意。

深沉的夜,在大部分土匪們都進入了夢鄉的時候,已經有兩條黑影從山上下來,緩緩地向村子靠近。

黃歷走得很慢,他不僅仔細分辨著周圍一切可疑的東西,而且留心聽著一切響動。他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周圍每一件細小的東西他都看得到,矮樹、土堆、石頭,他非判斷確實了,才帶著后面的人前進。

穿過玉米秸地,他們來到了離村口三百多米的那片楊樹林。村口的火堆旁,兩個土匪慢慢地踱著步子,人影在火光搖晃著。

到底是土匪,太大意了,沒修工事,只是胡亂砍了幾棵樹木,把樹身向里,樹枝子向外,并排擺著,在村口形成的障礙。間的進口有哨兵把守著,夜里遠遠的就可以看到哨兵在那里籠起的篝火。黃歷冷笑起來,大概他們以為游擊隊已經被打跑,已經絕對安全,絕不會有人主動前來挑戰,甚至摸到了他們眼皮子底下。

村子里已經安靜下來,零零星星地從幾處屋子里透出點光亮,看來土匪們睡得挺安穩。黃歷在樹林里忙乎了一陣,用手榴彈弄了三個絆雷,找好位置端起了槍,用槍上的瞄準鏡繼續觀察。

土匪們進村時亂哄哄的,黃歷和趙維光派來的幫手躲在山上的一個洞里,仔細觀察著,由于距離遠,黃歷并沒有把握,但胡順住的屋子他已經記在了心里。狙擊并不是萬能的,原來的計劃也會根據實際情況的不同而變動。

“你在這里等著,我得摸進村去。”黃歷觀察已畢,對旁邊的幫手說道。

“可隊長要我幫你,還交代不要太冒險。”幫手是個年輕的學生,姓李,很認真地執行著趙維光的命令。

“趙隊長還說了,一切要你聽我指揮。”黃歷一頂大帽子扣上去,堵住了年輕人的嘴,“記著,如果村里打起了槍,你就向村口的哨兵射擊,然后向山上跑,邊跑邊打,吸引土匪的注意。你——能不能順利逃脫土匪的追擊?”黃歷又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

“小瞧人?”小李不悅地翻了翻眼睛,說道:“放心,我手腳利索得很,你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就行。還有,這三個機關,我會讓土匪過來上當的。”

呵呵,黃歷笑了,將衣服重新整理了一下,伸手從小李頭上拿下頂破草帽,戴在頭上,沖著小李眨了眨眼睛,躡足潛蹤地向村子里摸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七十九章刺殺

豺狼當道,黑白顛倒,日本鬼子燒殺yin掠,土匪盜賊也橫行霸道,最終倒霉遭殃的還是老百姓。而土匪們綁架人質、勒索錢財是常有的事情,很多人深受其害,最終家破人亡。那些被強綁去作人質的人,偶爾僥幸逃離虎口,每當回憶起那些在匪窟的日子時,無不毛骨悚然,如同經歷一場惡夢。

胡順匪幫來攻打游擊隊,在沿途兩個村子里大肆為惡,綁了不少人質,抓了幾名未得逃脫的女人。這些肉票被關在黑屋子里,無一例外會遭到非人的折磨。常常是用鞭子或木棒對把綁來的肉票進行拷打,逼問家里有多少地、多少錢或其他財產,如果被打三遍而不改口,土匪就此罷手。假如前后說的不一,那就更倒霉了,土匪會十遍八遍地抽打,直到把衣服抽破,腦袋打腫,打得遍體鱗傷,甚至死去才肯住手。

土匪們折磨肉票的另一殘忍手段是熬鷹,即不讓睡覺。一天兩天不睡覺還勉強得住,若三五天不合眼,誰受得了。只要誰打個盹,被現后就用棍棒砸頭,打得疼痛難忍不能或不敢再睡為止。有了土匪為了夜間看守省事,每到夜里就用細麻繩把肉票的兩個拇指并在一塊拴牢,吊在屋梁上,只讓腳尖沾地。這樣,往往是細繩勒進肉里,十指連心,疼得徹夜難以合眼。要是女肉票,不僅要被罰苦役,還被土匪們隨時玩弄,任意取樂,更是苦不堪言。

被綁的肉票如果有家親人或托親朋前來贖人,土匪們為多勒索錢財,通常還會當著親人的面進行拷打,邊打邊叫喊:“如不快贖,幾天內就‘撕票’”被綁肉票的親人見此情景,就是傾家蕩產,也得把人贖回,以免親人遭此非人折磨或慘死土匪之手。

黃歷在山上已經觀察出土匪的弱點,外面崗哨還算盡責,村內的制高點架著兩挺機關槍,除了這些,只要混入里面,便如履平地。土匪們的成分極雜,穿著極亂,紀律更差,誰要能將所有人認得清楚,那才是咄咄怪事。黃歷避開哨兵,從一處矮墻翻進了村子,然后歪戴著帽子,大搖大擺地向胡順的住處走去。

“媽x的,你到底有多少田地,多少錢財,不說實話,打死你個鱉犢子……”從一處亮著的院子里傳出了粗野的喝罵聲和凄慘的叫聲。

黃歷皺了皺眉,這肯定是關押肉票的地方,土匪們正在折磨肉票。院墻不高,黃歷翹了翹腳,看到院子里幾個土匪正用粗木棍在暴打一個老頭,被打的老頭兒如飛蓬,鮮血滿面,一邊慘叫,一邊哀求著。另一邊靠墻站著一排肉票,用一根繩子綁著胳膊,看著這慘景都在瑟瑟抖。

老頭兒被打得奄奄一息,土匪們才罷手,又解開繩子,拉過來另一個肉票,照例是毒打和喝罵,慘叫聲傳出去老遠,但其他房子里的土匪卻已經習以為常。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他不是救世主,而且也沒那么大的能耐,把肉票從土匪窩里救出去。他走過這個關肉票的院子,繼續向前走去。

“兩好啊,五魁啊……”、“天牌,天牌,哈哈……”土匪們有的在喝酒劃拳,有的在賭博作樂,都是醉生夢死的垃圾,靈魂極度空虛的行尸走肉。

黃歷覺得這些人都該死,他們活在世上除了給百姓增加苦難,浪費生活資料外,別無用處。他繼續向前走著,路上也碰見了幾個土匪,但沒有答理他。

前面就是胡順住的房子了,黃歷看到了大門處站崗的兩個黑影,稍放緩了腳下,繞著院墻拐了個彎,他不想從正面進去,院墻有一人多高,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以逾越的障礙。

胡順是個yin棍,玩女人就象野獸一樣,每到一處都要女人陪著。有一次,他占領了一個村子,老百姓都嚇得跑光了,實在找不到年輕的女人,一個老太婆生病在家,未能跑掉,結果被捉住。手下人把那老婦人送到胡順面前,他卻也不嫌棄。雖然胡順也有幾個老婆,但每到一處,他還從擄掠的婦女挑選年輕漂亮的同居奸宿,因此他的老婆便暗地里與人私通,給他戴的綠帽子也是不少。

此時,胡順剛剛泄完,吸著大煙,被蹂躪過的女人送到了隔壁的屋子。那里住著他的四個護兵,都是他的親信,心黑手狠,槍法準,身手好,胡順尋歡作樂,也沒忘了籠絡他們,他們正在屋子里調戲侮辱著那個女肉票,女人絕望悲慘的叫著。

嘿嘿,哈哈,胡順美美地吸著大煙,yin笑著望著剛被帶進來了一個女肉票,嗯,這個長得比剛才的那個也不差,好象還更年輕一些。女肉票被綁著雙手,縮在墻角,恐懼的眼睛緊盯著這個土匪頭子。

黃歷翻墻進了院子,貼著墻壁的陰影,小心翼翼地尋找著。他先是到了有響動的屋子,看見四個土匪在侮辱女人,又去了另一間亮著燈光的房間,從窗戶的縫隙看到了一個刀疤眼的漢子光著上身在吸大煙。應該是這個家伙了,黃歷根據小李的描述,確定了自己的目標,抽出了匕。

胡順吸夠大煙,yin心又起,起身撲向正心驚膽戰的女人,那個女人出了驚叫和哀嚎。

門一響,黃歷閃了進來,一個箭步便來到了胡順的身后,胡順正用力撕扯著女人的衣服,對這一點點響動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根本不會想到竟有人敢潛入到這里來要他的狗命。

一手捂嘴,一刀攪動著刺入了胡順的后心,胡順雙眼翻白,手腳痙攣了幾下,便無力地垂下了腦袋,尸體被黃歷放倒在地。

女人出了驚叫,黃歷反手就是一巴掌,隨即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惡狠狠地說道:“閉嘴,不想死就別出聲。”

這是一個剛剛開始成熟的少女,雖然衣著襤褸,卻卻拖蓋不了她姣好的姿容。她長著一副秀美的面孔,只是因為過多的操勞,皮膚稍黑一些。驚恐地看著黃歷,她使勁咽了口唾沫。

“你聽著,我是游擊的人,來殺土匪頭子的。”黃歷低聲說道:“如果你想留在這里,我就打昏你。如果你想逃出去,就閉上你的嘴巴,老實聽我的話。聽懂了嗎?”

少女眨著含淚的眼睛,停頓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

黃歷伸手撕下一塊布條,將少女的嘴勒住,這樣才最保險,即便她控制不住,也不出聲音。然后他將少女手上的繩子解開,將胡順的衣服扔給了他,低沉地說道:“穿好衣服,在屋里等著,一會兒我來接你。”

大門口的土匪崗哨打著呵欠,晃悠著身子,聽著屋子里的動靜小了下來,互相咧嘴笑了笑。快半夜了,等到換崗的來了,他們也能去快活快活。

腳步聲響起,兩個人影走了過來,崗哨沒在意,如果是外面來的,那當然要問一聲。可從里面出來的,一定是自己人,而且是老大的親信,多嘴亂問,說不定要換來幾記耳光。

噗,黃歷的匕輕快地劃過一個崗哨的脖子,這個家伙立時捂住鮮血噴濺的傷口,大張著嘴,出咝咝的響聲。另一個崗哨剛轉頭,黃歷已經跳了過來,噗地一聲,匕從肋骨縫里扎進,直刺進他的心臟。

金秀暈暈地走著,手臂被那個殺死胡順,又捅死兩個土匪的大漢握著,有些疼,但她的嘴上還勒著布條,想叫也叫不出來。如果能叫,她早就出聲音了。鮮血、死人,在她的眼前晃啊晃,她幾乎要昏倒,只是強烈的求生著她的腿腳。

黃歷拉著金秀,一直來到了自己潛進來的地方,半蹲下身子,使勁招了招手,示意金秀踩著自己肩膀向上爬。金秀傻呆呆的,好不容易才弄清了黃歷的意圖,手軟腳軟,又費了半天勁,才爬上了墻頭,緊接著又骨碌摔了下去,出了一聲悶哼。黃歷搖了搖頭,翻身上墻。

“誰在那兒呢?”一個頭裹黑紗包巾,身穿褐色短衣,雙手系著褲子,面目猙獰的匪徒從墻后轉了出來,原來這家伙躲在那里拉屎,所以沒被黃歷看見。也活該這個匪徒命盡,他不僅在問,而且抬頭與墻上的黃歷正打了個照面。

“哎,你是誰呀,呆著別動。”匪徒伸手去掏槍,嘴里大聲吆喝著。

呯,黃歷比他動作快,抬手就是一槍,打了他個腦漿迸裂。隨后,跳下墻頭,拉起摔得七葷八素,剛剛坐起來的金秀就跑。

村子里喧鬧起來,燈火多了起來,人喊馬嘶,土匪們紛紛跑出屋子,四下張望,不知道生了什么情況,一挺架在村里高房頂上的機關槍響了起來,向這邊胡亂射擊著。

呯,村外響起了槍聲,等候多時的小李開槍向村口的哨兵射擊,為黃歷他們提供著掩護。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八十章各懷心思

金秀嘴上系著布條,跑得喘不過氣來,但被黃歷拉著,腳只能機械地向前拼命猛跑。只聽到子彈在頭頂耳旁嗖嗖地劃過,她心跳得象打鼓一樣,幾乎要從胸膛里跳出來。

跑到一塊大石后,黃歷將金秀一推,轉過身來,端起了槍,瞄準后面追來的土匪。呯,長久的沉寂后,黃歷扣動了板機,瞅著瞄準鏡里的土匪倒了下去。

槍聲一響,村里的土匪便紛紛沖出,兩個頭領許老末和傅老一邊派人追趕,一邊趕來向大當家胡順報告,聽候命令。進了大門,才現兩個崗哨死在了門后,兩人大吃一驚,立刻呼喝起來,直奔胡順住的屋子。進去后,點亮燭火,便看見胡順的無頭尸體倒在地上的血泊里,兩人不禁目瞪口呆。

兩人都是胡順的拜把兄弟,老窩里還有一個頭領,堪稱胡順的三駕馬車,如今胡順一死,許老末的心眼最多,他不想著先替胡順報,而是惦記這大當家的位置該由誰來做,惦記著老窩里劫掠勒索來的錢財。

“老三,這是誰這么大膽,敢偷進村子里來殺人。”傅老相比許老末,頭腦要簡單不少,他瞪著眼睛,握著拳頭,怒不可遏,“抓住他,我要零割了他,為老大報仇。”

許老末眨了眨眼睛,也裝出憤怒的樣子,說道:“二哥,外邊的弟兄正在追擊殺人的王八蛋,麻煩你去指揮,我先留在這里,給老大收拾收拾。”

傅老沒想別的,答應一聲,轉身沖了出去。此時,胡順的四個護衛也跑了過來,傅老張口就罵:“你們這群廢物,怎么保護老大的?等抓住兇手,把你們也綁了,一起零割了。”說完,出了院子,喊叫著,招了批人,直奔槍響的地方追去。

許老末見傅老走了,嘿嘿冷笑,轉身出去。那四個土匪面如土色地在院里站著,面面相覷。平常,他們仗著是胡順的心腹,橫行霸道,在土匪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胡順死了,他們沒了靠山,而且追究起來,他們也逃不脫責任。見許老末出來,四個家伙趕緊哭喪著臉上前,向許老末說著好話。

許老末倒不象傅老那樣疾顏厲色,而是溫言安慰道:“雖然老大被殺,你們多少要承擔些責任,但我會為你們說話,保你們無事的。”

“多謝四爺,多謝四爺。”四個家伙一反平日的囂張,連連道謝。

“你們先守著這屋子,我出去準備東西。”許老末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他找到幾個親信,低聲吩咐了幾句,幾個親信便分頭前去行動。

槍聲如爆豆,多數是土匪們射出的子彈。黃歷和小李分兩個方向撤退,土匪也分開追趕。但天色黑暗,山林復雜,追擊的效果很不理想。

轟,轟,樹林里傳來了兩聲爆炸,那是土匪們追進樹林弄響了手榴彈。這種殺傷效果不好估計,但卻能為小李的撤離贏得寶貴的時間。

狙擊手第一大戒律:狂熱的戰斗。但這并不意味著持續不斷的射擊,更不意味著要留連在同一個陣地上。黃歷接連擊斃了四名追在最前面的土匪,使得土匪們叫囂的勢頭為之一緩,然后,他又拉起金秀,繼續向著山里逃去。

“追,追,給大當家的報仇啊”傅老帶著一票人趕過來,在他的指揮下,土匪們的氣勢又旺了起來。

黃歷拉著金秀再次隱蔽,伸手扯下她嘴上的布條,這家伙倒真老實,自己不話,就不敢摘,氣喘得跟牛一樣粗。

“你,自己順著這條小道跑吧”黃歷皺著眉說道:“我來把土匪引開。”

金秀眨著眼睛,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大,大爺,您給我一槍吧,我實在是跑不動了。”

“跑不動也得跑。”黃歷一瞪眼睛,用槍捅了金秀一下,厲聲喝道:“快跑,不然我扒光你的衣服,再把你扔給土匪。”

金秀咽了口唾沫,轉身蹣跚著跑去,這種跑比走也快不了多少。

黃歷向另一個方向跑了一段距離,端槍瞄準,呯的一槍,不僅打傷了一名土匪,更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傅老指揮著土匪向黃歷追了過來,卻沒現土匪的人數在逐漸減少,另一邊的槍聲也稀落下來。原來許老末的幾個親信正在不聲不響地招呼著自己的人馬,這些人悄悄地返回村子里集結,許老末準備先行撤回老窩奪財爭位了。

“噠噠噠……”隨著槍響,兩挺機關槍突然怒吼起來,一串串的子彈從側面掃射著猝不及防的土匪。

“砰,砰,砰……”游擊隊戰士們手的步槍和手槍也開始射擊,將憤怒的子彈射向土匪。

原來趙維光率領人馬暫時撤退后,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妥,便帶著學生隊又靠近了村子,隱蔽起來,準備接應黃歷。村里大亂,土匪們亂哄哄地涌出來追趕,趙維光也看在了眼里,立刻調整了布置,做好了襲擊的準備。

傅老手下的土匪追趕得已經失去隊形,也疏于防范大規模的進攻,被一頓亂槍打了個措手不及,前面的土匪不知生了什么事情,紛紛彈倒地,后面的卻停不下腳步,結果和前面的人撞在一起,土匪彈后的慘叫聲和驚慌失措的怒罵聲響成了一片。

呯,黃歷精神一振,停止了逃跑,一槍一個,準確地擊斃著土匪拿著短槍的家伙,讓土匪們沒有機會組織抵抗。

突如其來的襲擊,使土匪們損失慘重,慌了手腳。只聽得槍聲響成一片,殺聲四起,弄不清有多少人馬壓了過來。殘存的土匪紛紛臥倒,盲目還擊,剛放了幾槍,東面的一小股人馬又包抄上來,一陣排槍射擊,把土匪又打了起來,象一群受驚的兔子亂撞亂竄。這伙土匪倉惶向西逃竄,跑不了多遠,又被西面的一支部隊迎頭攔住,一陣猛烈而突然的射擊,打得土匪蒙頭轉向,掉頭又向回跑,互相擠撞著亂成了一團。

許老末的人馬在村子里基本集結完畢,外面突然爆的戰斗嚇了他一跳,登高瞭望,見傅老的人馬被打得混亂不堪,東奔西跑,不禁露出了冷笑。他作為旁觀者,看得比較清楚,襲擊傅老的部隊人數并不多,只是打得突然,打得猛烈。如果他率隊出援,應該馬上就能扭轉局面,可他并不是這樣想的。

傅老啊,傅老,你的人死得越多,才對我越有利。我的人馬損失越少,回去后才更有資本和趙老三爭奪位置。對不起了,我帶人先走了。許老末想到這里,揮了揮手,帶著自己的人馬不聲不響地從另一方向出了村子,向前急行進。

左一下,右一下,游擊隊一通亂打,將土匪們打得暈頭轉向,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馬,加上黃歷的準確射擊,缺少了小頭目的督管,土匪們便顯出了“勝則一擁而上,敗則一潰千里”的本色,向村子里敗退下去。

趙維光指揮游擊隊擊退了土匪,也不敢過分深入,追到村前便主動退了下去,并和黃歷順利會合。

“怎么樣?陳先生,你沒事吧?”趙維光拉著黃歷的手,沒先問刺殺土匪頭子胡順的事情,倒先關心起黃歷的安全,很會做人,難怪能當上游擊隊長。

“沒事。”黃歷長舒了一口氣:“你們來得真是及時,我正被土匪象趕兔子一樣,沒命地跑呢”

“呵呵,想抓您這樣的兔子,土匪們真是瞎了眼。”趙維光打趣道。

黃歷淡淡一笑,將系在身上的一個厚布包遞給了趙維光,“幸不辱命,胡順的人頭在此。”

啊,趙維光已經接了過來,聽到這話差點給扔到地上,愣了半晌,正好沈棟跑了過來,對著黃歷表示關心,他趕緊交到了沈棟手里,說道:“你先拿著,我指揮部隊撤退。”

村子里,傅老捂著被子彈擦傷的臉暴跳如雷,不是被游擊隊襲擊所激怒,而是因為許老末的出賣。他雖然沒許老末聰明,但也不是傻子,手下也有一兩個頭腦靈活的土匪,他現在也知道了許老末急急忙忙帶人走的原因。

“媽了個巴子的,許老末,老子早就知道他鬼,沒想到竟會如此不講義氣。”傅老跺著腳,咬牙切齒地罵著:“追,馬上去追,老子要掐著這個王八蛋的脖子,好好問問他,當初結拜時所說的話是不是放屁。”

“二爺,您還請三思。”一個手下不無擔心地說道:“現在他的人多,我們人少,追上去,就怕他狗急跳墻,在路上埋伏起來向您下黑手啊”

嗞,傅老倒吸了口冷氣,也不知是臉上的傷在作痛,還是真的想到了這樣的后果,他眨了眨眼睛,愣愣地問道:“那怎么辦?不從那條路去追,咱們還要從這邊打出去不成?那豈不是人越打越少?還怎么跟姓李的王八蛋較量。”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八十一章有希望的部隊

趙維光指揮著游擊隊員打掃戰場、警戒防御,如果他不是受過高等教育,那簡直就要把黃歷等人當成游擊隊的幸運之星,而千方百計地留他們下來。短短的一天時間,游擊隊得到了鬼子的歪把子和幾支三八大蓋,現在又打了一個漂亮仗,繳獲了不少土匪的武器彈藥,實力大增。

更令人意外的事情隨之又來了,村里的土匪放出了一個肉票,提出了條件:只要游擊隊撤走,土匪愿意拿錢買路,并且釋放所有肉票。

“詭計,這可能是土匪的陰謀。”雖然游擊隊獲得小勝,但也不準備與土匪硬拼到底,可已經準備撤退,還是有人對土匪的要求提出了疑議。

“確實有些不可思議。”趙維光也撓著腦袋犯起了嘀咕,“他們想干什么呢?”

“這位大爺,您行行好,善心吧”來送信的肉票頭臉青腫,看來是沒少受土匪的折磨,他不停地哀求,甚至跪了下來,“俺們知道游擊隊,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從來不糟害老百姓。現在二十幾個肉票就等著您們來救呢,如果您們不答應,這二十幾口子就都沒命了。”

“陳兄,你怎么看?”趙維光轉向黃歷,這是一種尊重的表示。

“呵呵。”黃歷笑了笑,說道:“其實也沒那么復雜,我們本來就準備撤退了,現在土匪肯為此付出些代價,我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趙維光想了想,也不由得笑了,本來就很簡單,就是因為有些詭異,反倒擾亂了正常思維。雖然不知道土匪內部生了什么狀況,但游擊隊還真沒做好與其打硬仗的準備。正如黃歷所說,答應不答應土匪的條件,游擊隊都是準備撤退的,那為何不乘機撈一些呢?

“好,你回去告訴他們,條件我們可以答應。”趙維光裝出勉為其難的樣子,對著千恩萬謝的肉票說道:“還有,讓他們拍著良心想想,到底是不是國人,為什么要糟害自己的同胞呢?是好漢的、有能耐的跟鬼子和漢奸干去,別欺負老百姓。如果再不悔改,我們游擊隊還要打他們,為民除害。”

黃歷抿了抿嘴,這叫什么,得便宜賣乖,這趙維光不錯,并沒有青年學生們的那種幼稚和單純,反倒有幾分成熟和狡猾,有這樣一個隊長,也是學生隊的幸運。

傅老率領的土匪已經無心與游擊隊拖延,他們要連夜走別的路,爭取搶先趕回老窩,聯合守家的趙老三,與李老末說道說道。

錢財不多,但對游擊隊來說,也算是聊勝于無。肉票除了被亂棍打死的兩個,還有撞墻自殺的一個,其余的都被釋放,這卻是游擊隊爭取民心的一件大事。

游擊隊全神戒備,土匪們行路匆匆,兩方都不十分了解對手的情況,在緊張的對峙,雙方脫離了接觸,也算是各得所需。

“你們為什么要劃成什么學生隊,保安隊,農民隊?”黃歷十分不解地問著趙維光,經過幾件事,雙方的關系親近了許多,說話也就相對隨便了。

“我何嘗想這樣劃分。”趙維光苦笑著搖頭,“雖然潰散的保安隊,還有當地自動起來抗日的農民,都是由我們6續收容的。但起初他們誰也看不起學生,都不愿和學生編在一起。所以,才會各自成隊,雖然之后他們對學生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觀,但再想打亂重組,卻又遭到了強烈抵制。為了避免分裂,我也只好暫時放棄這個想法,先維持住整個游擊隊的團結與合作。”

黃歷點了點頭,趙維光說得簡單,事實上肯定經歷了不少困難,看得出來,他也很無奈,很著急,“那起碼你們對外不要再自稱學生隊才好,這樣才有利于大量吸引新隊員,力量大了,說話才有分量。”

“我們已經在這樣做了。”趙維光很感激黃歷的提醒,“隊里也吸收了不少軍人和農民,可這應該是個較長期的過程,我感覺有些隊員還是書卷氣太重了些,不能很好地與那些不同身份的人交往溝通。”

北平游擊隊的活動,雖然給予日軍的活動以威脅和損害,在整個抗日戰爭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但他們的本身,也不是沒有缺點的。譬如,就紀律說,有的固然很好,能取得人民的信仰崇敬。有的卻是不大高明,甚至會惹起人民的誤會,以致影響到工作的效率。就組織方面來說,更是零亂。各自為戰,很少廣大的聯系,使襲擊敵人的范圍縮小。

由于這場土匪來襲的意外,黃歷耽擱了返回的時間,只好又在村子里呆了大半天,才在游擊隊派出的向導引領下,繞遠走另一條路返回山外。

在這大半天的時間里,黃歷沒有光睡覺,而是四處走了走,觀察著這支游擊隊,這也是為沈棟和武秀蘭負責,另外,他也有更長遠的打算。

在游擊隊里,黃歷看到了青年學生們那種深切的愛國熱情,那種渴望對侵略者決一死戰的悲憤情緒。特別是他們唱著《義勇軍進行曲》,“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一切“不愿做奴隸的人們”,面對強敵,渴望“起來,……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渴望“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那種時代感情,只有身臨其境的人們才能理解,卻正是廣大愛國青年的心聲。另外,在這支游擊隊里,還有許多流亡關內的東北籍學生,每當在一起哼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哼唱起“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鮮花掩蓋著志士的鮮血”時,常常淚流滿面,激憤難抑。

盡管他們力量還不大,盡管他們還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和不足,但卻是一支有希望的部隊,黃歷在心暗自下了結論。他們有知識,有熱情,有愛國心,有不怕死的精神,假以時日,必定能在戰火成長壯大,這是基本可以確定的事情。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八十二章校門前的沖突

風漸漸平息了,田野上升起了淡淡的晨靄,朝陽把它的光輝抹在山頂上、樹梢頭。在滿山明媚的晨光,黃歷等人登上了山頂。在這條東西大川的腰上,向北又伸出了一條大川,丁字形交接的地方匯成了一個小小的盆地,靠南、靠西的山畔有幾個小村子,遮掩在樹叢當。

“陳先生,我就送你們到這里了。”游擊隊的向導指著山川說道:“順著這道山梁直走,便是黑山,離北平就很近了。”

“多謝你了。”黃歷和向導握了握手,說道:“回去時小心,有緊急的事情就去和小周聯系,聯系地點記住了吧?”

“記住了。”向導和郭強、小周也握了握手,弄得這兩人有些不知所措,對這種禮節不太適應。

向導大步向回路而去,走至很遠,還回頭招手示意。

“咱們也該走了。”黃歷看著向導消失在遠方,回頭對兩人說道。

郭強舔了舔嘴唇,說道:“我要向那邊走了,要回家照顧我娘。”

“你一個人走——能行嘛?”黃歷有些擔心地說道。

“沒事兒,自小就鉆林子,爬山溝,陳大哥,您就放心吧”郭強咧開嘴,憨厚地笑著,又晃了晃手里的木棍,“就是遇見狼,我也能對付幾下。”

黃歷笑著點了點頭,從兜里掏出不少錢,他現在養成了一個習慣,殺完人要是有時間的話,會順手牽羊搜刮一下,這便是從胡順屋里找到的。他把錢塞給郭強,“我還有事,著急回去,就不去看望伯母了,你拿著這錢,給伯母買些愛吃的,就算我的一番心意。”

郭強扎撒著手,臉漲紅著不肯接,但拗不住黃歷,硬塞進他的口袋。

“嘿,這么大人,還臉紅。”小周在旁取笑道:“給你就拿著,那才象個男子漢。”

“小屁孩,貪財才叫男子漢哪?”黃歷伸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笑道:“好了,跟郭大哥說再見,咱們也回家了。”

郭強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走了。在承平之時,他們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只知尋求一己的個人利益,家人的安全冷暖。但是當侵略者觸及到他們的底線時,他們的內心就會變成只要一粒火種就能點燃的干柴。他經歷了這次進山出山后,雖然還割舍不下老娘,但那種心的向往卻更加強烈了。

戰爭象地震,把上面的翻到下面去,把下面的翻到上邊來。黃歷不想再事先判斷什么,對他來說,日寇鐵蹄下的北平簡直是最大的一個謎:它冷落,但有陽光;它消沉,而也有抗團和游擊隊員的熱烈。

如果可能,他還真的很希望過游擊隊員的生活,起碼是真實的、自由的。不象現在,進了北平,看到趾高氣揚的侵略者便感到了壓抑,便要戴上面具,將心的仇恨和不滿強壓下去。

黃歷拎著裝著雜物的箱子進了城,狙擊步槍則分散裝在周二的破蔬菜車上,混進了城里。在一個僻靜的地方,黃歷把槍收好,和周二告別分手。軍統很不地道,對周二是利用為主,經費給得很少,或者說是被克扣掉了。而黃歷很大方,這也讓周二對他充滿了好感,甘愿冒險。

叫了輛黃包車,黃歷直接回到燕大,雖然出城時請了假,但臨時出了變故,耽擱了兩三天,他能趕緊回去說明一下,否則來之不易的老師名頭可要丟了。

燕大門前,進出的學生明顯多了起來,招生考試很快就要開始了,都是前來報名的。不得不承認,在風雨如晦的歲月,抗日救亡的呼喊得以在這個由美國人創辦的教會大學出時代的最強音,是得益于司徒雷登的努力。他完全是以一個國人自居并為此感到欣喜。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他不僅把燕京大學看作自己畢生的事業,更是把它看成是國事業的一部分,認同這所大學是“國人的大學”。也正因為如此,司徒雷登在當時的燕大師生當受到極高的推崇。

七七事變后,日寇因顧忌于與美英尚有外交關系,不能占領燕大校園,于是總算保留了燕京大學這么一塊處于敵人刺刀叢的自由學習園地。燕京大學這個為敵偽包圍下的孤島被人們私下稱為敵后抗日根據地。那時,平津一帶淪陷區很多由于種種原因未能撤退到后方去的青年學生,紛紛奔向燕京大學。燕京大學則盡量多招生,以便培養更多的抗日愛國青年,因此,學生人數猛增。

黃歷拎著裝槍的箱子直奔燕大校門,在這里不會擔心被日本憲兵和偽警察搜身檢查,應該是最保險的地方。但當他來到校門時,那里卻起了一陣騷動,吵吵嚷嚷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不能進去,你不是燕大的學生。”燕大的兩名門衛攔住了一個男人,而且是個日本人。

太顯眼了,日本憲兵都不能進入燕大,這個日本人穿著一身合服,竟然大搖大擺地向里面走。

“我來找鳥居龍藏教授,請容許我進去。”這個日本人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倒還算是有禮貌。

“鳥居龍藏?燕大沒有日本教授,你搞錯了,快走吧”門衛對日本人沒什么好印象,沉著臉說道。

“該死的日本人,快滾吧”圍觀的學生不知是誰罵了一句。

這個日本人的臉色變了變,目光凌厲起來,掃視了一下學生們,卻找不到那個罵人的家伙。而且學生們仗著人多勢眾,并不畏懼,都用憎惡和仇恨的目光盯著他。

哼,日本人用鼻子哼了一聲,說道:“藏頭露尾,不敢承擔,這就是你們支那人的本性。

嘩,學生們喧嚷起來,國土淪陷,本來就夠窩心上火的了,這小日本竟找上門來羞辱國人,實在是不能忍受。

“小日本,別太囂張了。”一個身體健壯的學生走了出來,指著日本人的鼻子罵道:“識相的就快滾,否則對你不客氣。”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八十三章出手與切蹉

日本人盯著伸到鼻子尖的手指,抿了抿嘴角,輕篾的表情顯而易見。他緩緩抬頭,在胸前交叉起雙臂,很隨意地看著這個健壯的學生,淡淡地說道:“希望你有讓我滾開的能力,而不是只會耍嘴皮子。”

話說到這份上,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雙方都不可能退步,那個健壯的學生也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被這個日本人激得臉漲紅起來,一拳便打了出去。

黃歷在旁邊看著,他覺得這個日本人有點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出于謹慎,他便沒有過分靠前,而是一邊打量,一邊琢磨。

健壯學生一拳擊出,圍觀者無不睜大的眼睛,握緊的拳頭,被壓抑的情緒極度渴望隨著日本人的滿臉是血而渲泄。

這個日本人稍往后退了一下,頭一偏,便將打來的拳頭躲開了,同時右手探出,一把便抓住了學生的手腕,猛地轉身,重心移到左腳,,用胯骨猛撞他的側面,整個動作好像有某種魔力幫助似的。他的屁股成了強力球機,健壯的學生飛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從憤怒變成了震驚,沉重的摔在地上。這一下摔得挺狠,這個學生咬著牙,有點爬不起來,扶著肩膀,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一招得手之后,日本人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雙手再次交叉在胸前,目光從圍觀的學生們臉上掃過,說道:“還要誰想跟我練練?打得我趴下求饒,你們都是這么打算的吧?”他哈哈大笑,表示他覺得這念頭實在太滑稽可笑。

人越來越多,又有一個較瘦的男學生被激怒了,他先是沖到被摔倒的學生跟前,焦急地詢問了幾句,然后邁步走了上來,看來是練過些功夫,邊走邊脫外衣,要赤膊大戰小日本。

黃歷終于認出了這個日本人,那是在天津,他幫著何大魁一家逃離,與混混兒幫的二狠子他們一場毆斗,打完之后曾有一個男人鼓掌叫好,正是眼前這個家伙。因為只是瞥了一眼,而且服裝不同,所以他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剛才這個日本人摔倒學生的動作很迅,很有力,是個技擊高手,那些學過三腳貓四門斗的學生應該不是他的對手。想到這里,黃歷便向前靠近。

新上來的這個學生使出了猴拳,躥蹦跳躍,但功夫顯然沒練到家,也不是很實用,三下兩下,又被日本人抓住了手腕,日本人故伎重施,轉身扭胯,用屁股猛頂對手,只聽得一聲驚呼,對手飛了起來……然后又落了下來,竟然沒甩出去。

黃歷一把抓住瘦學生的腰帶,制止了他的空飛行,同時推了日本人后背一把,卸去了他的力道。

日本人松開了手,轉而緊盯著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家伙,黃歷的形象稍有改變,他并沒有認出來。

“這里是學校,不是打架鬧事的地方。”黃歷將瘦學生拔到一旁,對著日本人說了一句,然后蹲下身子,檢查了一下被摔倒的學生,肩部被扯脫臼,別的倒沒什么。

“我要進去找人,并不想打架鬧事。”日本人雙手環抱,謹慎地說道。

黃歷歪頭瞅了瞅日本人,手里揉捏著學生的肩膀,突然一使勁,咔吧一聲,將肩膀重新復位。

啊,健壯學生沒有防備,出了一聲痛叫,黃歷已經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到日本人面前。

“鳥居龍藏教授,他確實被燕大聘請了。”黃歷很平靜地說道:“但也就是前幾天的事情,大家都不知道。”

日本人看黃歷給學生接好了脫臼,臉色鄭重起來,眨著眼睛說道:“這么說,我可以進去找鳥居教授了?”

“不行。”黃歷很干脆地拒絕道:“按照學校規定,會有學校的工友為你通知,至于鳥居教授見不見你,那就不一定了。”

七七事變后,日本侵略者雖然尚未占領燕大,但是刁難與磨擦則無時不有。例如,他們要求學校組織學生參加“慶祝”日本侵略軍攻占國城市的游行,學校沒有同意。又如,他們借口說燕京大學既然是一所國際性大學,那么就不能對日本學生封閉,應該招收日本學生。燕大雖然同意了,但日本學生實在差勁,竟然考不進來,讓日本人很沒臉面。

前些日子,日本人又提出燕大應該有日本籍教授,于是,提出要向燕大派遣三位日籍“教授”,實際上是三個監視愛國師生抗日活動的特務。在這種形勢下,為了維護這塊自由學習園地,使之不被敵偽的奴化教育污損,校方提出日籍教授不能由日方派遣,而應由學校自己聘請。于是,校方主動聘請了一位真正的學者、考古學家鳥居龍藏教授,這才算搪塞過去。燕京大學就是這樣不斷應付日寇的種種無理要求,堅持真理,堅持學術自由,維持課業,勉為其難地苦撐了四年。

黃歷通過6志韋知道這件事情,但鳥居龍藏剛進燕園,別人都不了解,加上對日本人印象太差,倒惹出了這場風波。

這個日本人聽到了黃歷的答復,很不甘心地歪著頭,半晌說道:“那就現在去通知吧,我叫宮城正雄,教授會出來見我的。”

黃歷倒也認得門口的工友,便向其一個說了情況,請他去通知鳥居龍藏,然后揮手對圍觀的學生們說道:“大家散了吧,看熱鬧、架秧子可不是你們這些大學生應該有的素質。”

學生們見事情平息了,雖然恨日本人,但既然日本人遵守了學校的規定,也就不能無禮阻攔。于是,大家議論著紛紛散去。

“謝謝您”剛才脫臼的學生走了過來,向黃歷道謝。

黃歷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雖然給你接好了,但三天之內你的肩膀還是不要太使勁。好了,你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請問您是——?”這個學生試探著問道:“您不象是學生,老師?我也不認得。”

“我是學校剛剛聘任的體育教員,姓陳。”黃歷自我介紹道。

“啊,陳先生。”這個學生露出了驚訝和喜悅的表情,微微鞠了一躬,說道:“我叫楚懷忠,是大二醫學系的學生。陳先生竟然精通推拿之術,實在讓人驚訝。”

“學過一點,談不上精通。”黃歷謙虛地擺了擺手,笑道:“你也不錯啊,那招黑虎掏心使得很有力道。”

楚懷忠有些不好意思,怨恨地剮了宮城正雄一眼,宮城正雄站在不遠處,雙手抱胸,望著天空,似乎天上有什么新鮮的景物讓他欣賞。

“侯元同,你快過來,這是咱們新的體育老師陳先生。”楚懷忠的眼鏢落了空,有些無趣,又招手將那個瘦子叫了過來。

“陳先生,您好。”侯元同別看剛才打拳時猴相十足,來到黃歷面前竟然有些靦腆的樣子。

“猴拳,打得不錯。”黃歷隨口贊了一句。

“我——嘿嘿,讓您見笑了。”侯元同撓著腦袋,呲牙咧嘴,“要不是您出手,我也得讓小日本摔了口袋。”

“呵呵,你們沒打過架,缺乏經驗。”黃歷笑著寬慰道:“而且不熟悉柔道的招式,吃點虧,也沒什么丟人的。”

宮城正雄將目光從天空收回,轉移到了黃歷身上,離得不算太近,但他的耳朵很靈敏,黃歷等人的說話他都聽見了。而且,他同黃歷一樣,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陳先生,我想與您切蹉一下。”宮城正雄邁步走了過來,提出的要求讓黃歷愣住了。

“我非常想和支那的武術名家較量,可找了很多人,要么不堪一擊,要么推三阻四,以各種的理由推脫。”宮城正雄繼續說道:“在天津,我見過您出手,不同于那些以漂亮的招式唬人的假把式。所以——”

黃歷搖了搖頭,冷冷地說道:“這里沒有什么支那的武術名家,只有幾個國人,我也不會與你切蹉,因為這毫無意義。”

宮城正雄眨了眨眼睛,說道:“怎么會沒有意義,只有不斷地比武,不斷地切蹉,才能使自己變得更強,創造出更切合實戰的招式。”

“我不想使自己變得更強,也不想創造什么切合實戰的招式。”黃歷很干脆地拒絕道:“你怎么想無所謂,可別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說著,他走到一旁,但并未離開,他怕這個日本人再生是非。

宮城正雄被晾到了一旁,皺著眉頭,不甘心地望著黃歷。

“陳先生,您應該教訓教訓這個小日本。”楚懷忠同樣有些不甘心,對黃歷說道:“要不,這個小日本會看不起您的。”

“他?嘿嘿,看得起,看不起,對我重要嗎?”黃歷反問道。

楚懷忠和侯元同對視了一下,覺得黃歷的話還真不好反駁,打贏了,不過出了口惡氣,也實在沒什么大的用處。

“陳先生,我一定要與你比武。”宮城正雄自以為猜透了黃歷的心思,不就是怕輸了沒面子嗎,國人講究這個看不到、摸不著的東西,“時間、地點隨你定,一定不會有外人知道。”

一個人的抗日2第二卷平津神經病,黃歷對宮城正雄的挑戰不屑一顧,倒不是怕他,也不是怕輸了沒面子。而是沒意義,沒好處,還浪費力氣的事情,他不想做。打贏了又怎樣,又不能將這個曰本人打死,他才剛開始在北平混,還得偷偷摸摸地殺鬼子漢奸呢

幸好這時鳥居龍藏這個曰本老頭兒出來了,面色不善,見面就大聲斥責,宮本正雄立刻變成了忍者神龜,低著頭,畢恭畢敬地聽訓。

嘿嘿,黃歷嘲諷地撇了撇嘴,和兩個學生轉身進了校門,揮手道別。黃歷先把箱子放進了自己的宿舍,然后跑到教務處解釋假的理由,還好,沒耽誤什么事情,只是讓6宗韋碰上,教訓了幾句,才讓他去工作。

黃歷對6宗韋的教訓只是含笑點頭,一點也不著惱,因為6宗韋講話的語氣就象一個長者,意味深長,充滿了對年輕人的期望。

在忙碌,時間過得很快,午休時間到了,黃歷沒有去食堂吃飯,而是出了校門,再次看了看校門旁邊的電線桿,那上面有個粉筆畫的x。他笑了,邁步向自己租的房子走了過去。

十幾分鐘后,黃歷來到了門前,現房子里已經進人了。他的鄰居,一個瘦削的老太太走了出來,笑著打招呼,“陳先生,您回來了,您的太太和侄子昨天剛到,我已經把鑰匙給她了。您真好福氣,陳太太長得比畫上的仙女還要漂亮。”

“謝謝您,金三奶奶。”黃歷笑瞇瞇地表示感謝,老師在當時真是個好職業,特別是在燕大這樣的知名學校,連街坊鄰居都高看一眼,尊敬地叫聲“先生”。

“快進去吧,你們小兩口兒有空上我家來玩兒。”金三奶奶熱情地出了邀請,轉身走回了院子。你瞧人家陳先生,不論他穿著什么衣服,他的樣子老是那么自然,雅,和氣。這個雅雅的態度,在這個胡同是獨一份兒。什么時候都帶著笑,和誰都能聊上幾句,一點沒有那種目高于頂的氣派。

確實如此,黃歷努力使自己很大眾,使自己除了心打算以外的任何時間里,都抱著一顆平和善良的心。因為,如果你想成功,你必須提前改變自己。你不是沒有時間給與殘疾的鄰居以照應,你也不是沒有時間幫樓上的鄰居抬東西,并且偶爾相遇時給予他們一個親切自然的微笑。但你不屑于做這樣的事情,并且對此嗤之以鼻,你愿意穿著風衣,戴著墨鏡,叼著牙簽裝酷,那么你的層次只能是一名小痞子,或者去當一名黑社會的打手。

因為在很短時間里你就會被人懷疑,對于長久的特工兼殺手行當構成威脅。要對人和藹和親,充滿熱情,讓鄰居朋友都對你抱有好印象,至少不要對你厭惡,這對你來說都見證著你良好的品行,都有利你隱身于都市,有利于你繼續從事殺手或特工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

殺手,或者說是特工,在很多人心目都有各自的評價和印象。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肌肉虬結,蠻不講理,其實您描述的是愚蠢糊涂的殺人犯,或者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大煞星。真正的殺手不會具備這樣的特性。

如果閣下您長得獐頭鼠目,歪瓜裂棗;或者滿臉橫肉,一身殺氣。那么在下就奉勸您一句,趕緊把當殺手的念頭從腦海里驅逐出去。不是說您長得丑的問題,而是人的相貌決定于一個人應有的心境,講臺上的教書先生,很少流露出仿佛殺豬賣肉者一般的兇氣;公司工作的高級白領,再落魄也不會去沿街行乞。你長得太奇怪不是你的錯,但就這形象想去當殺手可就是火取栗、不自量力了。當然,你可以當一名兇犯,過一過殺人的癮。

堅持鍛練身體,隔三差五要出門遠行一次,這樣一方面對你的健康有利,能使你保持靈活的身手;一方面也讓大家適應你常常出門的習性,不會為你偶爾的一次出行而印象深刻。你還要遵紀守法,謹慎而行,做一個大家眼很安分守己的好市民。千萬不要大意,案前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情,很可能讓你到監獄里痛哭流涕、悔恨終生。

如果你眼睛有少許度數,你該去為自己配上副眼睛,這樣看起來會非常質彬彬。你要學著讓自己整潔干凈,頭按時理,胡子剃。在警察看來,不修邊幅邋里邋遢的人其實最可疑。找時間多學學外語,因為天知道你以后會亡命到哪兒去。當然,稀奇古怪的土著語你不用去學,只要幾種常用的語言,只要會常用對話也就可以了。否則,殺手就會變成語言大師了。

好好照顧親人,善待周圍的朋友和鄰居,因為他們都是你這一生最大的助力。找份工作,而且工作起來要認真,要勤奮,盡管你天資駑鈍,但這個印象一定要留給大家。另外,交際圈子要合適,人際關系很復雜,誰知道你會不會結識被害者的朋友親戚。

殺手要有天賦,有決心,不是你想怎樣都可以。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你很可能不久就會遠離這個世界,所以,對親人和朋友一定要多加關心。須記住:殺手亦有情

到現在,黃歷認為自己還是很成功的,他溫而雅,他和藹可親,他樂于助人,他既不吝嗇,也不鋪張,總之,他在努力將一個好市民形象留給眾人。

邁步走進自己的屋子,剛進院門,一把掃帚柄便迎頭打了過來,黃歷早就看到院門的縫隙里有人影閃動,那個小女子在偷聽,在偷看,如今又給了他當頭一棒。

“嗨,見面就打呀”黃歷伸手抓住了掃帚柄,笑道:“尊師重道懂不懂,我已經是老師啦,你還敢打我?”

程盈秋頭上包著塊布,穿著一件舊衣服,正在打掃衛生的樣子,她哼了一聲,雙叉腰,說道:“你這里是豬窩呀,來了就得給你干活。”

這所房子的院子很,且不是四合院,而是一種北平獨有的齊眉罩式的院,狹長并不幽深。住房前面搭著一個葡萄架,風一吹過,那架上的綠葉便出刷刷的聲音。

黃歷租完房子后,也清理打掃過,可顯然與程盈秋心目的標準相距甚遠。不過黃歷倒不是這么想的,程盈秋雖然表面兇巴巴的,但隱藏在女人內心的那種愛戀的感情還是能從眼睛里和行動看出來。

“豬窩,豬窩。”黃歷笑嘻嘻地將掃帚放在一旁,伸手給程盈秋擦了擦臉上的灰漬,調侃道:“那你這只花貓是怎么來的?”

程盈秋輕輕側了側頭,好象想躲開黃歷的親昵舉動,但卻被黃歷輕輕掐了掐,強繃著的臉終于垮了下來,笑著用拳頭去捶黃歷,三兩下之后,被黃歷一摟一抱,一切便都云開霧散。

“討厭哪”程盈秋嘴上說著,但臉上卻沒有絲毫厭惡的表情,輕輕推了黃歷一下,說道:“為人師表懂不懂,我看你就是個流氓老師。”

“嘿嘿,流氓就流氓,反正你沒地兒去告我。”黃歷滿不在乎,“走啊,咱們出去吃飯,下午我還得去學校上班呢”

“我換件衣服啊”程盈秋輕輕打開黃歷伸向她胸前的咸豬手,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大聲招呼著崔臺,然后快步向屋里跑去。

崔臺灰頭土臉地轉了出來,沖著黃歷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這孩子很懂事,也很勤勞,黃歷教過他的東西不多,無非是使身體健壯、敏捷的一些鍛煉方法。但他非常認真,都練到大汗淋漓。一些日子不見,他又長高了,加上吃得好、睡得香,身體也壯實了不少。

“師父,我給您練一趟,您看我有沒有進步。”崔臺見到黃歷,二話不說,便脫下褂子。

“晚上看,然后再教你些新的功夫。”黃歷趕緊制止,伸手捏了捏這小子的胳膊,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長了不少肌Ru。快去洗臉換衣服,咱們出去吃飯,等我晚上再指導你。”

“好哩”崔臺興高采烈地轉身跑了。

彎彎的月牙在天上掛著,相愛的人才能看出它的美。天是暗藍的,沒有一點云。月牙清亮而溫柔,把一些軟光兒輕輕送到葡萄架上。院有點風,光不強,影兒不重,都是那么溫柔。月牙下邊,有一對星兒好象微笑的仙女的眼。

美景就在身邊,簡直隨處可見,為什么自己以前就沒注意到呢?黃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難道是因為心境的原因?

“臺可算又見到你了。”程盈秋和黃歷坐在一條長板凳上,任由黃歷握著她的手捏摸著,望著另一間屋子里亮著的燈光,微笑著說道:“現在,肯定又在練你教他的新把戲。”

“把戲?那可都是很實用的功夫。”黃歷不服氣地辯解道。

“看不出來。”程盈秋故意搖了搖頭,說道:“給我說說,你這段時間在北平都干什么了,有沒有背著我干什么壞事呀?”

黃歷眨眨眼睛,裝出一副可憐相說道:“我錯了,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情,我去逛八大胡同了。”

“八大胡同?那”程盈秋還是知道那個地方的,眼睛瞪了起來,將手用力往回抽,還想站起來。

黃歷只是想開個玩笑,沒想到程盈秋反應這么大,他趕緊強摟住她,低聲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這才讓程盈秋消了氣。

“饒你這一回,下不為例。”程盈秋白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在黃歷的手上掐了一下。

程盈秋咬唇的動作是那么的動人,微露的潔白牙齒使她整個人更添俏麗。黃歷忽然想起了《落s賦》的幾句話,“齒如編貝,肩若削成,明眸善睞…”用在她的身上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黃歷坐在程盈秋身旁,翻過手,輕輕撫摸著她柔嫩的臉蛋,然后摟著她的纖腰的手緊了緊,程盈秋嬌軀一震,黃歷明顯感覺到了她的緊張,渾身的肌Ru都繃緊了,他順勢拉過程盈秋的手,在自己鼻下嗅著、吻著,程盈秋抓緊了他的手,將頭倚在他的肩頭。

黃歷的嘴貼近了程盈秋的耳垂,輕聲說道:“為什么一看到你,就想把你擁在懷里,看在眼里,捧在手心,記在腦,留在心頭。這就是愛情,對嗎?”

“嗯”程盈秋臉紅心跳,低聲下氣地說道:“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只是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希望戰爭結束,我們便能——”

“那有些遙遠啊”黃歷舔了下程盈秋圓潤的耳垂,癢得她輕輕扭動了身子。手上象征性的捏了捏,以示懲罰。

黃歷得到了鼓勵,將程盈秋摟得更緊,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使勁凝視著她那美麗的臉龐,她那嫵媚的大眼,閃著月亮般的光輝。好半天,程盈秋慢慢克服了嬌羞,這使她在外形的柔美之外,更增加了心靈美的魅力。她揚起臉,用那么溫存、柔順、信賴和愛慕的眼神,看著黃歷。

黃歷在這圣潔的目光鼓勵下,勇敢地把程盈秋抱了起來,走進屋里,用腳踢上了房門。然后,將程盈秋摟在懷里,熱情地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著她;直到程盈秋滿臉通紅,微閉雙眼,喘氣急促,把雙手無力地放在黃歷的雙肩上,摟著他的脖頸,就像常春藤纏繞在樹干上一樣。

親吻是用舌間去傳遞雙方的愛意,在糾纏之間融化一種叫愛的東西。黃歷感覺到愛人呼吸的如馨氣息,聞到女人身上散出來的醉人體香,聽到她急促的心跳,看到她甜美的表情。他不由自主的將舌尖輕輕滑進她溫暖濕潤的嘴里……

一瞬間,程盈秋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思維似乎轟的一聲變成了空白,失神了足有兩、三秒鐘,然后緩緩閉上了眼睛,雙手緊緊抱住黃歷,身體微微的顫動。

自古英雄多少年,最難消受美人恩。美女是上帝對人類的恩賜,有什么理由不去欣賞她們不去虔誠地接納她們?對美女的熟視無睹,實在是暴殄天物,更是對上天的最大不敬。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是男人就沒有辦法拒絕。

黃歷是個男人,還是個很正常的男人,所以他沒有辦法拒絕。他只覺自己似已投身于一團灼熱的火焰,全身也已燃燒起來,全身都已融化,靈魂也已融化。

他一邊輕輕撫摸程盈秋緊張的肩背,另一只手溫柔地替她解開了衣服鈕扣,手隔著內衣貼在她的面。

程盈秋面紅似火,緊閉雙眼,沒有反抗,只是開始細細的喘息起來,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唇。于是黃歷隔著那一層薄薄內衣,開始搓揉起來,并將嘴唇貼在她的頸上,親吻著嚙咬著她的肌膚,程盈秋渾身一震,她把臉緊緊扎在黃歷的脖子旁邊。

“你是我的至寶,你是我的生命,你是我的好妻子……”黃歷激動得不得自已,語無倫次的說著,手上加快了笨拙的動作。

不知不覺間,程盈秋的遮羞物已經被徹底的解開,半敞的衣服下映襯著柔嫩的嬌軀,還有那挺聳的玉峰,豐腴白嫩的誘人大腿赫然呈露出來,她的肌膚細膩光滑得如同像牙一般,兩具滾燙的身體緊緊的結合在一起………

云收雨住,兩人依偎在一起,回味著剛才的甜蜜和Ji情,慢慢聊著各自分開后的經歷。專家曾有過調查,長期生活在恐懼和緊張的狀態,夫妻生活的頻率比平時要高,因為這能緩解相當的副面情緒。

“你一個人和鬼子周旋,還打死了好幾個,真了不起。”程盈秋枕著黃歷的肩膀,用手指在他的胸口輕輕劃著圈,美女愛英雄,她為身邊的這個男人而自豪。

“只要經受了狙擊訓練,對付鬼子還是比較容易的。”黃歷捉住程盈秋調皮的手,親了一下說道:“我現鬼子還沒有對付這種狙擊戰術的有效辦法。”

“那你看我能行嗎?”程盈秋突然很感興趣地問道。

“怎么不行?”黃歷隨口鼓勵道:“只要進行針對性的訓練,在理論上,誰都能成為狙擊手。當然,要想成為頂尖的,還是需要一些天分的。”

“那你就訓練我吧”程盈秋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很認真地望著黃歷的眼睛。

黃歷眨了眨眼睛,笑著把程盈秋摟在懷里,說道:“好,夫唱婦隨嘛,我還真想培養個觀察員呢”

“你當觀察員,我當狙擊手。”程盈秋有些撒嬌地說道。

“好,你說怎辦就怎么辦。”黃歷好笑地說道:“夫妻搭襠,無敵天下。對了——”黃歷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試探著問道:“要是你考不上燕大,不如就留在家里當好陳太太,你覺得呢?”

“什么意思,瞧我。”程盈秋用臉在黃歷的肩上蹭了蹭,笑道:“我明白你的心眼,可你不知道那句詩嘛,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唉,我沒那么灑脫。”黃歷輕輕閉上眼睛。

隨著時間的流逝,黃歷感覺自己已經變得有些多愁善感起來,但殘酷的現實,腦海里的黑色記憶,堅持鍛煉所維持的強健體魄,在需要的時候,將會使他很快重新象一臺好機器那樣運轉起來。V!!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八十六章懲戒

游擊隊,能和那么多志同道合的青年們并肩奮戰,與鬼子真刀真槍地拼殺,再不用呆在這到處都是可惡的侵略者的地方,再不用強壓憤怒,甚至裝出笑臉來對著那些漢奸和鬼子。想想,這有多痛快,多自由,這才是自己想要的為國為民拋灑熱血的道路。

程盈秋想著,想著,竟是出了神。黃歷講述的在游擊隊的經歷和體驗,就象是一本精彩的童話書迷住小孩子一樣,深深地吸引了她。她憧憬著,想象著,似乎已經扛起了槍,用充滿仇恨的子彈把一個個鬼子送回老家。

“嗨,你在想什么?還傻笑。”黃歷睜開眼睛,捏了捏程盈秋的下巴,有些納悶地問道。

“呵呵,沒想什么。”程盈秋輕輕擺了擺頭,眨著眼睛問道:“你說,我要是能達到你那樣的射擊水平,成為最厲害的狙擊手,要花多長時間?”

“這個,不太好說。”黃歷撓著頭,思索著說道:“一個良好的狙擊手需要具備三個條件,優秀的射擊技術只是所有狙擊技巧中最后也是最基礎的一點,紀律及細心才是最重要的元素,狙擊手并不是拿著槍胡亂掃射的殺人狂,單為射擊而盲目的向目標射擊只會增加被現、俘虜及殺害的機會,紀律和耐心是非常重要的。在成為一個狙擊手之前必須先問問自己:你是否很怕冷或怕熱?是否很容易怒?憤怒會使你不小心以及做一些不尋常的行為,這是最壞的一點。有沒有嘗試過一個人單獨過一個星期甚至更長時間?狙擊手并不一定是個孤獨者,但事實上如果你每日的生活都不能缺少其他人的存在的話,狙擊手一定不是你最好的選擇。”

程盈秋仔細想了想,笑了起來,“好吧,這就讓你看看,我是否能單獨生活。”

黃歷想抽自己一個嘴巴,他苦笑著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和我在一起,絕對不是衡量你能否成為狙擊手的關鍵。”

“不行,我不能老和你在一起。”程盈秋很鄭重地說道:“愛情固然重要,但國破家亡之時,這些都應該拋到一邊……”

“唉,真受不了你,咋就那么高尚,那么偉大。”黃歷嘆了口氣,說道:“我們這種親密的關系也不能使你改變些想法嗎?”

程盈秋也嘆了口氣,偎在黃歷身上,柔聲說道:“阿歷,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幸福,但這種幸福卻是沒有保障的。我們還有更大的責任,更要緊的事情,這是無法逃避的事實。我愿意等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如果你那時還愛我,就讓你為我穿上婚紗,共同享受和平的時光。如果那時我死了,或者你另有所愛,我也不會怪你,起碼你給了我這么一段幸福的回憶。”

幼稚但真誠,幻想但高尚,黃歷沒法再說什么了,他抱住了程盈秋,吻上了她的小嘴。程盈秋笨拙地回吻著,出了呢喃的,兩個人的身體又熱了起來。抓住眼前的幸福吧,在這隨時都有死亡危險的淪陷之地。

燕大的入學考試結束了,由于黃歷在燕大成功落腳,除程盈秋外,李振英、馮運修等人也遵照指示,報考了燕大,北平抗團在燕大悄然成立了。

北平抗團成立,這只是第一步,加上黃歷,也只是六七個人,槍支、武器、爆炸物極為缺乏。由于刺殺王克敏,使得日本人對軍統進行了猛烈反撲,北平的軍統人員或是進入潛伏狀態,或是暫時撤離,提供些情報還勉強可以,由他們來供應物資,顯然有很大的困難。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穩定期后,黃歷決定自力更生,從鬼子和漢奸手中奪取武器,武裝自己,以備日后的大行動。

零搶碎奪,那倒是挺隨便,街上的偽警察便是現成的目標,溜到他們身后,只要用手指頭一頂他們的腰眼,管飽讓他們軟了骨頭叫爺爺。但黃歷覺得這樣沒意思,而且要多次行動,這樣比較容易露出破綻,比如聲音、身高體形、走路姿態……要干就干一次大的,為北平抗團來個開張大吉。

目標選定了,非常偶然,是李振英和同學閑聊時得到的信息,地點是在西單牌樓附近的一家公寓里。

以前,那里是一家專招待學生的,非常規矩的公寓。公寓的主人是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夫婦,男的管賬,女的操廚,另用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仆給收拾屋子,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給沏茶倒水和跑跑腿兒。這里,沒有熟人的介紹,絕對租不到房間;而用功的學生是以在這里得到一個鋪位為榮的。老夫婦對待住客們幾乎象自己的兒女,他們不只到月頭收學生們的食宿費,而也關心著大家的健康與品行。學生們一致的稱呼他們老先生和老太太。學生們有了困難,交不上房租,只要說明了理由,老先生會嘆著氣給他們墊錢,而且借給他們一些零花。因此,學生們在畢業之后,找到了事作,還和老夫婦是朋友,逢節過年往往送來一些禮物,酬謝他們從前的厚道。這是北平的一家公寓,住過這里的學生們,無論來自山南海北,都因為這個公寓而更多愛北平一點。他們從這里,正如同在瑞蚨祥綢緞莊買東西,和在小飯館里吃飯,學到了一點人情與規矩。北平的本身仿佛就是個大的學校,它的訓育主任便是每個北平人所有的人情與禮貌。

七七事變以后,永遠客滿的這一家公寓竟自空起來。大學都沒有開學,中學生很少住公寓的。老夫婦沒了辦法。他們不肯把公寓改成旅館,因為開旅館是“江湖”上的生意,而他們倆不過是老老實實的北平人。他們也關不了門,日本人不許任何生意報歇業。就正在這個當兒,偵緝隊長馬大平看上了這里,他第一喜愛這所公寓的地點——西單牌樓的交通方便,又是熱鬧的地方;第二,他喜歡這所公寓既干凈,房主又是老實人,好欺負。

當然,馬大平是不會付錢的,他認敵作父,借著日本干爹的威風,去欺侮一對無辜的老夫婦,是使他高興與得意的事。他派了四名腰里帶著槍的“干員”去威脅公寓的主人。公寓的老夫婦看到四只手槍,只好含著淚點了頭。他們是北平人,遇到與委屈,他們會責備自己“得罪了人”,或是嘆息自己的運氣不佳。他們既忍受日本人的欺壓,也怕日本人爪牙的手槍。

馬大平搬進公寓,經常招J女,或打通宵的牌,這里儼然成了他的“別墅”,老夫婦成了他的傭人。而且,他白吃白喝還不滿足,還經常命令老夫婦給房子里添置東西和器具,這三間屋子收拾得越來越體面,他也就越來越高興。等老先生向他要添置東西的費用的時,他就瞪眼,拍著腰間的手槍說:“我是給日本人作事的,要錢,跟日本人去要我想,你也許沒有那么大的膽子吧?”老先生果然不敢再問,而悟出來一點道理,偷偷的告訴了太太:“認命吧,誰教咱們中國打不過日本,北平讓日本人占了呢留在這里,咱們早晚讓這個混帳王八蛋給榨干了,還是帶著房契走吧。咱們得活著,等中國打勝了,再把這房子拿回來。”

與李振英閑聊的那個學生曾住過那個公寓,前幾天去看望老夫婦,正趕上馬大平不在,老先生、老太太便把這一肚子苦水倒了出來,并告訴那個學生以后不要再來,免得被馬大平撞見找麻煩,而且,他們馬上就要去外地了。回來后,那個學生異常氣憤,便把此事向同學訴說,順便痛罵一番馬大平這個為狐假虎威的狗漢奸。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振英知道黃歷正在尋找目標,便把這個信息告訴了黃歷,眾人一商量,還真是個下手的好對象。一窩端了它,五六把手槍便得來了,還殺了漢奸,為受欺負的老百姓出了口惡氣。

偵緝隊,嘿嘿,一群草包混蛋,就拿他們先練練手吧黃歷恨日本人,也恨這些漢奸。假若圣賢是道德修養的積聚;漢奸卻恰恰的相反——是道德修養的削減。浮淺,愚蠢,無聊,甚至還兇狠,這樣才正是日本人所喜歡要的。日本人喜歡他們,正如同日本人喜歡中國的鴉片煙鬼。殺他們絕對沒有廉恥,他們絕不會受任何道德的、正義的感動;而且,他們只怕死。殺戮是對待他們的最簡截的辦法,正如同要消滅蝗災只有去趕盡殺絕了蝗蟲。誰去殺他們呢?每一個真正的中國人,因為每一個人都受了他們的連累,都隨著他們喪失了人格,殺他們與殺日本人是每一個國民的無可推諉的責任

殺漢奸,殺鬼子,教那最好戰的日本人吃一驚,教漢奸們的心中冷一冷,也教中國人能挺起胸,中國人還是有英雄好漢的。撫慰民眾和懲戒漢奸那將是多么興奮,多么象傳奇的故事呀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八十七章懲戒(二)

這是王克敏、曲旭東、馬大平等人的時代。他們丑惡,他們無恥,他們狠毒,他們是人中的垃圾,而是日本人的寶貝。

武漢會戰即將展開,日本人為確保后方安全,更加緊的肅清北平的抗日分子,實行清查戶口,大批的捕人。馬大平忙碌了起來,他其實并不忠心于日本主子,而是為他自己弄錢。他隨便的捕人,捕得很多,而后再依次的商議價錢,肯拿錢的便可以被釋放;沒錢的,不管有罪無罪,便會喪掉生命。在殺戮無辜的人的時候,他的膽子、貪念、yin欲與他的腰包一樣,迅膨脹了起來。

老實說,馬大平從來沒有想過冤有頭,債有主,他根本不認為自己造了什么孽,犯了什么罪。他的眼里只有錢,沒錢,如果是個漂亮女人來求他,他也不放過。房主逃跑了,這對他并沒有什么影響,這房子現在是他的了,只要日本人還占著北平,這房子就永遠是他的。

今天是周六,黃昏時分,馬大平帶著幾個偵緝隊的干事,還有兩個ji女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這也是他的一個習慣和愛好,他喜歡方城之戰,能在噼哩啪啦的聲音里玩個通宵,再睡個大覺,然后坐在客廳里等著那些苦主來向自己奉上金銀錢財。

馬大平的麻將打得本來是很好,但他太貪,總想多胡幾番,這樣便聽牌慢,容易被別人搶胡;而當牌氣不大順的時候。他摔牌,他罵骰子,他怨別人打的慢,他嫌燈光不對,他挑剔茶涼。他自己毫無錯處,他不胡牌完全因為別人的瞎打亂鬧。盡管如此,他還是贏多輸少,因為偵緝隊的人都知道他的這個毛病,多多少少都讓著他。

“胡了,哈哈,滿貫。”馬大平一把推倒了面前的竹墻,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伸手在旁邊侍候局兒的ji女月月身上捏了一把。

“馬隊長真是太幸了,已經坐了三莊嘍。”月月當了特務,領著一份不算高的津貼,但依然干著下濺的工作,日本人稱之為考察期。

她已經忘了以前的一切,對將來也沒作任何打算。她告訴自己:在日本人手下找生活,只有鬼混。這樣勸告了自己,她覺得一切都平安無事了,而在日本人手下活著也頗有點好處與方便。沒有反抗精神的自然會墮落,她的心被享受與包圍著,她只覺得把握住眼前的快樂是最實際最直截了當的。

“哈哈,我曾經坐過十四莊,你信不信?”馬大平的手指靈活無比地洗著牌,由于酒精和興奮,他的鼻子尖都在紅,光。

“信,怎么能不信呢”月月伸出胳臂,摟住馬大平的脖子,拖著長腔,柔聲柔氣地說道:“我看哪,您今天能坐十五莊。”

“好,好,你這小嘴是越來越會說了。”馬大平側頭在月月的臉上吧嘰親了一口,樂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在樓下看門的偵緝隊干事走了進來,湊到馬大平耳旁低聲說道:“隊長,有人前來送禮,是來求您辦事兒的。”

“讓他明天再來。”馬大平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打擾他的牌興,實在是沒有眼力勁兒。

這個偵緝隊干事眨了眨眼睛,再次低聲說道:“隊長,這可是個大頭兒,出手就是五條黃魚呀”

馬大平動作停頓了一下,斜著眼睛看了看這個家伙,陰陽怪氣地說道:“你收了多少好處?”

“我哪敢呀,這好處都給您留著呢”偵緝隊干事諂媚地說道。

馬大平一笑,說道:“好吧,我吃肉,你們跟著我,怎么也得喝口湯,讓他上來吧,我在客廳等他。”說著,他將牌嘩啦一推,說道:“休息一下,這把我包莊,每人一塊大洋,等我回來,咱們再戰。”

黃歷和程盈秋拎著稻香村的禮盒,笑容滿面地走進了客廳。客廳的桌子上有幾個小盆景,一株粗而短的松樹,斜倚著一塊奇形的山石;或一個茶碗大小的盆子,種著一小枝仙人掌或仙人拳;或用人工曲扭成的小樹,開著一兩朵花。他知道這是日本人的東西。日本人的“自然”必經過殘忍的炮制,把花木都忍心的削折歪扭,好顯出不自然的“美”來。中國人也學會了這一套中國人聰明,什么都一學就會,可是只沒學會怎么強硬與反抗

馬大平坐在堂屋的正當中,聲震屋瓦的咳嗽一聲,連呼吸的聲音也好象經由擴音機出來的。見有人進來,他并沒有起立,而只是極吝嗇的點了一下頭,而后把向椅子那邊一擺,請客人坐下。他把嗓子不知怎么調動的,象有點懶得出聲,又象非常有權威,似乎有點痰,而聲音又那么沉重有勁的叫:“來呀倒茶”作官不就是為抖威風么?這樣才能榨出更多的錢。

“您好,馬隊長。”黃歷點頭哈腰地坐了下來,伸手給馬大平遞過去一張名片,說道:“鄙人姓張,是特意為不爭氣的外甥來求馬隊長的,請馬隊長高抬貴手,所需花費,只要您開口,絕無問題。”

今天就是來要你命的,你要多少,都是一個數字,半個子也落不到你手里。就連剛才讓那家伙看的金條,也不過是鍍了金的黃銅罷了。

“這個——不好辦哪”馬大平心中暗喜,這是遇上冤大頭了,但還是要深沉一些,多得一點是一點,他的眼睛落在了程盈秋身上,眼睛亮了起來。

這個女人長得漂亮啊,皮膚很細很白,眉眼清秀,她走道兒很慢,而且老低著頭,象怕踩死一個蟲兒似的。當她這么羞怯怯的低頭緩步的時候,倒象戲臺上的那個誰來著。

“曉得,曉得。”黃歷伸手掏出一個布包,放在茶幾上,打開,幾根黃澄澄的金條露了出來,“這是一點小意思,如果能把我那外甥放出來,我再奉上五根,馬隊長,您看如何?”

真他的有錢,這個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難道是白粉客,出手怎么如此大方,馬大平的眼睛被金子閃得花,咕嚕一聲,咽了口唾沫。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八十八章懲戒(三)

馬大平的戒心完全被解除了,那閃著光芒的金條,還有那漂亮的小娘們,讓人無法想到是催命無常駕臨,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黃歷這樣大方的人物,越是這樣,越勾起了他心中的貪欲。他擺了擺手,示意旁邊的手下先出去。

貪心不足蛇吞象,馬大平就是這種人,平常見的都是磕頭作揖,苦苦哀求,討價還價的人,黃歷越是大方,他便越是想多榨出些油水。好半天,他的目光才從“金條”上面收回來,努力裝出司空見慣的樣子,淡淡的說道:“不知令外甥叫什么名字,你知道有些事情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如果真有嫌疑,就是拿再多的錢也是沒用,日本人可不好講話。”

“那是,那是。”黃歷諂媚地笑著湊了過來,低聲說道:“我那外甥絕對沒有問題,只要馬隊長多多美言,事成之后,我帶來的這個女人也送給您……”

馬大平的眼睛望向程盈秋,程盈秋輕輕一笑,春風滿面,馬大平有些暈,咧開大嘴,卻沒看到黃歷的手在腰間一抹,一支粗鋼釘已經捏在了手中,這個家伙腦海里剛浮現綺念,只覺得喉嚨劇痛,黃歷象鐵鉗似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喉結,鋼針閃過一點寒光,直刺他的眼睛,力道又狠又猛又準,穿透了他的眼睛,刺入了他的后腦。

所有的醫生都知道人體只有一個地方被破壞才會使得瞬間即時死亡,這就是大腦的運動反射神經區。人的頭部算是比較大的目標,直徑大約有二十至二十五公分,但能夠真正使得瞬間即時死亡的部分其實非常小,腦部控制運動反射神經的地方位于眼睛后面,其大小不足六公分。

換而言之,在劫持人質的事件中,盡管不論指揮官或狙擊手本人都希望子彈擊中恐怖分子令其立即死亡,但就算是最好的狙擊手配合最好的狙擊步槍及子彈也絕對不能保證有此理想的效果。因為縱使該名恐怖分子剎那中彈,手臂神經和肌肉不自主的痙攣抽搐也會導致向人質開槍射擊。所以,如果一個狙擊手想一槍瞬間斃命敵人,他實際所能瞄準的目標就只有六公分而不是二十至二十五公分,再加上濕度、密度、風向、角度、氣壓、子彈拋物線以及后作用力的影響,要一個普通的特種部隊狙擊手于兩百米外出能做到瞬間即時死亡的一擊是十分困難的。

好在黃歷在狙擊時不需要如此嚴格地做到這一點,也就是不必考慮令對手瞬間即時死亡的事情,他瞄準的是敵人的整個腦袋,以及胸膛,這就是戰爭殺戮與和平時期解救人質的不同。

馬大平這回真是瞬間死亡,甚至連腿都沒來及蹬一下,身體便軟了下去。鋼針緩緩抽出,一滴血珠從尖端落下,滴在馬大平的臉上。

程盈秋抿了抿嘴,顯然對這種血腥場面有些敏感,但她還是將綁在大腿上的手槍取了出來,還有藏在胸前的消音器,迅組裝起來,背在了身后。

黃歷擊殺馬大平后,迅來到門口,將門拉開一條縫,對門外的偵緝隊員笑著說道:“這位爺,馬隊長讓您進來呢”

哦,偵緝隊員也沒多想,轉身進屋,門被黃歷關上,左手一捂偵緝隊員的嘴,右手閃電般地揮手一刺,鋼針從側面扎進了偵緝隊員的太陽穴,又是一個瞬間死亡。

黃歷收起鋼針,藏進了自己的腰帶里,然后從馬大平和偵緝隊員身上迅搜出了三把槍,馬大平還真是挺謹慎,除了腰里的左輪手槍外,小腿上還帶著一把小擼子,可惜,在黃歷的一擊必殺下,他沒有了使用它們的機會。

“你兩個,我三個。”黃歷沖著程盈秋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

程盈秋搖了搖頭,說道:“我三個,你兩個,我不想殺女人。”

黃歷苦笑了一下,抓起客廳里沙上鋪的毛毯,將手里的槍包裹嚴實,沖著程盈秋點了點頭,走到門前,側耳聽了聽,拉開房門,率先走了出去。

打麻將的屋子里三個偵緝隊員正吞云吐霧地閑聊著,不時伸手在ji女身上捏摸,弄得ji女騷,yin聲浪語不斷。

虛掩的房門突然被推開,黃歷和程盈秋快步沖了進來,沒等這幾個家伙問,舉槍便射。

程盈秋雙手持槍,快扣動著板機,和黃歷朝夕相處,這射擊的姿勢絕對無可挑剔。黃歷的右手被毛毯包裹得足足大了四五倍,鼓鼓囊囊象個大毛球,子彈射出,聲音也被減得足夠小。

誰兩個,誰三個,不過是放松的調侃,兩人早就商量好,一人打左邊,一個打右邊,相對來說,還是黃歷的射和準確性高,他先干掉了右邊的兩個人,都是一槍爆頭,然后又對左邊的一個偵緝隊員補了一槍。程盈秋雖然槍法不錯,但她和大多數人的習慣一樣,不是優先向人的腦袋射擊。

不到十秒鐘的時間,黃歷和程盈秋共開了七槍,將屋子里的四個人全部擊殺,而且似乎并未引起外面的注意。但出現了一個小意外,有一名ji女并不在屋內。

“分頭找,你樓上,我樓下。”黃歷交代完,又關切地叮囑道:“小心點。”

嗯,程盈秋點了點頭,轉身和黃歷走了出去。

黃歷下了樓梯,先來到大門處,用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煙,抽了兩口,打開門,稍停頓了一下,將煙頭彈了出去,然后伸手將門關上。

過了有半分鐘,門被推開,李振英和馮運修閃身而進。

“你們看到有人離開這里嗎?”黃歷將身上帶著的繳獲的槍分給李振英和馮運修,試探著問道。

“沒有,沒見過有人走出這門。”李振英接過一支駁殼槍,很肯定地回答,馮運修則接過黃歷手中的左輪,也點了點頭。

“小五,你守在這里,小七,你搜索樓下的房間,有一個ji女不見了。”黃歷的神情鄭重起來,“我上樓幫著十二找。”

北平抗團成立,黃歷采取了新代號,在行動中絕對不許稱呼姓名,以免暴露,新代號暫時是以每個人的姓氏筆劃代表。以后還會有變更,讓代號更隱秘。

程盈秋右手持槍,左手托著右手,很穩定,很標準的姿勢,挨屋搜索著,直搜到廁所。推了推門,是在里面閂上的,那個ji女是在里面。這時,里面傳來了嬌揉做作的聲音,看來這個ji女并沒有覺外面的情況,程盈秋決定不破門而入,而是靜靜地等待。

廁所門開了,月月扭著身子剛要向外走,程盈秋突然閃出,黑洞洞的槍口伸了過來,月月半張的嘴被槍口堵住,驚得目瞪口呆。

程盈秋的心還不夠狠,還不能殺人不眨眼,她殺鬼子和漢奸能不猶豫,但對一個ji女卻遲疑了。

月月受過特務訓練,要比一般人頭腦靈活,她雖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但卻知道自己正面對著死亡。她跪了下去,眼淚馬上便涌了出來,哀懇地望著程盈秋,嘴里含糊地說道:“饒命啊,我是個苦命的女人,家里有生病臥床的丈夫,還有吃奶的孩子,要不是為了混口飯吃,誰干這下濺的營生……”

程盈秋皺起了眉頭,槍還指著這個女人,但板機卻顯得那么嚴重,她的思想進行著斗爭,咬住了嘴唇,槍口慢慢從月月的嘴里縮回。

“我給您磕頭,磕頭,求您饒了我,也救了我一家老小。”月月見危機有所緩解,用力地叩下頭去。

程盈秋無聲地嘆了口氣,揮起槍,將槍柄砸在月月的后腦上,看著月月昏倒在地,她輕輕搖了搖頭,將月月拖進廁所。

黃歷匆匆跑上了樓,迎面正碰上從廁所里出來的程盈秋,不待他問,程盈秋搶先開口道:“人已經干掉了,我把她扔在了廁所。”

“好,我們打掃現場,盡快撤離。”黃歷也沒想太多,行動之前便有過決定,不留活口,這不是狠不狠心的事情,而是關系到他,關系到程盈秋,甚至關系到北平抗團安危的大事,絕不能有任何的疏漏。

程盈秋望著黃歷的背影,有些歉疚,但她很快地搖了搖頭,實在是不忍心去廁所結束那個苦命的ji女的性命,自己化了裝,那個ji女只瞅了自己一眼,一定再認不出來。她這樣自我安慰著,戴上了手套,和黃歷一起開始抹除痕跡,搜繳武器和錢財。

整個計劃都經過了仔細的研究和推敲,武器和錢財分別裝在兩個箱子里,因為黃歷和馮運修在北平都有落腳點,所以由黃歷和程盈秋拿一個,李振英和馮運修拿一個,分別坐黃包車和騎自行車撤離。

由于計劃周密,各有分工,再加上行動迅,四個人很快便收拾完畢,分頭開始撤離。先是馮運修和李振英出門而去,黃歷透過窗戶又觀察了片刻,拎著箱子和程盈秋也走了出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八十九章小錯險鑄大禍

哦,頭好痛啊月月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揉著后腦勺,腦袋漸漸清醒,她想起了剛才的事情。打了個冷戰,她縮起身子,緊靠著廁所冰冷的墻,怕得要死。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突然有人要殺我?她滿腦子問號,一時竟找不到什么思路。

不知道外面的人走了沒有,呆了半晌,月月側耳聽著,靜悄悄的沒有動靜,咣的一聲,似乎是樓下的門響,嚇得她一哆嗦,蜷縮起了腿,將臉埋在膝蓋上,心臟呯呯地亂跳。

又過了一會兒,月月慢慢地抬起頭,樓里再沒了聲音,從廁所的窗戶能隱約聽到外面的聲音,有汽車聲,有叫賣聲,還有粗野的喝罵聲,這些聲音似乎給了她些生氣。她不敢從廁所走出去,害怕突然再蹦出個持槍的家伙,把槍塞進她的嘴里,將子彈射進她的小腦袋。

廁所簡陋而原始,大概很多北平的廁所都是這樣,一只馬桶,兩塊墊腳石,一扇窗戶沖著房后骯臟的小巷,窗戶邊懸著一條長長的繩子。月月慢慢地站了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窗戶邊,輕輕地推開,將繩子順了下去,然后爬上窗戶,抓著繩子向下溜去……

黃歷和程盈秋出了門,沒有馬上坐黃包車,而是不緊不慢地過了大街,沉著而鎮定地向遠處走去。干凈利索,沒有活口,大概要等到明天天光大亮才能被人現,或者更晚一些,黃歷心中很篤定地這樣想著。

他們走過一條街,拐了個彎,進入了一條小胡同,嗯,從這里穿出去,就可以叫黃包車了。

嘟,警哨聲從遠處響了起來,黃歷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難道這么快便被現了?或者是別的什么不關自己的異常情況?快走,不管是不是東窗事,離開這個地方越遠越快,才最安全。邊走,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瓶,將預備好的胡椒粉不動聲色地撒在路上。

警哨聲象在耳旁,讓程盈秋心慌意亂,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失誤,她不敢確定,也不敢排除,咬著嘴唇,她腳下有些亂。

“別怕,沒事兒的。”黃歷覺察到了,稍微放慢了些,安慰道:“不一定是沖著咱們來的,咱們做得干凈,哪有那么快就被現?”說著,他脫下了外衣,反著披在了程盈秋的身上。這樣,兩人的裝束都有所改變,這也是以防萬一的應急措施。

“我——”程盈秋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嘴,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兩人出了胡同口,坐上黃包車,此時,街道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腳步,也有警察和鬼子憲兵向警哨的方向奔跑,亂紛紛的景象。在這淪陷的城市里,恐怖隨時會降臨。聽警哨的聲音,沒準出了什么大事,再呆一會兒,可能又要戒嚴,又要挨家搜捕了。

雖然因為月月的報警,使得馬大平的死被早早現,但還是稍晚了一些,給了黃歷和程盈秋逃脫的時間,等他們快到家的時候,城里開始戒嚴了。街道胡同空蕩蕩的,店鋪和居民關門閉戶,一派恐怖和蕭條的景象。

開鎖進屋,黃歷和程盈秋趕緊換衣藏物,幸好準備工作做得到位,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兩人已經洗凈了化裝的面容,換好了睡衣,作案穿過的衣服包成一團,和箱子一起藏進了院里的地洞中。

崔小臺還沒睡,雖然沒告訴他具體的事情,但如何應付有可能生的情況,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黃歷只是簡單交代了兩句,便各自回屋。

程盈秋鉆進被窩,縮起了身子,好象很冷的樣子。黃歷以為她是害怕了,便輕輕地伸過胳膊,將她摟在懷里。沒有的感覺,只是一種慰籍。懷中的女子慢慢將縮起的身子伸展開來,情緒似乎有所穩定。

“怎么啦?”黃歷突然感到肩頭一股濕熱,竟然是程盈秋在流淚,不由得半起身子,拉開燈,關切地問道。

“對,對不起。”程盈秋將頭埋在黃歷的肩膀上,哽咽著說道:“我,我沒聽你,你的話,那個ji女我沒忍心殺死。”

黃歷愣住了,他的腦子急轉動,急切地問道:“她看見你了?你和她說話了嗎?”

程盈秋停頓了一下,哭著說道:“她,她看見我了,可我沒,沒和她說話,她跪著求,求我,說家里有,有臥病的男人,還有吃奶的——孩子,我就心軟,心軟了,只是打昏了她。”

黃歷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么說來情況還不是特別嚴重,不說程盈秋化了裝,就是那個ji女被槍一嚇,心慌意亂之下也未必能記得清楚。再說,程盈秋沒有說話,想從聲音作判斷,也沒有根據。責怪程盈秋?這話也不好說,她到底是個女人,不是冷血無情的殺手,面對ji女的可憐哀告,就算是李振英和馮運修,也未必能硬起心腸,殺人滅口。

“好了,不哭了。”黃歷想到這里,柔聲安慰著,伸手給程盈秋擦去眼淚,“你的心還不夠狠,作為一個女人,本來這是優點,但形勢不同,在這戰亂之時,有時候就必須要冷血心硬。你想想,如果你放的那個ji女提前醒過來,報了警,咱們還能順利地跑回來嗎?還有李振英和馮運修,如果有人被捕,可能還會牽扯更多的人,北平抗團都可能面臨滅頂之災。”

程盈秋默默無言,眼淚似乎流得更歡了。黃歷所說的這種情況不是憑空想象,而是極有可能生的,自己的一點點小仁義,有可能給愛人和同伴帶來巨大的危險,她感到非常的后悔,非常的內疚。

黃歷用枕巾給程盈秋擦淚,柔聲說道:“咱不哭了,再哭明天眼睛就該腫得象個桃子,別人該笑話了。”

“我,我知道錯了。”程盈秋苦著臉說道:“你罵我一通,打我一頓吧”

黃歷笑著將女人摟在懷里,輕輕撫摸著,安慰著。外面有警車在凄厲地叫著,但程盈秋已經不那么害怕了,她緊緊抱著黃歷,那有力的臂膀給了她安全的保障。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九十章反抗與良心

過度愛和平的人沒有多少臉皮,而薄薄的臉皮一旦被剝了去,他們便把屈服叫作享受,忍辱茍安叫作明哲保身。自從淪陷后,北平人便開始享受著屈辱。糧食統制了,大米白面已經很少吃到,但還有窩頭咸菜,只要餓不死,就沒多少人能生出反抗的心。就象魚市中那一大盆鱔魚,靜靜地壓在一起,懶得動彈,最后會把自己壓死。

是的,北平是個大盆,北平人是鱔魚,如果沒有幾條泥鰍在盆里亂動,鱔魚們會被活活壓死。屈辱的人們只能敷衍,他們沒有生命的真火與熱血,他們只能敷衍生命,把生命的價值貶降到馬馬虎虎的活著,只要活著便是盡了責任。而黃歷等人,就是那好動的泥鰍,在北平這個大木盆里掀起了水波和sa動。

王克敏被刺未遂,隨著日本人的反撲,軍統行動陷入了低谷;曲旭東在ji院被殺,日本人努力掩蓋,殺了兩個無辜人蒙蔽群眾;馬大平等五個偵緝隊員一同被鏟除,兇手又不見了蹤影。

每當日本人以為局勢已經平穩,便有一個大事件出來壞他們的心情,也向被統治的百姓昭示,反抗沒有停止,還有那不屈的勇士與侵略者,以及侵略者的幫兇進行著殊死的戰斗。

或許黃歷等人,以及千千萬萬在淪陷區與敵人戰斗的人,他們的工作不容易影響大局,他們的工作就象沙漠上的一滴雨,可是一滴雨到底是一滴雨,一滴雨的勇敢就是它敢落在沙漠上

從評書里得到見識的老百姓,相信這些與狠毒的鬼子和討厭的漢奸戰斗的人是劍俠與刺客,最起碼也會飛檐走壁吧,他們越起勁地想象,夸張,傳播,如果有人不相信,他們還會與人爭得面紅耳赤;事情傳到大小漢奸耳朵里,殺人的已不是劍俠與刺客,而是有組織的暗殺團,或許還有國府從內地派來的絕頂高手。嗯,那些向高樹影兒大的漢奸不得不低調一些,謹慎一些,對老百姓寬容一些,明哲保身是必須遵守的古訓,對什么人都適合。

黃歷讓程盈秋住進了燕大女宿舍,雖然她不愿意,雖然也有很多北平本地的學生在走讀,但黃歷的態度很堅決,呆在燕大才是最安全的,才能安安穩穩的睡覺,一夕數驚的生活不適合她,而且過于危險。

不僅程盈秋搬進了燕大,黃歷也在做著萬全的準備。盡管校外的這個落腳點不能放棄,但不經過改造,住著也實在不能安心。這座小宅子里原來有個小菜窖,是冬天儲存白菜、蘿卜、土豆等蔬菜用的。黃歷計劃著將小菜窖與臥室挖通,然后再挖到院外,為此,他讓李振英出面,將隔了兩座小宅子的另一處房子也租了下來,想形成一個互通的安全所在。

設想很巧妙,但操作起來卻頗費時間,頗費精力,但即便如此,李振英、馮運修等人對此計劃卻非常熱心,再加上一個義務的勞力崔小臺,他們用簡陋的工具,抽出課余時間,輪班輪點地進行著挖洞工作,能容兩人并著爬行的窄小地洞緩緩地向前延伸著。

王二柱打了個呵欠,他沒事可作,于是只好勤擦櫥子與柜子上的玻璃,玻璃越明,卻越顯出貨物的陳舊,舊綢緞越顯出暗淡,白的了黃,黃的了白。

“甭擦了,擦也沒用。”掌柜的好沒生氣地走了進來,他泡了一壺茶,坐下來,一杯一杯又一杯的慢慢喝,這不象是吃茶,而倒象拿茶解氣呢

掌柜的是個好商人,他從學徒干起,特別珍視門前掛著的牌匾,那可是老字號,拿錢也買不來的。可現在,貨物來不了,報歇業,日本人又不準。他剛剛偷偷的去看鄰近的幾家鋪戶。點心鋪,因為缺乏面粉,清鍋子冷灶;茶葉鋪因為交通不便,運不來貨,也沒有什么生意好作;豬肉鋪里只有那么幾塊肉。看見這種景況,他稍為松一點心:是的,大家都是如此,并不是他自己特別的沒本領,沒辦法。

但當掌柜的斜眼看到柜臺時,他嘴里的茶水便都變成了苦的,一口一口的咽下去。他的體面,忠實,才能,經驗,尊嚴,都一筆勾銷了。這不是生意,而是給日本人做裝飾——沒有生意的生意,卻還天天挑出幌子去,天天開著門沒有野心的人往往心路不寬,掌柜的便是這樣,表面上,他還維持著鎮定,心里可象有一群野蜂用毒刺蜇著他。

王二柱也替掌柜的愁,而且他好象也變成毫無作用,只會擦擦玻璃,只會白吃三頓飯的人。殺死個日本人,他緊張了好些日子,甚至在夢里會被日本人拉去砍頭,或槍斃。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相安無事,他又放松下來,又后悔沒能砍下那個死鬼的爪子,去向小琴顯擺。膽量就是這樣,經一事長一點,誰也不是天生的就敢去殺人。

“掌柜的,您沒掃聽掃聽,殺偵緝隊那幾個家伙的人——”王二柱低聲地問道,他并不是真希望能從掌柜的嘴里得到什么有新意的故事,而只是想將這沉悶的氣氛舒緩一些。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掌柜的果然被這個話題分開了注意,他嘿嘿冷笑兩聲,說道:“抓了,殺了那么多人,這回遭老天報應了,日本人,也保不住他們的狗命。”

是的,老百姓對這種事情最津津樂道的便是他們的那種傳統觀念:善惡到頭終有報。他們恨鬼子,恨漢奸,雖然不敢起來反抗,但卻敢在嘴上,在心里去詛咒他們,去怨罵他們,這是一種泄的好方式。

“可不是老天在報應,而是英雄好漢在給咱們出氣。”王二柱陪著笑說道:“我聽人說,那些英雄好漢都能高中高去,飛檐走壁,甩手一槍,百百中的能人,比評書里的劍俠都厲害。”

掌柜的雖然心里不贊同,但卻著實佩服那些敢殺人的好漢,嗯,北平的老百姓大概沒有不佩服的。他以沉穩的專家般的口ěn說道:“咱北平還是有英雄好漢的,雖然不象外界傳說的那樣神,可敢殺人,就沖這一點,咱就得佩服,日本人就得害怕,那些給日本人做事的也得哆嗦。”

王二柱很憧憬那樣的英雄行為,他使勁點頭,殺過日本人的壯舉,令他不僅不感到害怕了,反倒有炫耀的沖動,“嘿嘿,掌柜的說的對,這惡人還需惡人磨,日本人也不是刀槍不入,挨上槍子照樣沒命。”

短暫的聊天過后,掌柜的又開始愁,他苦惱地對王二柱說道:“你說,這買賣可怎么做下去呢?貨物來不了,又不準歇業。好,現在,聽說又要全部由日本人定了官價——不賣吧,人家來買呀;賣吧,賣多少賠多少。這是什么生意呢?”

王二柱的腦袋里沒多少東西,也琢磨不透日本人到底想干什么,而且,他覺得日本人是無可捉摸的,替日本人揣測什么,等于預言老鼠在夜里將作些什么。他信口說道:“掌柜的,咱們好歹還比一些老百姓過得好,日本人也不能老這么折騰不是。這年月,唉,誰讓咱們趕上了呢”

掌柜的也只是隨口一問,一個伙計的見識還能大過他嘛,他輕輕嘆了口氣,緊鎖愁眉,思索著,難道就糊糊涂涂的把生意垮完?

正想著,外面一陣喧嚷,掌柜的一看來人,腦瓜子立刻疼了起來,原來是查貨的人來了——有便衣的,也有武裝的,有中國人,也有日本人。這聲勢,不象是查貨,而倒象捉捕江洋大盜。沒辦法,日本人就喜歡把一粒芝麻弄成地球那么大。查貨的人拿著鋪子遞上去的表格,每一塊布都需重新量過,看是否與表格上填寫的相合。掌柜的幾乎忘了規矩與客氣,很想用木尺敲他們的嘴巴,把他們的牙敲掉幾個。這不是辦事,而是對口供,挑毛病;他一輩子公正,現在被他們看作了詭弊多端的慣賊。

第一關過去了,他們沒有現任何弊病。但是,鋪子里缺少了一段布,那是昨天賣出去的。他們不答應。掌柜的臉都氣紫了,可是還耐著性兒對付他們。他把流水賬拿出來,請他們過目,甚至于把那點錢也拿出來:“這不是?原封沒動,五塊一角錢”

不行,這一幫人不承認這筆賬這一案還沒了結,他們又現了“弊病”。為什么有一些貨物定價特別低呢?他們調出舊賬來,瞪著眼睛吼道:“你定的價錢,比收貨時候的價錢還低呀怎回事?”

掌柜的嗓子里噎了好幾下才說出話來,“這是些舊貨,不大能賣出去,所以……”

不行這分明是有意搗亂,作生意還有愿意賠錢的么?掌柜的象一條野狗,被堵在墻角,有些走投無路。

“可以不可以改一改呢?”掌柜的強擠出一點笑來。

“改?那還算官事?”一群人吼叫著,象一群暴徒,手腳齊下。

王二柱趕緊過來,他不怕挨揍,他一邊用身體擋著,一邊向暴徒敬煙獻茶,陪著小話,而后偷偷的扯了扯掌柜的袖子,低聲提醒道:“遞錢”

掌柜的含著淚,承認了自己的過錯,自動的認罰,遞過五十塊錢去。他們無論如何不肯收錢,直到又添了十塊,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掌柜的,他們走了。您,您沒事兒吧?”王二柱從門口回來,看著掌柜的捂著臉,木呆呆地站在那里,象是失去魂魄。

“到底怎么了?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掌柜的覺得那幾個嘴巴已經把他的尊嚴和體面全剝奪了,他什么也不是了,現在只是一塊立著的肉。

“掌柜的,您先回去歇歇。”王二柱好心地勸著,他恨那些人,日本人,還有那個威風僅次于日本人的中國人,他認識他,經常去這條街上的那家浴池泡澡,永遠斜著眼睛瞅老百姓的家伙。

掌柜的失魂落魄地走了,鋪子里只剩下了王二柱一個人,他沒有再去擦玻璃,而是陰著臉想著什么。

偵緝隊隊長馬大平,肯定比斜眼的家伙威風多了,不是照樣讓人弄死。還有那個被自己弄死的鬼子,就連馬大平見了也要鞠躬,斜眼的家伙大概要下跪磕頭,憑什么,他就敢欺負咱們,他不知道爺的厲害。

王二柱摸了摸腦袋,這里被打得很痛,這與“賣味兒”是兩碼事,賣味挨揍那是能出名的,現在挨揍不僅白挨,還要被罵作軟蛋,這讓他很不爽。殺人上癮,這是無稽之談,但殺過人的心理狀態與常人是不一樣的,膽子也會大不少。

那個家伙身上好象有槍啊,王二柱回憶著剛才偶爾瞥見的情景,那個家伙腰里似乎揣著個硬東西,而且那家伙的體格,嘿嘿,肯定比不上那個小日本鬼子,弄死他,奪了他的槍。王二柱的這個念頭一起,便不可抑制,槍啊槍,他實在太想得到這個東西了。有了那個硬東西,誰還敢欺負我,誰還敢說我不是好漢,我要象干掉曲旭東,干掉馬大平的英雄一樣。

與大多數的北平人不同,王二柱沒有什么牽掛,而沒有牽掛的人才更容易去冒險,就象一個人窮得只剩下了一條命,那他還在乎什么呢,鋌而走險,不常常是被逼上絕路的人才會選擇嗎?北平人不是不知道,只有炸彈和手槍可以解決一切,可即使炸彈就在手邊,他們也都不敢去扔他們只知道照著傳統的辦法,而不敢正眼看那禍患的根源。他們的教育,歷史,文化,只教他們去敷衍,去低頭,去毫無用處的犧牲自己,而把報仇雪恨當作太冒險,過分激烈的事。

通過杜百升的渠道,黃歷知道程盈秋確實差點鑄成大錯,如果那個ji女早一點醒來,如果那個ji女沖著外面鬼嚎一聲,如果他們撤退得稍晚一點,情況便會變得異常糟糕,也許就是一場血戰,也許有人殉國,也許有人被俘,剛剛成立的北平抗團便會遭到沉重的打擊。

未名湖上波光粼粼,輕風將岸邊的垂柳下梢托起,姿勢整齊而好看,默默之間,又一齊垂下,仿佛小女郎梳齊的頭。

“有些話我也不想再說了,只是你以后要特別注意。”黃歷坐在石凳上,手中捻著一片柳葉,語重心長地對程盈秋說道:“敵人已經知道殺死馬大平等人的兇手中有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至于長相,現在還不會對你構成威脅,但那個ji女可能會天天在街上轉,后面跟著特務,尋找她認為眼熟的嫌疑犯。”

“我,我——”程盈秋內疚地捏緊了衣角,指甲因為用力而被擠得白,她似乎想到了很多無辜的女人因為那個ji女的指認,而被抓進了監獄,正經受著非人的毒刑,而這都是她的錯,都是她造成的。

“其實,我很希望你是一個溫柔心善的女孩。”黃歷輕輕握住程盈秋的手,說道:“但現在這種形勢,我倒希望你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女人,這樣對你來說,會更加安全。講人道主義也有大小,也是要分時間場合的,現在應該是爭取比fù人之仁更大的人道主義,這不僅是對你,對我,對大家都有好處。希望這次教訓過后,你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合格的特工,該殺時殺,該救時便救。干我們這行的絕不能感情用事呢,否則害人害己。”

程盈秋沉默著,道理她全明白,可感情上還是有點接受不了。當然,一個人的思想轉變不是那么容易,她有自己的想法和疑uo,對黃歷,她不能不說出來,“那我們還要不要良心?如果因為要抗日救國,就使我們變得沒有一點人味兒,那我們——”

“唉,這是個很難說得清的事情。”黃歷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因為馬大平被殺,日本人在城里又抓了不少無辜的百姓,這些百姓會遭受毒刑,甚至有很多會丟掉性命,這是不是我們的過錯?如果我們也象其他人一樣做順民,是不是就會避免這些悲慘的事情?再延伸下去,國府不投降,是不是陷民于水火,使生靈涂炭?如果你要講良心,那我勸你一句,別干了干別的行業可以憑良心,唯有當特工卻不能憑良心,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更不能講良心。”

程盈秋有些凄苦地笑了笑,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出了神,黃歷也不打擾她,靜靜地等著她自己想通。或許自己所說的也不正確,甚至有些偏激,但他現在只能說這些,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他信了。

生與死,愛與恨,笑與淚,愛國與戰爭,象一對對的雙生的嬰兒,讓人認不清哪個是哪個,和到底哪個好,哪個壞程盈秋呆呆的坐著,從湖面又看到柳葉在隨風擺動,她的心亂紛紛的…….

北平城內的氣氛因為幾次重大的恐怖活動而變得緊張,搜捕、戒嚴、查戶口成了家常便飯。盡管這幾次行動都是針對漢jin的,但日本人依然感覺到了即將臨近的危險,從馬大平等人被殺的現場勘察來看,這個秘密的抗日團體的目的是為了奪槍。奪槍是為了什么,用腳也能想出來,那就是為了日后更大的行動。

日本憲兵隊長木村翻閱著案件的詳細資料,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但他還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蛛絲螞跡。許久,木村摸著下巴,仰在椅子上,他感到很棘手。雖然有月月這個目擊證人,但有價值的情況依然太少,甚至對手連彈殼都沒有留下,從容而迅,必定是經過訓練,并有著周密計劃,否則不能如此干凈利索。木村輕輕嘆了口氣,曲旭東的案子還沒有著落,馬大平又死了,那下面又該輪到誰了,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當然,木村并不因為馬大平的死而感到痛惜,那不過是條狗,這條狗死了,還有無數的狗等著來啃日本人扔下的骨頭。這些人貪婪,只要有官做,有錢撈,那他們就毫無保留地將狡猾和殘忍揮到極致,那狗咬狗的哲學,正是日本人需要的。對,這些人從來不考慮世界應該是什么樣子,說他們是狗都有些抬舉他們,他們不過是群蒼蠅——吸了一滴血,或者吃塊糞便,就心滿意足的蒼蠅。世界跟他們沒關系,只要有一口臭乳可吃,世界就是美好的。

木村擔心的是事件背后的政治影響,擔心事件對人心的鼓動作用。城外有游擊隊的活動,城內又有抗日分子在破壞,日本人想用恐怖和殘酷來威壓百姓,就要考慮到可能的反彈。沒辦法,現在要考慮到這個問題了,以前,木村苦笑著搖了搖頭,從戰略到戰術,日本人雖然打下了大半個中國,但顯然并未達到他們的目的。國民政fu沒有投降,戰爭向長期化演變,他們必須要考慮如何使占領區穩定,以攫取更多的資源,來支撐這場他們本不希望的持久戰爭。

只要想侵略別人,征服別人,傷害別人,就只有1un搞,別無辦法。侵略的本身就是胡來,因為侵略者只看見了自己,而且順著自己的心思假想出被侵略者應當是什么樣子。這樣,不管侵略者計算的多么精細,他們必然的遇到挫折與失算。為補救失算,他們只好再順著自己的成見從事改正,越改也就越錯,越1un。xi的修正與嚴密,并無補于大前提的根本錯誤。日本人,在xi事情上的確是費了心機;可是,一個極細心捉虱子的xi猴,永遠是xi猴,不能變成猩猩。

日本人陷入了持久戰的泥潭,便要牢牢的占據住華北。于是,北平人又遭了殃。“強化治安”,“剿匪”,等等口號都被提了出來。西山的炮聲又時常的把城內震得連玻璃窗都嘩啦嘩啦的響。城內,每條胡同都設了正副里長,協助著軍警維持治安。全北平的人都須重新去領居住證,在城men,市場,大街上,和家里,不論什么時候都可以遭到檢查,忘帶居住證的便被送到獄里去。中學,大學,一律施行大檢舉,幾乎每個學校都有許多教員與學生被捕。被捕去的青年,有被指為gcd的,有被指為國民黨的,都隨便的殺掉,或判長期的拘禁。

而黃歷他們得到的情報,顯然要比北平百姓多得多:日本人在強化治安,控制思想,“專賣”圖書,派任里長等措施的后面,還有個更毒狠的yin謀:他們要鞏固華北,維持治安,而后計口授糧,計人售布,還要按月獻銅獻鐵,逐步從百姓口中奪去食糧,從百姓身上剝去衣服,以饑寒迫使人民就范,從而把被統治人民從各方面管治得伏伏帖帖。

未名湖湖心島,這里有一個地下密室,已經成為了北平抗團的最重要的據點。在這里,正在召開秘密的會議。

參加會議的人不多,只有黃歷、李振英、馮運修、孫大成等核心干部,新展的隊員并不知道這個地方,也盡量不進行ji叉接觸。

“軟刀子殺人才是最可怕的。”黃歷將最近的形勢作了講解,不無憂慮地說道:“溫水煮青蛙的道理,難道沒人懂,等到大家醒悟過來,恐怕已經沒力氣去蹦出牢寵了。”

“哼”李振英很氣憤地說道:“都怕死城里的人不敢逃出去,不敢搶糧,怕死城外的人,往城里走,等著被饑寒奪去性命,怕死”

“看看,日本人有多狠毒,六歲以下的,六十歲以上的,都不給糧食。”馮運修不住學校,更能了解老百姓的心思,罵道:“不給老人們糧食,咱們的孝道到哪兒去呢?不給孩子們糧食,教咱們斷子絕孫這真是絕戶主意,除非沒有兒的人,誰也不會這么狠他的,倉里,大漢jin們家里,有的是糧,搶啊”

“你讓他們搶,他們就搶了?”孫大成平常就很看不起那些鞠躬磕頭的軟骨頭,如今正在氣頭兒上,便有些口不擇言,“他們是什么人?北平的中國人,甘心做奴隸的中國人,慢慢的餓死與因搶糧而被殺頭比起來,還落個全尸他們是寧可餓死,凍死,也不敢造反我估計他們會退一步想:好啦,老的xi的沒有糧食,就大家分勻一下吧;誰也吃不飽,可是誰也不至于馬上就餓死;不也是個辦法嗎?這就是他們的‘智慧’,

那‘智慧’正象北平的古老的,無用的城墻,雖然無用,而能使他們覺出點安全之感。”

“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是中國人的傳統。”程盈秋緩慢而無奈地說道:“中國的老百姓一向規規矩矩,也把自己的兒女們調教的規規矩矩,這是他們引以為榮的事;可是,他們錯了,他們的與他們兒女的規矩老實,恰好教他們在敵人手底下,都敢怒而不敢言。活活的被餓死,被凍死,而不敢出一聲”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九十二章大行動的準備

中國人的惜命忍辱確實很讓這伙熱血青年感到憤怒和無奈,從歷史的久遠上看,作一個中國人并沒什么可恥的地方。但是,從只顧私而不顧公,只講斗心路而不敢真刀真槍的去干這一點看,又確實沒辦法佩服中國人。北平亡了這么多日子了,除了他們,還真就沒看見一個敢和敵人拚一拚的很多時候,他們都在熱切地討論這個話題,難道我們的文化只能產生因循茍且的家伙,而不能產生壯懷激烈的好漢

黃歷對此卻很少表感慨,他的思想相對要成熟一些,是的,中國的傳統文化有問題,教育制度有問題,觀念思想有問題,但這不是他們要解決,或能解決的問題,他們現在的任務就是用殺戮,用熱血,甚至用生命去警醒更多的人,鼓勵他們敢于向欺辱他們的鬼子和漢奸揮起拳頭,掄起菜刀。

況且,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情況,想飛,卻要看身子能不能動。連小燕子都不忍放棄了一窩黃嘴的小雛兒,而自己到南海上去飛翔。家庭,親人,這些都是難以割舍的羈絆,你不能希望每個人都是岳武穆,都是文天祥。

“現在咱們不說這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我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去影響,去鼓動更多的人吧”黃歷擺了擺手,制止了無謂的泄和爭論,轉而又笑道:“我們為什么不想些令人激動的事情呢,抗戰以來,有多少熱血男兒用生命撐起了中華民族的不屈脊梁。雖然日本人占領了大片國土,但中國不僅沒有亡,而且還正在拚命的掙扎奮斗;中國不單是活著,而且是表現著活的力量與決心。這樣下去,中國必不會滅亡,日本人也接近強弩之末,再有世界各國也絕不會永遠袖手旁觀。我們要看見國家的光明,看到令人振奮的一面。”

眾人都不說話了,或許是相信了黃歷的話,或許是對于黃歷的欽佩和尊敬,讓他們不想反駁,不愿反駁。

“我想組織一次大行動。”黃歷見安靜下來,很堅決地說道:“七七事變,日本人要慶祝,我們更要紀念,而且在這個日子里行動,應該更有意義。”

“我同意。”李振英率先表態,“前些日子日本人組織了游園會,慶祝攻陷徐州,你們看到游逛北海的那些人了嗎,他們忘了南苑的將士被炸彈炸飛了血肉,忘記了關在監獄里受毒刑的親友,忘記了他們自己脖子上的鐵索,而要痛快的,有說有笑的,飽一飽眼福。所以,我們非常有必要在特定的紀念日提醒那些人,現在不是歌舞升平的時候,而是應該流血抗爭的日子。”

“要干就干大的,手槍、炸彈,全用上,讓鬼子和漢奸膽戰心驚。”馮運修咬著牙瞪著眼說道。

“我同意,個轟轟烈烈,我們既愛好和平,而在必要的時候又會英勇剛毅,肯為和平與真理去犧牲。這,這就象一座山,既長著芳草香ua,又有極堅硬的石頭。”程盈秋用特別有哲理的話表述著自己的感情,“這樣,我們才會產生一種新的文化。”

黃歷笑著點了點頭,程盈秋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思索和感悟,也耳聞目睹了一些事情,她的心態變得愈加成熟,這從她的話語和眼神里便能看出來,當然,這只有他才覺察得到,因為兩人的關系不僅是上的,在靈魂上也有著交集和感應。

“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加緊準備吧”黃歷拿過一張紙,上面寫著關于行動計劃的一些設想,“這計劃還不完善,我們逐步改進。先簡單分下工,有什么問題及時提出,我們好研究修正。振英,你抓緊時間組裝炸彈,所需材料我從各國洋行分次購買,或者想其他的辦法;運修,你上學放學的路上,多觀察記錄日本人慣常游行的路線,制作一張地形詳圖;大成,你負責甄選可以參加行動的可靠人員,人不要求多,但要絕對可靠……”

“我有個問題。”李振英心比較細,在黃歷交代完任務后,率先問,“現在日本鬼子和漢奸盤查得很緊,我們行動時如何攜帶武器?”

“嗯,你說得很對,要不是你提醒,我差點把這茬給忽略了。”黃歷拿起筆,在紙上又刷刷點點添上了東西,然后抬起頭說道:“很多時候,好計策并不需要設計得很復雜,但要成功,卻必須抓住對手的心理特點,抓住對方的薄弱之處。鬼子和漢奸盤查誰,老百姓,對自己人卻粗疏大意。攜帶武器不要緊,關鍵是看誰攜帶。日本人組織偵緝隊,調動偽警察,訓練中國特務,看似編織了一張大,但從另一個方面來看,這些華而不實,人員復雜的組織,卻也給我們提供了可乘之機。”

“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化裝成可以合法執槍的偵緝隊或者是警察、特務?”孫大成眼前一亮,試探著問道:“這倒是個辦法,肯定能出奇制勝。”

“這就是我要交代的任務。”黃歷壞笑著說道:“你們量力而行,看看自己是象特務,還是象偵緝隊的家伙,當然,如果你們能化裝成日本人,那就更安全了。漢奸怕什么,地球人都知道,狗是怕主人的。漢奸有幾個敢豁出膽子跟鬼子硬抗,嗯,不是絕對沒有,但我相信遇到的機會是寥寥無幾。到時候,你就是橫著膀子在街上晃,也沒人管你。”

“嗯,這又涉及到了服裝問題。”馮運修撓了撓腦袋,笑著指了指孫大成,說道:“別說,你在鼻子下邊貼上胡子,倒也有點日本人的味道。”

“你呢,我看能化裝成特務。”孫大成笑著反譏道。

“那我怎么辦?”程盈秋眨著眼睛問道:“沒見過女特務呀,難道讓我化裝成象磁娃娃般的日本女人?”

黃歷嘿嘿一笑,把夫唱fù隨這句話咽到了肚里,我化裝成日本人,你就變成磁娃娃,這有什么可說的。

已是掌燈的時候,路燈出昏黃的光,將走過的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周圍的鋪子依次關門,王二柱上好了鋪板,回到了自己睡覺的小屋。他蹲在netg下,伸手摸索了一陣兒,拽出一個小布包和一把新斧頭。打開小布包,里面是他那把磨得飛快的小攮子,他用手小心地試了試刀刃,很好,很鋒利,他將小攮子綁在了小腿上,試著抽了抽,嗯,很順手。然后,他又拿起了斧頭,這是他昨天剛剛買來的,沉甸甸的感覺讓他覺得心里踏實。他將斧頭別在后腰上,走了兩步,又想起了什么,在屋里翻揀了一會兒,穿上了一件舊的藍衣服,又換上了一雙破舊得要扔掉的鞋子,戴了頂破帽子,悄悄地從后門走了出去。

經驗都是從實踐中得來的,經過上次殺人,王二柱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先,用小攮子殺人容易出血,弄不好就濺到身上,很不方便,不如用斧頭砸,砸不死也讓他昏暈過去,還能少出聲音;其次,要盡量避免讓人看見,或者被人看見了,也認不出是他來,他這么一拾掇,確實與平時的形象有了很大差別。

王二柱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守株待兔,要干掉那個打他嘴巴的家伙了,所以他比較輕車熟路地來到浴池附近,浴池還沒有關門,門口的電燈把牌匾照得通明。王二柱在斜對面的一個黑角里蹲了下來,眼巴巴地望著,等著。

起風了,一陣涼風把王二柱吹得縮了縮脖子,由于這段時間的盤查和戒嚴,街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他傾耳細聽,街上沒有一點聲音。那最常聽到的電車鈴聲,與小販的呼聲,今天都一律停止。周圍靜悄悄的,偶然有行人走過,腳步聲也是匆匆忙忙,象在逃避著怪物的追趕。

天空陰沉下來,似乎有一場大風大雨即將來臨,夜空中已經看不見指路的大熊星,但王二柱的眼睛卻還把浴池門口出入的人看得清楚。

時間在不知不覺地過去,王二柱揉了揉有些麻的腿,想要起身離開,他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說失望,也談不上,不過是晚睡了一會兒,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天算那個家伙命好,不過,爺早晚給你的腦袋瓜開瓢。順便,還能搶支硬貨,那時候爺就快變成康小八了,沒有槍,怎么能變成八太爺。

就在王二柱將起未起的時候,突然睜大了眼睛,浴池的門里走出來一個人,掌柜的隨后跟了出來,不停地打躬作揖,客氣到了極點。那個家伙大大咧咧,根本沒把掌柜的看在眼里,哼哼哈哈了幾聲,轉身向遠處走去。

沒錯,是他王二柱捏了捏小腿上的攮子,慢慢站了起來,后腰上的斧子給他帶來了自信的感覺。靠上去,給他一下子,那個家伙的小腦袋定會象個爛西瓜似的爆開,簡單,就這么簡單。

夜色昏沉黑暗,象舉行葬禮時一樣的凄慘。兩條黑影被路燈拉得老長,拖在地上,靠近,靠近,王二柱舉起了斧頭,猛砸了下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九十三章奪槍與買藥

拳頭硬會使矮子變成高子,黑的變成白的。有錢人還不算什么,腰里有了硬家伙,才能真正橫起來。

駁殼槍在國人眼中的分類方式非常奇特和形象,它們是按體型大小區分的,稱為“幾號”或“幾把盒子”:“頭把盒子”采用全尺寸槍管和全尺寸握把,因其槍管細長,又稱為“長苗盒子”;“二把盒子”,采用稍短的槍管和全尺寸握把,在軍用毛瑟手槍中這種型號最為常見;“三把盒子”則是采用短槍管和小尺寸握把的警用型。

現在,王二柱的netg鋪上便擺著一支“三把盒子”,槍上的烤漆已經有了些許脫落,顯得陳舊,但在王二柱的眼里,這不亞于金光燦爛的絕世寶貝。他摸著,看著,激動得難以入眠。得到槍的狂喜,使他忘記了剛才殺人時的緊張,其實很容易,很簡短,一斧子下去,那個家伙便象死狗似的倒在了地上,連哼都沒哼一聲。手槍啊,這是多么親切,新穎,使人口中垂涎的東西呀

對嘛,這才有點康八太爺的樣子。王二柱躺在netg口,閉上眼睛想象著,憧憬著。康八太爺沒有嘍啰,沒有山寨,而敢在北京城里作案。作了案之后,大搖大擺的走進茶館酒肆,連辦案的巡緝暗探都得趕過來,張羅著會八太爺的鈔。一語不合,掏出手槍,砰誰管你是公子王孫,還是文武官員,八太爺是毫不留情的。那才是好漢,那才是英雄,使北京城里城外軍民官吏一概聞名喪膽,而且使各州府縣都感到興奮與恐怖的人物。

康八太爺又矮又黑,自己呢,也是面黑身短,對,自己就是康八太爺轉世,黃天霸不過是個小白臉,只會打鏢,而有了會打的好漢在眼前,誰還去羨慕那手使板斧,或會打甩頭一子的人物呢

而到了投案打官司的時候,人家八太爺入了北衙門,還是腳上沒鐐,手上沒銬,自自在在的吃肉喝酒耍娘們。在南衙門定案之后,連西太后都要看看這個黑矮子。到了菜市口,八太爺自己跳上凌遲柱子下倒放著的筐子,面不改色。不準用針點心,不準削下頭皮遮住眼睛,人家八太爺睜眼看著自己身上的肉被劊子手割下,而含笑的高聲的問:“八太爺變了顏色沒有?”成千成萬的人一齊喝彩:“好嗎”

這才算是好漢,王二柱睜開了眼睛,臉漲得通紅,為什么那個黑矮子可以作出驚天動地的事來,而自己這個黑矮子只能蹲在這里為了三頓窩頭而受屈?他渴想得到一把手槍,現在有了,他就要象康八太爺那樣橫行霸道,大鬧北京城。而且他得去試一試槍,增加一點威風。

王二柱憎惡日本人,正和所有的中國百姓一樣。他們不知道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但是日本人這一名詞在他們心中差不多和蒼蠅臭蟲同樣的討厭。而且,他矮,他黑,便有人把“東洋鬼”這個綽號加在他自己身上了,他沒法忍受,他要用手槍消滅這個可惡的綽號。

王二柱一心一意的想教大家叫他作八太爺,而人們現在卻全都詛咒著日本人。噢,日本人,他自己也憎惡日本人。今天,他的八太爺的稱號與威風被日本人壓下去,這是絕對不可以的。他已經有了槍,是不是應當去和日本人干干,教日本人也曉得他是八太爺呢?他不能決定,他想得太多,腦子不夠用了。

北平并不沉寂,也許比在戰場上還更緊張這里,也許只有在這里,才真能聞到敵人刺刀上的血味,看到天牢的鎖鐐與毒刑。

這才是工作,真正的抗日工作,真的把生命放在火藥庫里。北平抗團的青年們充滿了激情地工作著,為著即將進行的大行動拼命地工作著。

不可否認,青年是抗日的中堅,他們有熱情,他們有知識,他們心里有國家,他們為了國家和民族,肯拋棄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是,他們在中國這個社會里還沒有太多的歷練,沒被磨平了棱角,沒學會明哲保身,忍辱偷生的至理名言。

燕園里人們還可以收聽短波廣播,可以談論抗戰消息,他們知道老百姓所不知道,或者不關心的國家大事,臺兒莊大捷讓他們欣喜若狂,奔走相告;武漢三鎮的陷落又讓他們唉聲嘆氣,情緒低落;但中國還沒有滅亡,中國也沒有投降,在黑暗之中,還有那光明存在,而青年們也更切迫的需要光明。正因為中國被侵略了,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才會睜開眼,點起自己心上的燈

準備工作在有條不紊地緊張進行著,北平抗團的人在心里燃著一團火,他們要在日本人紀念暴力的勝利的日子里,同樣用暴力去回敬他們,讓他們知道,北平城里還有不怕死的北平人。

就在這個時候,黃歷看到了周二在城里留下來的聯絡暗號,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他將工作簡單交代了一下,便在周六的黃昏前,帶著程盈秋搭了個順風車,悄悄地出了城。

夏夜的野外,安詳又清爽,遠山、近樹、叢林、山丘,全都朦朦朧朧,象是罩上了輕紗。黑夜并不是千般一律的黑,樹林山崗各有不同的顏色;有墨黑、濃墨、淺黑、淡黑,還有象銀子似的泛著黑灰色,很象中國丹青畫那樣濃淡相宜。所有的一切都好象不是靜的,都象在神秘地飄游著,向著人身上靠攏。

程盈秋走了一段,便想起剛才的不快,有些吃味地說道:“那個洋女人怎么和你那么熟,還是洋人就那么隨便?”

黃歷輕輕笑了笑,說道:“什么洋女人哪,你不應該叫泰麗老師嘛,剛才還笑呵呵地謝人家,怎么翻臉就不高興了?”

程盈秋撇了撇嘴,說道:“你也是老師,她也是老師,倒是tǐng合適的,她知道你和我的關系嗎?”

“她又不傻,不知道也能猜個大概。”黃歷輕描淡寫地說道:“她呢,欠我一個救命之恩,所以對我比較親近一些,也沒那么多追根究底的問題。你呀,別瞎吃醋,噢”

“誰吃醋了?”程盈秋嘴硬道:“我只是隨便問問,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利用人家的汽車,夾帶你的武器,我又不傻,我懂”

黃歷將手里的提箱換了個手,這樣便能方便拉著程盈秋的小手,程盈秋象征性地掙了掙,便順著黃歷的意了。而她的右手,則一直拈著拴在衣服上的一根長線,單手靈活地打著結。苦練、勤練才是根本,作為一個狙擊手,除了天分,更是要靠血汗來養成的。她的這種鍛煉手指靈活性的方法,就是黃歷教授的,更加適合女性來使用。

程盈秋聽過黃歷所講的話:狙擊手是戰場上的幽靈,無聲無息地,殺人于無形。沒有人敢否認他們的存在,卻也沒有人知道他們藏身何處。防不勝防,避無可避,狙擊手的特定稱謂總是暗含著黑暗中隱隱的殺機。狙擊手應該冷血無情,面對死亡不動聲色,即使瞄準鏡后對手的腦漿飛濺,即使戰友甚至親人在身邊倒下……

是的,她渴望那種暢快淋漓的感覺,看著鬼子腦漿四濺,血肉橫飛,那種復仇的快感,想一想,她就焦急得不得自已。但在北平城里,在燕大學園,她沒有機會實彈射擊,也摸不到真槍,只能偷偷地用木棍、斷桌子腿練習端槍,練習瞄準,鍛煉手指的靈活性,鍛煉腕力和肘力,所以她才急著隨黃歷出城,她要試試真槍的感覺。

再過一片小樹林,便能看到周二的房子了,黃歷拉了拉程盈秋的手,示意她停下來。他蹲下身子,打開提箱,將狙擊步槍組裝完畢,推彈上膛,并把一支手槍遞給了程盈秋。他必須謹慎,這是環境所造成的,甚至于他對周二也不是十分的信任,萬一聯絡點已經暴露呢,萬一約他來是個圈套呢,他不得不防。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林子雖然不大,卻顯得特別幽深。仿佛世界上的黑夜統統集中到這時來了,使人望而生畏。林中靜得可怕,就象巨大的黑暗陷阱,只要前腳進去,就休想再爬出來。程盈秋望著黑得瘆人的樹林,明顯有些緊張。

“我在前面走,你跟著我,別害怕。“黃歷端起槍,輕聲安慰著。

程盈秋低聲答應,死死握住手槍,咧嘴笑了笑,這樣能給自己壯壯膽。

走在黑黑的林子里,程盈秋仍然緊張,黃歷本來和她有幾步的距離,她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說是跟著,可現在幾乎是在側面貼著黃歷在走了。黃歷的膀背間能觸到程盈秋溫暖tǐng聳的胸脯,覺察她的心呯呯亂跳,還有那短而快促的呼吸。

女人就是女人,有些天生害怕的東西,比如黑暗,這需要長時間的鍛煉和適應。黃歷害怕嗎?嘿嘿,他也有點心里打怵,但他能控制得住,他知道自己的腿在這個時候不能軟。

好在林子不大,兩個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程盈秋回頭看了看寂靜的樹林,微風吹動樹枝出刷刷的響聲,她不由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前面出現了亮光,遠遠看去,只有那么一點,但卻給夜行的人帶來的溫暖和希望。黃歷拉著程盈秋的手,濕冷冰涼,不禁好笑地說道:“你呀,這膽子還得練哪,說是跟著我,可剛才都貼到我身上了,這要是遇到情況,還真有些麻煩。”

程盈秋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滿,但說話的口氣可一點也不硬氣,“這破林子,黑乎乎的還真瘆人,別說我是女人,就是男的晚上走這里,估計也要撓頭。”

黃歷點了點頭,對這點他不否認,他微笑著說道:“你說得沒錯,剛才我也有些緊張,恐懼很正常,但要想辦法克服,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說得容易。”程盈秋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別忘了我是女人,你是怎么練出來的,教教我。”

嗯,黃歷想了想,指了指遠處,說道:“我記得那里有片墳地,想練膽量的話,晚上去那里睡覺,應該是個不錯的辦法。”

程盈秋翻了翻眼睛,沒好氣地說道:“你也不怕鬼把你捉去。”

“呵呵,要是漂亮的女鬼,我倒是很想捉幾個。”黃歷調侃道:“關在籠子里,讓她們給我來個五鬼搬運術,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做夢哪”程盈秋嗔怪地打了黃歷一下,快步走到前面,說道:“我在前面走,這樣放心,要不老覺得后面有東西在跟著,后背涼。”

“慢點,看著腳下。”黃歷不放心地提醒道:“亮的是水,黑的才是地。”

經過仔細觀察,黃歷確認周二家一切正常,他才按照事先約定,拍掌出了暗號。不大一會兒,周二走了出來,打開院門,將兩人迎了進去。

在屋子里,黃歷和程盈秋頗感意外,等著他們的兩個人中竟然有沈棟。這短短的三個多月,沈棟變化很大,臉曬黑了,皮膚粗糙了,身體倒是粗壯了一些,眼睛也更有神了。看來,游擊隊的生活確實艱苦,也很能鍛煉人。

“呵呵,臭小子,黑了,倒象是結實了。”黃歷上前給了沈棟一個熊抱,然后又與當初送過他們的吳姓向導熱烈握手,“原來是老朋友,真是沒想到。”

吳向導呵呵笑著,說道:“我們倆是接力來的,我領他走山路,他領我來到這里,互補了。”

黃歷伸手給眾人做了介紹,“我的愛人,嗯,代號十二,呵呵,別見怪,這是我們的組織紀律。”

“理解,理解。”吳向導臉上的笑容一點沒變,和程盈秋握了握手,稱呼“陳太太”,再有沈棟笑呵呵地看著,倒讓程盈秋頗有些不好意思。

周二端上了茶水,還是棗葉泡的,有些黃,但黃歷等人誰也沒在意。

“你們游擊隊最近干得很猛啊,我老聽見城外在打,連睡覺都不安穩。”黃歷笑著說道:“說起來,我愛人還真是羨慕你們,老在我耳邊提起,說要到你們游擊隊去,痛痛快快地打鬼子。”

“最近鬼子加緊了對游擊隊的進攻,搞那個‘強化治安’運動。”沈棟苦笑了一下,說道:“游擊隊最近的戰事確實頻繁,給鬼子打擊的同時,傷亡也不小。”

黃歷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既然找到自己,那肯定是需要幫助,與其讓他們提出來,不如主動開口,倒顯得仗義。

“游擊隊有什么困難嗎?雖然我們力量有限,但也會盡力提供幫助。”黃歷說道:“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有共同的目標,也算是志同道合,你們不必客氣。當然,能否幫上忙,還得看具體情況。”

沈棟看了看吳姓向導,得到點頭示意,便開口說道:“游擊隊確實遇到了困難,由于鬼子的封鎖,再加上傷亡較大,我們手頭上的藥品馬上就要用盡,急需一批進行補充。”

西藥,這可是鬼子重點限制和封鎖的物資,只有在城里,日本人開的藥店里才能買到,不僅價格高,而且限量供應。再退一步,就算是分散購買齊了,怎么運出北平城,也是一個問題。

黃歷沉思起來,沈棟和吳向導對視了一眼,倒也不覺得意外,這件事確實很難辦,但這關系到很多傷員的生命,他們不得不來試一試。

“這件事情很棘手,我要慎重考慮,成與不成,或者是如何去做,這兩天我就給你們答復。”黃歷思索半晌,很慎重地說道。

“我們知道困難極大,陳先生只要盡力,哪怕只弄到一支兩支,我們也感激不盡。”吳姓向導很會說話,他越是客氣,越讓黃歷覺得歉疚,也只好去盡最大的努力。

又閑聊了一會兒,吳向導和沈棟去休息,黃歷和程盈秋隨著周二來到了另一間屋子,屋子里面很臟,周二忙著打掃。

“老周,最近生活怎么樣?”黃歷為了表示關心,隨口問道:“有什么困難,盡管說。”

周二苦笑連連,有些低沉地說道:“陳先生,多虧了您給的一筆錢,還過得下去。只是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看現在的狀況,是越來越糟了。”

“怎么了,越來越糟是怎么說呢?”黃歷疑uo地問道。

周二嘆了口氣,緩緩說道:“陳先生,您這一路上可看見地上都種的什么?都只種著白薯啊,沒有玉米,高粱,谷子,都是爬在地上的綠的白薯秧子,看著就焦心頭暈。我打聽明白了,凡是日本人占領的地方,鐵路公路兩旁二十里以內,都只準種白薯。日本人怕游擊隊,所以不準種高桿莊稼。白薯是什么玩藝,不磁實啊,吃少了,一會兒就餓;吃多了,胃里就冒酸水,那能當飯吃嗎?日本人真缺德,純心是想餓死咱中國人……”

又是一把殺人的軟刀子,黃歷看了看程盈秋,兩人的眼中都露出憤慨和無奈交織的神情。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九十四章不倦的練習

在往年,周二看見各種的農作物,便感到高興,因為他是個莊稼人。那高高的高粱與玉米,那矮的小米子,那黑綠的毛豆,都著甜味,給他一些希望——這是給他與大家吃的糧食。特別是在下過大雨以后,在兩旁都是青苗的大道中,他不單聞見香甜的青氣,而且聽到高粱玉米狂喜的往上拔節子,咯吱咯吱的輕響。這使他感到生趣,覺得年輕了幾歲。

現在呢,這一崗一崗的,毫無變化的綠秧子,使周二傷心。看到那些沒有香味,沒有紅的纓,沒有由白而黃而紅的穗子,而只那么一行行的爬伏在地上的綠而不美的秧蔓,他馬上便想到這一家子人,還有旁的村的老少,能靠白薯養活?

周二絮絮叨叨的說著,一個莊稼人的傷心和擔憂,由白薯,他似乎看到了將來,沒錯,他雖然沒有大見識,但這道理卻說得不錯。一切的變化都是在逐漸斷絕中國人的生路,大米、白面沒有了,棒子面也會看不到,等到連白薯也沒了,就是大家都要死的時候了。

黃歷和程盈秋不知道要說什么好,只能不痛不癢地安慰了幾句,將滿腹牢sa的周二送走,兩人坐在土炕上,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教我用槍吧”程盈秋幽幽地說道:“在校園里還不覺得怎樣,可現在是真想把鬼子都殺光,一個也不留。”

黃歷點了點頭,沒說別的,把狙擊步槍拿了過來,開始細細地講解。

“這是三八式騎步槍,小日本造的。”黃歷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當時選狙擊步槍的時候,我試過漢陽造,中正式,德國毛瑟,還有俄國的水連珠,最后才選定了這支槍。如果以后你具備了狙擊手的素質,我建議你也用三八式。先它的彈道平直,精確度高;其次是后座力小,要知道,在子彈出膛時即使有一丁點的偏差,到兩百米以外的目標時,可能就要差出一米開外。所以,在扣動扳機的瞬間,手臂、身體要紋絲不動,而使用三八大蓋,便比較容易達到這個要求……”

程盈秋認真地聽著,又在黃歷的指導下拉動槍栓,將槍抵在肩上,扣動板機,模擬著真實射擊的情況。

很多人都以為狙擊手只要槍射得準就夠了,當然,這句話并沒什么錯,但是射擊訓練內容復雜的程度可能會讓人大吃一驚。

槍支的彈道會因膛線、地心引力及風的影響而使彈著點產生誤差,因此步槍的表尺和照門是可調節的,以便修正這些誤差;光學狙擊鏡的倍率和鏡片質量也會產生射擊差,溫差及光學偏折現象也能造成相關問題,因此狙擊手必須在各種不同的天氣、溫度、日夜環境下進行不同高度、距離的射擊訓練,以幫助了解槍械的性能與誤差所在加以修正,直到可以接受的范圍;動態目標的移動率會因行走、跑步或所搭乘交通工具而有所不同,而依目標與狙擊手間的距離、風所取的前置量也有所不同……距離,風向,風,風偏,光向,方位角,甚至射擊時的呼吸方法都是大有講究的。

黃歷稍有些意外,此時程盈秋非但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樣子,反而興致極高,象個好學生一樣,認真地學習,謙虛地請教。雖然在燕大校園里她已經接受了黃歷的部分教導,經常坐在高處,用手指和眼睛進行測,測風的練習,但那時還偶爾流露出不耐的情緒。但現在手中拿起了槍,有些浮動跳脫的性子竟看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沉穩堅韌,以及聰慧刻苦的精神。

如果這樣保持下去,或許她真的會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狙擊手。她曾對自己說過:她迷戀于那安靜后突然的爆,迷戀于子彈無可阻擋的飛馳,迷戀于擊中目標后那種戰勝自我的喜悅。

時間在慢慢的過去,窗外射進了月光,程盈秋絲毫也沒感到困倦,完全沉浸在聽講,瞄準,射擊里。反復的練習,反復的糾正,黃歷很細心地教,程盈秋很認真地學,不知不覺已經是半夜了。

“我也要一把你這樣的槍。”程盈秋突然抬起臉,極為期盼地說道,淡淡的月光照在了她的臉上,象蒙了一層圣潔的紗。

黃歷伸手輕輕地在她臉上滑過,笑道:“好,你要便送給你。不過,你要勤學苦練,別辜負了這把好槍。”

程盈秋笑了笑,坐在黃歷身旁,輕輕摸挲著槍身、槍托,還有瞄準鏡,半晌才柔聲說道:“我要你親手制做一支,你能嗎?”

“一模一樣的?恐怕有些難度。”黃歷沉吟了一下,把手從程盈秋的衣服里伸進去,捏摸著她腰臀上的軟肉,“將槍拆分成三段,還能再嚴絲合縫地組裝起來,這需要機netg。要是用一支整槍,加裝上瞄準鏡,這樣就容易得多。嘿嘿,不管怎樣,我盡最大的努力,一定讓你用上合手的武器。”

程盈秋滿意地笑了起來,然后將身子扭了扭,輕聲說道:“這么晚上,咱們睡覺吧”

黃歷扳過程盈秋的身子,似笑非笑地問道:“睡覺啊,我喜歡。”

程盈秋輕輕推了黃歷一下,嗔道:“別瞎想,就是睡覺,什么也沒有。而且,我要摟著槍睡。”

“沒有娛樂活動啊”黃歷裝出很失望的樣子,又伸手拍了拍槍,說道:“還是摟著我睡舒服,這涼冰冰、的,你也不怕硌著。”

程盈秋架不住黃歷勁大,被他強摟在懷里,程盈秋掙了兩下便老實下來。月光如水,照在兩人的身上。過了半晌,程盈秋低聲問道:“買藥的事情怎么辦?要不咱們動員大家,分頭去各藥店少量買點,積攢起來,也能解他們的燃眉之急吧?”

“這也是個辦法。”黃歷閉著眼睛,思索著說道:“不過,這樣也有憋端,一是購買的量少;二呢,我擔心有可能被特務盯上,西藥可是日本人嚴格控制的物資。別著急,睡吧,我再想想辦法。”

嗯,程盈秋答應一聲,不再言語,屋子里只剩下兩人均勻的呼吸。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九十五章墳地槍聲

天空里,被灰色云塊所掩蔽住的月亮,早已經突出了云塊的包圍,露出自己皎潔的玉面來。云塊仿佛戰敗了似的,很無力地四下消散,將偌大的蔚藍的天空,完全交與月亮,讓它向著大地展開著光明的微笑。

萬籟俱寂,一切都在沉睡中,山、樹、水、物……只有那不甘寂寞的蛐蛐還有出叫聲,演奏起那舒適的催眠曲。

程盈秋在黃歷溫暖的懷里已經睡著,無論在什么環境中,無論在什么情況下,躺在愛人的懷里總會覺得放心,覺得放松。黃歷想了一會兒買藥的事情,心中有了個大概的計劃。買不如搶,既省錢又省力,還能打擊一下討厭的日本人,何樂而不為呢藥店就是藥店,白天有特務坐在里面查看可疑人物,晚上卻不能當全職警衛。也就是說,到了夜里,藥店里應該只是日本商人和家眷,就算有槍,在偷襲之下也沒有太大的威脅。關鍵是怎么把搶到的藥運出來,這倒是個棘手的事情,需要認真考慮。

在程盈秋均勻而細緩的呼吸中,黃歷也迷糊了起來,行將進入夢鄉。突然,就在他似睡非睡的時候,一個來自遠處輕微的異響使他猛然睜大了雙眼。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著,過了半晌,又是一下。

這是,槍聲,沒錯,是手槍聲,雖然很遠,很輕微,但逃不過黃歷的耳朵,或許別人聽不到,或者沒有在意,但黃歷的警惕使他不能忽略這兩聲槍響,微小的疏忽有可能帶來嚴重的后果,這是有歷史教訓的。

黃歷輕輕地抽出程盈秋枕著的胳膊,睡得香甜的女子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嘴net翕張了一下,繼續沉浸在夢鄉之中。黃歷猶豫了一下,是該將所有人都驚動起來,還是先去看一下究竟?半晌后,他苦笑了一下,躡手躡腳地下了地,將手槍放在程盈秋的腦袋旁邊,操起狙擊步槍,溜出了房門。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下來,一棵棵樹木,一叢叢雜草,都染上了朦朧的青色。象是一層輕紗,裹住了疏枝密葉。

黃歷貓著腰,快地向前行進,步槍緊貼在身上,以避免刮到樹枝而出聲響。在月光下潛行,如果選擇植被茂盛的林中,的確非常隱秘。據實驗,茂密程度一般的植被就可以為狙擊手在夜間提供良好的掩護。然而隱蔽只是夜間潛行的一個要求,另一個要求是盡可能快地抵達目的地。在空曠地帶行進可以提高度,但被現的可能性則大大增加。黃歷采取了一個折中而有效的方法:他在開闊地帶快行進,但卻是沿著開闊地帶邊沿與樹林的交界處行進。這樣,如果一旦遭遇敵情,他可以迅向林中隱蔽。

兩聲槍響過后,只給黃歷提供了大概的方向,他此時希望再響一槍,距離已經近了很多,再聽到槍聲,他便足以確定較準確的方位。

前面有個黑東西一晃,黃歷立刻作出了反應,他側滾隱蔽,作出了戰斗的姿態。沙沙的聲音由遠而近,黃歷看清了,那是一只四足動物,圓圓的肚子,從他身旁跑過。

呆了一會兒,黃歷慢慢起身,再次向前行進。再走不遠,應該是一片墳地,那里有什么狀況?黃歷疑uo地想著……

王二柱拿起手槍,比劃著不遠處墓碑上的一個破瓶子,兩槍竟然沒有打中目標,他有些懊喪。不過,他已經擺弄明白了如何開槍,這也是一個進步嘛,他決定再打兩槍,好不容易找到了這么一個沒有人的僻靜地方,他要練得純熟一些。

有了槍的王二柱,現在的膽量大了起來,他沒有將這片陰森的墳地看在眼里,槍可以保護他,可以打敗任何對他不利的家伙,連鬼也不例外。試槍的快感和沖動已經完全占據了他的頭腦,他再次舉槍,瞄了半天,才扣動了板機。

行進中的黃歷停頓了一下,又加快了腳步,不遠了,他已經能判斷清楚槍響的具體所在。這是什么人呢,好象在打靶,又象是在試槍,半天來一下,顯然不是槍戰之類的事情。

又沒打中,王二柱使勁端詳著手里的槍,有些失去了信心,難道是把壞槍?他是第一次打槍,連準星、標尺都不知道有什么用處,卻不想是自己的技術太差。他擺弄了一會兒,找不到毛病所在,皺著眉頭向前邁了幾步,再次舉槍,射出了第四子彈。

黃歷伏在土包上,仔細看著前面的那個家伙,真是有病,大半夜的在墳地里試槍,攪得人連覺都睡不好,如臨大敵地前來偵察。他有些生氣,也有些慶幸沒有叫醒程盈秋。臭手,還不滾蛋,非要用槍聲把人招來不成?

王二柱嘿地一聲,使勁跺了下腳,揚起了臉,雖然子彈又打偏了,但這回似乎靠點譜了,子彈在墓碑上劃出了幾點火星,使他能夠確認,子彈并沒有飛到天上,或者不知所蹤。

月光正照在王二柱的臉上,使黃歷能看得清楚,他仔細觀察辨認著,王二柱的相貌并沒有什么改變,黃歷認了出來,這是那個賣過味兒,出過彩的únún兒,是那個隨自己和妞妞來到北平的家伙,他怎么會有槍呢,大半夜又神經似的跑到這里來玩?

王二柱見有了希望,索性忘掉剛才打兩槍就走的想法,他犯了拗勁,又舉起槍,左瞄右瞄,非要打中那個破瓶子才肯罷休。

而黃歷卻著急了起來,這家伙,玩槍玩上癮了,這一槍一槍,跟蹦豆似的,萬一將敵人引過來,那可就麻煩了。

咣當,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王二柱嚇了一跳,正要擊的手槍垂了下來,他急轉身,四下張望。

高處叢生的樹木,落下參差斑駁的黑影,峭愣愣如鬼一般;風吹動雜草叢,出沙沙的聲響,仿佛里面藏著什么東西,正要蹦跳而出。

看了一會兒,王二柱沒現什么,轉身又向那個破瓶子運氣較真。

這個倔種,黃歷心中暗自罵著,又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

“誰?”王二柱這回可不敢馬虎,他瞪起了眼睛,槍隨著身子的轉動四下指著,“告訴你,爺這手里可是槍,管你是人是鬼,照樣打你兩個窟窿。出來,再不出來爺可就罵你八輩祖宗了,母親,媳fù兒,……”

“王二柱,你真有病啊”黃歷忍不住出聲了,但卻沒現身,在樹后罵道:“大半夜的不睡覺,你跑這墳地來折騰。”

“你,你是誰?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王二柱有些緊張,難道真有鬼神,怨恨自己打擾了他們的好夢,從棺材里蹦出來找自己算賬了?

“你過來,好好看看我是誰。”黃歷沒好氣地說道:“想練好槍,就拜師父,我教你。瞧瞧你那笨樣,射擊的姿勢都他x的不對。”

王二柱咽了口唾沫,覺得聲音有那么點耳熟,但也不敢冒冒失失地走過去,有些傻愣愣地呆。

“你就這點膽子?”黃歷好笑道:“過來吧,我們一起從天津坐車來的北平,你吃過我的包子,還拿過我不少錢呢,現在,該還了吧?”

王二柱眨著眼睛,使勁地想,終于想起來了,他將槍別在腰里,很不好意思地向前走過來,“黃先生,是您啊,可是嚇了我一跳。”

程盈秋醒了,那溫暖有力的肩膀并不在自己的頭下,順手摸了一下,空空的,竟然沒有人。她趕忙睜開眼睛,四下看著,黃歷呢,跑到哪里去了?不對,不象是去解手,手槍在自己的旁邊,狙擊步槍卻不見了,上廁所需要槍嗎?她趕忙披好衣服,拎著手槍,走出了屋子。

四下靜悄悄的,遠處的山林在月光下顯得很幽深,程盈秋猶豫著,她不知道黃歷去干什么,又是向哪個方向走的。想了一會兒,她挨著一棵樹坐了下來,聽著四面的動靜,不斷地四下張望。

月亮清亮而溫柔,把一些軟光投射到黃歷和王二柱身上,黃歷拿著王二柱的手槍,笑著給他做著講解。

駁殼槍雖然射程遠,子彈初高,但也有一個致命的毛病,那就是槍口上跳的厲害,射擊時手腕不夠穩,或者連的時候,準確性將有很大的影響。而中國人創造了一個小方法,那就是將槍身平放,向敵人橫掃,這樣由上跳,變成了橫跳。這么一個傷透了腦筋也沒有解決的難題,被中國人輕輕地動了一下手腕,就解決了。

武器的有效射程要滿足兩個條件,通俗的說,一要打的中,二要對目標達成理想的毀傷效果。對于手槍來說,主要是第一條不好滿足。毛瑟手槍其有效射程較其它手槍大,達七十米。但這都只是對一般的射手而言的。舊中國,許多武裝人員將毛瑟手槍的有效射程揮到極至。據有的資料載,當年東北的胡子(土匪)能夠在二百步開外用毛瑟手槍打中高梁桿。為抗日而英勇犧牲在東北土地上的抗聯主要領導人楊靖宇將軍,在被敵包圍后,孤身一人,手持毛瑟手槍與敵對射,使數百想活捉楊將軍的猖狂之敵遲遲不敢靠前,最后只好在遠距離上將其射殺。因在敵偽中,早就傳說楊將軍能夠在二百步距離上用毛瑟手槍左右開弓打落蘋果。象這種例子在戰爭年代還可舉出很多。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九十六章無題

王二柱對黃歷有種自內心的敬畏,這不僅是自己挨過揍,也因為看見過黃歷殺人如草芥,站在黃歷面前,他變得老老實實。當黃歷很隨意地問他,手里的槍是哪來的時候,他竟然也沒有隱瞞。而且很興奮地告訴黃歷,他也是個除暴安良的好漢。

黃歷也很詫異,本來是希望王二柱能不當小únún兒,找個正經的活兒干就tǐng滿意了,沒想到這小子還有殺人的膽量,奪槍的勇氣。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還真小瞧這家伙了。

本來黃歷只想出來制止王二柱,順便訓斥他幾句,就讓他離開,可現在,他忙亂變主意了,碰到一個有血性的家伙不容易,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康小八,什么黃天霸,都不重要,他敢起來反抗,就難能可貴。

“這種手槍我試過,雖然火力很猛,但控制卻需要一些技巧。”黃歷擺弄著王二柱的手槍,慢慢給他講解道:“由于槍口上跳的厲害,所以即便是單射擊,你最好也將槍側向傾斜一定角度,讓槍口自然指向目標,在概略瞄準后果斷擊,這個動作有點象這樣——”黃歷甩槍,連續作了幾個同樣的動作,繼續說道:“如果面對的是一群敵人,你要先將這個鈕,就是快慢機轉至連狀態,手心向上舉槍,伸向左前方,扣動板機。這樣,槍口的上跳作用將使盒子炮能從左前方后射至后面方,將敵人打散后,你再拔至單狀態,將敵人一個個撂倒。”

王二柱接過手槍,學著黃歷的樣子擺了幾個姿勢,當然,這只是一些技巧,要想達到百百中的程度,還需要大量的苦練。

“你不要在這里練槍,容易被人現。”黃歷提醒道:“你知道過了這片墳地,還有那片樹林,靠近山里有個廢棄的土窯嗎?”

“我不知道,但我能找去。”王二柱說道。

“好,那咱們明天在那里會合,我好好教教你打槍。”黃歷笑著拍了拍王二柱的肩膀,說道:“你有睡覺的地方吧?”

“有。”王二柱咧開嘴,笑著指了指,“那里有個破廟,我帶著干糧,就睡在那里。”

“好了,那就先回去吧”黃歷笑著擺了擺手,扛起槍,說道:“咱們明天見。”

“明天見,黃先生。”王二柱很恭敬地給黃歷鞠了個躬,轉身走遠了。

鬼子之所以不可一世,把中國人不當人看;漢奸之所以強橫霸道,敢于欺侮同胞。一是靠著他們的殘忍狠毒和厚顏無恥,二便是中國人的逆來順受給他們慣的。等他們看見或遇到了越來越多不怕死的中國人,他們就會現,他們并沒有什么倚仗的資本。

黃歷看著王二柱的背影消失在樹林里,他才收起思緒,轉身向周二家里快行去。明天,不僅要教王二柱,還有程盈秋,這也是他帶她出來的一個目的,實彈射擊,那種感覺和進步,不是光練端槍就能得到的。

夜色變得蒼白而黑,空氣透明、新鮮,經過這一兩個小時的折騰,景物已經能看得清楚,甚至能辨得出路邊一根根的草莖。

黃歷離得老遠便看見了周二家門口那棵大樹下的纖纖人影,他的心里涌上一陣溫暖,越加快了腳步。

程盈秋七上八下的心終于因為黃歷的出現而安定了下來,她迎了上去,沒有責怪,沒有詢問,兩個人影重合在一起,久久沒有分開,連天上的月亮都害羞得躲進了輕紗般的薄云之中。

黃歷捧起程盈秋的臉蛋,涼涼的、滑滑的,黑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點也沒有了羞怯,就那么真誠地望著自己。他不禁暗自慶幸,有一個關愛自己的女人真好,他輕輕ěn了ěn女人的嘴net,再次將程盈秋擁入懷中。

早上,當第一縷曙光照到地平線的時候,周二便起netg了,燒火做飯。過了一會兒,幾個孩子6續起來,小院里便熱鬧起來。

程盈秋睜開了眼睛,黃歷側躺在她的旁邊,似乎睡得還tǐng沉,她想讓他多睡一會兒,可又有些擔心突然有人闖進來,沒有房門,那個破布簾似乎只是個象征,而且兩人的姿勢很不雅觀。黃歷的一只手正放在她的胸脯上,捂著一只白白的“饅頭”。

矛盾,程盈秋輕輕拉了拉那netg薄被,想將黃歷的手和自己半裸的胸脯蓋好,卻覺黃歷的手動了動,開始捏著、捻著。

“壞蛋”程盈秋意識到黃歷在裝睡,不禁又羞又惱,抓過黃歷的手,便咬了一口。

呵呵,黃歷壞壞地笑了一聲,湊到她的耳旁,輕輕舔了舔她的耳垂,低聲地叫道:“妞妞乖,妞妞好乖——”

程盈秋臉紅心跳,只有兩個人在親昵情濃時,黃歷才會這么叫,而她則會被這溫柔的稱呼弄得全身舒適,沉浸在那無比的愛意之中。

“別,別鬧。”程盈秋一動也不想動,但嘴上還是柔聲拒絕,“當心,人家看到,多,多丟人。”

黃歷就想看程盈秋那嬌羞的樣子,他當然知道這個時候,這個環境不能鬧笑話,他輕輕摟著程盈秋,將她的衣衫扣好,又在溫潤的net上輕輕一觸,蜜意柔情盡在其中。在殘酷的戰爭的環境中,幸福和親密可能隨時會被打斷,能抓住的,就不要放過。

黃歷知道周二家的生活很苦,幾個孩子象小老虎似的,昨天出城的時候,便買了很多夾肉火燒,又帶了一筆錢。于是,在小院的地桌前,就著周二熬的小米粥,幾個孩子的吃相讓幾個大人都有些心酸。周二有些不好意思,剛訓斥了孩子們一句,便被黃歷制止了。

“別說他們,吃苦吃得夠多的了。”黃歷勸了周二一句,又對稍有收斂的孩子們笑道:“別著急,慢慢吃,不管今天有,以后還會給你們買呢”

沈棟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游擊隊的生活也很艱苦,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中,更痛恨日本鬼子,更想早一天把鬼子趕出自己的國土。”

程盈秋只吃了一個火燒,便停了下來,只端著粗瓷大碗慢慢喝著粥,聽到沈棟著感慨,也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愿望到底是愿望,這需要無數人的覺醒,無數人的犧牲才能實現。對了,秀蘭姐當了女兵嗎?還是只干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她會騎馬,會打槍,已經當上了小隊長。”提到武秀蘭,沈棟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之色,笑著說道:“手下有七八個女兵呢”

程盈秋眼睛亮了起來,偷偷瞅了黃歷一眼,低頭喝粥,心中暗想:會騎馬,會打槍,也沒什么了不起嘛,要是自己真的成了狙擊手,豈不是比她們都厲害。只是這個想法不好讓黃歷知道,他有他的任務和工作,估計也不會愿意讓自己長期留在游擊隊,而自己能夠舍得離開他嗎?

吃過飯,黃歷等人聚在一起,繼續研究買藥的事情。

“這件事情雖然困難,但也不是沒有希望。”黃歷將自己昨晚的想法說了出來,就是強行奪取,既不費錢,又能滿足游擊隊需要的數量,順便還能打擊城內日本人的氣焰,“城里的日本人太囂張了,不光是日本兵,連那些僑民都橫行霸道,殘忍刻毒。藥店賣的緊俏西藥,非用真金白銀不能買到,有時還用假的、便宜的藥來騙錢。老百姓爭論幾句,他們就瞪起眼睛,威脅要送憲兵隊,讓那些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吳向導沉吟了一下,說道:“這些日本僑民固然可恨,可要把事情鬧大,這藥恐怕不易出城吧?”

“買藥不通過正常渠道,出城當然也不能按照正常的方式進行。”黃歷捏著下巴,思索著說道:“我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現在還是先不急于說出來了,等我們回城后偵察一番,再敲定最后的計劃。”

“那就一切拜托了。”吳向導嘴上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包,遞給了黃歷,說道:“這是游擊隊籌集到的買藥的錢,不多,請您多擔待。”

黃歷輕輕打開,里面是幾樣金銀飾和一些大洋,其中一枚金戒指很好看,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卻現上面似乎刻著一個“蘭”字,不由得愣了一下。看來,這真是游擊隊傾其所有了,這個戒指應該是武秀蘭的貼身飾物,能夠拿出來,說明游擊隊的經費短缺,也說明游擊隊對藥物的迫切。

程盈秋向黃歷使著眼色,意思是不要收游擊隊來之不易的財物,既然是要搶,那就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黃歷猶豫了一下,還是收了起來,現在就慷慨推辭,未免有些托大。而且這些東西未必沒有別的用處,一切都在事情塵埃落定的時候再說吧

幾個人又簡單說了一會兒,黃歷便告辭而出,他和周二說好,讓他這幾天都要按時進城,充當他和城外沈棟、吳向導的聯絡員,又給周二留下一筆錢,才帶著程盈秋向土窯而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九十七章目標的確定原則

在荒涼的山坳的廢棄的土窯里,程盈秋端起了槍,瞄準墻上的一個小黑點,全神貫注地瞄準著,然后屏住呼吸,穩穩地扣動了板機。槍身輕輕地后座了一下,她感受著槍托撞擊肩膀的力度,這是真實的感覺,和打空槍是兩碼事。她知道實彈射擊的寶貴,努力將所有的感覺都記在心里,以備在練習時進行復制。

黃歷剛才已經向她演示了精準的射擊,他倒不是奢望程盈秋能達到這樣的水平,只是給她樹立一個高高的目標,讓她明白苦練、勤練才是根本,一手好槍法,除了天分,更是要靠血汗來喂的。

程盈秋端著槍,身子向后一動一動,模仿著剛才擊時槍身的后座,同時,還要努力保持著槍身的平穩。剛才黃歷在槍上放了塊大洋,而射擊時大洋不落,卻能擊中目標。這樣的穩定性讓程盈秋感到驚嘆,知道了自己的差距。想成為狙擊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程盈秋有個倔勁,否則也不會從廣州偷跑回天津。這股倔勁使她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想法,而只會加倍的努力,去實現自己的目標。

黃歷在土窯的另一端教授著王二柱,興趣決定學習效果,王二柱雖然不是很聰明,但他的熱切卻使他掌握起射擊技能來,并不比別人慢多少。再者,黃歷是將自己ua費了無數子彈而總結出來的經驗無私地傳授,這條捷徑更使王二柱能夠事半功倍。

見王二柱已經能夠基本掌握駁殼槍射擊的要領,黃歷點了點頭,條件所限,時間也不多,他只能做到這些。王二柱能夠達到什么樣的水平,那就看自己的努力了。他詢問了王二柱在城內的住處,又問到王二柱如何帶著槍進出城門。

“板車,我把板車上面的一塊厚木板摳了個窟窿,正好能把槍放進去,然后蓋上一塊薄木板,在縫隙處用泥土或糞渣糊好,從外面便一點也看不出來。而且又臟又臭,日本兵也懶得細查。”王二柱有些得意地說道。

“不錯,是個好辦法。”黃歷贊賞地笑著,城門口雖有搜查,但還是能讓人琢磨出逃避的方法,當然,只是偷帶一些小物件,象大量的藥品,也只能去想別的辦法了。

程盈秋再次扣動了板機,她迷上了這種射擊的感覺,對槍托的后座力也有了一些適應力,但槍上的大洋還是失衡落了下來。

“有進步”黃歷走了過來,笑著鼓勵。

“可大洋還是掉了。”程盈秋輕輕搖了搖頭,對自己的表現并不滿意,“有沒有后座力更小的槍械?”

“據我所知,好象還沒有。”黃歷從地上撿起彈殼,沖著程盈秋晃了晃,說道:“這是6.5mm子彈,應該是口徑最小的了,后座力應該能承受。要是換成中正式或漢陽造,射7.92mm子彈,你會覺得更吃力。”

三八式步槍使用的6.5mm有坂子彈最為人詬病的就是其殺傷力不足,往往造成一槍兩洞,卻并不致命。但它仍然有兩個不可思議的特性:平均來說,小口徑的彈頭經過約24吋長度的槍管后,槍口在射擊時的閃焰幾乎不明顯,原因在于這一段距離的空間內,彈藥的燃燒程序不是完成就是接近完成,因此射手得以在黑暗中得到掩護與隱匿。

至少由三八式改造成的九七式狙擊步槍在這一特性上揮的非常優異。在太平洋戰場上,美軍官兵在特定距離內死于日軍冷槍之下,而無法標定日軍狙擊手的位置進行還擊。在夜間,美軍官兵無法看見九七式狙擊步槍吐出的火焰,在白天也基本上見不到九七式狙擊步槍口的白煙與塵土;另外一個不可思議的特性是三八式擁有低深平穩的彈道與終端彈道,這對于提高射擊精度便具有了很大的作用。

程盈秋不再怨天尤人,其實剛才所說也只是向親密的人訴訴苦,減輕一下心里壓力而已。其實,她真的很喜歡這把槍。

“再練一會兒,咱們就該走了。”黃歷提醒道:“和泰麗約好的時間,咱們不能讓人家老等著吧”

“嗯”程盈秋點了點頭,抓緊時間開始繼續練習,黃歷則在旁細心指點著。

坐在汽車里,黃歷望著外面,陷入了沉思。他想向泰麗請求幫助,他相信泰麗一定會憑著美國人的身分幫他弄到藥品,但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不管是出于何種考慮,他決定只有在最沒有辦法的時候,才去麻煩泰麗。這不僅僅是面子問題,他想借著搶藥的事情,對七七事變那天的大行動來一次小小的預演。

安全地回到燕大,黃歷連夜召集了幾名北平抗團的干部,通報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并征求大家的意見。

“游擊隊的困難,我們必須全力予以幫助。”李振英很痛快地表了自己的意見,“我們的長遠計劃中便有內外結合這一項,而且也設想過將暴露的同志送出城外,送到游擊隊里加以保護,那現在打好關系就很必要。”

“時間太緊了。”孫大成不無憂慮地說道:“五天哪,既要偵察,又要搶藥,還要想辦法運出城去,難”

“困難是有,但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克服。”黃歷緩緩說道:“一個一個地解決嘛,實在不行,就用最笨的辦法,分散購買一些,先解決游擊隊的燃眉之急。振英說得很對,我們要借此機會與游擊隊建立穩固而長期的聯系,以后才能互相協作。”

“目標不如定在西四牌樓附近的那家什么丸藥店。”馮運修眨著眼睛,很氣憤地說道:“那個日本老板黑心得很,我看見他指揮伙計把一個老實的農民趕了出來,硬說農民沒給錢。你想啊,中國人敢到日本人的店里行騙?這不是睜著眼睛說謊嗎?”

“老板黑心是一回事,關鍵是看那家藥店有沒有咱們需要的藥品,存貨的量是不是很大?這樣好了,明天先分頭偵察一下,大家多選定幾個目標,然后再確定。”黃歷雖然同情那個農民,但制定行動計劃卻還是需要理智一些。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九十八章藥房殺戮

平則門,拉大弓,

過去就是朝天宮;

朝天官,寫大字,

過去就是白塔寺;

白塔寺,掛紅袍,

過去就是馬市橋;

馬市橋,跳三跳,

過去就是帝王廟;

帝王廟,搖葫蘆,

過去就是四牌樓

這童謠唱的是舊時北京的風貌和地理分布情況,平則門就是現在的阜成門。相傳,在阜成門的城門洞里邊,墻上嵌有一塊漢白玉石雕,鐫刻著一支梅ua,以梅ua諧音煤炭的煤,表示此門是運煤之門。阜成門外有一條“阜石路”,通往北京西郊的門頭溝,而門頭溝自元朝就是產煤的地方。

城門洞里,洋車、糞車、土車、騾車、大車,以及各色的破破爛爛的人,背著筐的,挑著擔子的,提著一掛豬大腸的,都擠在一處,誰都想快走,而誰也走不快。連負責搜查的日本憲兵都嫌這里的味道太臭,太熏人,而躲到一旁,而由兩個偽警察捂著鼻子,在虛應故事般地檢查。

這里又臟又亂又差,進城出城的都是渾身散著異味的貧民,沒有油水可撈,連偽警察也無精打采。而城外兩里多地便是亂尸崗,都有巡警的卡車將城內或餓或病倒斃在街頭的尸體由平則門拉到城外,象傾倒垃圾似的扔在亂尸崗。

黃歷站在一家賣煤的煤鋪前,一邊與伙計談論著價錢,一邊仔細觀察著平則門的戒備情況。由周二口中得知,這里應該是進入北平城檢查最為松懈的通道,據他的觀察,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一部大卡車揚著塵灰行駛了過來,車上沒有座位,沒有棚子。車板上躺著幾具衣衫破爛的尸體,還有些血條子,被陽光曬得著腥臭。就是這部車,它是專往城外拖死尸的。汽車毫無阻攔地駛入了城門洞,日本人、偽警察似乎連看一眼都覺得晦氣。

黃歷抿了抿嘴角,結束了和伙計的交談,轉身向城里走去。出城已經有了些眉目,那輛汽車,是個很好的掩護,現在就去找杜百升打聽清楚,汽車在城內轉悠的時間,或者停放的位置。

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看似困難,只要去做,就總會有辦法解決,而且,往往到了最后會現,其實并沒想象中那么難以完成。

經過兩天的偵察,目標已經選定,就是馮運修耿耿于懷的明川丸東洋大藥房,店主明川正一,狡詐、貪婪、狠毒,干得壞事很多,而且他的藥房儲貨不少,也達到了黃歷的要求。

搶藥的計劃在一步步落實,細節也逐漸被敲定,成功的希望也越來越大,距離游擊隊的五天期限也越來越近。在第四天傍晚,黃歷率人開始行動了。

明川丸藥房是前店后宅的布置,天一黑大門便上板落鎖,從前面是不太好進。但后院有個廁所,廁所的后墻不靠屋,從那里爬進去或者挖墻進去都可以。到廁所里,也更好隱蔽,行動的突破口便選在了這里。

風刮個不停,渾濁的浮云把天空攪得灰蒙蒙的,讓人透不過氣來。雨剛剛停過不久,北平的街道上顯得分外冷清和蕭條。臨街的墻壁上,“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王道樂土”、“武運長久”的字跡不停的刺痛著百姓的眼睛。

黃昏剛剛逝去不久,黑暗卻過早地來到了北平城,比鄉村還要黑暗得多。搖顫在夜風里的路燈,光線慘白,如鬼眨眼一般。日寇巡邏兵的釘靴沉重的踏過街道,咔嚓咔嚓象是踐踏在人們的心上,黑暗中時隱時現著刺刀的寒光。這顏色,這聲音,這氣味,使人聯想到虛擬中的陰曹地府的景象。店鋪提早打烊,人們深思簡出。古老的城市憤怒地沉默著,象化石般凝結在黑暗之中。

四個人影大搖大擺地順著街道走了過來,從裝束上看,便知道是偵緝隊或特務隊的漢奸,也只有他們才會將武器展露在外,在這充滿壓抑和恐怖的城市橫行,而且會不時地胡鬧翻騰一陣,正象糞坑里的蛆蟲,有事無事總要瞎拱亂鉆,唯恐四方平靜,天下不亂。

本來就稀少的行人老遠就躲開這幾個人,生怕無故惹上麻煩,這四個人走著走著,拐了個彎,很快地靠近了明川丸藥房的后院,黃歷貼著右邊夾道的院墻角上仔細傾聽了一下。然后沖著旁邊的三個人做了個手勢,立刻有兩人蹲了下來,他踩上兩人的肩膀,兩人慢慢站起,黃歷的手扒到了墻頭,雙臂較勁,腳下一蹬,他翻上了墻,消失在墻后。

黃歷跳進了廁所,從腰間解下盤著的繩子,雖然外面的三個人身手已經比以前敏捷了許多,但有了繩子,能更快地潛進來,減少被現的危險。

篤,篤,篤……一陣木屐踏地的聲音傳了過來,黃歷趕忙側身,緊貼墻壁隱蔽好。

一個穿著和服,五官明秀,皮膚白凈的日本女孩邁著小碎步進了廁所,還沒等她轉身,黃歷有力的胳膊已經勒住了她的脖子,猛然收然,這個日本女孩張開了嘴,卻不出聲音,她的眼睛開始鼓了出來,手徒勞地在黃歷衣服上抓撓了兩下,身子軟了下去,一股液體順著大腿流了出來……黃歷將日本女孩的尸體扔在了廁所的一角,用和服的一角蓋住了她紫脹的臉。凡是日本人都該死,女人也該死。她們服從,為是由服從而得到光榮。她們不言不語的向那毒惡的戰神深深的鞠躬,鼓勵她們的男人或父親殺戮,去掠奪。她們從戰爭中獲得了利益,她們吃了中國人的糧食,喝著中國人的血,她們為日軍的勝利和獸行而歡呼,她們都是幫兇,沒有這種堅定的、狂熱的幫兇,日本人、日本政府不會這么瘋狂。

墻里傳來了三長兩短的敲墻聲,在外面等得焦急的孫大成趕忙咳嗽了一聲,作為回應,一根繩子甩了過來,孫大成立刻抓著繩子使勁拉了拉,然后三兩下爬了上去,緊接著是馮運修,李振英。

廁所的角落里躺著那個日本女人,三個人只是略略瞥了一眼,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出聲。這次行動要求斬草除根,一個不留,黃歷已經私下跟三個人交代過,并且沒有讓程盈秋參加。明川正一該死,而他的家屬,也不能放過。為了安全,只能這么做。無辜,只是相對的,誰又仔細算過,有多少無辜的中國人喪命在日本鬼子之手?又有多少中國人因為日本僑民占用的糧食而被餓死?

聽了聽外面的動靜,見眾人都掏出了武器,并且做好了準備,黃歷一擺手,兩人一組,四個人走出廁所,在院子里散開,直奔兩間亮著燈火的屋子。

黃歷帶著李振英來到門口,聽了聽里面的動靜,嘰哩哇啦,日語的對話聲他聽得很清楚,可這些已經提不起他的興趣,他要抓緊時間,他要帶著他的人在這所宅子里掀起血雨腥風。

推開房門,黃歷一步便邁了進去,有時候直接就是最好的方式,他對自己的射擊度和準確性有很強的自信。

屋內有三個人,已經擺好了吃飯的桌子,明川正一獨據一桌,很威嚴地樣子;另外兩個是女人,一個年紀很大,一個剛到中年,在明川正一面前很恭敬、謹慎的樣子。門一開,明川正一便抬起頭,他以為是自己的女兒,張嘴就要訓斥,卻現是一個陌生的大漢,手中的槍口正指著他的腦袋。

卟,黃歷手中的槍出了一聲悶響,明川正一的額頭多了個血洞,他晃了晃,趴在了面前的小桌上,撞碎了杯盤,在嘩啦的響聲中,黃歷掉轉了槍口,卟,卟,兩個女人只來得及出了一聲驚呼,便紛紛倒地。

不遠處的另一間屋子內出了幾下輕微的響聲,然后是咣當,啪嚓,沉重的人體摔倒和桌椅碰撞的聲音。擔任主攻的馮運修使用的是掌心雷,雖然總體威力不大,但槍聲小,在這種貼身的距離倒也適合。

黃歷和李振英已經檢查了屋內,確認只有這三個人,便快出屋,直奔孫大成他們負責的房間。孫大成在門口探頭看了看,笑著伸出兩個指頭,黃歷和李振英這才放了心。根據情報,藥房內除了明川正一一家四口,還有兩個日本人,既是伙計,又是半武裝的警衛。現在已經全部解決了,這個宅子被黃歷他們全部占領。

進了屋子,便看見是一片狼籍,桌倒椅塌,兩個日本人一個仰倒,一個趴著,身上流出的汩汩鮮血已經匯成了一小泊,也不知道中了幾槍。

“按計劃分頭打掃戰場,咱們還有幾件事情要做呢”黃歷微微一笑,對手下的進步感到滿意,看來以后并不需要他親歷親為,在殘酷的環境中,人們成熟的度都很快,或者可說是被逼出來的,或許也只有這樣,才能激人們身上的潛力,這是無奈,也是必然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九十九章“鬼車”出城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可空氣里卻已彌漫著破曉時的涼氣,草上掩蓋著灰色的露水,早起的云雀在半明半暗的云空里高囀著歌喉,而在遙遠的天際,一顆巨大的最后的晨星正凝視著,有如一只孤寂的眼睛。

魏老三打著呵欠,動了汽車,他旁邊還坐著外號叫“斜眼”的巡警。他們是收尸的巡警,也許還有沒咽下最后一口氣的活人,這不是他們的意思,這是日本人的命令。

日本人其實很迷信,日本軍人的身上都帶著神符與佛像,而且也迷信世界上所有的忌諱。比如西洋人的禮拜五,十三,和一枝火柴點三枝香煙。他們好戰,所以要多方面的去求保佑。他們甚至于討厭一切對他們的預言。有個英國人曾預言過中日的戰爭,說日本人會因瘟疫而全軍覆沒。日本人的“三月亡華論”已經由南京陷落而不投降,和臺兒莊的大捷而成了可笑的夢想。他們便又深怕被傳染病把他們拖進墳墓里去。因此,他們不惜屠了現霍亂或猩紅熱的村子,不惜將根本不是傳染病,而只是暈倒的,鬧肚子的,都拖走去活埋,并冠以“消毒”的名義。

“斜眼,聽說日本人嫌咱們不夠認真,要由他們來開這‘鬼車’。”魏老三打開車窗,吸著帶潮味的空氣,無精打采地說道。

“那就讓他們干,這缺德差事,干多了會斷子絕孫的。”斜眼的眼睛更斜了,忿忿地說道:“人沒死,咱們不往城外拉,這還有錯嗎?”

魏老三苦笑了一下,斜眼說的是良心話,可這世道是日本人說了算,他們就是要讓你丟棄良心,拋掉頭腦,變成只會聽話咬人的狗。

“哎,哎,那躺著個人。”斜眼的眼睛雖然有點斜,但視力卻不錯,他指著前面大聲提醒道。

魏老三停下了車,兩個人跳了下來,走到近前,斜眼彎下腰,伸手拔拉了一下,“路倒”突然翻身,一掌擊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迅撲向魏老三,一塊帶有異味的毛巾捂住了他要叫喊的喊巴……

天蒙蒙亮了,那是一種美妙蒼茫的時刻,寥廓的蒼穹似乎在屏息靜聽那云雀為無邊宇宙唱出的頌歌。

“鬼車”悄然停在了明川丸藥房的門前,停得是那么靠近,后車廂幾乎與大門連接到了一起,黃歷等人迅將幾個藥箱子放在了車廂的最里面,蓋上些干草,又把幾具經過處理的尸體扔上了車進行遮掩,然后,已經換上巡警衣服的黃歷和馮運修上了駕駛室,動了汽車,沿著街道緩緩開走。李振英和孫大成則從里面鎖好藥房大門,從后院再次翻墻而過,迅消失在北平密如蛛的小巷子里。

黃歷和馮運修開著車在街道上轉悠著,掐算著時間,直到太陽終于從遙遠的地平線探出頭來,把光輝灑向大地。黃歷才把轉方向盤,緩緩地向平則門行駛。

等他們開著車來到平則門時,城內城外又在日本人的刺刀下,在警察的呵斥聲中開始了人流的涌動和交流。

馮運修看著前方的檢查哨,有些緊張,右手垂下去,握住了手槍,計劃已經執行到這個階段,如果出現意外,那就只能開槍硬闖出去,后果如何,不敢預料。

黃歷的后腰上左右各插著一支手槍,只要把手向后一伸,能很快地出槍射擊。面對前方的鬼子憲兵和偽警察,他竟然微笑起來,還哼起了小曲,一臉輕松自在的表情。

是啊,怕什么,自己不是已經做好了隨時殉國的準備嗎?馮運修深深吸了一口氣,身子向后靠了靠,也盡量將鎮定掛在臉上。但他心里還是忐忑,倒不是怕死,而是擔心計劃失敗,費盡辛苦搶來的藥品不得送到游擊隊的手中。

嘟,嘟,黃歷好象生怕沒人注意似的,按響了喇叭,馮運修吃了一驚,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城門口處的日本憲兵擺了擺手,向著偽警察喊了幾句什么話,兩個偽警察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將攔路的橫桿升起,黃歷又按了下喇叭,將汽車不緊不慢地開了過去。

天空忽然黑了下來,車聲象雷似的響,汽車已經開進了城門洞。馮運修瞪大眼睛望著前方,直到陽光再一次迎頭照來,他才呼地一聲,吐出了一口長氣。車沖過關廂,塵土被車輪卷起多高,黃歷忽然覺得今天的陽光是那么燦爛,天空是那么明媚。

汽車停在了一片榆林外,榆樹葉已經被蟲子吃了不少,禿眉爛眼的非常難看。樹枝上,裹著好些蟲,上掛著一顆顆的黑的蟲屎。林外,四面都是白薯地,灰綠的葉子卷卷著,露出灰紅的秧蔓,象些爬不動的大蟲子。

黃歷右手握著槍,按響了喇叭,兩短三長。然后,他靜靜地瞅著榆樹林,仿佛在等著什么。

人影一晃,從榆樹后轉出了沈棟,他跑到車前,黃歷和馮運修也跳下了車,沈棟認出了穿著警察服裝的黃歷,歡快地喊了一聲,沖著榆樹林招了招手。吳向導和周二轉了出來,也是一臉的驚喜和興奮。

“快,別客氣了,咱們先把活兒干了。”黃歷笑著說道,指手劃腳地指揮起來。

幾個人將尸體從車上抬下來,扔進了榆樹后面挖好的坑里,黃歷從駕駛室里拿出兩把鐵鍬,一陣猛干,明川正一一家徹底從人間消失了。

還有兩個人被留在了車廂里,魏老三和斜眼被乙醚麻醉,還不知要很長時間才能清醒。留下他們二人的小命,這是一個小小的ua招,因為他們既不知道生了什么,也不太可能敢向日本人報告。沒有這條線索,日本人便不能很快地將明川丸藥房的案子與這輛汽車聯系上,也不會知道藥品已經出了城。眾人都上了車,黃歷將車子盡量開遠,并停在了一個隱蔽的樹林里,幾個人或扛或背,將車上的藥箱卸下,沿著小路,向周二家奔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章木村的算計

藥品,比原先預想的多了幾倍的數量。而且并沒ua什么錢,甚至黃歷他們從藥房里還劫掠了一批錢財,當然,這是不好向外人顯示的。吳向導真的驚訝了,驚訝于黃歷等人在鬼子占據的北平里竟然還有這么大的能量,更驚訝于整個計劃的大膽和巧妙。

沈棟卻比吳向導顯得更鎮靜,因為他一向對黃歷抱著盲目的崇拜和自信,什么困難似乎都能解決,這次又得到了驗證,使他倍有面子,出山時,他可是拍著胸脯保證,一定能滿載而歸的。

“這么大的量,你們兩個人恐怕一次是背不回去的。”黃歷端著粗瓷大碗,喝著淡黃色的棗葉茶,緩緩說道:“周二家的那個地窯很隱秘,先在那里藏起來,你們分批運走比較合適。”

“是啊,又得麻煩周大哥了。”吳向導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先挑選一批急用的,剩下的下次再運。”

“沒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周二憨厚地搓著滿是老繭的大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茶也沒有,飯也是對付,還怕你們嫌乎呢”

黃歷笑了笑,掏出吳向導給他的那包金銀,打開,從里面取出幾塊大洋推給周二,其余的又還給了吳向導,“這些你拿回去,你們沒有經費來源,湊出這些很不容易,留著給游擊隊辦些別的事情吧”

吳向導推讓了一下,便收了起來,黃歷說得很對,游擊隊確實tǐng困難,有時連吃飯都成問題。省下這筆寶貴的經費,能辦很多事情。

簡單快地收拾了一下,吳向導和沈棟背著兩個竹筐,帶著一批急用的藥品告辭出了。他們這幾天歸心似箭,惦記著那些傷員。現在任務圓滿完成,感覺到一陣輕松,腳步也輕快起來。

黃歷和馮運修幫著周二把剩下的藥品藏好,也返回城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知道明川丸藥房的事情會不會被提前現,到時候城里又該戒嚴搜查,他們也不想惹上麻煩。

在平則門外觀察片刻,黃歷等人并沒有現什么異常,檢查甚至比早上時還要松垮。周二推著他的木板車向城里走去,按照王二柱的辦法,他也把木板鑿空,成了一輛能夾帶小件物品的工具,很安全,很方便。

黃歷和馮運修空著手進了城,與周二會合,取走武器,坐上洋車,直奔燕大而去。而此時,還不到中午。

清冷的風徐徐吹來,木村雙手交叉在胸前,沮喪、震驚、憤怒……各種情緒交錯涌上心頭。又是一件大案,明川丸藥房老板一家失蹤了,而且已經變得冰冷,盡管還沒找到尸體,但木村已經可以確定這個結果。

木村深切的感到對手的強大和狠辣,這是個非常有勢力的組織,能做出如此干凈利索的事情。而且從丟失的藥品來推斷,城內的組織和城外的游擊隊似乎已經建立起聯系,因為只有游擊隊與皇軍頻繁戰斗,才會急需這種物資。

但截止到目前,自己還沒有抓到有價值的線索,狂捕亂抓被事實證明是沒有什么用處的,只能造成恐怖,而這種恐怖能起到什么樣的作用,還是需要時間來確定。是懾服人心,還是官逼民反,這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事情,專家,日本的支那專家不是已經從中國人的歷史中得出了結論,只有用暴力和殘酷才能使中國人屈服嘛,就象當初清兵入關,在大肆殺戮后才坐穩了江山。

木村的視線轉向操場,一群新到的鬼子憲兵正在練習劈刺,他們瘋狂地吼叫著,象一群殺人的魔鬼,喪失了人性的野獸。一個日本兵單獨立在一邊,被一個軍官打著嘴巴,鼻子、嘴里已經被打出血來。但日本兵挨著毒打,每次都努力站直身子,還是那么規規矩矩地tǐng著胸膛立正站著,象個木頭人似的喊著“哈依”,任由鮮血從臉上不斷地滴下來。

“嘿,哈”龜田一個過肩摔,將對手甩出老遠,“呯”的一聲,重重落在地上,激起了一片煙塵。

憲兵隊副隊長龜田是非常殘暴的一個ún蛋,他力大如牛,喜歡摔跤,時常讓日本士兵抓來無辜的中國人做他的對手,不把人摔得半死不活,他是絕不肯住手的。

見對手被摔昏過去,龜田竭力故作威風地tǐng著胸膛,在陽光下微風鼓蕩著他的白襯衣,他認為他的舉動非常好地顯示出了大日本帝國的“武士道”精神。

木村輕輕搖了搖頭,對這個勇猛而少智的副手感到很無奈,這個家伙應該被派到戰場上去一顯身手,在北平城里與抗日分子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很不合適,而且與自己在思想觀念上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就如同在軍部里的爭論一樣。

日本的軍部省向來就有兩派爭論,一派認為應該用坦克、推土機把支那人的泥巴房統統推掉,再學秦將白起數十萬人一個坑,把多余的支那人盡坑之,然后用機器進行耕作,把支那變為麥糧之倉;一派則認為,用機器耕作并不現實,應該用懷柔之策,實行并村并鄉,一手拿鞭子,一手拿甘蔗,逼其勞動,以廉價勞力供養圣戰

木村顯然是后一派的者,而龜田則比較擁護第一派,這與兩人的脾氣稟性也有關系。木村愛思考,比較有耐心,而龜田則脾氣暴躁,極易怒,一怒便要殺人。當然,木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認為支那人懦弱,敢于反抗大日本皇軍的還是少數。只要用血腥手段震懾,將支那變成大東亞圣戰的后勤基地是可取的。現在,戰爭的趨勢越來越向長期化轉變,那就只有先穩定了后方,大日本皇軍才能占領更多的土地,取得更大的勝利。

而一味用強,顯然并不能達到穩定后方的目的,木村不想學白起,可也不準備太軟弱,這是需要勇力和智慧兼備,才能勝任的工作。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零一章新情況新應變

人人都當自己是最精明的人,正在走向勝利,但是螳螂捕蟬,黃雀伺其后,強中還有強中手在已經展開的血火戰斗中,誰又知道是不是能笑到最后?

黃歷作為北平抗團的頭兒,那種感覺并不是身為領導、頤指氣使的風光,而是覺得如履薄冰,謹慎小心,抗團成員信任他,無形中也給了他巨大的責任感。

在淪陷的北平城內戰斗,稍一不慎,便有可能遭受重大損失,為了這些年輕人的熱血不白白拋灑,黃歷必須負起這個沉重的責任。這不僅需要強健的身體,更需要堅強無比的神經。而在原來的歷史上,北平抗團遭到破壞后,團長李振英在監獄中,就是被巨大的責任感所壓倒,以致精神分裂了。

雖然借助燕大這個淪陷區的孤島,人身安全暫時還有保障,但黃歷卻并沒有放松警惕。隨著日本憲兵隊開始增加士兵,并大力培訓中國特務,黃歷等人也意識到了以后的戰斗將更加殘酷,活動將更加艱難。相對的措施也開始推行,抗團組織不同于城外的游擊隊,組織在于精干,而不在于人多勢眾。越是人多,被敵人偵察到的可能性越大,人員越雜,出現叛徒的幾率越高。堡壘最易從內部攻破,北平的軍統已經給抗團提供了很好的教訓。

明川丸藥房行動之后,北平抗團又蜇伏起來,借助于抗團成員的社會關系復雜,消息靈通的優勢,黃歷和李振英等人指揮著抗團,小心翼翼地探聽著情況和敵人的反應,而針對七七事變紀念日的行動也在更加隱密地準備。

微風在輕輕吹拂,在燕園湖心島的林子里,程盈秋象舉槍一樣端著根木棍,全神貫注地瞄著前面樹上的一枚樹葉。汗水從毛孔里鉆出來,沿著皮膚流開去,好象有許多只小蟲子在四處亂爬。程盈秋的眉梢不禁抽動了幾下,可兩只手依然端得又穩又平。

明川丸藥房的行動她沒有參加,甚至黃歷對她保了密,事后她才知道,感到很失落。但她沒有與黃歷爭論,更沒有去鬧。正如黃歷所說:想當一名醫生,就要學會殘忍;想當一名戰士,就要學會無情。她不敢確定,自己即使參加了行動,會不會依然對著日本的女人下不去辣手。沒錯,黃歷對她的評價很客觀,那就是心還不夠狠,手還不夠辣。

程盈秋知道自己的弱點,她昨晚幾乎一夜都沒能睡好。她想了很多,對變成一個心狠手辣的無情殺手,她實在沒有自信,可又不能讓自己投身到戰爭的大浪中,去盡自己的一點對國家民族的責任。既然無法改變自己,那就改變環境吧她越來越期待著到游擊隊去,在那里,戰斗的對象是日本鬼子,殺他們,她沒有一絲的心理障礙,而唯恐殺得太少。她知道,黃歷準備在學校放暑假的時候去游擊隊,她要跟著去,而且不再回到這個讓人呼吸都不順暢的城市。

在理智上,她愿堅決地斬斷一切情愛,男女,父母,兄弟,朋友的,都包括在內。但愛情總設法擠入她的理智,教她給自己在無路可通的地方開一條路上。她想:假若她能和黃歷一起呆在游擊隊,一同擔任起抗戰的工作,該多么美好。但她也知道,北平抗團還離不開黃歷,自私地將黃歷留在自己身邊,對北平抗團的其他成員不管不顧,她又感到歉疚。

現在,程盈秋已經真感到國家,戰爭,與自己的關系,她經過了一夜的思想斗爭,作出了決定,她要把一切親情與感情都放在一旁,而且只有擺脫了這些最難割難舍的關系,她,和他才能肩起更大的責任。在分析不清自己到底是勇敢,還是軟弱,是富于感情,還是神經脆弱之際,程盈秋想起日本人的另一罪惡——有多少母與子,夫與妻,將受到無情的離異,與永久的分別每每想到這里,她的決心便不可動搖。

這是一個動蕩的年代,也是一個英雄輩出、激情燃燒的年代,更是仁人志士為了國家和民族而視死如歸的年代。他們是光,是電,短暫而絢爛,帶來人們爭取自由的勝利,帶給民眾沖倒侵略者的熱情。自己也將投身于此,但程盈秋更希望能做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她的熱血開始沸騰,已經覺得沉重而僵硬的手臂也似乎有了力氣。

黃歷并不知道程盈秋的心思,他很自信地認為,程盈秋已經被他征服,已經離不開他,卻沒想到程盈秋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已經有了拋開一切,舍身為國的覺悟。

隨著一份份情報和一條條消息被抗團成員從各個渠道搜集來,針對七七事變的行動已經擺上了日時議程。是在游行的路上襲擊日偽要人,還是在中山公園社稷壇會場搞一次大爆炸,把那些覺得已經徹底勝利的日本矮子和漢奸走狗炸得粉碎?他必須反復地權衡,認真地研究,這是一次大行動,他必須為參加行動的抗團成員提供最為安全可靠的行動計劃。

黃歷坐在垂柳的湖邊思索著,又回頭望了望不遠處正在苦練的程盈秋,他不是沒意識程盈秋情緒的細微變化,但他以為程盈秋還在為沒讓她參加明川丸藥房的行動而生氣,并沒有想得過多。而剛剛結束的追悼會也讓他心情感到沉重,分散了他的精神。

前幾天,燕京大學學生馮樹功騎自行車行經西直門外白石橋時,被一輛橫沖直撞的日本軍車軋死。消息傳到學校后,群情激憤,紛紛提出要日本軍方嚴懲肇事兇手。燕京大學當即以書面向占領軍當局提出抗議,并在校內組織召開了追悼會。

那天的追悼會是由6志韋先生主持的,黃歷還記得當時的情景,6先生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主席臺,筆直地站在講臺上,面色陰沉,頭深深地垂下,臉上的肌肉在抽動。

禮堂內一片肅穆,足足有兩分多鐘的靜寂。這難忍的沉默使全體與會者們都透不過氣來突然,6先生用嘶啞悲痛的聲音講道:“我……我講不出話來因為我這里(這時他以拳捶胸)好像有一大塊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但是,我相信,不僅是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會感受到同樣的壓力”這時臺下鴉雀無聲,人們似乎都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大家都感覺到了感情在交流。

接著,6先生又大聲說道:“死者有一顆善良的心。他追求真、善、美,但是他卻被假、丑、惡給毀滅了……他向往美好的境界,向往正義、友誼和幸福,但他得到的卻是黑暗、不義和殘忍……死者不可復生,但我們生者決不能忘記死者永遠、永遠不能忘記”人群中的飲泣聲,突然爆成一片大聲的哭泣

黃歷當時沒有哭,他不流淚,只流血。死亡,在亡國的時候,是最容易碰到的事,馮同學的死并不罕見。生活在喪失了主權的土地上,死是他們的近鄰而交涉是軟弱的象征,你會希望日本人給一個滿意的答復嗎?行動才是唯一的方式,讓殺人者也嘗到被殺的滋味。

在淪陷了的北平城,日本占領者殺個把中國人是司空見慣的事,中國人只能敢怒而不敢言而在燕京大學里卻引起了這么巨大的風暴,侵略軍怎可能不懷恨在心在日本侵略者的心目里,燕京大學是一顆眼中釘、肉中刺,但一時又難以對燕大下手。可黃歷還是注意到了燕大校門口,多了一些陌生人,看著他們有恃無恐的眼神,他就知道,這些人肯定是特務,日本特務。

這是一個新的情況,這些特務在校門口監視打探,以后出入校園便會有很大的不便。黃歷必須要盡快想出解決的辦法,現在還暫時不能對這些特務下手,那會引起敵人更加的注意。

那要如何應對這些討厭的家伙呢?黃歷正在冥思苦想著,一顆石子從身后飛來,落在了湖水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程盈秋揉著胳膊,慢慢走了過來。

黃歷看了下手表,笑著說道:“好厲害,比昨天多堅持了半分鐘。”

程盈秋淡淡一笑,坐在黃歷身旁,說道:“別老敷衍我,要真心使我進步,就多挑毛病,多教我些東西。”

“我當然真心希望你進步。”黃歷覺得很冤,對于程盈秋,他真的是沒有什么保留,可人家還不滿意,“甚至為了你,我還將狙擊知識和要領全都寫了下來。有毛病才說,沒毛病硬挑毛病,吹毛求疵,難道才是你喜歡的?”

程盈秋抿了抿嘴,望著黃歷那強硬有力的、象雄馬一樣的頸脖,感到說不出的愉快和幸福。可她馬上轉了視線,和黃歷分離將是一種不堪的痛苦,但她必須這樣做,從現在開始,她便要開始適應。

黃歷握住程盈秋的手,輕輕捏摸著,視線轉了轉,最后落在松軟的草地上,他瞇了瞇眼睛,一個主意冒了出來。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零二章行動的宗旨

地道,這個在抗日戰爭中大顯神威的中國特色的設施,出現在了古城北平,先是黃歷將所租住的兩處房子由地下連接,形成一個雙眼洞的安全結構,現在一條從燕大校園通往外面的地洞又開始緊張地挖掘之中。嚴格來說,黃歷搞的就是通行的地洞,與能打能藏的地道還是有天壤之別,但對抗團成員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創舉。起碼,馮運修等住在北平城內的成員都有了在家里挖一條逃生之路,以備萬一的想法。

把每一件簡單的事做好就是不簡單;把每一件平凡的事做好就是不平凡。挖地洞看似一件小事,卻可以避開校門口監視的特務,進出自由,非常方便隱秘。根據情報,日本人并沒有確切的證據,只是派出特務加緊了對幾所涉外學校的監視,一切都還在偵察刺探。而北平抗團所作的預防工作,便是讓日本人找不到漏洞,無從下手。

七七紀念日越來越近,抗團在緊鑼密鼓地準備,日本人在攪盡腦汁抓捕抗日分子,破獲抗日團體,漢奸們也沒閑著,他們又要為討日本干爹的歡喜而忙碌起來,一次游行,又一次游行,學生們,叫ua子們都“游”慣了,百姓們也看慣了,這次該來點新鮮的,帶勁兒的,不光要游行,還要有盛大的集會,精彩的演出,還要請一些日本要人來,看看他們的能耐,好能得到更大的官兒,弄更多的錢。

“集會和演出會在中山公園社稷壇進行,這已經完全可以確定。”李振英作為抗團的副團長,率先言:“我們的行動就可以圍繞著這個地點進行商討,這兩天便開始偵察,時間還來得及。”

“我看也不用搞得那么緊張,去偵察可別鬼鬼祟祟,跟做賊似的,要象逛公園一樣,放松些。如果能帶上個女朋友,那就更好了。”黃歷笑著說道。

呵呵,幾個人笑了起來,平日又是學習,又是行動,還要時刻注意可疑人物的監視,弦繃得夠緊的,也就是黃歷,還能開開玩笑,舒緩一下大家的情緒。

“老三,聽說學校里要成立一個劇社,開場大戲要由老師來演,有這回事嗎?”馮運修笑了一會兒,轉向黃歷好奇地問道。

“嗯,6先生倒是和我說過,前兩天,泰麗還找過我,問我對演戲有沒有興趣。”黃歷笑著說道:“我對她說,對于演戲實在不在行,我這個人比較害羞,內向,當著大家的面,連話都會說不利索。”

“害羞?內向?”孫大成望著黃歷,好象聽見了天下最可樂的事情,邊說邊笑。

黃歷也知道這四個字好象與自己扯不上關系,他擺了擺手,正色說道:“城外傳來了消息,游擊隊愿意與我們保持長期合作的關系,我上回曾提出,請他們提供一些手榴彈或者炸藥,這次他們捎來了一批,算是作為我們提供藥品的回報,有了這些東西,對我們的行動將大有幫助。”

“全都用上,將北平掀個底朝上。”馮運修興奮地揮了下手,好象真的投出去一顆手榴彈,將鬼子和漢奸炸得血肉橫飛。

“還是要細水長流,有個統一的規劃,可不能光圖一時痛快。”黃歷拍了拍馮運修的肩膀,緩緩說道:“你們想沒想過,現在我們干得轟轟烈烈,等到暑假,我們行動一停頓,豈不是令日本鬼子有了線索,循著這個規律,他們的注意力就會全集中到為數不多的幾所學校上,對我們以后的行動十分不利。”

李振英點了點頭,黃歷在假期要到游擊隊去,并且還有幾個抗團成員會一起去,這樣勢必造成北平抗團的一個低落時期。他也考慮到了這點,也有著一點想法和計劃,自然,這也是對他的考驗。

“我們不會停止戰斗,雖然人可能會少一些,但我們會盡力保持一定的行動頻率,力爭讓敵人不會現異常。”孫大成很堅決地說道。

“這就要涉及到細水長流、統一規劃的事情了。”黃歷微笑著解釋道:“把手榴彈和炸藥留一些,這東西弄得動靜大,也就能彌補人少的缺陷。比如說,把手榴彈放在禮品盒子里,趕上哪個鬼子、漢奸的好日子,送一個去祝賀祝賀,炸不死他們,也要嚇得他們睡不好覺。”

“老三的意思我明白。”李振英摸著下巴,慢慢地說道:“他是關心咱們,擔心咱們留在北平的成員進行無謂的冒險,而把威力大的武器留給咱們,讓咱們可以用一種比較輕松的方式,卻能造成比較大的轟動。”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黃歷點了點頭,說道:“在接下來的行動里,我覺得不必動用太多的人員,要精悍出擊,要迅撤離。要知道,涉及到的人員越多,出現紕漏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我們已經決定用炸彈,這比手槍的威力可要大很多,所以,人少并不會影響行動的效果,反倒減小了失敗的可能。”

眾人互相看了看,黃歷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雖然北平抗團在燕大展了不少人,但這些人由于環境所限,并沒有經受太多的訓練,雖然都很熱血,都很愛國,但讓缺乏訓練和實際經驗的人員參加這樣的大行動,確實有些勉強。

“從計劃上看,我們最少需要四組人員,一組按兩個人算吧,也就是說,我們最少只需要八個人就能完成此次行動。”黃歷手指敲了敲桌子,很細致地分析道:“我,振英,運修,大成,各領一組,自己挑選組員,每組最多不能過四人,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我看可以。”李振英贊同地說道:“等新團員再成熟一些,再讓他們參加行動,或者循序漸進,先由簡單的工作做起,以積累經驗。”

“我的小組,兩個人就夠了。”孫大成笑道:“本來我還費腦筋在挑選呢,現在輕松了。”

“我也只需要一個幫手。”馮運修不甘示弱。

李振英呵呵一笑,他是一個比較深沉的人,不想和別人爭著表現。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零三章兩個女人的思維

北平的人們忘了一切,而只看到死亡的黑影。日本人和國民政府還在激戰,可他們并沒十分注意。因為,那象是隔得太遙遠的事情,他們已和世界隔離,只與死亡拴在一處。不敢希望別的,他們只求能不倒臥在街上便是勝利。

在那晨露未消的大路上,他們看見,老有一部卡車,那把人送到“消毒”的巨坑的卡車,慢慢的游行。這是鬼車每逢它遇到路旁的僵尸,病死的,餓死的,或半死的,它便隨便的停下來,把尸身拖走。看到鬼車,他們不由的便想到自己也有被拖走的可能——你倒在路上,被拖走,去喂野狗沒有醫生看護來招呼,沒有兒女問你的遺言,沒有哀樂與哭聲伴送棺材,你就那么象條死貓死狗似的銷聲滅跡。

珍娘的膽量并不大,走在路上,她見到鬼子兵,便會大吃一驚,手心直出冷汗;偶而聽到一聲犬吠,她也會被嚇一跳。雖然她害怕,可是不便顯出慌張來。她低下頭,心跳得很快,輕快的往前走。她怕,可是絕不退縮。她的責任心使她堅強,勇敢,任勞任怨。

使她最膽戰心驚的是那部鬼車。不管是陰是晴,是寒是暖,一眼看見它,她馬上就打冷戰。有時候,車上有三四個,甚至于十來個死尸,她不由的便閉上了眼。那些死尸,在她心里,不僅是一些冰冷的肢體,而是和她一樣的人;他們都必定有家族,親友,與吃喝穿戴等等的問題。她想,他們必然還惦念著他們的兒女,父母,和家中的事情。

小琴很懂事,雖然受到了鬼子的欺侮,可還是會爭著出來辦事,以此作為報答,報答珍娘的善待,報答在這個家里得到好的對待。但小琴不是鐵打的,她也會生病,也會不舒服,而珍娘不想讓她倒在路上,被那可怕的鬼車拉走。她便必須走出大門,去領糧,去買藥,去證明自己不是一個白吃飯的廢物。

黑糊糊的一大排人,已站了有半里多地長。大家都老老實實的立著,即使彼此交談,也都是輕輕的嘀咕,不敢高聲。人群處,有十來個巡警維持秩序,其中有兩三個是拿著皮鞭的。看一看皮鞭,連彼此低聲嘀咕的都趕緊閉上嘴;他們愛慣了“和平”,不肯往身上招攬皮鞭;他們知道,有日本人給巡警們撐腰,皮鞭是特別無情的。

及至立久了,太陽越來越強,陰影越來越小,大家開始感到煩躁,前前后后都出了聲音。巡警們的腳與眼也開始加緊活動。起初,巡警們的眼神所至,便使一些人安靜一會兒,等巡警走開再開始嘈嘈。這樣,聲音一會兒在這邊大起來,卻在那邊低下去,始終沒打成一片,成為一致的反抗。漸漸的,巡警的眼神失去了作用,人群從頭至尾成了一列走動著的火車,到處都亂響。

珍娘有點慌,唯恐出一點什么亂子,她想回家。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責任,她又改了念頭。不,她不能逃走,她必須弄回糧食去她警告自己:必須留神,可是不要害怕

很熱的陽光已射在她的頭上。最初,她只感到頭熱;過了一會兒,她的頭皮癢癢起來,癢得怪難過。她的夾肢窩和頭上都出了汗。抬頭看看,天空已不是藍汪汪的了,而是到處顫動著一些白氣。風已停止,馬路旁的樹木的葉子上帶著一層灰土,一動也不動。便道上,一過來車馬便帶起好多灰塵,灰白的,有牲口的糞與尿味的,嗆得她的鼻子眼里癢。無聊的,她把包著糧證的小手絹從腕上解下來,擦擦頭上的汗,而后把它緊緊的握在手中。

就在這時候,她敢起誓,她的的確確的看見了黃歷他穿著日式的短西服,坐在洋車上,旁邊是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嘴net抹得通紅,緊緊摟著黃歷的胳膊。車走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已經走出去老遠。珍娘慢慢合上了嘴,她想喊:“阿歷”可是,她終于沒有出聲。

阿歷回來了剛才,他離自己不過有兩丈遠珍娘的眼睛亮了起來,腮上紅了兩小塊,她覺得無須再怕任何人,任何事,阿歷就在北平城里,就離她不遠,他是無所不能的。象以前那樣,到了危急的時候,他一定會出現,一定會救自己的。

黃歷和程盈秋坐著洋車從中山公園社稷壇回到了租住的房子,換過衣服后,分頭回了燕大。今天的偵察算是結束了,可他們的心情卻并不快樂。

公園,北海,天壇,萬牲園,在星期日完全是日本人的世界。日本女的,那些永遠含笑的小磁娃娃,都打扮得頂漂亮,抱著或背著小孩,提著酒瓶與食盒;日本男人,那些永遠用眼角撩人的家伙,也打扮起來,或故意不打扮起來,空著手,帶著他們永遠作奴隸的女人,和跳跳鉆鉆的孩子,成群打伙的去到各處公園,占據著風景或ua木最好的地方,表現他們的侵略力量。他們都帶著酒,酒使小人物覺得偉大。酒后,他們到處瘋,東倒西晃的把酒瓶擲在馬路當中或ua池里。

同時,那些無聊的中國男女,也打扮得uaua綠綠的,在公園里擠來擠去。他們穿得講究,笑得無聊,會吃會喝,還會在日本男女占據的地方去表演九十度的鞠躬。他們仿佛很高興表示出他們的文化,亡國的文化,好教日本人放膽侵略。最觸目傷心的是那些在亡城以后,還無動于衷的青年,他們攜帶著愛人,劃著船,或摟著腰,口中唱著情歌。他們的錢教他們只知道購買快樂,而忘了還有個快亡了的國家。

程盈秋越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要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城市,她要成為一個游擊隊員,不強顏歡笑,不裝腔作勢,不再看那些人令人作嘔的嘴臉,她要象一個勇士那樣,去和鬼子進行真正的戰斗。

黃歷不知道程盈秋的思想在起著變化,他完全沉浸在未來的行動計劃之中,如何ún進會場,如何放置炸彈,如何定時引爆,如何乘亂撤退,或者在ún亂之機,對在場的日偽官員進行第二次打擊。這一幕幕,象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里掠過,一開始還有些支離,但慢慢地連貫起來,逐漸地完整。

血與火,爆炸與子彈,也只有這些,才能打破這沉悶的城市象死亡一樣的靜寂,讓那些甘心作亡國奴的人重新考慮自己的行為。

黃歷坐在湖邊,一時想得入了神,直到有人在背后叫他,才醒過神來。他回過頭,看到的是一張和藹含笑的面孔。

司徒雷登這個人在很多老北大人眼里,是個對中國相當有感情的老人,評價他相當的不容易。對北大的展,他也應該說有一份貢獻的。特別是抗日戰爭期間,司徒雷登在文化孤島北大,利用職務之便盡力保護北大免遭日寇蹂躪,直到太平洋戰爭爆他自己被日軍拘捕。

從他的所作所為中,可以看出他對于中國抗戰的同情。比如湖心島的密室和北平抗團的密謀,司徒雷登就是心知肚明的。淪陷期間,北大學生不斷有人南下國統區或西去解放區投入抗日工作,司徒雷登一面指定人員協助他們出走,一面每次有人走時,都在臨湖軒為出走學生設宴餞行。

黃歷和司徒雷登并沒有太多的接觸,兩人的關系也不是特別親密。今天,司徒雷登上來招呼黃歷,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陳教員,學生們對你的反應很好,這說明你是個稱職的老師。”司徒雷登伸手示意黃歷坐在石凳上,他輕輕撫著臉,先是贊揚著,“6先生對你的評價也很高,這不是很尋常的事情。我曾經看過你的課,確實很好,很適合這個年紀的青年。”

“校長過獎了。”黃歷淡淡地笑著,語氣平和地說道:“只是一些強身健體的基本招式,現在這個世道,誰都想有點自保的力量。”

“不排除這方面的理由。”司徒雷登頗有深意地望著黃歷,說道:“可光會一些武藝,恐怕并不是太容易得到學生們的認可,學生們可都是很有甄別能力,眼光很高的喲”

“或許我的年齡也是一個因素。”黃歷面不改色,很坦蕩地回望著司徒雷登,“我與學生們年齡的差距不大,很有共同語言,他們也沒有把我當成老師,而是當成一個大哥,一個兄長。”

司徒雷登微笑著點了點頭,黃歷看出他并不相信,不過沒關系,這個美國老頭兒有著長者的慈祥,學者的博學,更有著一顆同情抗日的心。

“日本人下了命令,要求北平的所有學校統一體操的標準。”司徒雷登說話的語氣變得沉重,“他們已經編好了柔體體操,陳教員所教的武術動作,恐怕到下學期,就不能再教了。”

黃歷并沒有說話,他摸不清這是不是司徒雷登要解雇他的一個借口。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零四章中山公園

越過歷史的滄桑,越過戰爭、離亂、一個民族的悲情以及意識形態的對峙,客觀而言,司徒雷登無論是在中美關系史上還是在更廣泛的中國對外關系史上都終究是一個“政治上的小人物”。他的“大使”歲月只有短短兩年時間,而在此之前的四十八年,他一直在中國從事傳教以及教育工作,并因此獲得尊敬。

司徒雷登曾說自己是“中國人多于美國人”,決不是一句嘴上的空話,他用行動一次次證明過對中國的至愛。五四運動,他公開同情學生,說:“燕京大學應該成為訓練愛國青年的場所,造就愛國青年學子,期其能服務祖國,拯救同胞,為中國全民族謀福利。”五卅慘案中,司徒雷登堅決燕大學生抗議英國巡撫在上海租界槍殺中國工人的暴行。“9.18”事件,司徒雷登和燕大學生一起上街游行示威,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口號。“12.9運動”司徒雷登在美國,稱贊學生運動是“在中國當代生活中最有希望的運動”。司徒雷登的這種對民眾的熱愛,對中國命運的同情,這種強烈的正義感,值得人們尊敬和熱愛。

對于燕大校園成為抗日人士的秘密據點,司徒雷登是心知肚明的,雖然內情并不詳知,但從學生們對黃歷的態度,他也能猜出黃歷是抱著何種目的而來到燕大的。

“陳教員,你認為柔體體操是否會對學生們的身體產生不好的影響?”司徒雷登雙手叉握著放在膝上,用溫和懇摯的目光望著黃歷。

“既是體操,就能起到鍛煉身體,強健體魄的作用。”黃歷想了一下,有些嘲諷地說道:“日本人不高興中國人會運動,身體強壯,而剛性和柔性的動作卻不能使人的思想產生變化。”

司徒雷登伸手指了指校門口的方向,揶揄著說道:“他們害怕了,害怕中國人變得強壯。學生們很喜歡你,我也希望你能繼續留下任教,對于柔體體操,你應該能很好地掌握,并稍稍地做一些改動吧?”

黃歷眨了眨眼睛,心領神會地說道:“這沒有問題,我很愿意在司徒校長的領導下,使燕京大學成為訓練愛國青年的場所,使其能服務祖國,拯救同胞,為中國全民族謀福利。”

司徒雷登苦笑著搖了搖頭,黃歷重復了他在五四運動中的講話,這是他的希望,但現在的環境,讓他有舉步維艱的感覺。

“如果需要,你可以隨時用我的汽車。”司徒雷登拍了拍黃歷的肩膀,四下看了看燕大的景色,那是一種深情和自豪,他用低沉而又有些懷念的語氣說道:“那時候,我騎著毛驢……”

望著這個既有嚴父的沉靜,又有慈母的溫存的老人緩緩遠去,黃歷輕輕嘆了口氣,這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賢人,有著良好的修養,寬闊的胸襟,令人贊嘆、飲佩但在日本人逼迫、監視的惡劣環境下,你不必褒揚他的長處,也不必為他的短處辯護,應當做的便是體諒他的難處。

七月七日,去年的今天,炮聲隆隆,南苑、蘆溝橋的將士們浴血奮戰,與蓄謀已久的日軍展開了殊死戰斗。他們用大刀,用手榴彈,用血肉之軀,與日軍的飛機大炮抗衡,為了國家,為了民族,上演了可歌可泣的一幕。

在這個值得每個中國人須永遠記憶的日子,又有一批戰士要用炸彈和手槍來紀念它,來震醒渾渾噩噩的民眾,不要忘了流灑在這片土地上的鮮血,和守護著這片土地的英靈。

前幾天,鬼子和漢奸們便為紀念七七事變紀念日的到來,煞費苦心地忙活起來。日本人的御用報紙《庸報》、《新北平畫報》、《民國晚報》等報刊上,用通欄醒目的大標題,連篇累牘地表文章,大肆吹噓他們赫赫戰果,以及中日兩國人民應該更加親善的虛假口號。

繁華地段的日本商鋪門前還裝上了霓虹燈,一入黃昏,“共存共榮”、“中日親善”、“建設華北、剿滅共匪”等燈光標語便不時地閃爍著,變換著,射出青磷似的綠焰和火一樣的紅光。掛在高樓上和城墻上的高音喇叭,反復播放著日本的音樂,以及戰場上“皇軍”高歌猛進的消息。

大街小巷,增加了很多維持秩序和治安的日本憲兵,他們左肩右斜地挎著“皮兜式”手槍,皮帶左側吊著軍刀,左臂戴著白布袖章,上面印著拳頭大的“憲兵”兩個字,顯得十分刺目。一邊高喊著“中日親善”,一邊還在抓人殺人,日本人的寡廉鮮恥已經到了極致。

不到九點,中山公園里已經有了不少的人,今天的天空并不晴朗,可也并不十分陰沉,太陽懶洋洋的,偶爾透過云縫,向下窺望一會兒。這亮光便使白玉石的橋欄更潔白了一些,黃的綠的琉璃瓦與建筑物上的各種顏色都更深,更分明,象剛剛畫好的彩畫。小白塔上的金頂著照眼的金光,把海中全部的美麗仿佛要都帶到天上去。

這全部的美麗卻都被日本人沾滿血腥的臟手握著,它是美妙絕倫的俘獲品,和軍械,旗幟,與帶血痕的軍衣一樣的擺列在這里,紀念著暴力的勝利。湖邊,塔盤上,樹旁,道路中,走著沒有力量保護自己的人。他們已失去自己的歷史,可還在這美景中享受著恥辱的熱鬧。

公園里,有不少青年男女分外的興高采烈。他們已經習慣了給日本人排隊游行,看熟了日本教師的面孔,學會了幾句東洋話,看慣了日本人辦的報紙。他們年歲雖輕,卻已經學會了得過且過,他們也許還記得自己是中國人,可是不便為這個而不去快樂的玩耍和熱鬧。

黃歷和程盈秋混進了公園,黃歷一身寬大的和服,眼睛瞪得很大,很有日本人頤指氣使的派頭,程盈秋也是日本fù女的打扮,手里拎著個食盒,低眉順眼地跟在黃歷身后。

因為他們是“日本人”,公園門口盤查的日本憲兵在聽到黃歷的幾句日本話后,便放行了。而偽警察和偵緝隊更不敢搜查,他們這號漢奸的特點就是:在日本人面前你讓他下跪,罵他、打他,他們都認為是理當如此,從來不覺得可恥;而在中國人——尤其是他們認為比他們低下的中國人面前,有人頂撞他們一句,他們都會覺得丟了面子,甚至可以為此而大打出手。

高大的木臺上,鋪著地毯,擺著一溜桌子,桌子上蒙著紅布,一直拖到舞臺上,上面擺放著名牌,幾個胸前帶著紅綢條的漢奸在木臺周圍跳跳鉆鉆的忙活著。

黃歷伸手想去提食盒,那里面除了第一層的食物外,底下裝的可是炸彈和手槍,份量著實不輕,而為了與日本人無異,也只有讓程盈秋先拎著。

“不要。”程盈秋臉上鋪著厚厚的白粉,表情顯得很僵硬,似乎連說話都費勁,見黃歷伸手,她微微讓了一下,用日語說道。

為了這次行動,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千萬不能因為一點小細節而功虧一簣。雖然沉重,但她還得住,而且她現,經過一段時間的苦練,她長力氣了。

黃歷抿了抿嘴,邁步向遠處的樹林走去,那里是與其他隊員的會合地點,這里的情況已經看清了。程盈秋換了個手,跟在他的后面。

樹林里還有別的人,幾個日本僑民拖兒帶女地席地而坐,一個矮胖子喝得有些高,正狼哭鬼嚎地唱著象哀樂的日本歌曲。黃歷和程盈秋遠遠地繞開了,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了下來,程盈秋放下食盒,輕輕活動著手腕。黃歷則伸手從懷里掏出個紅布條,拴在了樹枝上,象一面小紅旗,在給其他人指示著方位。

“你長力氣了”黃歷笑瞇瞇地望著程盈秋,說道:“昨天捏你胳膊,感覺硬了不少呢”

“嗯”程盈秋笑了笑,似乎怕臉上的粉往下掉,又趕緊收住,四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

“沒問題,你坐下歇會兒。”黃歷指了指食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輕輕地給她按摩。

“別”程盈秋將手往回抽,簡短地說道:“你看日本男人,哪有這么客氣的,妻子就是他們的奴隸。”

黃歷無奈地點了點頭,雙手交叉,擺出一個很傲氣,很自大的形象,四下望著,等待其他隊員的到來。

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了過來,幾個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女人從不遠處走了過去,黃歷看到了怡情,急忙將頭轉向別處。雖然她應該認不出自己,但還是小心為妙。

程盈秋的手伸了過來,搭在他的胳膊彎里,頭低垂著,用急促的聲音說道:“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是奪槍時,我沒殺死的那個。”

黃歷皺了皺眉,安慰道:“別怕,她認不出你來。”盡管這樣說,他還是偏轉了頭,盯著不遠處的那幾個妓女。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零五章兇手锏,重頭戲

月月甩開了同行的幾個妓女,急跑了幾步,向著一個日本男人深深地鞠躬,用生硬的日語親熱地說著話。是的,一邊笑著,一邊和那個滿臉色相的日本人說著話。怡情看到月月高聲的說笑,右手抓著那個日本人的手臂,臉上的肌肉都大起大落的活動:眉忽然落在嘴角上,紅net忽然卷過鼻尖去。及至笑得喘不過氣來,她立住,雙手抱住日本人的臂,把蓬蓬著的頭都放在他的懷里,肩與背一抽一抽的動彈。

怡春看著月月的丑態,想向地上啐口唾沫。她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是那樣鮮艷,盡管不是她自己愿意穿上的,但也讓她失去了鄙視月月的勇氣和資格。為了紀念這個日子,妓院的娼妓必須出來,為日本人的暴行勝利而慶祝,用自己身上花花綠綠的衣服為日本人粉飾太平。她不想去參加游行,任城里的百姓指點圍觀,她還有著羞恥心,也沒忘了自己的家人是怎么死的,所以她寧肯來到這里,能少讓人看見,并且將手中的小紙旗卷起來。

假若月月的丑態讓怡春感到臉紅,而月月所講述的那個放過她的女抗日分子則讓怡春感到女人并不是白吃飯的廢物或男人的玩物。要是我也有槍,我會向日本人射擊嗎?會為死去的父母和妹妹報仇嗎?多少次,怡春曾經這樣地問過自己,但卻一直沒有最確定的回答。

呸,程盈秋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她抬起頭來,覺出自己的硬正。在就要亡國的時候,她沒有變成那樣無恥的女人,她覺得應當自傲

黃歷輕輕扯了扯程盈秋的衣服,她抬頭看了看,不遠處出現了李振英和吳壽貞的身影,他倆油頭粉面,穿著日本式的短西服,象所有渾渾噩噩、得過且過的公子哥一樣,笑嘻嘻地走了過來。因為只有黃歷和程盈秋的英語比較好,攜帶武器進公園的任務就落在了他們的頭上。其他人員則空手進場,與黃歷會合后武裝起來,以備行動。

“老三,我們在狙擊地點附近都已經布置完畢,你們快走吧”李振英看著地上的食盒,對黃歷說道:“你們注意安全,這里就交給我們了。”

黃歷點了點頭,和李振英挨得很近,從懷里掏著東西,吳壽貞和程盈秋知機地用身子提供著遮擋。食盒的空間有限,有兩支手槍是藏在黃歷的身上帶進來的。

武器交接完畢,黃歷關切地說道:“你們要小心,一擊即走,不要貪功,一切以安全為要。”

“放心吧”李振英使勁握了握黃歷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這便是戰友之間傳遞感情的方式。

黃歷和程盈秋離開中山公園,來到了西長安街北邊的一條小街道上,沿途所見,汽車上,電車上,人力車上,人家與鋪戶的門前,都懸著旗,結著彩,日本鬼子和漢奸為這次紀念活動還真是煞費苦心。

這里是一座三層樓的公寓,公寓的主人姓韓,叫韓德宗,是個心中只知道他自己的人,從老早,他就恨惡南京,因為國民政府,始終沒有給他一個差事。由這點恨惡向前展,他也就看不起中國。他覺得中國毫無希望,因為中國政府沒有給他官兒作再向前展,他覺得英國法國都可愛,假若英國法國能給他個官職。等到日本人攻進了北平,他又起了念頭,日本人是不是能啟用他呢?于是,便在全城的人都惶huo不安的時節,他便開始去活動。

可是,日本人并未給中國人準備下多少官吏來號施令,于是,韓德宗的奔走一直也弄出什么眉目來。可他沒有灰心,他是個很體面的蒼蠅,哪里有糞,他便與其他的蠅子擠在一處去湊熱鬧。他轉而又想到了別的法子,他有房子,而涌進北平城里的日本人越來越多,房子便成了他與日本人溝通的橋梁。

等到日本人搬進了他的房子,韓德宗的腰板都tǐng拔起來,是的,他的房客是日本人,這是多么光榮,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而且,萬一哪個日本房客看他孝順,看他恭敬,給他推薦推薦,這官兒不就到手了。這么一想,他簡單覺得以前四處奔走,請客喝酒,簡直是太幼稚了,他頗為自己的辦法而感到自豪,仿佛官位已經到手,甚至對警察局的杜百升警長都不客氣起來。

二三十年的軍閥混戰,“教育”成象韓德宗一樣的一大伙蒼蠅。他們無聊,無知,無心肝,無廉恥,因為軍閥們不懂得用人,而只知道豢養奴才。在沒有外患的時候,他們使社會腐爛。當外患來到,他們使國家亡得快一點。

行動計劃確定以后,特別是刺探到游行的線路后,黃歷等人便開始動關系,尋找合適的狙擊地點。既不能離游行的主街距離太近,又要有合適的射擊線路,最好還是居高臨下。從杜百升嘴里,得知了韓德宗的情況后,黃歷又實地仔細觀察了一下,確定韓德宗的房子可以充當狙擊位置。于是,他這個假日本人便粉墨登場了,云山霧照地一頓忽悠,韓德宗立碼給他騰出了三樓的一個房間,象供祖宗一樣地恭敬而虔誠。雖然黃歷只來過幾次,但每一次都給韓德宗帶來好消息,韓德宗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在七七紀念日之后去北平新民會任干事,并且會有一個科長的實缺在等著他。

黃歷和程盈秋進了公寓樓,只有看門的向他們鞠躬,韓德宗很會鞠日本式的躬,連這個看門人也學得很好。公寓樓里靜悄悄的,沒有其他人,日本房客應該去參回慶祝活動,而韓德宗,這樣的熱鬧,他是必然要去湊的。

進入房間,黃歷關上房門,從netg底下拉出了箱子,三下五除二,將狙擊步槍組裝完畢,立在窗側,用瞄準鏡向著長安街方向張望。程盈秋則從箱子中取出了兩支手槍,一支帶在身上,一支交給了黃歷。中山公園的行動并不是重點,他們倆的狙擊才是此次行動的兇手锏,重頭戲。

選擇狙擊及藏身位置對狙擊手來說是行動中成敗的關鍵,能否勘查整個區域就是能否控制整個區域的主要因素。依常理來說選擇狙擊位置通常是越高越好,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制高點”,但對于市區的戰斗環境來講,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因為狙擊手需要從制高點向下俯瞰整個區域而經常忽略身邊的即時危險。

打個比方吧,如果狙擊位置位于一棟二十層大廈的頂樓平臺,狙擊手要觀察下面的大街他便要探頭出去俯瞰,位置立刻就會暴露。到時候,狙擊手對于附近環境所需要應付的突情況及意外就無法預計了,而這些突情況及意外更是比下面的大街更接近和快,假如對面的樓宇藏匿了敵人狙擊手,那便非常危險了。

如果想模仿電影電視劇中在樓頂天臺開槍,那是非常愚蠢的事情。切記任何時候都不要以天空作為背景色,如果那樣,隨便一名接受完基礎射擊訓練的敵方狙擊手便可以在兩百米外輕松命中你身上“十環”的位置。所以于市區環境選擇狙擊位置必須全面兼顧近、中、遠三個距離,狙擊位置應設于不高過十五米的地方,就算暴露了位置也有足夠的時間跑到大街上混入人群當中逃走。所以,絕對不建議狙擊手再往更高樓層走,最愚蠢的狙擊手也知道那里是死路一條。

時間還沒到,黃歷很細心地給程盈秋講解著注意事項,并讓她舉槍向著長安街方向進行了瞄準,估計一下在這個距離擊中目標的可能性。

相對來說,這是一個不錯的狙擊及藏身位置,有比較合適的距離,還有窗戶作為射擊平臺。如果要移去某些磚石去制造一個窗口或射擊平臺的話,便要擔心因為影響樓宇外觀而引起敵人的注意了。美中不足的,便是射擊角度的問題,因為不是正處在游行的大街上,便需要狙擊手具有快的反應能力,在目標出現,通過自己視野,并且被其它建筑物擋住的短暫時間內,一擊必殺。

黃歷脫下和服,將預備好的一身日本憲兵的衣服穿好,除了軍刀,然后又將一套寬大的中式kù褂穿在外面,程盈秋走過來,細心地將領口袖口遮掩好,仔細地上下打量。

“象嗎?”黃歷笑著問道。

程盈秋點了點頭,說道:“要是個子再矮一點,目光再驕橫一些……”邊說,她邊脫下身上的和服,換上了比較利索的中式服裝,把兩人換下來的衣服打了個包,放在門旁。

“明白了。”黃歷翻了翻眼睛,開始醞釀情緒,外面突然傳來了喧鬧聲,兩人對視一眼,黃歷以極快的動作靠近窗口,在窗簾的遮掩下,將窗戶推開一半,端起了槍……

游行隊伍在緩緩前進著,里面有戴鋼盔全副武裝的鬼子兵,有戴燒餅帽的偽軍,有穿長袍馬褂的漢奸,有腰掖短槍叼著香煙的特務,還有些不三不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土娼妓女……這些家伙乘坐著幾十輛黃色大卡車,手里舉著紙糊的太陽旗,歇斯底里地狂叫著,呼喊著。一大群洋鼓洋號在前面吹吹打打,沿街店鋪都要燃放鞭炮,把北平城鬧得烏煙瘴氣。

日本鬼子得意萬分,一個個tǐng胸瞪眼,荷槍實彈,趾高氣揚,擺出一副勝利都的姿態,好象世界已經是他們的了。披著人皮的漢奸特務,一個個魔相鬼臉,歪眉擠眼,象條狗似的在日本主人面前討好獻媚。臭名遠揚的漢奸頭子、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王揖唐和偽北平市地方維持委員會委員長江朝宗,象牛頭馬面一樣,站立在日本駐華北派遣軍參謀長田邊盛武中將的兩旁,又是點頭,又是哈腰,十足的奴才相。

田邊盛武中將是這次慶祝游行的最高指揮官,他穿著筆tǐng的黃呢大衣,胸前掛著一排閃亮的軍功勛章,頭上戴著紅箍大沿帽,肩上挎著黃色綬帶,戴著白色手套的爪子握著指揮刀,一動不動地站在敞篷指揮車上。他瞪著金魚般的眼睛,凝神向前直視,顯出一副日本軍人典型的驕橫姿態。

游行隊伍在緩緩前進,黃歷端著槍,身體一動不動,房間內的時間也似乎停止,程盈秋輕輕捂著嘴,她沒想到自己的呼吸竟然會這么響,當然,這只是她的感覺。

黃歷只有一次的擊機會,唯一的機會。這機會是如此微小,計劃確定時,就沒有把田邊盛武作為唯一的目標,按照情報,指揮車上有三個人,都是大奸巨孽,打中誰都應該滿意。不過,黃歷嘴上沒說,腦子里卻是充滿信心,他相信自己的能力。

黃歷慢慢移動著槍枝,估算著提前量,他的雙手把持得極穩,從瞄準鏡中看出去,“十”字的交叉,停留在長安街的一根電線桿處,那里有一處不為人注意的高度記號,也就是說,當目標剛剛與電線桿重合的時候,黃歷扳動槍機,子彈就會射進目標的眉心,一槍致命,絕不落空。

天上的父,請你原諒我的罪,

我的這雙手沾滿了許多人的血,

你看不到我,找不到我,感覺不到我

我就躲在盡頭的某個角落

躲在這并不是因為想脫逃

而是在瞄準你的一舉一動

我在等待這一刻致命的一擊

到最后o.9秒我想你再也逃不掉

對你來說這是一個光榮的遭遇

對我來說這是光榮的結局

當你們群龍無想找出我并不可能

象石頭,象蝙蝠,象靜止的瀑布

我懂得冷靜思考,并偽裝我自己

這不是華麗的攻擊

這是一種最冷靜的反擊

保佑我在戰場上

有個完美的演出

游行的車輛行駛過來,黃歷看見了指揮車,看見了那個驕橫的日本將軍,他的手指輕輕扣動了板機。

又一陣爆竹聲響起,蓄著胡須象瘦猴樣的大漢奸王揖唐很滿意這種熱鬧的場面,向道路兩旁的人群點頭微笑,招手致意然后諂媚地向田邊盛武轉過頭,張嘴要奉承幾句。就在這一剎那,王揖唐看到了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的事情,也是日后令他睡不安寢,恐懼異常的景象。

田邊盛武大睜著眼睛,張著嘴,象是想說什么,可是卻再也不出聲音,他的太陽穴附近,有一股血流了出來,極濃稠,王揖唐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么濃稠的血,接著,他倒了下去

王揖唐出驚恐至極的喊聲,那上了年紀又吸大煙的嗓子本來有些嘶啞,這時再用盡力氣一喊,聲音不但是劈裂的,而且當最后的長聲往上一挑的時候,竟出一種尖叫的嘯聲,聽了令人mao骨驚然,產生了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的奇異效果。鞭炮聲、鑼鼓聲、口號聲似乎都被這尖叫壓了下去,周圍的人立即回頭向指揮車這邊張望。

黃歷射擊完畢,抽槍而回,幾下便將槍拆開,程盈秋這才反應過來,上前將窗戶關上,窗簾拉好。黃歷已經將槍放入手提箱,轉身就向外走,程盈秋也顧不得邁小碎步了,緊緊跟上。

張牙舞爪的游行隊伍已經亂了套,洋鼓洋號不響了,從煙花巷拉來喊慶功口號的也閉了嘴,戴袖章的日本憲兵吹響了警笛,滿街亂跑。驚恐的市民不知生了什么事情,喊叫著,奔跑著,匆匆奔向自己的家門。

黃歷和程盈秋沖下樓梯,理也沒理看門人的鞠躬問好,快步來到街上,幾百米外的長安街上人喊馬嘶,警笛長鳴,sao亂顯然還沒有傳到這里。過了街,在道對面,黃歷拉過事先準備好的自行車,飛身而上,程盈秋拎著手提箱,坐了上來。黃歷弓背曲腰,猛蹬幾下,鉆進了小巷。接連騎過兩條街,穿過三個小巷,黃歷和程盈秋鉆進了一個小胡同,在第三個大門處稍停片刻,見四下無人,推門便闖了進去。

院子里,兩個青年正在焦急的等候,見黃歷和程盈秋進來,趕緊站立而起,掀開院子角落里的一塊木板,露出一個地洞,接過程盈秋手中的提箱,放了進去,黃歷順手將換下來的衣服包也扔到了里面。

黃歷接過一個青年遞過來的盒子槍,挎在身上,又向頭上戴了頂鴨舌帽,催促道:“快走吧,這里交給十五號。”

“對,你們快走,我處理完這些痕跡,馬上回學校。”一個瘦削臉的青年向木板上撒著土,聞聲趕緊停下來,走到大門前,探頭看了看。

“你小心。”程盈秋看著另一個青年推上院里的自行車,關切地囑咐道。

“放心,咱們學校見。”黃歷推著自行車走到門口,沖著三個人微笑地點了點頭,大門一開,他快沖了出去。

轟,轟……北平城里響起了爆炸聲,那是抗團成員按照計劃在日本商鋪或高麗bang子大煙館放置的定時炸彈,不求傷人,只求造成更大的混亂,讓日本憲兵和偽警察顧此失彼,忙得暈頭轉向,判斷不出真正的敵人在哪里?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零七章會場爆炸

中山公園的開會是帶有戲劇性的,臺上的播音機忽然響了,奏著悲哀陰郁的日本歌曲。臺上,忽然上來一了排人,有穿長袍的中國人,也有武裝的日本人。那廣播的音樂沒有使社稷壇充滿了聲音,而只象遠遠的有人在念經或悲啼——一種好自殺的民族的悲啼。臺上,那穿長袍的與武裝的,都象些小傀儡,在一些紅紅綠綠的小旗子下,坐著或立著;他們都覺得自己很重要,可是他們除了象傀儡而外,什么也不象。

一個穿長袍的立起來了,對著擴聲機言。由機器放大了的聲音,散在那象沒有邊際似的廣場上,只象一些帶著痰的咳嗽。李振英等人已經在外圍放好了兩枚定時炸彈,現在都象那些沒心沒肺的人們一樣,慢慢靠近著會場,從幾個方位,他們雖然人少,但卻要用勇敢和血性來包圍這些敵人。

穿長袍的坐下,立起個武裝的日本人。胸前帶著紅綢條的新民會干事已分頭在各沖要的地方站好,以便“領導”觀眾。他們拚命的鼓掌,也示意教觀眾們鼓掌,那個日本武官是用中國話說明日本兵的英勇無敵,可是他應該完全白費了力氣,即將到來的行動將給他們沉重的一擊。

李振英在吳壽貞的幫助下,已經擠到了前面,離會場的木臺不過十幾尺,他們裝作要十分狂熱地鼓掌,將食盒放在了木臺下面,并打開了定時炸彈的引信,然后趕忙后退了幾步,用力地鼓掌,并深深地鞠躬,新民會的干事向他們投來贊賞的微笑,并沒有注意到那個食盒的危險。

互相對視了一眼,李振英和吳壽貞緩緩向一邊走去,他們要保持與木臺的距離,保證自己的臂力能將炸彈投上木臺,而且還要保證食盒的爆炸不會危及到他們的安全。

一個接著一個,臺上的東洋人和穿長袍的小木人都出嗡嗡的蚊鳴,臺上和臺下的新民會干事們喊了幾句口號。他們的口都張得很大,手舉得很高。就在這場猴子戲達到高插o的時候,轟食盒爆炸了,威力并不大,卻向四周拋撒出幾個呼呼冒著煙霧的小炸彈。

臺上的聲音戛然而止,臺下的觀眾也目瞪口呆,死一般的寂靜,人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毒氣彈啊,快跑啊”吳壽貞尖聲喊叫起來,他伸手握住了懷里的手榴彈,小手指勾住了拉環,但并沒急著投出去,還不夠混亂,再等一會兒,等煙霧更濃烈,人群驚惶逃竄,就沒有人注意到他和其他隊員的舉動了。

“毒氣彈,快跑啊”人群中的其他隊員也應聲附和。

人群驚惶莫名,煙霧成了催命無常,他們象一群被追趕的鴨子,叫著,喊著,四散奔逃。

李振英和吳壽貞對視一眼,反其道而行,向前沖了幾步,煙霧幾乎完全遮掩了他們的身體,他們向臺上投出了手榴彈。

轟,轟兩團火光在煙霧中閃現,一陣慘叫聲剛起,又是兩聲爆炸,另一組的行動隊員從另一個方向也向木臺起了攻擊。

木臺子的后側有一架木制樓梯,這是上來下去的唯一通路,馮運修帶著兩名隊員懷揣手槍和炸彈,負責在爆炸后封鎖這里。食盒爆炸,煙霧升騰,馮運修等人也狂呼亂叫,一邊加劇著現場的混亂,一邊成品字形向樓梯靠近。三人一手用濕手帕捂著口鼻,一只手插進了懷里,握著手槍,邊向前走,邊用眼睛使勁盯著前方。

一個日本軍官踉蹌著出現在馮運修的前面,雖然有煙霧遮掩,但還沒達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馮運修緊走兩步,手中的掌心雷幾乎是頂著日本軍官的胸口開了火。日本軍官象猛然挨了一拳,后退了一步,頹然摔倒在地。一個穿長衫的家伙咳嗽著出現,左邊的隊員劉永康沖了一步,對著這個漢奸的腦袋開了一槍,腦漿迸裂,紅的白的灑了一地。

殺戮是簡單而快的,接連殺了三名僥幸逃下木臺的敵人后,馮運修等人按照計劃向東壇門撤退。社稷壇又稱中山公園,是北京最早成為公園的皇家園林之一。面對長安街的是正門,后又鑿開了東壇門的圍墻,修成了月亮門的樣式。又是爆炸,又是槍聲,社稷壇正門定然人滿為患,擠滿了要逃出去的人們,而且,作為今天唯一開放的正門,日本憲兵和偽警察很多,也定然要進行更嚴格的盤查和抓捕。

轟,在一處樹林的邊緣,一枚炸彈突然爆炸,逃跑的人群再次出了尖叫,雖然沒傷到什么人,但這些來看熱鬧,來快樂玩耍的人象是丟了魂,地上散落著帽子、鞋子,有的女人光著襪底在跑,卻依然保持著很高的度。逃跑的人流擠占了公園里通向正門的大路小路,使前來抓捕肇事者的日本憲兵和偽警察舉步維艱。這里不光有中國人,還有日本僑民,還有高麗bang子,這讓日本憲兵和偽警察有所顧忌,不敢用刺刀和子彈開路。

李振英等人來到了東壇門的圍墻拐角處,掀開一塊草皮,取出了兩套事先放置的鐵鉤和繩子。

“一組警戒,二、三組搭人梯,先看看動靜。”李振英下達著命令,計劃再好,再巧妙,也難免會有意外生,作為指揮者,必須要考慮到這些。

三個人的人梯迅搭起,扒在墻頭向外觀察,隨后向李振英傳來了正常安全的信號。

李振英揮了揮手,兩根繩子甩了上去,隊員們開始翻越圍墻。

黃歷與程盈秋等人分手后,猛蹬自行車,直奔中山公園的東壇門圍墻,他要接應自己的手下安全撤退,這是他的責任,他不是那種只顧自己的人。

在路上,黃歷又聽見了兩聲爆炸,他相信城內的敵人必然會被擾亂,四處皆警,敵人便分不清哪里是他們的主攻方向,分散兵力四處救火,也會無形中增加他們的安全系數。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零八章城內追與逃

李振英和馮運修雙腳落地,馬上抽出手槍,向圍墻兩邊移動,為其他翻墻的隊員進行警戒。

盡管計劃很好,但變數依然存在,三五個特務從東壇門拐了過來,一個特務抬頭正看見墻頭有人,不由得大呼小叫起來。

李振英咬了咬牙,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預料,既然被現了,那就要槍和手榴彈沖殺而出吧

呯,呯,呯,李振英閃出墻角,率先開槍,先下手為強,黃歷說過,近戰時就是意志力和反應度的考驗。

兩個特務應聲倒下,其他的人驟然遇到襲擊,驚惶地叫著,四處散開,有一個竟然扭頭就往回跑。

呯,呯……,馮運修和另一個隊員趕過來支援,他們似乎并沒有因為被現而害怕,反倒因為有了大打出手的機會而感到興奮。

子彈橫飛,又有兩個特務被擊中倒地,在這個時間里,所有行動成員都翻過了墻,會集到一起。李振英知道不能戀戰,大聲指揮著,趁殘存特務被壓得抬不起頭,率人向西北方向撤退。

警笛聲嘶叫起來。領頭的笛聲一叫,遠近的笛聲就跟著響起,就像那荒郊野外的狼群,一個狼叫所有的就都隨上了。

東壇門雖然沒有開放,但也有日本憲兵和偽警察把守,聽到槍聲,便跑了過來,在李振英等人身后緊緊追趕。李振英等人已經跑過了一條街,見有追兵,復又回頭以大樹、電桿、矮墻為掩護,邊打邊撤。

對于李振英等人來說,雖然有過行動,但這種街市巷戰還是第一回,還欠缺經驗,邊打邊撤只能讓敵人越聚越多,從四面八方而來,最后將他們包圍。李振英等人的失誤就在于,忘了自己的化裝是接近于特務的打扮,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混淆冒充,以假亂真,讓敵人疑神疑鬼,才是脫困的好辦法。

黃歷心急如焚,他已經騎到了附近,聽到槍聲,便知道李振英他們撤退時遇到了麻煩,他趕緊以更快的度向槍響的地方駛了過來,看見兩伙人正在進行對射槍戰時,他甩掉了自行車,稍觀察了一下,便從側后方向那伙追兵靠近,邊跑邊netbsp;這就是黃歷與李振英等人的區別,他鎮靜、膽大,能夠隨機應變,對自己有自信,他向追兵靠近,并沒有躲躲閃閃,鬼鬼祟祟,而是大大方方,就象是聞聲趕來支援的同伴一樣。邊跑還邊高聲喊道:“是破壞分子嘛,要不要我喊人來包圍他們。”

追兵共有七八個人,在對射中死傷了兩個,一來是日本的龜蓋匣子性能不好,再者便是偽警察的素質太低,要不是有兩個日本憲兵在場押陣,誰會這么賣力。看到來了援兵,象是特務或偵緝隊員,一個日本憲兵大聲叫道:“開槍,開槍,纏住他們,援兵快要到了。”

黃歷側身躲在一棵大樹后,冷笑著舉起了槍,因為mao瑟手槍槍管長,瞄準基線長,有效射程遠,所以只要粗略瞄準,命中率就很高,基本上指哪打哪,即使磨平準星,有的神槍手仍能隨便甩手命中百米以外的電線。許多優秀的射手根本不用缺口和準星,只是根據手感概略瞄準射擊,便能打落空中的飛鳥、拋擲的銅錢,這些并不是夸大的傳說。

呯,在追兵散開的隊形中,躲在最后的一名偽警察的后背中彈,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最危險,這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

呯,呯……黃歷不慌不忙,輕松地將那些完全把后背暴露給他的敵人點名擊殺,戰斗,需要武力,但智慧也同樣重要,等到日本憲兵現不對勁時,一顆子彈已經鉆入了他的后腦,掀掉了他的天靈蓋。

追兵的槍聲由稀疏到停止,李振英等人還在納悶,黃歷已經解決了所有的敵人,沖著他們大聲喊道:“我是老三,你們分組撤退,我來掩護,快呀”

李振英停頓下來,他知道黃歷將要面對的危險,遠處又奔來了一群敵人,有憲兵,有特務,有警察,接下來可能又是一場血戰。

“快走”黃歷邊喊邊向這邊跑了過來,他的步子很大,度很快,一會兒就來到了跟前,急促地說道:“快走啊,別擔心我,你們分組撤退,別聚在一起。”

李振英咬了咬嘴net,環視手下的幾個隊員,說道:“按組分頭撤退,路上注意撒藥粉,別讓警犬盯住了。”

“誰還有手榴彈,給我留兩個。”黃歷突然想起了什么,開口問道。

有兩個隊員從懷里掏出三顆手榴彈,遞給了黃歷,李振英又拿了兩個駁殼槍的彈夾,黃歷接過來,往衣兜里一揣,揮手催促著隊員們快離開,他則向不同的方跑去,藏在一堵矮墻后,將盒子槍與盒子組裝起來,迅變成了一件肩射武器。

駁殼槍外觀上最大的特征之一就是那個木制槍套,平時作貯藏和保護槍支之用,槍套頭部設計有連接件,可以此將木套固定在手槍握把后部。當接上槍套后,駁殼槍便搖身一變,從手持射擊的手槍變成了一支可以抵肩射擊的微型卡賓槍,可以在敵方手榴彈投擲距離之外將敵人輕松摞倒。

不過,這種木制槍套并不是駁殼槍的專利,19世紀末到2o世紀初,這種可以使手槍實現抵肩射擊的木制槍套是很普及的。舉例來說,盧格po8、勃朗寧m19o3、南部19o4年式等手槍都有帶此類槍套的型號,這主要是因為當時的手槍都有追求遠射程的傾向,m1896駁殼槍的最大表尺射程達到了一千米,盡管它的射程遠遠達不到。

當然,駁殼槍接上槍套抵肩射擊時精度有很大提高,實際有效射程比一般單手射擊時翻了一番有余。

一群拎著槍的家伙從斜角的地方奔了過來,黃歷端槍瞄準前面那個領頭的日本憲兵,扣動了板機。他不是要守在這里,與敵人拼個你死我活,他要將敵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拖著他們向另一面,好掩護李振英等人的撤退。

呯,呯,呯……敵人現了目標,立刻分散開來,各找掩蔽物,向黃歷射擊起來。

黃歷舉槍還擊,他的肩射盒子槍射程遠,槍法準,幾個蹦跳著想要靠近的敵人都倒在了他的槍下,但敵人并沒有潰散,一來是人多,撂倒幾個不顯眼;二來是邀功領賞心切,再加上有鬼子憲兵督陣,所以他們不能后退。

黃歷把彈夾打光,又換上了一個,翻身貼墻急走。走到一堵磚墻下面,將槍背在身后,一縱身,雙手扳住墻頭,又用腳一點,一弓身子,就上去了。他沒有再往下跳,踩著墻頭就往另一條街方向跑,他跑很快,一口氣就到了另一個墻角。他翻身跳下墻頭,不走胡同,而是翻墻又穿過幾層院落,驚得人家關門閉窗,驚叫連聲。

激烈的交火引來的大批的憲兵和警察,他們在胡同、小巷里搜索著,叫嚷著,躥來撞去,槍聲不斷,即便是突然竄出來的狗,也讓這幫家伙連連開槍。

混亂,黃歷就需要這樣的混亂,他迎面遇到了十幾個敵人,還沒等那邊的敵人叫喚,一顆手榴彈帶著“絲絲”的輕響從天而降,“轟”,手榴彈在人群里爆炸了,慘叫聲一片。等到硝煙散去,沒死的敵人又不看不見對面的人影了。

黃歷又飛快的掏出了兩顆手榴彈,一邊跑一邊支起耳朵聽周圍巷子里的動靜,鬼子的皮靴會出一種輕微的“塔塔”聲,他的觀察力和聽覺極為敏銳,能夠判斷出周圍是否有敵人,或者距離自己大概有多遠。

在巷子的拐角處,一個日本憲兵剛剛探出頭來,“砰”黃歷一槍正中其額頭,一陣哇啦哇啦的大叫后,一群人嚎叫著沖了進來,黃歷側身貼墻而立,用電線桿遮掩著自己,并立刻將扯掉手榴彈的引信,讓兩顆手榴彈“絲絲”的延時了片刻后才丟了過去。這樣手榴彈將在敵人的頭頂上爆炸任何炸彈懸空爆炸時的威力要比落地后爆炸的威力大得多

“轟、轟”兩聲巨響,兩顆手榴彈一前一后的在半空中爆炸了,爆炸聲響起的同時敵人嗷嗷的嚎叫聲也戛然而止,硝煙散去后小巷子里橫七豎八的倒下了一大片,重傷沒死的敵人痛苦的哀號著。

還沒有等那些敵人從劇烈的打擊中恢復過來,黃歷就已經沖了出來,駁殼槍“叭叭……”的一陣急射,受傷的敵人昏頭昏腦的想站起來,可是他們又哪里有這種機會?不過七八秒鐘的時間,殘存的和受輕未死的敵人又紛紛中彈再次倒下去,這次他們徹底見閻王去了

黃歷雙手一撕,外衣應聲而裂,露出了里面的憲兵軍服,他又甩掉kù子和鞋子,將這些東西胡亂扔在橫七豎八的尸體旁邊,自己倚墻而坐,往臉上身上胡亂抹了兩把血和泥土,聽著周圍的動靜,還來得及,他又飛快地扒下一個日軍憲兵的皮靴,使勁穿上,擠腳,算了,將就一會兒吧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零九章脫險

這不是一會兒的工夫,黃歷都等得心急,又往臉上身上抹了幾把血,才聽見了雜亂的腳步聲。兩個日本憲兵帶著幾個偽警察和偵緝隊員跑了進來,立刻被眼前的殺戮場嚇了一跳。地上是橫七豎八的死尸,流淌著鮮血,破衣、爛帽到處都是。

半躺在墻邊的黃歷突然出了呻吟,慢慢地動了起來。兩個日本憲兵趕緊跑到跟前,這位滿臉血污,身上也受了傷的同胞竟然幸免于難,實在令人欣慰。

“那邊,兇手向,向那邊跑了,快,快追。”黃歷斷斷續續地說著,手臂費力地抬了抬,指了指另一邊的巷子口,“臉上,臉上有刀疤,抓住他。”說完,閉上眼睛,呼吸急促,似乎情況不妙。

很有價值的線索,兩個日本憲兵精神一振,已經有了近距離目擊兇犯的證人,兇犯的面目特征也有了,看他還能跑到哪里去。

“你,你——”一個日本憲兵伸手指點了兩個偽警察,高聲說道:“馬上送這位皇軍去醫院,我們的,繼續追趕搜捕。”

兩個偽警察心中暗喜,這是個安全,又討人喜歡的工作,看看地上的死人,兇犯有多厲害,那就不用說了。趕緊離開這危險的地方,可別冒傻氣,為日本人丟了性命,絕對不值。

黃歷的沖殺搗亂,已經將日本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這一片區域,人員不斷向這邊會集,封鎖著大街小巷,卡車、摩托,拉著人,架著機關槍在街上呼呼地開著。兩個偽警察抬著黃歷,在街上攔了一輛剛卸下一批警察的卡車,徑直向醫院駛去。

“太君,您感覺怎么樣?”兩個警察一邊一個,挽扶著黃歷,其中一個還關切地詢問。

黃歷的眼睛似睜非睜,輕輕哼了一聲,看著掛有特殊標志的汽車暢通無阻地行駛在大街上,這倒是輕松,舒舒服服地就出了敵人的重點封鎖區,讓那些家伙瞎忙活去吧聽外面的動靜,槍聲已經停了下來,并沒有在別的地方響起,這說明李振英他們應該脫離危險了。是的,按照計劃,他們都有逃跑的路線,并且準備了交通工具,只要甩掉追擊的敵人,他們就如同魚入大海,敵人想全城戒嚴搜捕,也需要時間來調集人力,應該是來不及的。就象現在,出了剛才自己戰斗的那片區域,盤查明顯松懈下來。但還是能看見汽車拉著憲兵和警察開過去,看來敵人把那里作為重點區域,要進行地毯似的搜索了。

“停車的——”黃歷突然左右一分,兩肘重重地撞在警察的肚子上,兩個家伙痛得立刻彎下了腰。黃歷伸出大手,咔吧,咔吧,將這兩個家伙的脖子扭錯了位,兩人歪著脖子,流著口涎,唔唔地說不出話來。

“停車,我要去戰斗,身為皇軍,不會因為這點小傷而休息。”黃歷一副狂熱的被武士道洗腦的鬼子模樣,掏出了龜蓋匣子,從車廂后面的小窗品伸進去,頂在司機的脖子上。

“別,別開槍,我停車。”司機咽了口唾沫,生怕被這個netbsp;卡車在路旁停下,黃歷將兩個警察踢下車廂,然后跳下車,從駕駛室里將司機拉了出來,自己跳了上去,理都不理司機的哀求,調轉車頭,揚起煙塵,向遠處駛去。

“這日本人,真是瘋了。”司機罵了一句,突然又想起旁邊還有兩個奇怪形狀的警察,趕緊閉上了嘴。

兩個警察的頭歪向一邊,口對準了肩頭,額上的青筋綻得老高,口角有涎沫流出來,眼睜得老大,手在胡亂比劃著,口net在抖動著,但是除了“唔唔”的聲音之外,卻什么聲音也不出來。

“二位,你們這是——”司機仔細瞅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脖子扭了?還是睡落枕了。”

等待的心情各自不同,有的是即將見到愛人的憧憬和甜蜜,有的是牽腸掛肚的擔驚受怕,有的是不知結局如何的忐忑不安……

程盈秋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在看表,然后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爆炸聲停了好久,槍聲也由稀疏變得消失,她低頭看著地上的木板,她極希望木板一掀,黃歷笑呵呵的臉便出現在她的面前。

李振英等人回來了,告訴了她黃歷在后掩護的事情,她心里覺得黃歷應該這么做,但又覺得他太逞能,他的技能高,可也是抗團不可或缺的人物,理應保重自己。她嘴上沒說什么,忙著照顧包扎吳壽貞等兩名受傷的抗團成員。好在都是輕傷,并無大礙。

忙碌之后,黃歷還沒有回來,程盈秋的心懸了起來,她不能和別人說,也不想聽別人說起擔心黃歷的事情,那會讓她更添憂慮。她默默地走到一旁,守著那條通往學校外面的地洞口。

我為你祈禱,愿天父保佑你平安歸來,程盈秋極力控制著自己要鉆入地洞,出去尋找黃歷的沖動,在胸前劃著十字,虔誠地祈禱著。

咔,木板似乎動了一下,程盈秋瞪大了眼睛,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是不是幻聽。木板慢慢被推開,先是兩只手,然后是腦袋,當那沾著些許血污,卻是熟悉和期盼中的面孔出現在程盈秋眼前時,她激動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黃歷爬出地洞,一下子看到程盈秋,稍愣了一下,抿嘴笑了起來,說道:“嗨,想我了嗎?”

哼,程盈秋翻了翻眼睛,伸手拉了黃歷一把,然后上下左右仔細打量著黃歷,眼神越來越溫柔,竟然有了絲水氣,她用力眨了下眼睛,突然快活地叫了一聲,撲進了黃歷的懷里。她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只有一顆心在猛烈跳動著,甚至能感到它撞擊在胸膛上的份量。

黃歷回抱著程盈秋溫軟熱情的身體,一種醉人的快樂,一種無限的柔情愛意浸透了他的身心,女人的絲擦過他的鼻際,癢癢的,讓他歡喜得要狂……

從長安街混雜在鞭炮轟鳴中的第一聲槍響,到下午…點鐘止,時間不過幾個小時,木村卻象度日如年般的難受他本來以為北平的局勢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對田邊盛武的保護是無懈可擊的,紀念日的活動一定會搞得有聲有色,他必然還要在平坦的大道上走著步步高升的路,誰知大地忽然顫抖起來,一霎時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刮得他蒙頭轉向,六神無主。他平時自以為是龐然大物,這時卻像裹在巨中的一塊鵝卵石,一會兒被飛浪卷起拋向海灘;一會兒又被驚濤吸走沉人海底,他完全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了。

一場狂風把他卷到那殘酷的現實面前,爆炸、破壞、刺殺在他負責治安的北平城里鬧騰起來了他恨不能一下子撲上去,把這伙抗日分子抓在手里,扯碎,嚼爛,咽到肚子里,以解心頭之恨。但是他和他的嘍啰們在這場敵人精心策劃的行動中東奔西撲,但卻無濟于事。

長安街上的精準刺殺,社稷壇的爆炸槍殺,城里街巷之中的槍戰與搏殺,以及前幾次的案件,本來是在木村的腦子里塞了一團理不出頭緒的亂麻,而在這些難題之中,不斷閃現的一個神秘人,讓木村似乎有了那么一點眉目和線索。這個人是那么強而有力,神出鬼沒,槍法精準,身手敏捷。木村想到這個人,就有些不寒而栗,以目前的保安和戒備狀況,似乎擋不住此人的手段。也就是說,這個人在理論上能夠殺死任何他想殺死的目標,也包括他,木村,北平憲兵隊隊長。

但現在,木村要擔心的并不是那個神秘的高手來要他的命,而是擔心他要承擔什么樣的責任。華北派遣軍參謀長,現役中將,在北平被刺殺,這件事情本身便足以使自己的仕途劃上句號,打上背包到南方戰場或許是個好結局,也許他還要被送上軍事法庭,為自己的失職辯解。不,那是一個軍人的恥辱,木村握緊了拳頭,如果是那樣,還不如保持體面,用剖腹來證明自己的武勇和剛烈。

憲兵副隊長龜田挪動著短粗的身材走了過來,后面還跟著兩個戴眼鏡的日本人,他的臉陰沉得要滴下水來,小胡子一撅一撅地,白眼仁閃動著寒光。

“閣下,彈道專家已經來了,也許能得到有價值的線索。”龜田也知道這次北平的事情鬧得太大,他和木村都免不了處罰,聲音變得很低沉。

木村輕輕點了點頭,無言地邁步向前走,龜田等人跟在后面。拐過走廊,便是太平間,兩個日本憲兵在門口向上司敬禮讓路,木村面無表情,推門而入。

田邊盛武早已經變得冰涼,被白布蓋著,木村掀開蓋著的布看了一眼后,眼中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抬頭示意兩個彈道專家上前檢查。

兩個所謂的彈道專家上前又看,又量,折騰了好一陣子,才算完事。木村又派人帶著彈道專家去刺殺現場實地勘測,方才示意龜田跟著自己,一直來到了醫院的露臺上,居高臨下,他望著北平城久久無語。

“龜田君,你看這座城市,歷史悠久,雄壯偉麗。”木村伸手指了指,帶著無限的感慨說道:“我喜歡去北海,爬到小白塔上,去看西山的峰巒,那高而遠的山峰把我的思想引到極遠極遠的地方去。再看看城里數不清的名勝古跡,都帶著它的由歷代的智慧與心血,宮殿,壇社,寺宇,宅園,樓閣與九條彩龍的影壁,合抱的古柏,倒垂的翠柳,白玉石的橋梁,與四季的花草……”

“閣下,皇軍統治著這座古城,這里的一切,都是我們的。”龜田不知道木村要表達什么意思,只能猜測著說道。

木村抿了抿嘴,為龜田不解其意而感到悲哀,他慢慢地說道:“除了人心,那些不能活動的死物都是我們的。別小看了這摸不著,看不到的東西,它能使皇軍的統治只能停留在表面上,它還能使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情再次重演。上海,藍衣社已經開始了恐怖行動,天津、北平,也不會安寧。”

“閣下,如果有人用恐怖手段來對抗皇軍的統治,我們也會用同樣的手段去回敬他們,而且會恐怖百倍。”龜田眼中射出了兇光,咬牙切齒地說道。

木村微笑,沉吟了一會兒,慢慢說道:“人類在沒有進入戰爭狀態以前,臉上總是虛偽地遮蓋著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一旦進入了戰爭狀態,人類就會變成野獸,瘋狂地進行野蠻的殺戮,戰爭意味著流血和死亡,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們誰也無法擺脫這個現實。就我個人而言,并不喜歡這種殘酷的游戲,但恐怖是必須的統治手段,卻不是唯一的。每個案子生,我們都殺了不少人,可真正的作用有多少?那些抗日分子要達到一種目的,那就是利用我們的恐怖手段制造仇恨,我們越多殺,支那百姓對皇軍的仇恨才越分明;會恨,會報仇的人才不會老老實實地接受我們的統治。”

龜田撓了撓頭,他的小腦子還理解不了這高深的結論,在他的印象中,支那人都是軟弱的綿羊,抗日分子只是極少數冥頑不靈的個體。

木村苦笑一下,遺憾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龜田君,以后你會明白我說的話。你去吧,希望我的后任能抓住那個神秘的家伙,能將北平的抗日分子一網打盡。這是我的心愿,卻沒法親手完成了。”

龜田張了張嘴巴,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但拙嘴笨腮,而且他也知道,這次的事情太大了,即便皇軍為了臉面,不會向外面公布田邊中將真正的死因,而且還會極力遮掩,但對于內部責任人的懲罰卻是不會寬容的,作為北平的憲兵隊長,木村無法逃避責任。想到這里,他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木村再次把目光投向眼前的古城,這是一片古老的土地,古老的土地上有著古老的建筑和設施,近百年來列強馳騁在這片領土上,給這個國家和民族造成了嚴重的創傷,但卻無法帶走一寸土地,無法帶走一座建筑。歷經滄桑的土地和建筑依然存在,冷眼觀看著血與火的燃燒。

感悟,就在這個奇特的時刻,木村竟然覺得自己的思想升華了,他鄙視龜田,鄙視龜田之流的皇軍軍官。哼,除了殺人,他們還懂得什么?低能,愚蠢,他們殺戮、破壞,正是缺乏主人的觀念,而這種觀念恰恰是創建東亞霸業的精神支柱,抽掉了這根支柱,東亞霸業的大廈還靠什么支撐?圣戰還如何進行下去?又將會是什么樣的結果?

細小的云片在淺藍明凈的天空里泛起了小小的白浪,又慢慢地在每一瞬間生著變化。

興奮與喜悅過后,存在黃歷心中的便是更多的問題,行動是成功的,但也要考慮到以后更加艱難的環境。斗爭的策略是否要改變,又如何改變,便成了圍繞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念頭。

根據曾澈傳來的情報,上海的軍統特工依靠租界藏身,對日本人和華籍通敵分子展開了大規模的恐怖活動,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曾澈的言外之意是想讓黃歷也在北平搞類似的行動,但黃歷卻不是這么想的。

上海與北平不同,北平除了燕大等寥寥幾所外籍學校外,盡皆被日軍占領,出了校門,便陷入了危險之中。日本憲兵、偽警察、偵緝隊、特務,在街上巡邏亂竄,可以隨意對可疑分子進行檢查逮捕。而上海,有各國的租界提供庇護,日軍無法囂張跋扈,無所顧忌。

如果在北平開展象上海那樣頻繁的恐怖活動,北平抗團必然要遭到日本人的反撲,暴露的危險大大增加,本來不大的力量便有被瓦解的危險。

反抗不能停止,但卻不必象上海那樣見日本人就殺,而是要選準目標,精心策劃,每擊必中,講質量而不尋求數量。就象七七紀念日的大行動,對日本人的打擊,對民眾的鼓舞,要勝過十幾次,甚至幾十次小行動。

日軍現役中將啊,這條大魚被殺,應該能堵住曾澈的嘴了吧?黃歷抿起了嘴角,真的是很得意。斬將奪旗,這可是評書里的大英雄最露臉的兩件事情,自己已經干成了一件,嘿嘿,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如此厲害。

程盈秋匆匆忙忙走了過來,不由分說,直接來解黃歷的衣扣,急三火四地弄了黃歷一頭霧水。

“嗨,干嘛呀?”黃歷抓著程盈秋的手,說道:“我知道你想那個,我也想啊,可這天還沒黑呢,再說,在學校里,不太好吧?”

“少廢話,快脫。”程盈秋翻了翻眼睛,沒好氣地說道:“胡思亂想什么,人家是看你褂子上有個槍眼,擔心你受傷,什么這個那個的。”

哦,哦,原來會錯意了,黃歷哭笑不得地松開了手,安慰道:“我有寶甲,刀槍不入,你別擔心了。讓別人看見,還以為你是女色狼呢”

程盈秋臉漲得通紅,掄起了粉拳……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一十一章后方關注

中、日全面戰爭進入第二個年頭。隨著華北、華東大地的相繼陷落,武漢,就象個秋后熟透了的果子,孤零零地懸掛著,隨時都可能落向地面。貪婪的日本人唾涎它,是想把這顆肥大的碩果揣入腰間,再給中國一次重擊。中國人關注它,是想抵住外來強盜的暴虐,保護已越來越少的果實。

半年多來,中隊在戰場上是敗了,而且敗得tǐng慘,盡管其間也有臺兒莊、乎型關的幾縷輝煌。可中國作為一個保種保國的被侵略民族,無論勝敗,她的最終意志都是不會改變的。而且不管怎么說,中隊已從戰爭初期的倉皇失措中鎮定下來。而中國人幾千年“大國夢”所激起的民族意識也并未泯滅,他們以令世人無不為之驚嘆的承受力,默默地忍受著戰爭帶來的一切苦痛。一次次失敗后,他們仍能站起來,tian撫著身體創口中涌出的鮮血,繼續在沉默中希冀著、期盼著、戰斗著。

武漢戰事還在激烈的進行著,但明眼人已經看出來,國民軍敗局已定,日軍正從北、東、南三面逐漸包圍武漢城,炮聲隆隆,震憾著武漢三鎮。

蔣介石盡管已經決定放棄武漢,并且廠礦、機關、團體、學校等等也已按計劃撤退完畢,可他還留在武昌軍委會里,沒有撤走。這或許是為了表現自己大智大勇,不怕死的軍人性格,也可能是為了表現他同將士風雨同舟的統帥風度。但是現在的武漢三鎮已無險可守,他蔣介石呆在武漢一天,幾十萬大軍就得在外圍硬撐著同敵人苦戰一天,這犧牲毫無價值。

因此,當日軍迫近武漢三鎮外圍時,又氣又急,簡直就要破口大罵的陳誠,便開始再三催促蔣介石盡快離開武漢了。

被炸得破破爛爛的武昌軍委會里,蔣介石手中拿著一份剛剛來的電報,臉上竟露出了笑容,這笑容使得他枯黃的臉龐有了幾分生氣。

陳誠很是愕然,仗打到這份上,中國內地內地繁華的、有影響的大都會中,能容得了他蔣某人的,也就這武漢三鎮了。控制武漢,就能吸引住全國、全世界的目光,蔣某人就仍能自豪地對外界炫耀:中國并未亡于日本,中國政fǔ依然存在,他蔣中正仍舊領導著國共統一戰線,在抗擊著日本人。非常時期、特殊的形勢,給武漢三鎮披上層神秘的政治色彩。但現在,這個象征性的城市也即將被日本人的鐵蹄踏過,他怎么還能笑呢?

“委員長,武漢三鎮即將失守,這確實令人沮喪,但日軍只能得到一座空城,我軍的戰略企圖已然達到。況且日軍突然在廣州登6,威脅我華南后方。因此,武漢的戰略地位已失重要性,如我軍勉強保持,則難免損失慘重,不如盡快放棄,保全若干力量,以為持久抗戰與最后勝利之根基。”陳誠謹慎地說道。

蔣介石保持著臉上的一絲笑意,說道:“辭修,這些話在討論戰局時已經說過,我心中有數。嗯,只是武漢會戰再度失利,我若早走,恐民意、軍心、士氣皆受影響啊現在,嗯,這個顧慮倒是可以減輕不少了。看看,這是雨農剛剛來的電報,此時此刻正是需要這樣的好消息來掃除會戰失利的陰霾,提振那個民心士氣”

陳誠有些納悶地接過電報,戴笠不是正在重慶布置委員長的安全事宜嗎,他能來什么電報,讓委員長如此高興?他心中不解,便認真地閱讀著電報,臉色慢慢變得高興起來,脫口而出:“竟然有這樣的事情,如果屬實,倒的確是個轟動性的好消息。”

蔣介石微微點頭,初時的喜悅又化作了擔心,低沉地說道:“此事暫不要外傳,等到真正確認成功之時,再大力宣揚,最為妥當。”

現在的中國,太需要提振民心士氣的好消息了,前些日子,川軍第3o集團軍總司令王陵基曾向蔣介石報告:說在萬家嶺總攻時,敵第27師團長本間雅清中將被擊斃(本間師團長被擊斃為誤傳)令得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對著電話筒大叫:“軍委會將傳令全軍嘉獎第3o集團軍,并給獎金三萬塊”

結果,這個好消息轉瞬之間便被證實是誤傳,從欣喜若狂到失望沮喪,著實讓他的心情大起大落了一回。如今,擊斃日軍中將,這個不亞于當時誤傳的重磅消息,再次勾起了蔣某人的希望。

陳誠也知道前幾天搞的烏龍事件,心中也贊同要謹慎小心一些,說道:“委員長考慮周詳,卑職明白。”

“你去安排吧”蔣介石擺了擺手,見陳誠玉言又止的樣子,又說道:“今晚我和夫人就坐飛機離開,嗯,先去湖南吧”

“好,我馬上就去安排。”陳誠喜出望外,敬禮后轉身而出。

蔣介石又仔細看了遍電報,輕輕放在桌上,低聲自語道:“希望這個消息是真的,獎金、勛章,我是不吝嗇的。”

也難怪蔣介石和陳誠接到電報后興奮喜悅,自抗戰爆,中隊在戰場上是屢戰屢敗,而且敗得很慘,盡管其間也有臺兒莊、乎型關的幾縷輝煌,但武漢即將失守,廣州已經淪陷,確實讓中國的局勢變得更加不利,輿論陷入了低netbsp;而此時,確實需要一個好消息來振奮民族精神,打壓親日傾向,消除抗戰必敗的言論。因為,一貫反對以武力與日本相對抗的汪兆銘,在武漢、廣州失陷之后,其反對抗戰的意圖將會更加露骨。本來,他就認為中國再打下去,用不了多久必然全部變成日軍的占領地,與其這樣,倒不如在尚未徹底失敗之前,與日媾和,尚能保持一些力量,爭取一些“自立”的條件。

對于汪精衛,蔣介石一直存有很大的戒心。因為汪精衛自清末以來一直追隨孫中山,很有些德高望重的份量,現在又在執政的國民黨中央身居要職,對中國中上層人士很有號召力。武漢一失,汪氏會不會趁機難,想要出馬收拾中國這殘局呢?這個后果,嚴重的話會使國民政fǔ分化瓦解,使抗日陣線精神崩潰,是絕對需要預防的。

日本人寡廉鮮恥,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可謂登峰造極,在二戰中,為了避免“影響國內士氣”,鬼子故意隱瞞傷亡數字的事例比比皆是。特別是在太平洋戰爭時期,日軍的精神第一主義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謊報軍事便成了家常便飯,按照日軍的戰報,美國艦隊至少被他們完全消滅了好幾回。

田邊盛武中將在占領區被刺殺,而且是在敏感的日子,是在軍警的保護下被刺殺的,這可是個大丑聞,會給皇軍,會給大日本帝國抹黑,這絕對不能承認。

“跳梁小丑,白費心機:本市于七七事變紀念日舉行隆重游行和集會,市民萬眾歡騰,熱烈慶祝。竟有奸黨,暗藏武器,于游行街道和社稷壇廣場行不軌之舉,擬行刺皇軍武官及政fǔ要人,破壞日中親善之良好關系。當場,經軍警奮戰,奸黨或被擊斃,或被擒捉,而皇軍武官及政fǔ要員無一受傷者……”黃歷把這幾句又看了一遍,微微的一笑。哼,無一受傷者,真的他再往下看:“奸黨行刺破壞之時,市民義憤填膺,勇于協助軍警,共捕奸人,其時秩序尚佳,只有二三老弱略受損傷。另有可疑人員被押送憲兵隊審詢,無嫌疑者日內可被釋放云。”

黃歷點了點頭,贊許記者的“創造”天才,也有些不安和難過。他知道,所謂的可疑人員都是無辜的百姓,有的人也許將永遠出不來獄門他想了一會兒,又不能不告訴自己:“就是這樣吧這才是斗爭只有死,死,才能產生仇恨;知道恨才會報仇”而且,反抗侵略注定要付出犧牲,絕對不能把屈膝投降看成是救民于水火的仁義之舉,那套說詞只是漢奸賣國賊標榜自己的遮羞布,愚弄百姓的無恥謊言。就象秦檜,你能說他是和平主義者嗎?說他是為了讓百姓免遭涂炭,而除掉了好戰分子岳飛嗎?

推而言之,所有英勇抵抗日本侵略者的志士,包括拒不投降的國民政fǔ,豈不都成了無辜民眾傷亡的罪魁禍,日本鬼子隨便殺人放火,難道就是因為別人不肯屈服,不肯受他們的奴役和統治?

扔下報紙,黃歷走出了辦公室,在林蔭下躲著太陽,向湖心島走去。學校馬上就要放假了,他要到密室里將物品收拾一下,以后的戰斗將是在城外,在游擊隊里重新開展。

燕園山水如畫,景物宜人,固然有大量人為的因素,但自然條件也是不容忽視的。特別是這里的地形變化,對于造園非常有利。三百多年來,從芍園初辟到淑net、朗潤園的先后興起,都不出這一隅之地。

漫步在未名湖畔,環湖一帶崗巒起伏,樹木蔥蘢,平添不少野趣,也使得湖面倍覺幽深。這一切都是人為的塑造,并不是自然的本來面貌。湖是人工開鑿的,環湖起伏的崗巒也是人工堆積的,互相之間,起著十分巧妙的點綴作用。

黃歷邊走邊看,在湖光山色間,很想躺下來,就這么全身心地投入到這美景當中。但卻總有那么一種壓抑,讓他舒暢不得。孤島,在這片相對寧靜的校園內,不知道這種安適會延續到什么時候,也許轉瞬即逝。

寧靜祥和的生活,在這個時候真是一種奢望,戰爭打亂了每個人的生活,誰也無法逃避,誰也無法保持原先的平靜。

走過小橋,黃歷來到了湖心島秘室,卻現有人比他先到,李振英等人都在,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著收音機的廣播。日本人占領北平后不久,便把全城所有的廣播收音機都沒收了去,而后勒令每一個院子要買一架日本造的,四個燈的,只能收本市與冀東的收音機。這是一筆大買賣,日本人既賺了錢,又閉塞了百姓們的信息渠道,使他們只能聽日本人造謠,聽日本人的親善。

在燕大,還有能收到短波電臺的收音機,那來自國府的聲音,給愛國的學生們提供著斗爭的動力和信心,中國政fǔ還在抵抗,還沒有亡國,那來自遙遠地方的電波,讓每個人都感到了親切。

“老三,你怎么才來?”李振英興奮地站起身,說道:“收音機剛剛廣播了倭酋田邊盛武斃命的消息,還有新民會的幾個漢奸與日軍幾個軍官在社稷壇被炸死。這是咱們干的,這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廣播中稱贊咱們繼承俠士遺風,創造歷史傳奇,鼓舞民眾斗志,軍人士氣……”

黃歷笑著點了點頭,贊美傳奇式的英雄和無名英雄,是籠絡人心的一個好辦法,特別是對于這些熱血青年來說。他們因為自己被描繪成保國安民、奮勇抗戰的當代奇俠,而感到熱血沸騰,視死如歸。

“知道偽軍怎么說嗎?”馮運修嘿嘿笑著,作為華北偽治安總署督辦齊燮元的外甥,他經常有機會出入軍營,偽軍對這位風流倜儻的甥少爺也頗為恭敬,他的槍法之所以進步神,也得益于他在軍營里以學槍打獵為名,進行的苦練,“他們可把你傳神了,還編成了順口溜呢:蹲著象熊,坐著象鐘,站起來象尉遲恭,走起來象黑旋風,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往人面前一豎,有如一座黑塔,刀槍不入,殺人如麻。”

“呵呵,我會是這個樣子?那不成了妖怪了。”黃歷失笑道:“坊間傳聞,總是夸張失實,大家聽聽即可,不能當真,更不能驕傲自大啊”

“那不能,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孫大成很自信地說道:“老三,你放心地去游擊隊,北平這里,不會出什么差錯。咱們耳目靈通,鬼子警察有什么風吹草動,咱們立時便知道,還怕什么呢?我們要繼續組織行動,給日本鬼子和漢奸沉重的打擊。”

黃歷沉吟了一下,謹慎地說道:“也不要太過拿大,千萬不要把敵人想象得太愚蠢,這本身就是對自己能力的貶低。敵人幾次勞而無功,難道不會想別的法子,你們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歷史上,因為平津抗團成員的社會背景十分復雜,消息靈通,牽涉極廣,使日偽對抗團的偵辦往往投鼠忌器或者事倍功半。而實際上,日本方面注意到平津地區抗團活動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只是幾次采取行動都因為抗團社會關系復雜,消息靈通,成效極微,沒有能夠給抗團以致命打擊。到194o年八月,日本華北特高課和北平憲兵隊牽頭,秘密調動偽滿軍警到北平實施行動,從而避開抗團的情報系統的,而且抗團內部也因為有輕敵驕傲情緒,防范不周,所以給抗團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黃歷雖然不知道真實的歷史,但總覺得領導人過于自信,對一個團體來說,并不一定就是好處。而且,軍統通過收音機以及上海、天津租界內的報紙對暗殺破壞事件都大加渲染,有關社論把刺客比為替天行道的當代奇俠,這無疑給李振英、孫大成等人打了興奮劑。

“老三,你看——”李振英將記得密密麻麻的紙遞給了黃歷,“這是中國特工在各地成功進行的行動,很鼓舞人心哪”

黃歷沒想到李振英竟會把這些都記下來,無疑,這些東西對他們的心態會有很大的影響,直接影響到北平抗團的行動頻率。

……上海行動二隊三名隊員在閘北區將三名強行檢查的日寇哨兵擊斃,隨即會合潛伏隊員向日寇警備隊隊部投擲手榴彈,炸死日寇官兵八名,行動隊員全身而退;行動一隊五名隊員潛入上海某日本憲兵隊駐地,待日寇熄燈休息后,向寢室投擲手榴彈,日寇倉皇逃出時,遭到隱蔽于暗處的隊員的掃射,共擊斃日寇九名,隊員全身撤出;天津行動隊隊員用刀砍死日軍少佐田梅次郎,并殺死三名在隨軍ji院尋歡作樂的日寇軍官……

淪陷區軍統特工格殺日寇的行動,雖然沒有正面戰場那種轟轟烈烈,但他們在嚴酷的斗爭環境里,滿懷對中華民族的熱愛,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不顧個人安危,奮勇殺敵,他們用自己的勇氣和鮮血,書寫了中華民族抗戰史上光輝的一頁。

看過李振英記錄的東西,黃歷看著李振英激動興奮的表情,有些不太好說話。他何嘗不想多殺些鬼子,多干掉些漢奸,但總要策劃周密,不能憑一時沖動。

“行動不看多少,看重的是質量。”黃歷猶豫了半天,還是斟酌著字眼提醒道:“上海與北平,形勢還是有區別的,我們不放棄反抗,但也要謹慎小心,即便不怕死,也要讓鮮血流得有價值。”

李振英沉吟著,孫大成在他身后輕輕碰了他一下,搶著說道:“老三,我們明白你的意思,一定謹慎小心,絕不盲目草率行動。”

黃歷抿了抿嘴,話已經說到了,再說就有打擊別人的意思了。這世界上萬萬不能以為就自己是正確的,別人都不行,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一十三章抓隊伍

軍統雖然是特務組織,但當時軍統在抗戰中的表現,是和當時的中國同命運緊密相連的。據后來的沈醉提供,軍統局的正式在冊人員和學員,在抗日戰爭中犧牲者就達一萬八千人以上,而抗戰結束時全部注冊人員為四萬五千余。其他附屬人員犧牲者更眾。

以上海戰事為例,沈醉本人先擔任虹口地區的對日情報收集工作,為日軍排擠不能立足以后,轉而帶領特工潛伏人員深入瀏河,大場,直達前線乃至于日占地區,親身擔任戰場調查工作,為中國炮兵部隊指示目標,鑒別戰果,鏟除漢奸。其時,每日在生死線上徘徊,飲水三餐皆不能為繼,但沈醉和其他特工人員皆以苦為樂,絲毫不以危險為念,與前線官兵同進同退,死亡相繼,前后達數月之久。沈醉后來還感激戴笠能夠給他這樣的為國效力的機會,認為是在軍統最為快樂的日子。

要知道那時候沈醉已經是戴笠手下著力培養的四大金剛之一(陳恭澎,趙理君,沈醉,王天木)。其實應該是六大金剛,包括文強和吳庚恕(犧牲于上海)。如此人物居然舍得放到前線,可見軍統在抗戰中的投入。

即便是被形容為“殺人魔王”的戴笠,從抗戰初起,既是中隊在淞滬戰場的情報樞紐。據沈醉回憶,那些天戴笠從來沒有過的精力充沛。沈醉的原話是:“他是中國人嘛。”戴笠白天堅持在上海前線,一邊忙于組織對日情報戰,一邊竭力建立軍統武裝別動隊(后來的忠義救),協助正規軍作戰。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晚上還親自坐車從上海到南京,向蔣介石匯報戰況和情報分析。那時南京到上海鐵路已經不通,汽車也只能滅燈行駛,日軍飛機不斷轟炸掃射,時時如身臨鬼門關,戴笠卻樂此不疲。

而且,戴笠并非全無政治頭腦,但大多數時候他是跟著蔣介石的思想運轉,蔣要,他就想方設法的,蔣要和談,他就把要在重慶“殺mao立功”的特務繳槍拘禁。唯獨對于抗日,戴笠的政治思想非常明確。淞滬抗戰之前,國民黨大員們在南京開會,休會的時候議論紛紛,戴笠很堅定的對其他人說:“這次我們一定要打了。”國民黨元老吳稚輝問他:“武器,經濟都差的那么遠,拿什么打呢?”戴笠說:“哀兵必勝,豬吃飽了等人家過年,是等不來獨立平等的。”這句話給其他國民黨人震動很大,后來成了軍統對于抗日的經典創見。

“軍統”(BIs)在其最鼎盛的時期,擁有特工以及各類準軍事的交通警察大隊共約十萬余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勢力滲透至黨政、軍事、教育、文化、警務各個層面。在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中,BIs一直是世界上規模最大,效率最高,同時也是電訊破譯技術最先進的情報機關。而那時,cIa前身美國戰略情報署(oss)不過才剛剛起步而已。

抗戰中,軍統特工在抗日戰爭時期深入淪陷區,制造針對日軍的恐怖活動,而隸屬BIs的各個“游擊司令部”和“交通警察大隊”則深入日寇占領區開展廣泛的游擊戰,對打擊日寇和漢奸,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在民族危亡之際,國內各政黨、各派系能夠聯合起來,一致對外,這是大勢所趨,也是歷史的必然,更是全中國人民所最愿意看到的事情。1938年前后,正是國共兩黨的蜜月期,可即便如此,由于意識形態的差別,以及多年的恩怨對抗,合作并不能稱為親密無間,雖然國共等各方勢力都在抗戰,但培養自己的抗戰英雄和抗戰隊伍,無論從風光上還是從實力上都是非常重要的。

派黃歷去游擊隊,是曾澈的主意,也報請了軍統上層的同意。在抗戰初期,特務處華北區天津站的活動,主要的一項便是組織華北忠義救。從1938年net天,戴笠命令天津站站長王天木就近在天津組織華北忠義救以來,王天木即在河北、山東北部著手拉攏一些失業軍人、土匪頭目、地主惡霸,委任官銜,招兵買馬,自立山頭,先后在冀東、冀中、魯北各地組成了二十一路軍,可謂聲勢浩大。

但這二十一路軍中除少數幾路有武裝數百人外,其余大多僅有番號和光桿司令,有名無實而已。而且,這些雜牌部隊,抗日無力,欺壓百姓則綽綽有余。其中天津站行動組組長王文曾在寶抵、寧河一帶組成第六路軍,自任指揮官;趙光遠在冀東一帶組成第四路軍;還有霸縣地主黃某組成第九路軍。為了加強對各部隊的控制,王天木調離天津后,曾澈便6續從軍統華北區外圍特務組織抗日鋤奸團中抽調些骨干人員到各路指揮部任政治指導員。

而黃歷被指派到平郊游擊隊,卻又與其他人不同,因為平郊游擊隊目前既不屬于國民黨,也不屬于gcd,是相對獨立的一支部隊,派黃歷去的目的,是要在各方勢力染指之前,將這支隊伍拉到國民黨這邊。

既然是要拉隊伍,當然要付出本錢,為此,曾澈特別從天津趕到了北平,與黃歷秘密會面。

“黃兄,你是這個——”曾澈見面便伸出了大拇指,臉上笑得象開了花,“金子呀,到哪里都光。我的幸運星啊,兄弟可是跟你沾光了。”

黃歷咧了咧嘴,調侃道:“曾兄,咱倆的關系,你就別恭維我了,再說,你也不會拍馬屁。瞧瞧那些漢奸,是如何討好日本人的,那馬屁拍起來,讓人覺得如沐net風,卻不覺得肉麻,讓人渾身舒坦,卻不覺得你在故意恭維,咱們的境界呀,差得遠了。”

哈哈哈哈,曾澈大笑起來,往椅子上一坐,說道:“這地方不錯,象保險柜一樣,只是,我這個惹人討厭的家伙,老是給黃兄找事做,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甭說虛的,你讓我去游擊隊,總要給些硬貨吧?”黃歷揚了揚眉mao,揶揄道:“讓我去當大頭兵,那我可要好好考慮考慮了。”

天上沒有半點浮云,濃藍的天色,受了陽光的蒸染,蒙上了一層淡紫晴霞。黃歷等人在吳向導的帶領下,經過一天多的跋涉,進入了深山的安全地帶,在一條重重綠樹遮掩著的小溪邊暫時休息。

小溪的叮咚象一曲最美妙的沁人肺腑的歌曲,響聲是由一處兩米高的落差造成的,在青翠的雜樹叢中一股溪流白練似地飛濺而下,在陡崖下濺起層層水花。

如果處在正常情況下,它根本算不上瀑布,甚至談不上景觀,可是對穿越了鬼子的封鎖全,被烈日烤得窒悶干渴得要死的一行人來說,這簡直可以說是天堂,人們被這近似虛幻的景象所鼓舞,變得忘乎所以,有的人來不及卸下身上的包裹就撲進溪水,用手掬飲甘泉,把頭鉆在水中……

“現在安全了,大家盡情輕松一下。”吳向導很善解人意地大聲說道:“在這里休息幾個小時,躲過中午的酷熱,咱們黃昏前就能到達營地,你們會受到游擊隊最熱烈的歡迎和款待。”

“好啊”人們出一陣歡呼,把清爽的溪水撲打得水花四濺。

這時本是中午酷熱難當的時候,掩在樹叢中的溪流卻使人們享受到幽靜、芬芳和清涼,鳥雀在不遠處的林間啁啾鳴囀,使人們充分感覺到焦慮之后的安適和疲憊之后的酣暢,這是上天對他們的賞賜。

黃歷被程盈秋拉了一下,他當然也想去水里痛快一下,但馬上明白了程盈秋的意思,跟在程盈秋的身后,向溪水的拐彎處走去,邊走邊壞壞地笑著說道:“讓我看你洗澡啊,你說清楚嘛,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愿意讓我看——”

“再胡說,我揍你啊”程盈秋轉頭嗔怒地揮了揮拳頭,指了指拐彎處的大石頭,說道:“你就在這里站崗,不準讓別人過來,也不許偷看。”

黃歷抿嘴笑而不語,程盈秋被他盯得窘,連打了他兩下,才轉身跑開,跑到了大石頭后面。黃歷將身上的背包放下,脫掉上衣、外褲,慢慢地走進小溪,沒想到山里的溪水竟然這樣清澈涼爽,他快樂地洗著被汗垢浸蝕的肌體,快活得直打哆嗦。

嘩啦一聲,程盈秋用水壺將水從頭上澆下,水珠不斷的從她的身上、頭上滾落。她的皮膚是白白的,兩條結實修長的雙腿讓人血脈賁張,豐挺的上粉紅的豆豆讓人目眩神迷。清爽、涼快,一身的酷熱和疲憊都隨著水帶走了,程盈秋撫摩擦洗著自己的身體……

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程盈秋此時有一種徹底解脫般的感覺,離開了壓抑的北平城,不必再赤手空拳地面對鬼子、漢奸的盤查,想打就打,想走就走,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而這種生活馬上就要開始了,她壓抑不住心中的興奮的期待。潺潺的流水,歡快的波浪使她暫時忘記了戰爭,也忘記了炎陽的酷熱,陽光仿佛也感到焦渴,透過夾溪的綠蔭在波浪里閃耀嬉戲。看,游擊隊并不總是象外界傳說的那樣苦不堪言了?他們享受這種山林美景的時候肯定很多

程盈秋洗完身子,換上新內衣,又抓緊時間洗凈被汗水浸透的衣褲和內衣,既然已經安全了,還有幾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洗好的衣服放在岸邊的灌木叢上晾干,什么事情也不耽誤。

另一邊,黃歷三下五除二,已經洗涮完畢,坐在樹蔭下,享受著涼爽。并且從包里拿出了幾本書,這都是曾澈送給他的,隨便挑了一本《新式游擊戰術綱要》,他慢慢翻看起來。

應當指出的是,全面抗戰爆后,國民黨是不重視游擊戰術的,軍事上主要是依靠正面戰場的“一線式”陣地防御戰。游擊戰只是零星用之,而且限于平津、太原會戰期間的北戰場。在多山地丘陵的北戰場,適宜機動游擊,國民黨軍也有此前在江西山地與紅軍作戰的經歷。

但是隨著平津、晉冀和江浙等大片國土的淪喪,國民黨正規部隊的迅潰敗,許多有識之士深感中國“以劣勢的裝備,光是同敵人在一點一線上爭勝負,一定得不到很好的結果。于是‘全面戰’與‘全體戰’的論調,就成為當時最流行的術語。而游擊區(淪陷區)的如何控制,游擊戰的如何開展,遂亦成為當時人們最感興趣的問題”。國民政fǔ也意識到了這點。

為順應新情勢,國民政fǔ軍委會策定新的計劃,指出“以確保武漢核心,持久抗戰,爭取最后勝利之目的,應以各戰區為外廊,動廣大游擊戰”。同時,軍委會也意識到日益擴增的淪陷區在抗戰中的戰略地位,因而對淪陷區作了如下全方位的戰略指導:“在失陷地區除對敵政治經濟文化始終不妥協外,同時展開廣大游擊戰,使侵入敵軍只能占點占線,不能利用其軍事威力生政治勢力而占有其面積,且使敵軍對其所占點線之周圍在軍事上生嚴重顧慮,不能長驅直入,以摧毀其戰略上之企圖。”

國民政fǔ對敵后游擊戰的戰略決策完成后,國民黨內部研究游擊戰術的風氣日熾一日,許多富有作戰經驗的高級將領紛紛著書立說,縱談游擊戰的妙法,從而推動了敵后游擊戰的理論研究。其中新桂系編撰的《焦土叢刊》,蔣百里著有《新式游擊戰術綱要》,馮玉祥著有《抗日游擊戰術問答》,黃紹竑著有《游擊戰的理論與實際》,甚至文人政客也紛紛對游擊戰品頭論足。

“游擊隊之戰斗,主在敵軍后方行之;以運用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攻,聲東擊西,避實就虛,乘敵不意,出奇制勝之妙訣,求達擾亂、破壞、牽制、消耗敵人之實力為目的。故攻堅、硬戰、死守等,皆須求避免……”黃歷雖然記憶缺失,但并不影響他的智力水平,他是個相當聰明的家伙,當看到這幾句話后,他便放下書,陷入了沉思。

理論與實踐是相輔相成的,但有了理論,卻未必會在實踐中得到好的結果。游擊戰術,說到底就是以弱敵強的取巧之計,不硬拼,不攻堅,不死守,以機動靈活對付鬼子的力大招沉。說得通俗一些,游擊戰,就象一只蚊子對付一頭野豬,野豬雖然兇猛,但卻對飄忽不定,不時來sao擾它美夢,叮咬它的蚊子束手無策。

看透了事物的本質,便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黃歷就是有這樣的頭腦,這樣的本事,就如同在北平的重大行動,初看時,困難重重,但經過黃歷的分解研究,往往能用若干個簡單的行動疊加來達到目的。

只有東方人才能在東方人的土地上進行游擊戰,只有本國人才能在本國土地上進行游擊戰黃歷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這兩句話,這是他的最新體會,也是他的至理名言。兵書誰都能看,理論誰都能學,但能成為名將的卻寥寥無幾,為什么,這就是領悟的深淺,以及在實踐運用中的區別,只有具備了軍事理論和戰斗實踐的兩個翅膀,才可以在戰場上任意翱翔

墨綠色的樹葉在黃歷頭上颯颯響著,他倚著大樹,望著對面的山林,游擊戰,還是要在山地中進行,利用地形的復雜多變,將鬼子機械化的優勢抵消。而且,鬼子的弱點還有一個,那就是兵力少,只能實行點和線的占領,也就給了游擊隊縱橫馳騁,各個擊破的機會……

突然,黃歷看見對面的山丘上閃過一點亮光,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不會是有人在用望遠鏡窺視著我們吧?

許老末收起了望遠鏡,貪婪地tian了tian嘴唇,遠處溪水里洗澡的女人勾起了他的玉望,雖然看不清臉面,可光看那婀娜的體態,那柔軟的動作,就讓人小腹熱,控制不住。

“真是一只讓人想入非非的翠鳥啊”許老末摸著又粗又硬的胡子盤算起來,“下面一共十幾個人,看起來沒有什么硬家伙,雖然自己的人馬因為與傅老2和趙老三火并而慘失很大,但現在還有三十多人,收拾下面這伙人,應該不是什么難事。這伙人背包扛箱的,想必有不少油水,即便沒有油水,只要把那只漂亮的翠鳥抓到手,也值了。”

“當家的,咱們沖下去,劫了這伙人?”一個親信湊上來建議道:“大包小裹的,好象很有油水。”

許老末想了一會兒,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離得太遠了,還沒沖到跟前,這幫家伙就興許鉆了林子,找起來可就麻煩了。”

“那您說怎么辦?”這個親信小心翼翼地問道。

“咱們去前面的山谷等著他們。”許老末陰陰地笑了起來,“等他們鉆進去,咱們兩頭一堵,嘿嘿,他們就netbsp;“高見,當家的比諸葛亮還厲害,我這就去告訴弟兄們。”親信先是跟上一記馬屁,然后才向下面的人傳令。

“嘿嘿,小翠鳥,你不是愿意洗澡嘛,以后爺要天天地看,還要和你來個鴛鴦同浴。”許老末陰笑著向遠處看了一眼,設想的美好的情景在眼前閃過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一十六章應變

黃歷現了山丘上的一點亮光,他不動聲色地轉到樹后,從兜里掏出一支單筒蔡司瞄準鏡,透過枝葉的縫隙,向對面山丘上搜尋著,觀察著。他看到了一伙扛槍的家伙,也看到這些人在山林中時隱時現偷偷摸摸地向西走了,更看到那個拿著老舊的單筒望遠鏡的家伙邊走邊回頭向這邊瞅。他的瞄準鏡的性能比許老末的望遠鏡要好很多,所以看得也比較清楚。

對于突然出現在附近的這一支武裝,黃歷心生警惕,當初在游擊隊時,與土匪交過手,對他們的印象實在太差。雖然這支疑似土匪的武裝似乎是開走了,但也不敢保證這些反復無常的家伙會不會半路伏擊,或者再殺回來。

想到這里,黃歷覺得有必要向吳向導打聽清楚,土匪走的那條山路與他們將要去的地方有沒有重合的地方,謹慎一些總是沒有錯的。可別還沒到游擊隊,就讓土匪給半路截了,弄個出師未捷身先死,那可真是太窩囊了。

“喂,你躲在那里干什么?”程盈秋從大石頭后面轉了出來,穿著一件白襯衫,kù子也挽到了膝蓋,濕隨便地盤在頭上,很奇怪地沖黃歷說道。

黃歷走了出來,上下看著程盈秋剛出浴的樣子,皺著眉頭問道:“你剛才是脫光了洗的?”

“你偷看?”程盈秋嗔怪地白了黃歷一眼,卻沒什么底氣,早就是黃歷的人了,渾身上下早都被看得通透,也確實沒火可。

“我去挖偷看人的眼珠子。”黃歷恨恨地一跺腳,轉身就走,弄得程盈秋一頭霧水,一愣之間,黃歷已經走得遠了。

吳向導聽了黃歷的講述,很詫異,本來以為難關已過,以后就是輕松旅行,沒想到竟會出這樣的事情。他順著黃歷手指的山丘方向看了看,也皺起了眉頭,說道:“我們計劃是沿著溪水走,這樣不用鉆林爬山,比較輕松一些。你說的那伙人走的是山道,方向與咱們一樣,很有可能在前面的小山谷里與咱們相遇。”

“那小山谷夾著小溪,土匪要是在那里埋伏,咱們就處境危險,對吧?”黃歷想象著雙方走的道路,試探著問道。

“是這樣的。”吳向導點了點頭,又存著僥幸心理,說道:“也許他們只是路過,我們休息后再走,也許遭遇不上。”

黃歷陷入沉思,不能把什么情況都想象得太樂觀,也許,大概,這些拿不準的事情會害死人的。

“不如這樣,我趟過小溪,上山跟著那伙土匪。”黃歷思索著說道:“你們還按原計劃休息后出,咱們在小山谷會合。如果沒事,那自然是好,如果有事,也有個應變,不致太被動。”

吳向導想了想,點頭道:“你再帶幾個人,咱們兵分兩路,這樣更保險。”

“好吧,我去挑人。”黃歷站起身說道:“然后咱們再商議一下,聯絡暗號,如何行進,都定下來,省得出差錯。”

在山地行進,往往會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騙,往往望著前面的目標不遠,卻是要走很長的距離,因為山石、樹木、荊棘會擋住你直線前進的道路,你只能不斷繞過這些障礙,尋找合適人類行走的道路。

別人都還在溪邊休息,黃歷帶著三個人,趟過溪水,拐來繞去,終于爬上了山丘,立足于剛才土匪們逗留的地方。

這里的痕跡很明顯,雜亂的腳印,碰折的樹枝草棍,還有兩個煙頭。黃歷對著兩個原二十九軍的軍官說道:“土匪是往那邊走的,我們就跟著他們,以勻前進,如果他們是路過,那就各走各的,大家不會遇上。要是他們心懷不軌,在那個小山谷,我們可能還要大戰一場。”

“土匪嘛,烏合之眾。”長得孔武有力的馮生易曾經是個連長,眼神很威嚴,是個帶兵的老手,而且脾氣倔強,曾有頂撞長官的歷史,他有些傲氣地擺了擺手,說道:“要是有tǐng機槍,我全給他們突突嘍”

“說那些沒用的干啥?咱們還是上路吧,你們小兩口兒在后面跟著。”王老蔫,是馮生易的副連長,說話也很隨便,看似整天有些無精打采,迷迷糊糊的樣子,好象就算娶媳fù兒也是那副德性,但這家伙屬于精明在內的類型,鬼門道不少。

“操,說什么不好,說上路,晦氣。”馮生易罵了一句,從腰里拔出盒子炮,率先在前面開路。

黃歷抿了抿嘴,沒吱聲,這兩個家伙雖然聽命于他,但眼神里總透著一絲輕視的意味,行事也有些喧賓奪主,嗯,嗯,先不和你們說道,總有機會收拾收拾你們,讓你們知道老子不是個生瓜蛋子。

四個人都是輕裝,順著土匪們走的山路向前跨涉,有的地方枝葉遮天,連點陽光都看不見,有的地方全是積年的枯葉,踩下去軟綿綿的。

程盈秋已經開始氣喘吁吁了,但她還咬著牙,努力跟上隊伍的步伐。既然選擇了游擊隊的生活,那就把這看成必不可少的鍛煉吧,她是個倔強要強的女人。

“別大喘氣,深呼吸,慢慢來。”黃歷伸手扶了她一把,低聲教導著呼吸要領。

過了一會兒,程盈秋沒那么喘了,回頭沖著黃歷感激地一笑,眼睛亮晶晶忽閃忽閃的,弄得黃歷的心撲騰撲騰猛跳了幾下。

在山林中行進,既是體力的考驗,更是耐力的考驗,走慣山林的土匪或許不覺得什么,但黃歷等四人在連續行進了兩個小時后,都顯出了疲憊,程盈秋更是在黃歷的不斷扶持下,用最后的意志堅持著。

程盈秋忽然叫了一聲,向后急退,原來從樹上落下一條花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花蛇昂起頭,嗞嗞地吐著信子,黃歷伸手拉住程盈秋,將她向后一拽,從后腰里抽出了匕,寒光一閃,匕飛出,將蛇頭釘在了地上,垂死的蛇在地上扭動著丑惡的身子。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一十七章谷口遇敵

盡管程盈秋無時無刻不在鍛煉自己,但女性有些天生的東西卻不是那么容易改變,比如怕蛇,怕老鼠,怕臟……她的一聲驚叫,引得前面的馮生易和王老蔫都回轉過身,走了回來,讓她覺得很是羞愧。

馮生易起初是皺著眉頭,他確實想訓斥幾句,當初程盈秋要跟著,他心里便很反感,一個女人,逞什么能,帶著個累贅,夠麻煩的。但他隱約看到了黃歷的出手,眉頭皺得更緊,嘴上卻沒有說出惡言,而是上前仔細看了看。然后,搶上前拔出了匕,用腳將蛇頭踩爛。

“好刀法。”馮生易這樣的粗豪漢子,用言語是很難說服的,他服氣的只是有本事的人,翻來覆去看了看這把造型怪異的匕,馮生易將匕遞還給黃歷。

“老馮也是使刀的高手呢,你們有空兒的時候切蹉切蹉?”王老蔫在旁笑瞇瞇地說道。

“玩刀我可不行,要是玩槍嘛,嘿嘿——”黃歷話沒說完,但看表情,便知道他充滿了自信。

“咱們繼續往前走吧,我想快到小山谷了。”馮生易微微一笑,說道:“沒準就遇上土匪,再這么大呼小叫的,可是要壞事。”

程盈秋臉一紅,咬住了嘴net,黃歷接口道:“這樣吧,咱們換換班,我倆在前開路,你倆斷后,怎么樣?”

馮生易愣了一下,沒等說話,王老蔫便拉了他一把,立在路邊,給黃歷和程盈秋讓開了路。

黃歷小心翼翼地前進,不時用蔡司瞄準鏡觀察山野及周圍的情況,為了再因為意外而出叫聲,程盈秋嘴里叼著一截樹枝,緊緊地跟在后面。

他們在山丘間繞行,經過不斷地左拐右彎,直到看到了山口的一段掛滿蒼藤的峭壁。黃歷把瞄準鏡舉起,那峭壁立即來到他的眼前,石壁上有幾株蒼松,虬龍似地探向深谷,山風吹過,它在翻騰顫抖、掙扎、低吟、嘯叫,似有萬般痛苦。所謂的小山谷,其實就是一座小山裂開的縫隙,溪水在石縫里跳躍奔騰。陽光從裂逢中投射其上,金光閃閃,看了讓人目眩。

黃歷停了下來,并示意程盈秋蹲下身子,然后他開始檢查槍枝,不一會兒,馮生易和王老蔫也靠了過來。

“前面就是小山谷了,我去偵察一下,你們在這里等我一會兒。”黃歷低聲說道。

馮生易眨了眨眼睛,說道:“要不,還是我去吧”讓黃歷和程盈秋當先開路,他未嘗沒有看笑話的心思,但現在到了正經時候,可不能拿大家的生命開玩笑,他覺得還是自己去把握性更大。

黃歷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好,你去偵察,我在后面掩護。”

馮生易和黃歷一前一后,翻過石梁,橫在面前的是一片長滿荒草的開闊地,這條狹長的足有兩百多米的荒草地一直延伸到谷口的一片樹林里。

看著地下的腳印,馮生易皺了皺眉,這伙土匪還真是穿過荒草地,直奔了小山谷,而且,從地形地勢上看,他們可能就在那片樹林里藏身。如果不是黃歷現了異常,他們將毫無防備地順著溪流來到這里,然后被埋伏的土匪包圍。荒草很高,足有一米多高,馮生易貓著腰,順著其間的小徑,向前潛行而去。馮生易一直潛行到樹林邊緣,然后匍匐前進,側身翻滾,進入了樹林。黃歷從瞄準鏡中看得真切,不禁點了點頭,這家伙,動作很干凈利索。

黃歷找了處隱蔽的陣地,將狙擊步槍支好,細心地觀察著樹林,嗯,終于捕捉到了樹林里人影的晃動。該死的土匪,果然心懷不軌,埋伏在這里。他想了想,遠距離狙擊雖然安全,但由于樹木的遮掩,用這種戰術對付樹林里的土匪似乎作用不大。

“媽x的,那群肥羊是屬烏龜的,怎么到現在還不見個影子。”許老末無聊地吐掉嘴里嚼的草棍,不耐煩地罵道。

“當家的,您別急嘛”一個嘍啰在旁寬慰道:“好飯不怕晚,您睡一覺,小的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保險連個鳥兒也飛不過去。”

“睡覺?”許老末啪的一下,拍死個臉上的蚊子,瞪著眼睛說道:“你想讓蚊子小咬把我的血喝干哪?”

“那,咱弄點煙熏一熏?”小嘍啰剛說完,不由得輕輕打了自己個嘴巴,“您瞧我這臭腦子,這一冒煙,可就把肥羊給嚇跑了。”

哼,許老末撇了撇嘴,微閉上眼睛,倚著樹干,似乎不想再費力氣說話。

小嘍啰馬屁沒拍成,倒討了個沒趣,訕訕地一笑,起身向樹林深處走去。

馮生易潛進樹林,借著樹木的掩護,小心翼翼地搜索前進。忽然,他閃身樹后,一動不動,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

“net越完蛋,東奔西跑,連個睡安穩覺的地方都沒有。”小嘍啰見四下無人,邊走邊罵,來到一棵大樹后,解開kù帶,沖著樹根撒出一泡黃湯,還沒等他提上kù子,馮生易在他身后突然閃了出來,有力的胳膊勒住了土匪的脖子,人高馬大的他挾著土匪,慢慢地退到大樹后面,緩緩將土匪放倒,這個倒霉的家伙雙眼翻白,差一點就被勒死了。

馮生易先抽出這家伙的kù帶,將這家伙雙手反綁,又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啪啪使勁拍著他的臉。

小嘍啰慢慢緩醒過來,傻乎乎地望著馮生易,腦袋被拍得左一搖右一晃,終于明白過來,眼睛瞪得老大,身子扭動起來。

馮生易從小腿上拔出一把鋒利的尖刀,在土匪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在他的臉上左右抹著,仿佛象在面包上抹黃油。唔唔,土匪不敢動,被堵著的嘴出兩下怪聲。

“聽著,小子,要想活命就閉緊了嘴巴,我問你什么,你答什么,要是敢叫喚,我把你腦袋割下來當niao壺。”馮生易的尖刀移到了土匪的脖子上,輕輕刮了刮。

唔唔,土匪停止了扭動,輕輕點了點頭,生怕割傷了自己的脖子。

“樹林里有十幾個土匪,剩下的在山谷的另一邊。”馮生易咧嘴笑了笑,說道:“嘿嘿,想得tǐng美,等咱們進了山谷,來個兩頭堵。”

“他們的武器怎么樣?”王老蔫皺著眉頭問道。

“三個家伙用的手槍,其余的都是長家伙。”馮生易說道:“還有一門手炮,起不了多大作用。”

黃歷抿了抿嘴,土匪躲在樹林里,遠程狙擊難以奏效,但近戰卻正合適。他們四人一共有三支短槍,一支長槍,而土匪則是長槍居多,在樹林里磕磕碰碰,難以揮,再加上他們的戰斗素質不高,在樹林里與之周旋,未必便會落于下風。這股土匪占據了谷口通道,逼得黃歷等人只有想辦法來消滅他們,盡管不太容易。

“咱們幾個人,把樹林里的土匪滅了?”馮生易見黃歷一直沒說話,便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眼神里既是攛掇,又有那么幾分挑戰。

黃歷淡淡一笑,說道:“好啊,咱們來商量一下,在樹林里怎么配合,如何分工,還要留出一個人,封鎖谷口,讓另一伙土匪沒法來支援。”

王老蔫沖著馮生易翻了翻眼睛,那意思是說:什么時候比試不行,偏這個時候,土匪是那么好對付的?

馮生易也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家伙膽子這么大,連想都沒想就同意下來,看著黃歷開始布置,他也只好仔細聽著。

在叢林環境中,人的視距由于植物的影響,戰斗基本以設伏戰以及遭遇戰為主,這與街市巷戰倒是很相近,都是需要依靠有效的移動來防止這種情況的生。而且,在寂靜的叢林中移動,勢必會出一些聲音。這些聲音在自己聽上去是很大的,未經訓練的人會被自己身體與植物摩擦出的聲音嚇得謹小慎微,行動緩慢。那可是非常愚蠢的,不過也不是就可以胡亂行動,而是有一定的技巧。

等到黃歷說完,馮生易的眼神有些變化,但心里依舊不太服氣,嗯,說得頭頭是道,不過是紙上談兵,等一會兒,咱們比比,看誰干掉的土匪多。

“盈秋,你先留在這里等待。”黃歷將狙擊步槍交給了程盈秋,指點著地形地勢說道:“等到槍聲一響,你就從這邊繞過去,在那堆亂石后面隱蔽,如果谷里的土匪沖出來,你就開槍射擊,爭取牽制住他們。”

“明白了。”程盈秋接過步槍,使勁點了點頭。

黃歷張了張嘴,想著要再囑咐幾句,程盈秋揚了揚眉mao,遞給他一個眼色,然后笑著側轉過身子。

好吧,好吧,你不讓我嘮叨,我就少費點唾沫。黃歷將安全系數最高的任務交給了程盈秋,雖然還是不放心,但在這種環境下,也不好再婆婆媽媽。他和馮生易、王老蔫將身上收拾得利索,貓著腰穿過荒草地,撲進了樹林里。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一十八章殺戮的威懾

黃歷在前,馮生易和王老蔫在他身后兩側五六米遠,三人形成了一個箭頭,象樹林里搜索前進。黃歷稍微含胸彎腰,手持匕于胸前以便于快反應,盡量把腳步放輕,走十米左右就停一下,利用視覺和聽覺仔細觀察一下四周,再繼續前進。他的行進路線靠近樹木,以此樹作為屏障物直到有下一棵樹可以替換。

一個土匪斜倚著大樹,正愜意地吸著煙,一縷縷淡淡的煙霧吸引了黃歷的注意,他慢慢靠了過去,猛然從后面捂住了土匪的嘴,匕扎入了土匪的心臟,土匪掙扎了幾下,蹬蹬腿,身子軟癱了下去。

看著黃歷漂亮地干掉一個土匪,并將尸體輕輕放倒,又向前摸去,馮生易暗暗吐了下舌頭,這家伙,絕對不象看起來那么和藹可親,殺起人來利索得很,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前面出現了兩個土匪,斜背著槍,懶散地慢慢走著、聊著,長時間的等待讓他們都有些不耐煩,但也絕不會想到,他們竟然會遭到襲擊。所以,警惕性都不高,儼然將這片樹林看成了自己的天下。

黃歷突然竄出,從兩個土匪的側后方快奔跑,十幾米的距離轉瞬即到,兩個土匪聽到腳步聲,傻乎乎地回頭,黃歷已經飛出了手中的匕,同時身體騰空而起,一個旋風踢,正中一個土匪的面部。

馮生易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兩個土匪在一剎那間全部被掉,他自認還做不到。只見一個土匪眼睛鼓了出來,兩只手把住匕柄,鮮血奔涌而出,帶走了他的最后一絲力量,他無力地跪倒在地,一頭栽下。另一個土匪被黃歷勢大力沉的一腳踢得鼻口噴血,牙齒都飛了出來,已經暈倒在地。

黃歷照著暈倒的土匪腦袋補了一腳,轉身拔出匕,擦了擦血跡,繼續向前,經過了熱身運動,他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殺氣也噴涌而出,他的眼神更加凌厲,動作更加敏捷,象一只擇機而噬的豹子。

前面是一小塊林間空地,也是土匪的聚集地,或倒或臥,這群家伙完全沒有想到殺神已經來到了身邊。而且,他們馬上要被包圍,被三個人包圍。

黃歷停下腳步,將匕插好,從腰里抽出了手槍,回頭看了看馮生易和王老蔫,左右揮手,示意兩人包抄上去。

許老末處于半夢半醒之間,可能正夢到與美女共浴,哈拉子流出老長,臉上還露出yin笑。猛然間,似乎有一個炸雷在耳旁響起,他一激靈,睜開了眼睛。

撲通,一個土匪頭目手里的槍掉在地上,用手捂著胸口,鮮血從他的指縫里汩汩流出,大睜著眼睛,他象根木頭似的摔倒在地,正倒在許老末的跟前。

十幾個土匪,包括許老末都驚呆了,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大漢正用陰冷的目光看著他們,就象在看一群死人。

黃歷一把揪住許老末的頭,將他提溜起來,擋在身前,厲聲喝道:“誰亂動就打死誰,都給我放老實點。”

許老末疼得嗷嗷直叫,手刨腳蹬,土匪們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

黃歷手一松,抬腳一踹,將許老末踢倒在地,許老末猝不及防,一頭扎在地上,弄了個滿臉開花,連門牙都磕掉了。

呯,黃歷隨手一指,一個偷偷掏槍的土匪腦袋開花,紅的白的迸濺得到處都是。

連殺兩人,震懾其余,效果很明顯,土匪再沒有敢輕舉妄動的了,雖然只有一個人,一支槍,但誰也不想當出頭鳥。一擁而上,沒錯,都拼了命上,應該能制服這個家伙,但人就是這樣,怕死,只希望別人先反抗,自己卻不會主動tǐng身而出。

許老末滿臉是血,扭頭恨恨地看著黃歷,他哪吃過這樣的虧,雖然嘴上沒敢叫囂,但眼神的怨毒卻掩飾不住。

黃歷抿了抿嘴,這個土匪頭子就是禍害,絕不能放過,他不會施展假仁假義,而為以后留下后患,那才是愚蠢之至。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有這個家伙在,其余土匪也不會甘心聽話。

許老末看到這個大漢的眼神射出了凌厲的殺氣,讓他有汗mao都豎起來的感覺,他不信,不信這家伙就憑一個人,就敢大開殺戒,但顯然,他想錯了。

黃歷毫無征兆地抬手一槍,許老末瞪著眼睛,帶著驚愕、不可思議的表情撲倒在地,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子彈打破了他的肺臟,一張嘴,便吐出大口大口帶著氣泡的鮮血。

土匪們起了一陣sao動,瞪著黃歷,黃歷竟然淡淡一笑,和緩地說道:“我這槍里還有七顆子彈,你們還有十個人,來呀,看誰是最幸運的三個——”

沒有人動彈,死亡的威脅最終壓倒了心中的憤怒,土匪之間的凝聚力不強,土匪頭子不過是靠著金錢和武力使眾人臣服,也就談不上什么忠誠。而且,這些土匪不知道,還有兩支槍口在對著他們,馮生易和王老蔫沒有露面,他們在暗中一是保護黃歷,一是提防有零散的躲在樹林里的土匪。

在黃歷的命令下,土匪們解開kù帶,互相捆綁,他們殺人、放火、搶劫,在無辜的百姓面前窮兇極惡,橫行霸道,但他們反而會更怕死,更珍惜自己的性命。當家的死了,黃歷也不再殺人,他們便認為這不過是一場綠林火并,不過是換個領,換個名號,他們這些當嘍啰的跟著誰都是那么回事。

程盈秋按照黃歷的吩咐,聽到槍聲,便穿過荒草地的小徑,從樹林邊緣繞過去,來到了斜對谷口的一片亂石灘,找好位置,又測距離,又調標尺準星,然后將槍支好,緊盯著谷口的動靜。

時間不長,一個小土匪探頭探腦地從谷口趟著溪水出來了,接二連三的槍聲讓埋伏在谷里的土匪不明所以,派他打探。

程盈秋仔細瞄準,這還是她第一次用狙擊步槍打人,還是打活動的人,既緊張又興奮,她努力壓抑著情緒,槍口慢慢移動著,然后扣動了板機。她很有信心,槍人倒,就象黃歷那樣。

呯突如其來的槍聲嚇了小土匪一跳,子彈擦著他的身體飛了過去,讓他驚愣了一下,然后飛快地轉身,象兔子一樣地向谷里逃跑。

哎,沒打中?程盈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望著正逃跑的土匪,她才想起拉動槍栓,再次推彈上膛,恨恨地想著:跑,我讓你跑,我就不信打不著你。

黃歷聽見了槍聲,面無表情,但心里卻很擔心,眼見這里的土匪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大聲喊道:“老馮,這里交給你們了,我去外面看看。”

馮易生答應著,晃晃地從樹后轉了出來,經過這一戰,他對黃歷的觀感有了質的飛躍,這家伙心狠手辣,身手又好,是個人物,在他手下聽命也不算辱沒了自己。

“媽x的”馮易生走到跟前,先給一個土匪來了一腳,罵道:“瞧你人模狗樣的,剛才眼珠子嘰哩骨碌亂轉,想啥壞主意呢?”

黃歷瞅了瞅馮易生,微微一笑,這家伙,出來顯威風了,他也沒說別的,急急忙忙地跑出了樹林,直奔程盈秋藏身的地方。

呯程盈秋這次射擊的信心很足,還別說,剛才高了,這次低了點,小土匪嗷的一聲,蹦起老高,一手捂著屁股,更加飛快地竄進了谷里。剛才是兔子,這回就變成受了傷的兔子了。

嘿,程盈秋眼睛瞪得溜圓,從隱蔽位上支起了身子,盯著小土匪消失的地方直呆。

黃歷連跑帶顛地奔了過來,程盈秋扭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把槍在手里翻過來掉過去的看,想找出mao病出在哪里。

“怎么樣?你沒事吧?”黃歷來到程盈秋身邊,關切地問道。

程盈秋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怎么回事,我都是按著程序來的呀,怎么會打不中?”

黃歷呵呵一笑,伸手接過狙擊步槍,說道:“來,我幫你看看——嗯,標尺定得對,瞄準鏡也作了微調,心很細,很有進步啊”

程盈秋得到了夸獎,但仍舊不解心中的疑huo,輕輕打了黃歷一下,說道:“那怎么打不中呢?別光說好聽的,你得給我找出mao病呀”

“誰說沒打中,我遠遠地看見那個家伙捂著屁股跑了。”黃歷調侃道:“你不就是瞄準這兒開的槍嘛?”說著,黃歷將手放在了程盈秋的腰tún之間,輕輕拍了拍,又用力捏了捏,嗯,感覺真好,這陣子程盈秋加強了鍛煉,腰肢和tún部變得堅tǐng起來。

“去你的,誰瞄準那兒了。”程盈秋臉色微紅,照著黃歷的咸豬手就打,黃歷這么一說,她想起剛才那個小土匪的狼狽樣兒,不由得也笑了起來。

“走,咱們上那邊,你選的這個陣位并不十分理想。”黃歷拉著程盈秋向左側跑去。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一十九章手把手的教導

黃歷拉著程盈秋換了個陣位,在兩塊大石頭的縫隙間將槍支好,耐心地教導道:“遠距離射擊是個復雜的活兒,不是測準距離,調好槍枝,然后把瞄準鏡上的十字中心對準目標就完事大吉了。風向風力,呼吸的強弱,扣動板機的力度,都會影響槍枝的穩定性,這里差一毫米,子彈到達目標可能就要差出半米。而且,打移動目標時必須要算好提前量,你看,谷口離這里有近三百米,你能打中目標,已經是不錯成績了。說到底,還是你的射擊經驗太少,所以,你不能著急,多練習,只要心理素質穩定,總能達到一個高水平的。”

程盈秋仔細回想著自己剛才射擊時的情形,正如黃歷所說,她似乎忘了屏住呼吸,而且扣動板機時用力過大,還有,槍托頂在肩頭不夠緊,這看起來都是小問題,甚至對于普通士兵來說,都不算問題,但她要成為狙擊手,就要做到毫無暇疵,精益求精。

“嗯,我找到些mao病了。”程盈秋點了點頭,沖著黃歷一笑,說道:“呆會兒土匪要是還來,你還得讓我來打。”

“好,媳fù兒說啥我聽啥。”黃歷笑呵呵地滿口答應。

程盈秋再次端起了槍,按著黃歷的指點,向谷口練著瞄準。

時間不長,土匪再度出現了,先是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然后有五六個人在一個頭目的指揮下,吶喊著沖了出來,邊跑邊乒乒乓乓地開著槍。谷口也出現了七八個人,分別占據了兩側的石頭和樹林,開槍給沖出來的同伴提供著掩護。

“別著急,放近一些再打。”黃歷用手里的瞄準鏡觀察著,在程盈秋身邊叮囑道:“瞄準那個拿手槍的家伙,打胸腹部。”

程盈秋有黃歷在身旁,心里便覺得踏實,她仔細瞄準,屏住呼吸,將槍托頂得牢牢的,輕輕扣動了板機。

呯,子彈飛出了槍口,劃破空氣,出了尖嘯聲,毫不費力地穿透了土匪頭目的胳膊,這家伙又跑了兩步,才感覺到疼痛,捂著傷口,趴在溪邊的一塊石頭后面叫喚起來。

“注意左側風向,十字線中心略向右移。”黃歷看得仔細,立刻給程盈秋提出了修正建議。

程盈秋推彈上膛,再次瞄準,然后扣動板機,跑在前面的一個土匪突然頓了頓,然后向后一仰,“嘩啦”一聲砸在溪水之中,水花四濺。

“很好,保持穩定性,繼續射擊。”黃歷不失時機地鼓勵道。

程盈秋的信心隨著黃歷的真心鼓勵和自己的實際成功不斷充盈起來,有黃歷在身邊,她對還向上沖的土匪一點也不害怕,而且這個陣位極巧妙,狹小的石縫使得土匪的子彈很難傷到她,象極了一個堅固安全的碉堡,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瞄準射擊,體會著子彈擊中目標的快感。

六個沖上來的土匪已經傷亡了四個,剩下的兩個見勢不妙,各找掩蔽所,與程盈秋展開了對射。

程盈秋接連打空了三槍,動作便慢了下來,微皺著眉頭,似乎在思索應對之策。

躲在掩蔽處的土匪只在射擊時才露出頭來,不僅時間很短,而且并不在同一個地方出現,看來是兩個慣匪,或者就是潰兵變成的土匪,有些戰斗經驗。

“來,該換個陣地了。然后要冷靜地尋找目標出現的規律,不要隨著目標的移動而頻繁轉動槍口。”黃歷輕輕拍了拍程盈秋的后背,提醒道:“倉促地瞄準,倉促的射擊,不會有什么效果。”

程盈秋向右側移動,換了個陣地,然后仔細觀察了一下其中一個土匪的出現規律。這個土匪躲在一塊只有一米來高的石頭后面,左右上,不斷地在這三個位置探出身子用長槍射擊。程盈秋腦子并不笨,她將槍口瞄準了石頭的上方,靜靜地等著土匪來探身射擊。

左,右,左,這個土匪終于再次選擇了在石頭上方探出身子,程盈秋扣動了板機,兩個人幾乎同時射擊,槍聲疊加,聲音顯得很大。土匪的子彈還是射向程盈秋原來的藏身地,而程盈秋的子彈則擊中了土匪的肩膀,慘叫一聲,這個土匪停止了射擊。

很好,狙擊手不光要求的是射擊技術,頭腦也要靈活聰慧,程盈秋的表現出乎意料的好,這讓黃歷也感到欣慰。其實,程盈秋能夠有這樣的表現,除了她這段時間堅持不懈的鍛煉外,黃歷的言傳身教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在對程盈秋的教導中,黃歷很自然地將自己的一些實際經驗和實用技巧毫無保留地教給了程盈秋,這讓她少走了很多彎路,少花費了時間去得到那些需要切身體會才能得到的寶貴經驗。

“來,盈盈,把槍給我,看你男人怎么把土匪打垮。”黃歷見雙方的戰斗進入了僵持局面,程盈秋到底還是嫩得很,便笑著伸手拿過了槍,并將手里的瞄準鏡塞給了程盈秋。

程盈秋也知道此時并不是最好的鍛煉時機,能打這么多槍,也是黃歷在照顧她,并且給自己提供著心理上的保護。如果是自己在這里,看著土匪沖過來,恐怕要心慌意亂,哪還能這么氣定神閑地練習槍法呢

黃歷經過了觀察,已經知道該如何下手。從現在看來,土匪們的戰斗意志并不頑強,大概是見樹林里的同伙始終不來支援,覺得他們已經兇多吉少,更不知道樹林里埋伏了多少敵人,繼續戰斗下去的信心在逐漸喪失。撤退不甘心,進攻又害怕,正在遲疑之中進退兩難。

呯黃歷換了個地方,冷靜施射,在山谷口的一個土匪只是將頭再次伸出來張望了一下,子彈便象長了眼睛似的鉆進了他的腦袋。這不奇怪,這個家伙雖然露頭的時間很短,可他不停的犯著同樣的錯誤,那就是在他蹲下躲避的原地再次出現。千萬不要讓“他也許不會看見我”的想法占據你的大腦,否則等待你的結果只有一個詞——“掛掉”。

黃歷冷靜施射,并且不斷快移動。這是一種有針對性的戰術,如此反復襲擊可以擾亂敵人對己方人數的判斷,從而使其不敢輕易采取先去。當然,能否擴大戰果就看你的能耐和造化了。

乒乒乓乓,黃歷和土匪們周旋著,雙方不斷地互相射擊,幾經較量后土匪才知道什么是技不如人。土匪不僅在動作上不如黃歷敏捷靈活,槍法更是差的不是一點半點。沒有瞄準鏡,在三百米左右的距離,土匪們只能偶爾看見模糊的人影在亂石堆里若隱若現飛快地移動,開槍打中的多是石頭,而黃歷卻可以不斷準確地射中暴露身體的土匪,因為他們的陣地太小,每人的掩蔽物不過是一兩塊大石頭,而且不停的犯著同樣的錯誤,那就是在范圍很小的地方重復出現。

說到近代中國土匪的戰斗能力,當以東北的胡子為最高,從滿清、日俄戰爭直到現在的抗日戰爭,最多的時候有上千股之多。在接連不斷的戰事中,在白山黑水的惡劣環境中,這些土匪與俄國人打,與官府斗,與日本人干,往往是祖輩相傳,而且身經百戰,在其中立足便要以本事取勝。關內的土匪則多是由地痞流氓、無業游民、潰后游勇組成,素質照響當當的東北胡子差得多了。

土匪的傷亡不斷增加,信心不斷低落,最后有點頂不住了,一個頭目唿哨一聲,高聲喊了幾句,土匪們立刻猛射一陣,然后向山谷里逃去。

黃歷抿了抿嘴,土匪只剩下了十來個人,而且退進了山谷,道路依然沒有打通。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現在的戰果已經是出乎預料的大了。

“咱們就守在這里?”程盈秋走了過來,有些意猶未盡地問道:“土匪還會不會出來了?”

“我看夠嗆。”黃歷撓了撓頭,說道:“他們要么就跑路,要么就躲在山谷里等咱們進去。我想,他們逃跑的機率要大一些。”

程盈秋伸手拿過黃歷的槍,擺弄著,好象小孩子沒玩夠的樣子。

“以后有的是機會。”黃歷伸手摸著她的頭,笑著說道:“走吧,咱們到樹林邊上,那里涼快,谷口的情況也能看到,土匪們鉆不了空子。”

兩個人貓著腰,一溜小跑地來到樹林,也沒深入,就在幾棵大樹旁邊停下腳步,在這里既有樹蔭遮陽,又能看到谷口的情況。

“剛才不是一直在看,現在躲起來干什么?”黃歷向著一棵大樹喝道。

王老蔫嘿嘿笑著從樹后晃了出來,說道:“你們小兩口兒過來了,我尋思就別在這礙眼,還是去找老馮聊天呢”

程盈秋翻了翻眼睛,對小兩口兒這個名詞聽得很不順耳,黃歷倒是無所謂,淡淡一笑,說道:“那些土匪還老實吧?老馮一個人能行嗎?”

“對,對,我得去幫著老馮。”王老蔫仿佛真有些擔心似的,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道:“那些人也該到了,咱們拼死拼活,他們倒是不緊不慢。”

黃歷抿了抿嘴,對程盈秋說道:“阿盈,你跟著他去樹林里面,看看土匪的槍里有沒有好一點的,你先挑兩支用著,一長一短,哦,別忘了多拿子彈,以后練槍用。”

程盈秋答應一聲,跟在王老蔫身后,向樹林里走去。這回終于要有自己的槍了,她心花怒放,又覺得還是黃歷的那把槍比較順手,挑把好的,跟他換,嘿嘿,他答應過的,一定要讓自己滿意。可程盈秋轉而又想到,黃歷應該是要回城里的,那把能拆卸的槍在那種環境中更加適合。

“你男人的槍法很厲害呀”王老蔫邊走邊在想著什么,突然頭也不回地悶聲問道。

程盈秋愣了一下,轉而一種自豪感浮現在心頭,笑著答道:“那當然了,他的遠程狙擊應該無人能趕得上,最遠的距離能達到八百米。”

“八百米?這,嘿嘿。”王老蔫干笑了兩聲,意味不問自明。

程盈秋不高興了,黃歷是她的偶像,是她的愛人,瞧不起他,這讓她非常不滿,她哼了一聲,“知道大漢奸池宗墨怎么在日本人的保護下被殺死的嗎?那就是他一槍斃敵;還有偽天津市長溫世珍,就說眼前吧,在北平城紀念七七事變的游行中,日軍中將田邊盛武也被一槍爆頭。這些都是他干的,你有什么不服氣的?”

王老蔫回頭詫異地看著程盈秋,似乎在分辨這個女人是不是在撒謊。程盈秋翻了翻眼睛,昂著頭從他身邊走過去,仿佛那個制造了幾次大案的就是她自己。

呯,呯,呯……山谷深處突然傳來了一陣槍聲,激起了一波的回音,久久在山林中回蕩。

怎么回事?黃歷用瞄準鏡觀察著谷口,卻什么情況也看不到。土匪們跟誰在戰斗?槍聲很亂,由于回音,黃歷聽不出別的。

不一會兒,程盈秋和馮生易各提出一支長槍,飛跑了出來,他們以為土匪又沖出來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黃歷不待他們問,便搖著頭說道:“好象土匪們在山谷里又遇到了對手。”

馮生易凝神聽了聽,笑著說道:“那好啊,省得咱們動手了,用不用去看看情況?”

黃歷謹慎地說道:“等等看,我們人太少,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看,我們的人上來了。”程盈秋突然伸手一指,高興地叫道。

吳向導領著幾個人出現了,他們也聽見了槍聲,行進中顯得小心翼翼,謹慎異常。直到黃歷走出樹林,大聲喊話,他們才加快了腳步。

黃歷簡單地交代了下情況,吳向導等人才恍然,他們來晚了,錯過了一場精彩的戰斗。

“大家進樹林,換上土匪的長槍,準備戰斗。”吳向導趕緊指揮著,側耳聽了聽疏落下去的槍聲,頗有些擔憂地望了望谷口方向。

時間不長,一群人重新聚集到一起,在樹林里各找位置,準備進行戰斗。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二十一章不眠的山村之夜

谷里的槍聲漸漸稀疏,直至完全停止。山林里安靜下來,遠處受驚的鳥兒又開始啾啁鳴叫,太陽偏西,將溪水映得出金黃。

谷口出現了一個人,端著槍,小心翼翼地東張西望,程盈秋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扣動了板機。

子彈擦著那人的耳旁飛過,那人也算機靈,立刻彎腰前竄,躲在了一塊石頭后面。停了一下,他高聲喊叫道:“你們是什么人?我們是西山抗日游擊隊——”

吳向導趕忙擺手,說道:“大家別開槍,我來問問,別誤傷了自己人。”說完,他大聲喊道:“既然是游擊隊的,請報上名字,以免誤會。”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傳來的喊聲,“我叫李文華,你是誰呀?”

“我是吳天放啊,哈哈,小李子,別貓著了,都是自己人。”吳向導哈哈大笑著喊道,然后大步走了出來。

李文華探頭探腦地看了看,確認是吳向導,才從石頭后面走了出來,來到近前,苦著臉說道:“這是誰呀,見面就開槍,差點要了我的老命。”

程盈秋臉一紅,有些訕訕地不好意思,虧了沒打中,這要打中了,該怎么交代呢?

原來游擊隊的趙維光隊長為了感謝黃歷上次的送藥之情,掐算了時間,帶著一個小隊二十余人前來迎接。快到山谷時,他們便聽見了槍聲,以為吳向導一行出現了意外,立刻加快度,前來解救。進到山谷之中,正趕上十幾個土匪撤退了進來,趙維光指揮游擊隊員立刻予以迎頭痛擊。土匪們本就受挫,又遭到了這一隊人馬的突然襲擊,只頑抗了一會兒,便被全部殲滅。

兩伙人在谷口聚集到了一起,除了黃歷和游擊隊的一些人還算是熟悉,其他帶過來的人都有些拘束。趙維光等人倒是非常熱情,特別是由黃歷先一一作了介紹,趙維光更是笑得開心。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趙維光和黃歷并肩而行,感慨地說道:“陳兄,你想得實在是太周到了,上次送給游擊隊的藥品救了很多人的命,使得游擊隊能夠繼續戰斗下去。這次又帶來了幾位專業人才,游擊隊便可以成立一個槍械修理所,一所野戰醫院,能與敵人長期地戰斗下去了。”

黃歷笑了笑,說道:“只是人太少,想要達成你的計劃,恐怕還要費不少時間。”

“不管多長時間,這是游擊隊能長期戰斗的基礎。”趙維光轉而有些低沉地說道:“如果早有一個外科醫生,也許很多戰士們都能活下來,每當想起他們,我都覺得是我的責任,是我這個隊長沒有能耐。”

“你不要把責任硬攬到自己身上,游擊隊能堅持到現在,而且還有了展壯大,這不也是你殫精竭慮的結果嗎?”黃歷安慰道。

趙維光苦笑連連,責任感是驅動人勇往直前的不竭動力,同時也是一種沉重的負擔。特別是對于他這種以抗日救國為己任的熱血青年來說,游擊隊的吃喝拉撒,打仗行軍宿營,事無俱細,讓他這個幾乎沒有軍旅經驗的青年簡直有些喘不過氣來。如果他這個隊長純是為了個人利益,象土匪頭子那樣只圖享受,也就不會那么身心俱疲了。

“現在游擊隊的狀況如何?我只是聽吳兄弟簡單聊了一些,似乎還可以啊”黃歷岔開了話題。

“那只是表面。”趙維光有些無奈地說道:“為了不打擊士氣,有很多事情我只能藏在心里。鬼子和偽軍的封鎖越來越緊,藥品、糧食、布匹、食鹽,這些必需品越來越難搞到。前段時間的掃蕩圍剿,使游擊隊損失很大,雖然又不斷補充,人數看起來比原來要壯大了,但那些新兵的戰斗力難以保證,彈藥缺乏又不能很好地開展練兵。槍枝損壞得不到及時修理,傷員得不到很好的救治,老百姓害怕鬼子屠村,游擊隊力量有限,又不能給他們提供安全的保護……”

黃歷默默地聽著,沒想到游擊隊竟然有這么多的困難,如果不能解決,這些困難將象滾雪球似的越變越大,最終不用鬼子來打,游擊隊就會被壓垮。而打破封鎖,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夕陽的光線,在一片大地和山巒上散出一層花粉似的光輝。太陽在下沉之前,還在射出它最后的光芒,仿佛是對人們行著一個匆匆的敬禮。

黃歷等人來到了游擊隊的營地,一個叫王家洼的小山村,由于眾人長途跋涉,已經又累又餓,趙維光很善解人意地取消了原定的一些歡迎儀式,而是直接在一處大院子里設宴招待遠來的客人。

野兔、山激、蘑菇……再加上一壇老酒,一鍋香噴噴的大米飯,讓黃歷等人吃得滿嘴流油,體會到了山珍的原滋原味。

“這飯多好吃,山里的生活似乎也不那么艱苦啊?”程盈秋喝了趙維光敬的一小杯酒,臉蛋紅撲撲的煞是可愛,用有些迷離的眼睛望著黃歷,傻笑著說道。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這是為歡迎我們特意準備的,平常想要填飽肚子都不是那么容易,你就別想得那么美了。”

“你騙人。”程盈秋撇了撇小嘴,說道:“靠山吃山,山上有的是野物,還能餓著?”

黃歷嘿嘿一笑,不想再和程盈秋繼續解釋,生活在城里的大小姐,哪里知道鄉下人的艱難困苦,靠山吃山,說起來容易。他不怎么喝酒,也不想陪著別人喝,吃飽了飯,便借口休息,要趙維光安排了宿處,帶著程盈秋走了。而馮生易等人喝得興起,還在吆五喝六地叫喚。

叫李文華的游擊隊員和黃歷并不陌生,他就是和黃歷打土匪時的那個幫手,帶著黃歷和程盈秋來到了村北頭的一間院子,喊了一聲,一位頭花白的老太太走了出來。

“劉大娘,又得麻煩您了,這是我們游擊隊的兩位客人,這幾天就得住在您家了。”李文華很客氣地說道。

“好,這沒說的,就是怕人家嫌我這屋子破。”老太太笑著打量了一下黃歷和程盈秋,伸手將兩人讓到了北屋里。

屋子不大,右邊一個炕便占了大半邊,炕上鋪著席子,還有一netg自織的黑粗布薄被。

“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城里人,俺們家窮,可別嫌乎。”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劉,劉大娘,是吧?”程盈秋一屁股坐在炕上,迷離著眼睛說道:“您就別客氣了,我們可不是住一兩天,可是要住,住很長時間,嫌乎,嫌乎什么?”

黃歷將兩支槍立在炕邊,從李文華的中接過包裹,放到了炕上,笑道:“好了,這就是我們的家了,劉大娘,客氣話就甭說了,再說可就是往外攆我們了。”

劉大娘連連點頭,這對小夫妻倒是和氣得很,一點也沒有城里人的mao病,她招呼一聲,出去燒水,說是要給黃歷二人燙腳去乏。

李文華見事情都安排妥當,和黃歷說了一聲,便離開了,屋子里只剩下黃歷和程盈秋兩個人。

程盈秋和衣躺在炕上,微閉著眼睛,半開的小窗外傳來了蛐蛐的鳴叫,透過小窗,能看見葫蘆架上的葫蘆沉重的下垂,遍體生著象嬰兒嫩皮上的茸mao,一朵寬大的白花,tǐng著長長的箭開放著。她的頭有些沉,但卻很興奮,她終于聞到了期盼已久的山野的氣息,這以后,她便要在這里生活,在這里戰斗。再沒有鬼子警察半夜的盤查,再不用聽見響動便疑神疑鬼地擔心敵人來抓捕。

“阿歷,你看我挑的槍怎么樣?”程盈秋懶洋洋地向上動了動,半倚著身子。

“嗯,不錯,有改造的價值。”黃歷很隨意地瞅了一眼,敷衍的意味很濃,但程盈秋卻沒聽出來。

“我還是覺得用你的槍順手。”程盈秋笑嘻嘻地說道。

“能拆卸的不太適合野戰。”黃歷向后一躺,雙手向腦后一枕,說道:“明天,我和趙隊長說一聲,看能不能從別人手里換支三八槍,再進行一下改造,估計和我的那支差不多。”

“你是不是不舍得給我,嗯?”程盈秋斜著眼睛看黃歷,似笑非笑。

月亮已經照滿了院,風吹進屋子,帶著地里的泥土和肉碎的小草的味道。月光從葫蘆的枝葉里,從窗戶的欞格里照進來,落在她豐滿的胸脯上,心口似乎還在突突的跳動。

黃歷微微一笑,抓過程盈秋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摩挲著。

程盈秋任由黃歷的親昵,低頭輕聲說道:“帶我出去轉轉,我怎么喝完酒,倒不覺得困。”

初來乍到,什么都覺得新鮮,黃歷很理解程盈秋的這種心情,喝完酒睡不著,也是程盈秋的一個習慣,那次不是拉著他在院子里坐了兩個小時嘛

黃歷輕輕咬了下程盈秋的手指,坐了起來,準備陪興奮不已的媳fù兒晃悠一圈。門簾一挑,一個彎眉圓臉的姑娘端著盆水走了進來,兩個黑浸浸的眸子正對上黃歷的視線,這個姑娘眨了眨眼睛,吃驚地呆住了。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二十二章月下之談

晚上的月亮非常好,她掛在中天,雖說只有半邊,離團圓還遠,但她一樣地把柔和清澈的光輝灑遍了大地。山峰、樹木、田壟、屋宇、籬笆和草垛,通通蒙在一望無涯的潔白朦朧的輕紗薄綃里,顯得縹緲、神秘而綺麗。

趙維光和一總隊隊長白net國,還有吳向導帶著微熏的醉意,漫步走到了村外的一個小山丘上,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望著周圍的景致,久久出神。

“醉翁之意不在酒,維光,你可要多加提防啊”白net國輕輕長出了一口氣,意有所指地說道。

趙維光淡淡一笑,沉吟了一下,說道:“我不學白文秀士王倫,嫉賢妒能,反丟了性命。其實,你知道,這個隊長的位置對我來說,壓力實在太大,要是有個能人來接手,我倒是巴不得拱手相讓。”

白net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道:“就算你要讓賢,也得摸清人家的路數,給游擊隊找個好靠山吧?”

趙維光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還記得我們當初舉旗抗日時的理想嗎,天放,你怎么不說話?”

吳天放正咀嚼著一根草莖,聞言吐掉了嘴里的渣子,笑道:“照我說,雙方聯合抗日,倒是個很好的選擇。他們這伙人不僅背景深厚,而且在北平城里能量很大,從上次搞藥品就能看出一二。前些日子北平城里的大行動估計也是他們弄的,一個日軍中將,十幾個日偽要人,嘖嘖,膽子比天大了,說實話,我還真是tǐng佩服他們。”

“呵呵,你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趙維光一拍手,笑道:“他們既是真心打鬼子,又有能耐,又有背景,我就算讓出這個破隊長,又如何?唉,自從拉起隊伍,我這心都要操碎了,太累了,太他x累了。”

哎,白net國伸手一指,月光下,有兩個人相攜相挎著從村里慢悠悠地走了出來,邊走邊低聲說話,偶爾出一陣笑聲。

“是他們兩口子。”吳天放笑著說道:“還真是浪漫啊,月下散步,談情說愛。”

“陳先生,上這邊來,這邊景致甚好,正適合月下談情。”趙維光揶揄著大聲喊道。

黃歷拉著程盈秋走上土丘,程盈秋甩了下手,黃歷卻緊緊抓著不放,笑呵呵地和眾人打著招呼,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感覺,還調侃道:“我們兩個月下談情,男女搭配倒還說得過去,你們三個大男人在干什么,莫非也在談——情?”

哈哈,趙維光笑了起來,點頭道:“沒錯,我們也在談情,在談兄弟感情,與你們二位倒是不同。”

“原來如此。”黃歷點了點頭,拉著程盈秋也坐在了石頭上,笑道:“那咱們一起,這回不光有兄弟,還有姐妹呢”

“應該叫嫂子才對。”吳天放打趣道:“我們還真不知道眉眼高低,打擾二位的甜蜜了。”

黃歷掏出煙,了一圈,趙維光深吸了一口,連連贊道:“好東西呀,可有時間沒netbsp;“買不到嘛?”程盈秋詫異地問道:“鬼子不會連這個也封鎖吧?”

白net國苦笑道:“不是買不到,也不是封鎖,而是我們沒錢,就算有了點資金,也得用來買糧食、食鹽等物品。”

程盈秋點了點頭,突然轉向黃歷說道:“你不是帶了很多錢嗎?是給游擊隊花的吧?”

黃歷愣了一下,連忙點頭,“對,對,就是給游擊隊用的,這不還沒來得及說嗎”這敗家媳fù兒,哪有這么問的,把底兒都露了。

趙維光三人相視一笑,吳天放主動岔開了話題,問道:“陳兄,你們在北平城里可是鬧得天翻地覆,鬼子漢奸寢食不安哪外界傳聞太多,這回你給我們說說,讓我們也知道個清楚。”

黃歷很平靜地講述了一遍,沒有炫耀,更沒有夸張,反倒是很簡單,似乎并沒有太過看重這些驚天動地的大事。

“太平淡了吧”白net國撓著腦袋,給出了評價。

“陳先生又不是說書的,外行聽熱鬧,內行看門道,你仔細揣摩,就會學到新東西。”趙維光笑著說道:“能在那么殘酷的環境中有所作為,很值得我們學習呀”

黃歷謙虛道:“你們干得也很好啊,在城里經常聽見西面的炮聲,這讓城里的老百姓很有些心氣兒,知道北平附近還有跟鬼子作戰的隊伍。”

趙維光苦笑不已,黃歷接著問道:“沈棟呢,他表現得怎么樣?”

“他呀,很不錯。”白net國說道:“已經是小隊長了,前幾天領著人去偵察,估計也快回來了,希望能找到鬼子封鎖線的漏洞。”

黃歷沉吟了一下,問道:“那有沒有打破鬼子封鎖的辦法,比如說拔掉幾個據點。”

“我們也試過。”趙維光低沉地說道:“一來鬼子的據點堅固,我們沒有重武器,很難進行攻堅作戰;二來呢,你拔掉據點也不能久占,鬼子很快便會反撲,徒費人力。所以,我們還是希望能找到一條秘密的補給路線。”

“有了補給路線,你們的資金有固定的來源嗎?”黃歷繼續問道。

“沒有。”趙維光很干脆地回答:“我們不能象土匪那樣打著劫富濟貧的幌子,糟蹋老百姓。山區的百姓也都很窮苦,連吃飯都成問題,收稅是不用想了。為了錢的事兒,我可是愁得都有白頭了。第一總隊還好,第二、第三嘛,如果再不軍餉,嘿嘿,那可就不好說了。”

黃歷想了想,說道:“鬼子以戰養戰,我們也可以這么做,當然,這是我的不成熟的想法。你們肯定也能想得到,就是不知道實際困難在哪里?”

“說得來簡單得很,那就是游擊隊的實力還不夠強大。”趙維光望著遠處的山巒,低沉地說道:“那些游雜武裝不敢跟鬼子對陣,只擴充武裝,勒索敲詐老百姓。而我們,跟鬼子打,便有死傷,又要提防這些混蛋從背后下手,所以——”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二十三章要官兒做

對于實力的認識,趙維光與黃歷的看法是不一樣的。趙維光的依據是人數、武器,黃歷更注重于人的素質,這也是北平抗團的經驗,不盲目擴大,加入前要嚴格考察,加入后要經過訓練。戰爭哪會不死人,可有的隊伍越打越強,有的隊伍卻由強變弱,甚至逐漸消亡。這里面有指揮上的問題,也有隊伍運作上的弊病。

而趙維光的游擊隊在這兩方面都有mao病,先,趙維光等游擊隊的干部并沒有經過專業的學習,半路出家,只能是在實踐中慢慢學習,在與日軍的戰斗中犯了正面作戰的錯誤,以至于損失過大;其次,對于軍隊的訓練不夠重視,當然,這也是抗日戰爭時期大多數軍隊的弊病,由于子彈缺乏,新兵往往只打兩三實彈,便要上戰場了。訓練的不足,也是抗日戰爭中,中隊的傷亡遠遠大于日軍的重要原因。

“游擊隊最強的時候,有五、六百人槍,土匪和游雜武裝都不敢輕易招惹我們。可經過鬼子的掃蕩圍剿,游擊隊傷亡很大,雖然補充了一些,但戰斗力大大下降,那些混蛋們現在又開始蠢蠢玉動了。”白net國皺著眉頭,接著趙維光的話忿忿地說道。

黃歷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兵貴精而不貴多,以人槍數量來評價部隊的實力,恐怕并不準確。而且,恕我直言,游擊隊的運作似乎并沒有進入一個良性的循環,打過仗后,需要的恢復時間太長了。”

趙維光沉默下來,半晌才點了點頭,說道:“我們都不是軍事專才,拉起游擊隊,也是趕鴨子上架。陳先生說得對,游擊隊的運作確實有問題,還請陳先生不吝賜教,多多幫助才是。”

黃歷淡淡地笑著,卻不置可否。程盈秋有些著急,在他身后輕輕捅了一下。

趙維光和白net國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黃歷為何這種態度,很簡單,他在要權力。

沒錯,黃歷確實有這種想法,他是帶著計劃,而要實施計劃,就要在游擊隊里有一定的地位,有一定的權力,讓他只當一個智囊型的謀士,那不行。

“陳先生的意思我明白,要盡展胸中抱負,就得有號施令的權力。”趙維光笑著說道:“我不是那種戀棧權力的野心家,而且這游擊隊長的職位也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要陳先生有更好的辦法,使游擊隊能夠展壯大,我立刻把這位置讓出來,去當一個不用netbsp;“呵呵,趙隊長這話說得,好象我此來便是要鳩占鵲巢,爭權奪利。”黃歷笑著站起身,對趙維光說道:“不過,我確實有一個計劃,如果趙隊長覺得對游擊隊有利,那便給我個名義,讓我去放手實施。如果覺得不好,那也沒什么,我們還是共同抗日的兄弟,聯合抗日的宗旨不變。”

“好,咱們一言為定。”趙維光伸手作了個請的手勢,“今晚咱們就抵足長談,熬個通宵。”

“別,別,我把文件資料取給給你,你慢慢看,我可得陪媳fù兒睡覺。”黃歷剛說完,便感到胳膊上被掐了一把,不用看,定是程盈秋惱羞成怒,施展絕技了。

趙維光沒有讓黃歷給他送文件資料,而是親自陪著他們回到了住處,又聊了一會兒,才帶著東西告辭。

“嗨,你是怎么回事,剛來就向人家要官做,這還象不象話?”等屋里只剩下兩個人,早就憋得夠嗆的程盈秋便開口問道。

“你不懂。”黃歷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出去轉了一圈,確認無人偷聽,才走了回來,脫衣上炕,笑道:“來,媳fù兒,把燈吹了,我好好講給你聽。”

程盈秋哼了一聲,坐在炕邊沒動地方。黃歷也不著急,往炕上一躺,閉上了眼睛,半晌,竟然出了鼻息,似乎睡著了。

“你這家伙——”程盈秋知道黃歷是在逗她,不禁氣惱地翻了翻眼睛,一口將油燈吹熄,爬到炕上,推了推黃歷,“說呀,你不是要講給我聽嘛?”

嗯,黃歷慢慢睜開眼睛,低聲說道:“媳fù兒,有些事情不象你想的那么簡單,你離我近點,咱們小聲說話,別讓人聽見了。”

程盈秋使勁鍾了黃歷一下,側身一躺,給了黃歷一個后背,又拱了一下,沒好氣地說道:“好了,說吧”

黃歷伸手摟住程盈秋,在她耳邊說道:“你以為游擊隊里都是一心抗日的愛國青年哪,三個大隊,到現在趙維光也未必能完全控制,起碼那個由二十九軍士兵和冀東保安隊殘部組成的第二大隊就并不惟命是從。至于那個由農民組成的第三大隊,如果再不軍餉,也保不準會干出什么?我們的到來,對趙維光來說,是件好事,特別是你,提到我帶來了錢財,你沒看見他們的神情?”

程盈秋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抗日是為了國家,為了民族,軍餉會那么重要?”

“那是你天真的想法。”黃歷輕輕捻著程盈秋的手指,緩緩說道:“并不是所有高尚的行為背后都有高尚的目的,說得簡單一些,當兵吃糧,天經地義,你沒有錢,又不肯象土匪鬼子似的去搶,士兵餓著肚子,還會聽你的命令嗎?”

程盈秋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是最實際的,但聽起來卻讓人不太舒服。”

“你以為人人都象你這樣,滿腦子為國為民的高尚思想,甘愿流血犧牲去抗日而別無所求。”黃歷戲謔地說道:“我向他要官兒做,只是試探一下他的態度,我身上除了金條,還有委任狀,就算他是個野心家,想靠著手里那點人馬升官財,我也能單獨拉出一支隊伍來,雖然這并不是最理想的結果。你當我帶的人那么簡單哪,他們都有各自的作用。”

“馮黑子和王老蔫原來是二十九軍的,那兩個軍官好象是冀東保安隊的,你是想憑他們把第二總隊——”程盈秋瞪大了眼睛。

“知道就行了,別說出來。”黃歷摟得更緊了些,有些困倦地說道:“明天看趙維光的行動吧,如果他是個嫉賢妒能的家伙,我們就自己干,總要讓計劃落在實處,讓你能圓自己的心愿。當然,如果我們不管不顧,照現在的情形展,這支游擊隊想繼續支撐下去,很難哪”

“不說了,睡覺吧”程盈秋有些意興闌珊,就是想一心一意地打鬼子,這種涉及到陰謀詭計的事情讓她很反感。

“睡覺。”黃歷閉上了嘴巴,他也確實困了。

油燈閃爍,趙維光在埋頭苦讀,已經是后半夜了,他卻沒有困倦之感,反倒很興奮,不時擊節贊嘆。

這才是游擊戰,這才是游擊隊應該采取的戰略戰術,想想自己引以為豪的妙峰山之戰,與日軍十幾坦克,十幾架飛機周旋戰斗,這哪是勇敢,是盲干啊,真是令人汗顏哪,純粹是一次莽夫行動。

黃歷給他的不僅是計劃書,還有關于游擊戰的書籍,這對于趙維光來說,不亞于獲得了無價之寶。經過了真正的戰斗,也多少認識到問題的趙維光,在書里找到了自己指揮上的不足,獲取了大量讓他感到耳目一新,有如醍醐灌頂般的感悟。

誠然,國民黨抗日游擊戰術思想的成長,是抗戰爆前后國民黨所面臨的軍事困境使然。這一情形必然使其呈現出應急性與實用性的功利目的。但依然有其一定的指導意義,對敵后游擊戰場的開辟和展起著重要作用。

趙維光肉了肉有些酸痛的眼睛,下地緩緩走出了屋子,望著天邊的月牙,陷入了沉思。

正如黃歷所想,游擊隊的展遇到了障礙,沒有固定的資金來源,沒有源源不斷的武器供應,面對著鬼子的封鎖和掃蕩,游擊隊舉步維艱。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趙維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游擊隊里的號召力,只限于那些熱血青年。而不出軍餉,第二總隊和第三總隊就有嘩變的可能。趙維光知道不能奢望別人與自己有著同樣的精神境界,一年多來的歷練也讓他知道現實和理想總是存在著差距,這是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

與黃歷合作是不可避免的,不管他身后是什么樣的背景,只要他是堅決抗日的,只此一點,趙維光便非常贊賞。而且,黃歷的計劃書也十分細致中肯,對游擊隊的展非常有好處。趙維光知道黃歷的身手和智慧,這從上一次潛入村子里殺土匪,北平城里的大行動便能看得出來。給游擊隊找個靠山,得到一個令人信服的名義,再加上黃歷的指導和訓練,游擊隊的強大是可以預期的。

那還猶豫什么?趙維光自失地搖頭苦笑,難道自己說過的慷慨之辭都是虛假的,自己到底還是舍不得這個隊長之職?可人家也沒要求自己退位呀,只是要先成立一個教導隊,為游擊隊培訓一批骨干而已。

一陣夜風吹來,趙維光不由得緊了緊衣服,東方已經有些白,新的一天即將來到,自己該做出決定了。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二十四章名正言順

魔鬼撒旦,不,比撒旦還撒旦。程盈秋腦袋已經暈,腿象灌了鉛似的沉重,每邁一步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氣,偷偷望了望背手而立、面無表情的黃歷,心里罵了一句。罵完,她又覺得很愧疚,是的,在訓練中,黃歷鐵面無私,象個黑臉包公,可晚上回到住處,是誰給累得象一攤泥的自己按摩放松,燒水燙腳,別人可沒這個待遇,否則自己也不會奇跡般地堅持到現在。

對于游擊隊員來說,黃歷的訓練是殘酷的,也有那么點撕心裂肺的恨,但也只能忍著。在他們眼里,黃歷很變態,不是一般的變態,看他就像惡魔,是那么的讓人從心底出顫抖,害怕和恐懼占據著每個人的心理。沒錯,他們只有被黃歷搞的份,是黃歷嘴里說的紅薯、木瓜一類。

初期訓練,三百多游擊隊員被淘汰了一半。也就是說,能達到黃歷眼中士兵基礎標準的只有一百多人,這還只是從體能上來判斷。而接下來的訓練更為嚴格苛刻,不斷有人被踢出去,或者被抬出去,在十天的時間里,淘汰率達到了三分之二,現在只剩下不到四十人,還在勉力支撐。

這些人將由黃歷親自訓練,而那些淘汰下來的也不能閑著,自然有人按照黃歷制定的標準天天督促著他們苦練。將士兵分級,按級餉,游擊隊采用了正規軍的辦法,但這種辦法不是論資排輩,而是論真實的本事。換而言之,能者多勞,能者多得,這是一種激勵,也代表著自身的能力。分級的另外一個作用便是把游擊隊分成了一線部隊和二線部隊,領的軍餉不同,執行的任務也有區別,這樣便能避免因為戰斗素質低下而造成大量的傷亡,并給了新兵成長的時間。

今天是最后一次考核,能夠堅持下來的便成為了黃歷親自領導下的一支精銳,這些士兵將領取與班長同級的軍餉,這支精銳的名稱便叫教導隊。對于很多人來說,這不僅僅是軍餉的事情,還關系到臉面和榮譽,特別是學生兵,更是咬緊了牙關在堅持,非要讓黃歷看看,他們不是廢物。

黃歷看了看手表,吹響了哨子,還剩下三十六人,從整個游擊隊來說,百分之九十的淘汰率,就這樣,黃歷還是感到不滿意。但時間有限,隊員素質有限,也只能先將就了。

“華北忠義救第二十二路,司令趙維光,政治指導員李子祥,參謀長王大慶(王老蔫),下轄三個支隊及一個特勤隊,一支隊支隊長白net國,二支隊隊長馮生易,三支隊隊長……”黃歷很鄭重地將委任狀遞到各人手中,正式宣告爭取游擊隊的工作順利完成。

趙維光等人并沒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雖然軍統天津站抽調了不少抗團的人員安插進來,但這些人與他們同樣是熱血青年,不是那種老于世故的特務,而且游擊隊的整體架構并沒有大的改變。不僅如此,游擊隊有了正式的名稱,有了薪餉的來源,再加上馮生易、王老蔫等人的工作,原來有些松散的三個總隊終于能夠打亂重組,這樣也就消除了什么學生、軍人、農民的隔閡,成為了一個相對團結的整體。

權利和金錢,在什么時候都是足夠誘huo的籌碼,或者趙維光和一些人并不在意這些,但既能繼續抗日,又能名利雙收,這個買賣是那么劃算。再說,黃歷是打著國府的旗號,游擊隊能成為的一部,游擊隊員能當上的正式軍官和士兵,名正言順,在當時也是相當令人羨慕的事情。

“呵呵,這下子咱們可不是假冒虛名了。”趙維光看過委任狀,笑著說道:“有了國府的任命,正經的編制,就連老百姓都得高看一眼。”

“恭喜趙司令。”黃歷象模象樣的給趙維光道喜,又拱手象周圍人示意,“還有諸位,如今都是吃皇糧的官兒了,可喜可賀。”

“大家伙以后都好好干。”白net國笑著說道:“雖然咱們在敵后很艱難,可國家政fǔ還記著咱們,只要干出點樣子,這官兒是小事,咱們可都出了名了。天天那收音機里的廣播一提咱們,嘿,多帶勁。”

“那是,在這北平附近,也就咱們是真敢跟鬼子干的,別人哪,都不行。”

“對,咱們馬上就拉出去跟鬼子干一仗,來個開門紅,打出咱二十二路軍的威名。”

“鬼子肯定是要打的。”趙維光趕緊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安靜,謹慎地說道:“我看還是再練練兵,吳天放不是帶人按著陳兄拿來的地圖去取武器了嘛,總要兵強馬壯,才好出動打鬼子呀”

“練兵是肯定的。”黃歷說道:“不過,趙司令,你也不要對那些武器彈藥抱有太大的希望,二十九軍哪,那本來就是一個窮隊伍,機槍、大炮就別指望了,就算是普通的槍枝,我看也不一定有。我聽馮隊長說過,二十九軍靠的是大刀片兒和手榴彈,這兩樣應該是有,可對隊伍的戰斗力提高,我看效果不大。”

趙維光眨了眨眼睛,笑道:“手榴彈也不錯啊,還記得上次打土匪嗎?陳兄在樹林里弄的那個拉線雷,小李子回來一說,我們可是大受啟。在黑山扈突圍時,還用這招炸過尾追的鬼子,爭取了不少撤退的時間呢”

“陳兄,不知你的訓練還要多久才能結束?”白net國緊接著說道:“最近雖然有你帶來的資金,但鬼子的封鎖線也日趨嚴密,我們必須出擊,否則買到東西也運不進來呀”

黃歷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樣吧,再過一周,我對特勤隊進行一下強化訓練,然后就對鬼子的封鎖線展開行動。”

“陳兄是要以特勤隊作為殺手锏了。”趙維光笑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看看陳兄訓練出來的精銳有多么厲害。”

如果時間充足,管飽讓你們驚掉下巴,黃歷抿嘴含笑不語。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二十五章金秀的心思

哎喲,程盈秋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住處,終于躺到了炕上,腰酸背痛,手指都懶得再動一下。

阿歷,你快回來呀,給我好好肉肉,雖然你這家伙按摩時老占人家便宜,可我認了,人都是你的了,親親摸摸就不算什么了。

門簾響了一下,程盈秋的眼睛都懶得睜,便膩聲道:“都怪你啦,一張嘴就是五公里,十公里,都快累死人家了,快來給我肉肉,要不——”

金秀端著一碗山果愣住了,程盈秋不耐煩地又催了一遍,她才走了過去,放下碗,笨手笨腳地給程盈秋捏著腿腳。

程盈秋馬上便覺出了不同,黃歷的手拿捏得恰到好處,痛而舒服,而這雙手——,她睜開了眼睛,才看見竟是金秀。

“阿秀,是你呀”程盈秋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倚著枕頭半坐起來,“我還以為是他呢,好了,快停手。”

難得有同齡的女伴,這段時間里程盈秋和金秀相處得很好,成天姐姐、妹妹地叫著,但金秀似乎一直對黃歷有所忌憚,或許是因為從土匪那里救她時,黃歷的態度有點兇,給她留下了心理陰影吧

“俺今天上山采到了野果,很好吃的。”金秀將碗里的果子端到程盈秋面前,象獻寶似的笑著。

程盈秋看著紅通通的果子,不禁咽了口唾沫,一抬胳膊,呲牙咧嘴地一副怪樣子。金秀很有眼力架,忙拿起一個果子,喂到程盈秋嘴里。

又酸又甜,嗯,好吃,程盈秋吃了一個,眨了眨眼睛,贊不絕口,金秀便不停地喂,到最后,弄得程盈秋都不好意思了。

“阿秀,好了,我不吃了。”程盈秋伸手拉住金秀的手,說道:“以后自己不要上山啊,我夜里聽到山上有狼叫,你沒有槍,要是遇上了,是很危險的。”

“俺不是一個人,所以不害怕。”金秀抿著嘴笑道:“不過,要是象盈姐似的,手里有槍,那就更好了。”

程盈秋累得有些反應遲鈍,沒聽說金秀話里的意思,只是隨便點了點頭。

“盈姐,你哪兒疼,俺給你肉肉。”金秀殷勤地說著,伸手給程盈秋捏著胳膊。

程盈秋呵呵地笑著,“歇會兒吧,上山也很累,我沒事兒,等他回來再說吧”

“俺不累。”金秀捏完胳膊,又給程盈秋捏腿,繞著圈子說道:“盈姐,俺去看過你們訓練,哇,跑了那么遠的路,還不讓休息,端著槍在日頭下曬,槍口還要綁磚頭,真厲害。”

“不是厲害,是累人啊”程盈秋苦笑道。

“嗯,是tǐng累的。”金秀點了點頭,深有同感地說道:“沒人的時候,俺也照著你們的樣子試了試,還好,俺也能堅持一會兒呢”

程盈秋詫異地望著金秀,她有些覺出金秀與以往不太一樣了,這小丫頭,目光閃爍,繞著自己獻殷勤,好象有事兒要說。

“阿秀,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說?”程盈秋似笑非笑地問道:“別拐彎抹角的獻殷勤,咱倆可是好姐妹,你用不著這樣哦”

金秀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雙手捻弄著衣角,半晌才幽幽地說道:“盈姐,你能讓俺也加入游擊隊嗎?俺能吃苦,也不怕累。”

“你也想扛槍打仗?那可是要死人的,你不害怕嗎?”程盈秋盯著金秀的眼睛問道。

“俺——”金秀猶豫了一下,反問道:“那盈姐你呢,你一開始害怕嗎?”

程盈秋呵呵笑著,伸手點了下金秀的腦門,“你這丫頭,倒考起我來了。好,我說實話,剛開始的時候是有些害怕,后來,慢慢習慣了,也就不害怕了。”

“俺也會習慣的,真的。”金秀很認真地睜大眼睛。

“呵呵,這事兒還不好辦,還用得著你這么大費周章。”程盈秋笑著拍了拍金秀的手,說道:“你直接去報名不就完了,游擊隊天天招人,你是不敢去?還是——”

金秀撇了撇嘴,說道:“俺去過了,他們要俺去當什么護士,伺候那些男人,還要端屎倒niao,俺干不了這個。”

“你這是封建思想,在大城市里的醫院,都是女護士。”程盈秋說到這里,看見金秀的臉垮了下來,她沉吟了一下,問道:“那你想干什么?不會是想和我一樣去扛槍打仗吧?”

“俺就是想這樣。”金秀的眼睛都亮了,拉著程盈秋的胳膊說道:“有了槍,俺就誰也不怕了,還正好能和你做個伴兒。”

“可是——”程盈秋有些苦惱地肉著額頭。

“你跟俺說說嘛”金秀輕輕搖著程盈秋的胳膊,懇求道:“陳大哥最聽你的話,你一說準成。”

“聽我的話?那也得看是什么事情。”程盈秋苦笑著說道。

“什么事情都成,要不你就不讓他——”金秀玉言又止,臉騰地漲紅了起來。

“臭丫頭,你懂什么?”程盈秋的臉也紅了,嗔怪道:“好了,好了,讓我試試吧,要是不成,你也不許惱。”

“不惱,不惱,只要你去說,俺就感謝,很感謝。俺再給你肉肉腳啊——”金秀喜出望外,又忙著討好起來。

從蒙古人入中原建立元朝,再有女真人入關建立清朝,幫著這些異族人或者親自操刀上陣屠殺自己同胞的漢族人比比皆是,現在日本人來了,漢奸層出不窮也就不奇怪了。

統治,吏治,人民生活水平極端低下,造成社會離心力的加劇,使政fǔ缺乏親和力和號召力,為漢奸思想的流行打開了通道。民眾思想意識里只有一家一姓,沒有國家民族。一些人便賣國求榮,賣身投敵。

總之,方方面面的原因可以說上一大籮筐,如果開始辯論,估計一夜不睡也爭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黃歷緩緩說道:“從元朝、清朝,再到現在,總是越有家產的人越鼠兩端,目的就是倚靠強者,保住自己的地位、家人和財產,在這個時候反倒是窮人牽掛較少,敢于反抗。你們如果找個漢奸問問,準保他們也有一長溜的理由,會倒出一大堆的苦水。他們也許把咱們這些人都看成傻瓜、蠢蛋,振振有詞的說:你們這個也說日本,那個也說日本,好像跟了日本就跟女人偷了漢子一樣日本人是那么好打的嗎?早晚中國是人家日本人的天下跟了日本不光榮,將來都成了日本的臣民,看你們還說什么”

“黃兄,你怎么象在替他們說話似的?”趙維光有些不解的問道。

“不是在替他們說話,我其實更加痛恨漢奸,但你們要明白漢奸也是有所不同的,也是可以利用的。”黃歷笑著解釋道:“就象在北平城里,給日本人干事的都應該稱為漢奸,可我們只選那些真正作惡的。我想,游擊隊面臨的環境,也要采取靈活的策略,那些表面敷衍日本人,心里向著中國人的,咱們可以進行爭取,讓他們暗中為我們做事。比如在敵占區購買物資,提供情報,他們應該更加方便一些。照現在的局勢看,與鬼子戰斗是一個長期的艱巨的工作,咱們總得有個側重不。最好不要見誰打誰,到處樹敵。”

“黃兄說的有些道理。”白net國眨巴眨巴眼睛,“沒做壞事的自然可以放過,就象日本鬼子進北平,那些掛上膏藥旗歡迎日本人的大戶人家不能都稱做漢奸,一bang子打死吧?”

趙維光想了想,說道:“那就先打出頭鳥,找個鐵桿漢奸收拾了,看看其他人的反應,再決定采取的策略。”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去辦。”黃歷皺著眉說道:“日本鬼子在中國犯下的罪惡數不勝數,慘絕人寰,你們可能見得很多,我想呢,就由你們盡可能的把這些記錄下來,再轉遞到后方,在報紙廣播上予以揭露,這樣不僅可以激起民眾的抗日意識,還可以留下這些東西給后人,讓他們永遠不忘國恥,不忘對日本人的仇恨。”

“好主意。”趙維光使勁點了點頭,憤慨地說道:“請黃兄聯系上面,支援我們幾架照相機,及懂攝像,會洗相的專業人才,我覺得不僅要留下照片,還要記錄下這些罪惡所生的時間、地點,受害人的描述,要讓全世界都知道日本人是怎樣的畜獸不如。”

“好吧,我抓緊時間去辦。”黃歷點頭道:“我想這應該不是很難。”

“趁著今天人聚得比較齊,我想把一些事情都說清楚。”趙維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免得以后出了差錯,不好處理。”

黃歷看了看一直含笑不語、靜靜傾聽的政治指導員李子祥,他是天津抗團的成員,曾在自己手下受過訓,給他的印象是比較靈活,說得不好聽的話,就是圓滑。

李子祥見黃歷投來了探詢的目光,便也不再藏拙,笑著說道:“趙司令盡管施展手腳,我和陳大哥一定你。”

黃歷微微一笑,對李子祥的表態很滿意,這個時候,對趙維光的是非常必要的,這也是長遠的考慮。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二十六章即將開始的行動

成功出于眾者,先知也。預先掌握正確情報是取得勝利的前提,孫子兵法中的六韜便對此有所闡述。軍事情報思想強調綜合運用各種手段,有層次,有目的,有計劃地進行情報搜集和對敵實施情報欺騙,通過情報手段的運用以期取得政治上和軍事上最后的勝利。

當然,游擊隊現在還達不到這種水平,但依靠軍統的情報網,以及自身眼線和派出人員的偵察,趙維光和黃歷等人仔細研究甄別后,依然對周圍的敵人有了更多的了解,制定出了相應的行動計劃。

特勤隊為期十天的強化訓練結束了,銼子里拔大個,黃歷終于選擇出了其中的十人作為狙擊手,兩人一組,國際通行的標準雙狙人配置。令人奇怪的是,黃歷選擇的并不全是特勤隊里射擊成績最好的,別人也許不理解,但黃歷卻是有依據有理由的。

一個狙擊手可能只為了開一槍而爬行一整天,有時還可能什么也找不到,你是否能一槍不而放棄任務?有時你見到目標而開槍的機會只有三秒鐘,假如你在做白日夢,吃飯又或者其他無關事情,你便失敗了。你必須了解你的任務、位置并等待目標出現。你可能要整天保持不動以避免敵人的現,這聽來十分容易但其實十分困難,一個初學釣魚者要將魚線留在水面以下過三分鐘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總想要把魚鉤提上來看看,如果你有打獵的經驗你會知道在獵物面前保持不動是如何艱難,更何況你將要面對的獵物是一看見你就會向你開槍的人呢?

所以,對一名優秀的狙擊手來說,細心和耐性就是他的一切,而且影響著他的決定,單是細心已經可以令一個狙擊手成功,狙擊手行動前必須決定要身處哪里,怎么走,怎么去,帶什么裝備,用什么偽裝,如何通訊,行動時如遇緊急情況應該如何,任務完成如何撤退,無法完成又怎樣避免損失?一個狙擊手必須由開始到結束詳細思考所有程序,其武器及子彈補給裝備配置才會產生效果,射擊術只是最后的要素。

盡管特勤隊按照黃歷的設想組成了,但還需要戰火的考驗和洗禮,也許還要付出血的代價才能夠真正成熟,但時間不等人,游擊隊必須有所行動,他們也只有在實踐中去學習進步了。

“這里,離鬼子駐扎的地方有一處十分險要的地方,兩側是斜度約四十度,高約三十公尺的峭壁,中間是一寬約十五米,深約五十公尺的峽谷。”黃歷指點著地圖說道:“如果能把鬼子引進來,他們就netbsp;“鬼子會中計到這里嗎?”趙維光不太確定地問道。

“這當然要有人給他們引路,而且還要讓他們鉆進這條峽谷。”黃歷微微一笑,說道:“當然,這需要使用一點點心理戰,還要看我們的運氣怎么樣。”

“如果鬼子真敢來,我們在兩側峭壁往下扔手榴彈,嘿嘿,也許一槍不費,就把鬼子全給滅了。”王老蔫若有所思地說道:“那咱們明天就出,這些日子光是訓練,戰士們可是憋得夠嗆。”

“那就這么定了。”趙維光輕輕一拍桌子,說道:“按照陳兄的計劃,由第一總隊和特勤隊執行這次誘敵伏擊的任務,第二總隊負責守家,第三總隊作為預備隊,負責警戒和支援。”

夕陽在金紅色的彩霞中滾動,然后沉入陰暗的地平線后面,通紅的火球金邊閃閃,迸出兩…熾熱的火星,遠處樹林黯淡的輪廓便突然浮現出連綿不斷的淺藍色線條來。

黃歷在指揮部里商議已畢,踏著夕陽最后的光輝走回了住處,剛進門,程盈秋便迎了上來,象一個賢惠體貼的妻子似的遞上濕mao巾。

嗯,黃歷很喜歡這種感覺,也知道這段時間,程盈秋是因為金秀的事情而向自己獻殷勤,他早就拿定了主意,卻故意拖著,享受著程盈秋的溫存和體貼。

“你就同意了吧”程盈秋晃著黃歷的胳膊,撒嬌似的說道:“你沒看見阿秀這一陣子在鍛煉身體嗎,就沖著她的這份毅力,你也該滿足她的心愿啊”

“我要是滿足了她的心愿,你還會這么溫柔體貼嗎?”黃歷翻了翻眼睛,戲謔地說道:“我就喜歡你圍著我撒嬌的樣子,你要不是有求于我,哪有那么聽話,那么溫婉。”

程盈秋瞪了瞪眼,黃歷同樣地瞪回去,嘿嘿,程盈秋馬上干笑兩聲,這回是抱著黃歷的胳膊了,“那你看在我表現好的份上,就不能答應下來嗎?在特勤隊里只有我一個女的,有你在還好,你要是走了,我和誰一組啊,很不方便,很尷尬的呀”

黃歷順勢摟住程盈秋的腰,捏摸著她的腰tún,猶豫了半晌,決定不再逗她,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個事情我早想到了,我的媳fù兒怎么能跟別的男人在一組呢,所以,金秀的事情我答應了。”

“真的?”程盈秋有些不太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當然是真的。”黃歷笑著貼了貼程盈秋的臉頰,說道:“一開始呢,我是不希望你長期留在游擊隊的。可后來想通了,在這里未必沒有在北平安全,或許呆在城里更加危險一些。金秀這些日子拼命地跑步爬山,那是因為我對她說過,只要她的身體達到要求,我就讓她進特勤隊,給你作伴兒。”

“你可真壞。”程盈秋咬了咬嘴net,嗔道:“故意不告訴人家,讓人家給你獻殷勤。”

黃歷摟緊了她,幽幽地說道:“我喜歡你那個樣子,可也知道這個年頭,容不得我們這么平靜地生活。所以,能多享受一時,對我來說,也是特別值得珍惜的。”

“我知道。”程盈秋的聲音輕柔下來,貼緊了黃歷,“不管以后怎樣,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光,都是我永久難忘的回憶,我也特別希望能做個溫婉賢惠的妻子,讓你感到幸福……”

程盈秋喃喃地說著,兩個人的身子越貼越緊,兩顆心也融合在了一起。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二十七章暗夜潛入

正是中午酷熱難當之時,潺潺小溪卻讓人享受到幽靜、芬芳和清涼,鳥雀在林間啁啾鳴囀,幾個前來汲水的日本鬼子抓緊這短暫的時間,在溪水里洗滌著肌體,有一個家伙甚至唱起了家鄉的歌謠。

“砰”一顆子彈從樹林里射出,帶走了一個鬼子的生命。“砰”“砰”……每隔不到兩秒便是一聲槍響,三個汲水的鬼子甚至連衣服都沒有穿好,只跑出十幾米,便都被擊殺在毫無遮攔的溪邊空地上。

鬼子的駐地里立刻沸騰了,一群鬼子兵循著槍聲向這里沖了過來。

槍聲不斷,不時有子彈帶著尖嘯從身邊飛過。黃歷沿著偵察好的路線飛快地撤退,沿途的樹木、石頭、洼地都給他提供了的極好掩蔽。當然,除了必要的規避來防范鬼子們的左右包抄以外,那就是循循善誘,不斷地抓住機會射擊,一邊讓鬼子上火,一邊別讓鬼子追錯了方向。在他若即若離的引導下,追出來的二十多個鬼子兵漸漸的拉成了一條長線,不僅體力在下降,士氣更是越來越低。鬼子們也許并不害怕死亡,殘忍和血腥有時甚至還可以增加士氣,可是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亡,特別是這種挨冷槍非常的傷害士氣。

鬼子軍曹憤怒地揮刀斬斷了一根樹枝,一個多小時了,斷斷續續已經有五六個士兵或死或傷,退出了追擊的隊伍。可前面三百多米外的那個兇手還在若隱若現的勾引著他的火氣,而且看上去不僅生龍活虎,還能不斷傷害帝國的士兵,他簡直要氣瘋了。太可惡了,難道就不能面對面的堂堂正正的決斗嗎?

盡管憤怒異常,鬼子軍曹還是沒有放棄作為軍人的警惕和謹慎,他望著前面莫測的山林,猶豫半晌,還是下達了終止追擊,返回駐地的命令。

嘿,鬼子不追了。黃歷停下了腳步,仔細觀察片刻,確認了這個令人失望的結果。他想了一會兒,只好無精打采地打道回去了。

日頭高高的掛在天空,辣地照射著大地。坂井少尉擦著頭上的汗珠,在屋里轉了兩圈,陰沉著臉問道:“你們沒有抓住兇手,甚至沒看清兇手的樣子,就這樣撤退了?”

“哈依”鬼子軍曹立正低頭,辯解道:“我擔心中了支那人的埋伏,他似乎并不擔心我們的追趕。”

坂井少尉呼出一口長氣,作為剛剛接任此地的年輕的帝官,他很鄙視這個家伙的膽小,白白損失了七八個皇軍士兵,卻不敢深入追擊,這絕對是令人感到恥辱的事情。

埋伏?哼,自己嚇唬自己,支那人難道只用一個人來做誘餌,這真是很難想象的事情。

“好了,你下去吧”坂井少尉最終壓下了胸中的不滿,使勁擺了擺手。

墨綠色的樹葉在颯颯響著,村子里點著不多的燈火,村口能看見兩個日本哨兵的影子在晃動。原來好好的一個小村子,村民已經被鬼子驅趕或殺害,這里便成了鬼子扼守山里游擊隊行動的軍事駐地,一個小隊的鬼子駐扎于此。

“我交代的都記住了?現在就按計劃行事吧”黃歷鄭重的問道。

“都記住了。”沈棟猶豫了一下,說道:“大人,您孤身冒險有些不妥,我看不如一起開火,將鬼子引過來。”

程盈秋也投來擔心的目光,但卻沒有說話。

黃歷笑道:“放心,老子最擅長在黑暗中偷偷摸摸的殺人,你們就放心吧”說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轉身沒入了黑暗之中。

時而匍匐,時而躍起,黃歷繞過了村口的哨兵,從村子旁邊的籬笆翻了過去,隱身在一個草垛后,觀察著動靜。然后他瞅準了一個亮燈的房子,悄悄摸了過去。

這個房子里躺著一名日本傷兵,應該是白天被黃歷打傷的,還有一名似乎和傷兵的私人關系很好的家伙在陪著他,正向他嘴里喂著水。

“秋野君,這么快便把湯煮好了?”喂水的日本兵聽見門響,頭也沒回地用日語說道。

一把冷冰冰的匕突然攪動著從后面扎進了他的心臟,同時,一只大手從后面伸過來,捂住了他的嘴,鬼子兵大瞪著兩眼,手一松,當啷一聲,飯碗掉在地上。

躺在netg上的日本傷兵聽到聲音,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黃歷充滿殺氣的眼睛和正扎向自己的滴著血的匕。

解決了兩個鬼子,黃歷剛要出去,卻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響起,急忙閃身躲在門后。門一開,一個日本兵提著罐肉湯走了進來,隨手將房門一關,伴隨著關門的響聲,“呼”的一陣風聲,躲在門后的黃歷將手里的匕狠狠扎進了他的后腰,腎部傳來的劇痛使日本士兵立刻昏了過去。

片刻后,黃歷換上了鬼子軍服,又悄悄摸到了一所很大的院子旁邊,翻過院墻,隱身在暗處。

一個哨兵在院子里晃晃悠悠地走來走去,把站崗放哨當成了消遣,整個村子里都駐扎著自己的同伴,在這村中心的地方,哪里會有敵人來襲。

黃歷觀察了一會兒,趁著鬼子哨兵轉身的時候,站了起來,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誰?”鬼子哨后聽到了腳步聲,回過身子問道,他壓根也不會想到來的竟是敵人,連槍都沒摘,依舊挎在肩上。

“有火嘛”黃歷答非所問地用日語說道,腳步沒停,已經靠近了這個哨兵。

鬼子哨兵有些不耐煩,伸手從兜里掏出洋火,剛要遞過去,黃歷手腕一翻,藏在袖中的匕猛刺而出,同時左手伸出,捏住了鬼子的下巴,讓他連垂死的聲音都沒有出。

將鬼子哨兵的尸體拖到暗處,黃歷背著槍,躡足潛蹤走到那間亮著燈火的房子前,從窗戶偷偷地向內張望。

坂井少尉心情十分不好,正在自己的屋子里走來走去,眼睛不時落在桌上的地圖上。自己這個小隊的任務就是占據這里,卡住游擊隊出山的道路。然而到現在為止,游擊隊的影子都沒看到,這讓他急于建功立業的心思象澆了一盆冷水。而且今天被不明身分的襲擊者打死打傷了多名部下,而自己連兇手的影子都沒看到。不,這絕對是對自己軍人榮譽的污辱。不行,不能被動地等在這里,自己要向上面申請,帶隊進山搜剿,非要將什么叫游擊隊的烏合之眾擊潰,依據皇軍的戰斗力,這應該并不困難。

“咯吱”房門好象被風吹開了一條縫,坂井皺了皺眉,邁步走了過去。

嘩,房門猛地被黃歷用腳拔開,他的手中匕閃電般向坂井刺去,坂井慌忙用手一擋,匕的勁力太足,也鋒利異常,竟然穿透了他的手掌,直接netbsp;嗞,嗞,坂井出類似毒蛇的聲音,喉嚨里象塞了把沙子般難受,后退了兩步,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黃歷伸手將房門帶上,冷冷地望著垂死的坂井大張著嘴巴,慢慢地撲倒在地。

借著屋里的燈火,王德標將桌上的地圖疊好揣進懷里,走到窗子旁邊,偷偷向外看了看。他吹熄了燈火,輕輕拉開房門,又閃進了黑暗之中。

“著火了。”一個草垛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村口的日本哨兵先現了情況,大聲叫了起來,一個哨兵邊喊邊向著火的地方跑去,半晌,其他的日本兵才紛紛衣衫不整的從各自的屋里跑出來查看情況。

黃歷隱在黑暗中,看著火堆前忙著救火的日本鬼子,暗暗把他們的人數和出入的房屋記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向村口的哨兵摸去。

“呯”村口突然響了一排槍,緊接著便是激烈的對射,亂哄哄救火的日本鬼子都是一愣,立刻有人去向軍官匯報,又有幾個人端著槍向村口跑去。

“報告坂井長官,草垛被人點著,村口有人在打槍。”日本兵來到門口,高聲說道。

屋子里黑乎乎的,靜悄悄地沒有聲音,日本兵停頓了半晌,提高了嗓門又重復了一遍,依舊沒有回答。日本兵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推門而入,嘴上說道:“長官,您在里面嗎?”

屋子里一股血腥味讓日本兵暗感不妙,點著燈火一看,坂井趴在地上的血泊中,早已經斷氣多時了。

“長官。”日本兵撲上去,悲憤地叫道,用手搖晃著坂井的尸體。片刻后,確認了長官已經死亡后,這個日本兵撒腿跑了出去。

在村口,十幾個日本鬼子跑了過來,木制瞭望塔上的兩個哨兵已經被村外突如其來的一排子彈打死,下面的兩個哨兵躲在沙袋工事后,正向村外射擊。

“來了,來了。”沈棟指著村口的人影低聲說道:“大家聽我命令,仔細瞄準,一起開槍后馬上撤退。”

幾聲槍響過后,有兩個鬼子倒地,其余鬼子慌忙隱蔽起來,“在那里,偷襲者在那里。”鬼子大聲叫道,開槍射擊,又有鬼子向瞭望塔上爬,要居高臨下,用機關槍射擊。

“撤退。”沈棟下達了命令,特勤隊第一小組的人馬立刻貓著腰離開了陣地,向遠處逃去。

村里,一群日本鬼子圍著坂井的尸體,咬牙切齒,默默不語。

聽到村口跑來的日本兵的報告,一個軍官立刻找到了泄憤恨的目標,“該死的偷襲者,殺害了長官,趁亂跑到村外,一定要抓住他,將他碎尸萬段,為長官報仇。”

“報仇。”一群日本鬼子狼嚎道。

“伊藤君,你帶著人守衛駐地,我帶著人去追擊敵人,你看如何?”一個鬼子軍官向著叫伊藤的鬼子軍官征求著意見。

“朋野君,請把追擊敵人的任務交給我吧”伊藤向著朋野深鞠一躬,臉上的肌肉顫抖著,勉強壓抑著極度的憤怒,“就算是追到天邊,我也要把敵人全部消滅。”

朋野皺了皺眉,他就擔心這個脾氣暴躁的家伙一意孤行,才要求去追擊敵人,而這個家伙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讓人擔心他會中了支那人的詭計。

伊藤卻不等朋野說出反對的意見,小隊長坂井死了,他和朋野是同等級別,所以他認為不必非得要朋野的同意。

“集合”伊藤按照自己的意思調遣起兵馬來,一支三十多人的部隊很快便全副武裝聚集起來。

日軍的一個標準小隊轄一個機槍組(二挺輕機槍)、一個擲彈筒組(二個擲彈筒)和二個步槍組,人數在五十到七十人左右。而這個駐地的日軍小隊齊裝滿員,戰斗力很強,也難怪伊藤如此驕傲和自大。

“伊藤君,支那人擅使詭計,請您一定要小心謹慎。”朋野有些無奈,他沒有約束伊藤的權力和資格,但生怕這位被怒火沖昏頭腦的家伙過于莽撞,所以還是盡著自己的本分,小心翼翼地提醒著。

“朋野君放心。”伊藤心里有些不耐,但臉上還是沒表現出來,他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腦子里卻想著,在皇軍絕對的實力面前,陰謀詭計是無濟于事的。

呯村子外不經意的響了一槍,一個在瞭望塔瘋狂掃射的鬼子慘叫一聲,仰面栽倒,旁邊的副射手立刻推開他的尸體,操起了機槍,剛剛打出一個長點射,隨著一聲槍響,一顆子彈準確地飛了進來,撞斷了他的鼻梁骨,帶著碎骨屑翻著跟斗跌進了他的腦袋里。

太囂張了,伊藤眼睛瞪得溜圓,鼻翅翕張,膽大包天的襲擊者就在附近,并沒有逃遠,他抽出指揮刀,猛地一指,率領部隊沖了出去。

朋野有些憂慮地看著伊藤消失在夜色之中,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個時候,只能祈求天照大神保佑了。

駐地里忙亂了一陣,重新布置了哨兵,加強警戒后,其他人便返回所住的房子。一個鬼子剛推開房門,一顆冒著青煙的手榴彈便掉了下來,這個鬼子沒有看清,稍微彎了下腰,“轟”爆炸聲震耳玉聾,彈片、木屑、塵土四處飛舞,不光這個鬼子被炸死,他身后的兩個家伙也遭受了池魚之殃,倒在地上,出了凄厲的慘叫。

朋野吃了一驚,剎那間腦袋并沒有反應過來,轟不遠處又是一聲爆炸,黑暗中一個鬼子絆響了手榴彈,他象高臺跳水似地向上躍起,然后在空中翻轉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一只胳膊落到了三米之外……他的槍則飛出更遠。

“不要亂動,小心詭雷。”朋野終于清醒過來,大聲喊叫道,襲擊者不僅潛入駐地刺殺了坂井少尉,還用手榴彈布下了詭雷,實在是太陰險了。

在面對強大工業國侵略軍(或占領軍)時,既想要殺傷敵人又不想被敵人殺傷,最好的武器可能就是那種能自動殺傷敵人而不太需要控制的裝置。如在叢林中可以設置的陷阱,就是一種“自動”武器,而且歷史證明這種原始武器的威力不小。在沒有叢林的平原或山地,地雷(后世更熟悉的邊炸彈)就成為比較好的一種選擇。

地雷在八年抗戰時揮的威力極其顯著,因為它的優勢很多。先它物美價廉,制作時需要的材料不過是火藥(黑火藥)和鑄鐵,甚至可以不用鐵而用石頭陶罐做。當然這種自制的地雷威力不大,很難炸死人。但這好辦——在埋地雷的地面上撒一些尖利的碎石頭啦,往地雷里加點砒霜巴豆之類的佐料啦,都是可以考慮的嘛;其次地雷安全高效,對于放地雷的一方來說,地雷是比較“安全”的。因為埋完地雷以后是不需要派人守在邊上的,因此通常也就不存在地雷被踩爆之后需要趕緊逃離犯罪現場的問題。

而對于被地雷炸的一方來說,地雷的殺傷力是有效的。地雷的殺傷都是抵近殺傷。不挨上則矣,挨上的話不可能全身而退。盡管威力有限,多數不會被炸得四分五裂,但不被炸死的話被卸掉一部分四肢也實在是美不勝收;再者,地雷還具有防不勝防,用途廣泛的優點,實乃居家旅行、老少咸宜的必備良品。

用手榴彈當地雷使的方法經過游擊隊員集思廣益,開動腦筋,已經有了拉線、踏板、夾子等很多種應用,原理相同,用途廣泛,而且方便靈活。當然,黃歷在匆忙之中也只在鬼子駐置了三顆,可這也是地雷戰的一個妙處,那就是敵人不知道有多少,被炸之后往往草木皆兵,戰戰兢兢,嚴重影響行動。

不說朋野等鬼子如何開始小心謹慎,提防著詭雷的殺傷。單說村外,一場追擊戰已經開始了。

邊打邊撤,黃歷與沈棟等人會合后,并沒有直接撤往伏擊地點,而是趁著夜色不急不緩地先向北走,在第一絲曙光降臨時,才轉向西行。

在戰爭中,最常見的便是死亡,這是不難避免的事情,一名黃歷精心訓練的特勤隊隊員被尾追的鬼子擊中而陣亡了。

對于黃歷等其他人來說,這是平常的事情,但對程盈秋來說,曾經在一起訓練的同伴的離去,讓她受到了很大的心理沖擊。

篾視生死,說起來容易,輪到自己身上,卻會覺在感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忘卻憂傷。程盈秋的眼神不斷地從被背著的陣亡士兵蒼白的臉上掃過,她想起了在訓練中相處的點點滴滴,甚至還清楚記得這個士兵跟她說過的幾句話。

“滿腔熱血消失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悲傷和痛苦的回憶。而且,以后的日子里,這種悲傷和痛苦將會不斷的出現。”黃歷低沉地說道:“你要習慣這些,把悲傷和痛苦化為仇恨,凝聚在子彈中射出去。”

程盈秋輕輕出了一口長氣,黃歷說得對,自己如果不能調整心態,就始終會沉浸在憂傷之中,而現在要做的,卻是忘掉憂傷和痛苦,拼了命去戰斗。

“你們先走,我留下來抵擋一陣,記著,在前面挖個陷阱,再扔下點東西,讓鬼子產生錯覺。”黃歷擺了擺手,天要亮了,這對追擊一方會更有利,他要盡量牽制日軍,讓同伴走得更遠一些。

“小心。”在這種時候,謙讓是多余的,沒有那么多時間叮囑告別,程盈秋用目光中的柔情表示自己的關心,沈棟等人則更為直接,深沉地點頭便是他們表過情感的手段。

黃歷上好了子彈,伸出了槍,再讓鬼子上點火,這樣他們才能乖乖上套。追擊的鬼子出現了,這群家伙的體力還真是厲害,緊緊咬著黃歷等人,一個鬼子在一條小溝前停下腳步,然后猛地跳起來,黃歷把握住了短短的一秒鐘的時間,提前瞄準了他落腳的地方,“砰”的一聲槍響,那個鬼子剛好和射來的子彈親密接觸,尸體“撲通”一聲摔倒在小樹前,腦袋被子彈開了洞,紅的白的流了出來,那棵小樹正是他準備隱蔽的地方。

睡眠不足,會使人心情憂慮焦急暴躁,而且大腦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就會影響創造性思維和處理事物的能力。鬼子們嚎叫著,紅的眼睛象饑餓的野獸,他們不斷用戰術動作隱蔽著自己,向著槍響的方向沖了過來,不可否認,這個時候的日軍的戰斗素質是相當高的。

而在山地地形進行攻擊行動是困難的,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山地戰中的士兵不僅必須打擊敵人,而且也必須勇敢地面對殘酷的地形因素所造成的作戰困難。這些條件要求低級軍官必須進行堅強的領導,不但必須在領導活動中以身做則,而且也必須在精神上足夠堅強。

伊藤對自己和自己部隊的堅強非常有信心,更認為這樣的sao擾襲擊無法阻止皇軍勇士們前進的腳步。而且,他認為敵人的阻擊活動,正是表明了他們心虛、害怕,而且當敵人用一件事來要使你害怕之際,你就絕不能感到害怕,而且還要使敵人以為你非但不怕,而且喜歡換句話說,當敵人不希望你前進的時候,你更要反其道而行之,用這個原則來應付敵人,通常十分有效,伊藤此時自然而然地運用了出來。

“前進,前進,徹底消滅敵人,砍掉他們的頭,割下他們身上的肉,為殉國的帝國勇士報仇。”伊藤揮舞著指揮刀,吼叫著督促著手下的士兵。

黃歷飛快地奔跑,并且路線忽左忽右,逃跑并不輕松,后背要面對敵人的槍口,由于曲折前進,就比直線追擊的敵人更耗費體力。

一頭扎進了樹林,黃歷在地上翻滾了一下,幾乎同時,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耳邊飛了過去,讓他吸了口冷氣。但他不敢有絲毫的耽擱,貓著腰借著樹木的掩護,竄蹦跳躍,迅拉大了與追擊者的距離。并且利用樹林中視線不暢,行走困難的時機,回身向敵人射擊。糾纏了一會兒,黃歷才又開始亡命狂奔。

伊藤呼呼喘著粗氣,雖然疲累,但他并不準備放棄,他忍受不了失敗,忍受不了一無所獲,雖然疲憊籠罩著部隊,但他不能就這么草草收兵,這是恥辱,一個武士最大的恥辱。

又追了一段路,伊藤的精神振奮起來。破鞋、爛襪子、染血的綁腿,被追的和追趕的同樣的辛苦,當伊藤看到這些東西時,愈加堅定了他擊敗敵人的信心。這伙敵人也撐到了盡頭,他們開始轉向逃跑,襲擊次數也大幅減少。他們面臨著山窮水盡,窮途末路的境況了。

再加一把勁,就接近成功了。無數人在面臨抉擇時曾經這樣鼓勵過自己,現在伊藤也同樣是這個念頭。

“敵人同樣辛苦,同樣疲憊不堪,這伙敵人正不斷拋棄多余的裝備,正慌不擇路地奔向死亡。我們是大日本帝國最勇敢無畏的士兵,就要用鐵的意志堅持下去。”伊藤吼叫著鼓舞著士氣,“追上去,給敵人最后一擊。報仇,報仇”

“報仇,報仇。”日軍的情緒被鼓舞起來了,嚎叫著。

日本鬼子愈加瘋狂地邁動小短腿,咬著牙向前追趕,突然有人大叫一聲,一個士兵把步槍向上一舉就跌落下去。在地面上消失了,隨即出非人的凄厲的哀嚎,嚇了所有人一跳。

伊藤隨即醒悟過來,大聲提醒士兵們注意腳下的陷阱,并命令兩個士兵去把落阱者拖上來。

其狀真是慘不忍睹,這個鬼子被尖利的木棍象直矗的刺刀般從下腹穿進,并從后背透出,當把他從木棍上拔出時,他的肚腸拖了出來,陷阱邊濺滿鮮血,他被平放在地下,身下立即變成血洼,他的眼窩深摳下去,嘴里流著鮮血,布滿血沫的嘴唇嚅動了幾下,頭一歪死了,而他痙攣的手還抓著兩把血泥。伊藤的心悚然沉落下去,憤怒地抬頭望著前面,胸間升騰起怨毒恨火,我要為死去的帝國士兵復仇這種報復與仇殺的激情是狂烈的,難以抑制的。

黃歷飛快地跑進山谷,跑到一半的時候,還不忘回身打上一槍。而對面,沈棟等人也占好了陣地,向追來的鬼子射擊著,掩護黃歷通過了這段危險的距離。

對面就是敵人,他們終于累得跑不動了,在這里作垂死掙扎嗎?伊藤的心里充滿了嗜血的興奮和狂熱,他要用指揮刀將這些敵人一個個砍死,用他們的頭顱證明自己的武勇,維護自己的榮譽。

一陣對射過后,黃歷等人倉惶后撤,而伊藤唯恐敵人逃脫,立刻毫不猶豫地揮動指揮刀,“牙西格格”他一聲嚎叫,指揮部下追了上去。

“殺啊,沖啊”日本兵仿佛饑餓的惡狼,嚎叫著,打著槍向前猛撲,長時間的沉悶終于迎來了正面交鋒的機會,而且看起來這伙敵人只會偷襲,根本抵擋不住皇軍的勇猛進攻。

戰爭中,指揮官情緒的變化與軍隊的進退勝敗有著極大的關系,指揮官的沖動或冷靜,膽怯或魯莽,往往決定了戰爭的結果和無數士兵的命運。

被憤怒占據大腦的伊藤在黃歷等人的再三下,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他象一頭狂化的野獸一樣,指揮鬼子們沖進峽谷。此舉不僅將自己陷于險地,更把手下的士兵帶進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最前面的鬼子幾乎就要穿過谷底了,呯一顆子彈迎面飛來,他的身子頓了頓,一頭撲倒在地。緊接著,從谷頂冒出無數人腦袋,手榴彈象下雨似的落了下來,即便是訓練有素的鬼子兵也被嚇得驚慌失措,失聲怪叫。

“轟轟轟……”連續不斷的爆炸聲連成一片,金屬風暴頃刻間淹沒了谷底的鬼子,鬼子慘叫聲此起彼伏,傷亡慘重。

在狹谷的另一邊,黃歷和沈棟等人重新停了下來,與特勤隊的大隊人馬會合,牢牢的堵住了鬼子們的道路。

槍聲、爆炸聲、慘叫聲響成一片,鬼子被打暈了,手榴彈雨幾乎報銷了一多半的鬼子,剩下的有的向前沖,有的向后跑,有的舉槍向上射擊,有的緊貼著狹谷的山壁躲藏。

“轟”,“轟”,“轟”……手榴彈一個接一個的爆炸,就象無數石頭投入了平靜的水面,激起無數漩渦和浪花,黑色的煙柱此起彼伏,碎石和著泥土沖天而起,橫掃著擋在前面的一切障礙。把谷底的鬼子象稻草人一樣毫不費力地擊倒,拋起。

狹谷里硝煙彌漫,爆炸聲震耳玉聾。戰士們居高臨下對敵人進行打擊,打得敵人無處躲藏。伊藤帶著后隊向外沖鋒,想殺出血路逃跑,但幾塊巨石從天而降,徹底堵住了鬼子的生路。

爆炸聲漸漸停了下來,硝煙被山風吹散,呈現出一片狼藉的戰場。幾個彈坑還在冒著縷縷青煙,殘缺不全的尸體倒在遍地碎石當中,有些尸體成了馬蜂窩、麻布袋,殘肢斷臂、破爛槍械拋得到處都是,鮮血和腦漿混合著在地上流淌,個別受傷未死的鬼子躺在地上翻轉哀號。

呯黃歷射出一槍,結束了一個鬼子傷兵的性命。稍微停頓了一下,程盈秋等人也開始射擊,沒有寬恕,沒有優待,這是黃歷在他們進入特勤隊后立下了第一個規矩。

風吹著,空氣中的硝煙味已經很淡,地上遍布彈坑,有的還冒著熱氣,殘破的武器和肢體,滿是鮮血的土地,各種各樣的尸體,當活生生的呈現在程盈秋面前時,她皺起了眉頭。

鬼子多數是被手榴彈炸死的,這樣的死狀尤其顯得血腥恐怖,殘肢斷臂、破碎槍支、血污肉塊撒遍了整個小山谷。

這就是戰場,充滿血腥的戰場,程盈秋強迫自己不表現出異樣,裝作拉領口掩住了小嘴。

“打掃戰場,鬼子的衣服也要扒下來。”黃歷站起身,擺了擺手,下達了命令。

沈棟只是稍愣了一下,立刻帶著士兵上前行事,這是一次很成功的伏擊,到目前為止,特勤隊只有一個陣亡,三人受傷,至于谷頂的第一總隊,向下扔榴彈,除了用力過猛累了胳膊,應該沒有什么傷亡。

“你,你為什么讓人把鬼子的衣服都扒了。”站在黃歷身邊,程盈秋不解地低聲問道:“別拿什么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來哄人。”

黃歷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抗日是個長期艱苦的過程,現在情況還好些,等到鬼子把注意力放到穩定治安上,日子就難過了,封鎖會越來越嚴,別說衣服,就是吃飯都要成問題。想想你們訓練的時候,誰沒弄破過幾件衣服。”

“長期的艱苦的過程,你估計要打多長時間。”程盈秋輕輕嘆了口氣。

黃歷想了一下,搖頭苦笑道:“天知道,照再在的情形來看,沒有個三四年估計是夠嗆。”

程盈秋抿了抿嘴,走上前和士兵們一起打掃戰場,黃歷伸了伸手,又閉上了嘴巴,適應血腥也是一個合格戰士的條件,就讓她去多加鍛煉吧

鬼子被全殲,消息沒有泄漏,守衛駐地的鬼子還蒙在鼓里,這是一個機會,是機會就得抓住。

黃歷和沈棟、白net國聚在一起,商議著下一步的行動,沈棟和白net國聽了黃歷的設想,都瞪大了眼睛,顯出驚訝的神情。但仔細一想,卻又是很自然的事情,成功的幾率極大。

“鬼子還剩下不到三十人,我們在人數上占絕對優勢。”黃歷仔細分析道:“強攻未必有把握,偷襲應該沒有問題吧?”

“呵呵,陳兄,我不是擔心打不贏,而是被你的想法給驚著了。”白net國撓著腦袋笑道:“從來沒嘗試過這種打法,一下子沒適應過來。”

“我同意陳長官的計劃。”沈棟明確表態,對黃歷他有著自心底的崇拜和信服,而且在訓練當中也聽黃歷談起過化裝奇襲的想法,所以比白net國更能接受這種新鮮的戰術。

“那咱們就這么定了?”黃歷還是很尊重游擊老人的意見,哪怕是做個樣子,這也讓人心里很舒服。

“好,我就再開一回眼界。”白光指了指戰場,說著說道:“這些零七碎八的工作就由我們來做,陳兄和特勤隊抓緊時間休息,然后進行晚上的行動。”

所謂零七碎八的工作,便是把鬼子軍服洗涮晾干,然后簡單縫補一下,起碼在夜色中看不出破綻,這也是化裝奇襲必不可少的條件。

說到化裝滲透、化裝奇襲,想法很簡單,但要實施起來,卻并不那么容易。一方面因為道具的問題,干凈的日軍軍服,鋼盔,槍支,有的時候還要馬匹、機槍、擲彈筒來裝門面,不富有的部隊沒這套行頭,總不能扛著老套筒愣說自己是日本鬼子吧;另一方面還要有會簡單日語的人隨同,有裝日本軍官的,有裝翻譯官的,還有人裝勤務兵,演員要齊整,角色要全面,這才能唬住敵人。

在整個抗日戰爭期間,中隊化裝奇襲的事例不少,但大多數是化裝成偽民或者特務,化裝成日本鬼子唬弄日本鬼子的,不能說沒有,卻也是屈指可數。

這種戰術得膽大心細,必須由熟悉日語的人員配合,而且裝備必須經得起推敲,現在游擊隊這幾個條件都滿足,而且為了小心起見,黃歷等人還選擇了黃昏或者夜幕降臨之時,利用光線昏暗來增加行動的成功幾率。

計議已定,特勤隊吃過干糧,開始在附近樹林空地里宿營休息。正是日上三竿的酷熱之時,躺在樹蔭下睡覺,稱得上難得的享受。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神仙,神仙托夢自然也是虛無飄渺,封建迷信的東西。但心有所思,便有所夢卻是人們經常遇到的事情。程盈秋真正經歷了血腥的戰斗,心情總不能平靜,翻來覆去好半天,才裹著毯子慢慢睡著了。

……天空黑云亂翻,震耳的霹雷,好像從地底下迸出來的,又隆隆地向四外滾去。四外是黑霧沉沉,一陣寒風暴雨打在身上……程盈秋看到黃歷渾身是血,舞動著刺刀在與鬼子拼殺。鬼子要么缺胳膊,要么缺腿,要么沒了半邊腦袋,光著身子,只穿著個兜襠布搖搖晃晃的從四面圍過來,呲著白森森的牙齒,帶著詭異恐怖的笑。她想向黃歷靠攏過去,腳卻象灌了鉛似的沉重,挪一下都要費盡全身的力氣,喉嚨里象堵了沙子,喊也喊不出……

一只大手伸過來輕輕地摸著自己的前額,那樣溫存地肉捻著。另一只手握著她的小手,很溫暖很有力。程盈秋伸手去摸著那雙手,象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喘息著微微睜開眼一看,原來是黃歷,臉上帶著愛意和關切的神情。

“做噩夢了吧?”黃歷咧嘴笑了笑,用力握了握程盈秋的手,拿過水壺,遞到程盈秋嘴前。

程盈秋tiantian嘴唇,慢慢喝著水,振作精神微笑了一下。

“戰場很血腥,不過什么都在適應。”黃歷緩緩的說道:“慢慢就會好的。”

“我沒驚動別人吧?”程盈秋瞅了瞅四周,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

“應該沒有。”黃歷笑道:“又滾又翻,連蹬帶踹,出了一頭汗,張著嘴就是沒喊出來,倒也奇怪。”

程盈秋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喝著水,黃歷伸手輕撫著她的頭,她的心在那雙溫柔有力的大手的撫摸下漸漸平靜下來。

疲乏的太陽,靜靜地燃燒了中午和早晨之后,緩緩地向地平線下方落去。正在隱滅的白晝迷人地、憂愁地、鮮艷地泛著紅光,象疾病纏綿的美女臨終前頰上的紅暈一樣。薔薇色的斜暉,閃爍不定地把大地上的景物變得如同大火燒著了一般,一片金紅。

朋野站在木制了望樓上舉目眺望,遠處的青山頂帶著燦爛的紅光,山哪,樹哪,云哪,霞哪,都變成金色的一片,他眼光繚亂了,不得不閉上眼睛,稍做休息。

伊藤率領部隊追擊敵人,已經一天一夜了,而且并沒有絲毫的消息傳遞回來,這讓他很擔心。他開始后悔為何不一些,阻止伊藤的行動,或者由他帶隊追擊。憑他的謹慎多謀,應該比伊藤更安全一些。

想到這里,朋野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轉身下了了望樓,向村子里走去。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只能請求天照大神保佑,保佑伊藤能夠把部隊安全帶回來。現在駐地的防守由于兵力不足,已經讓他感到了危險。

太陽緩緩落下了西山,月亮從那黑黝黝的東山頂露出圓圓的白臉,把清涼的光輝灑了下來。

二十多個鬼子從夜幕中冒了出來,披著月光,拖著疲憊的步伐,押著兩個俘虜,抬著幾副簡易擔架緩緩的接近了村口。雖然光線不足,距離稍遠,但哨樓上的哨兵還是馬上就認了出來。

“是伊藤閣下帶人回來了,快去向朋野閣下報告。”哨樓上的哨兵沖下面大聲喊道。

“快找軍醫,伊藤閣下身負重傷,需要馬上醫治。”離村口的鬼子哨兵還有一段距離,黃歷便大聲喊道,使得村口的哨兵注意力被分散,忙亂中不會仔細觀察。

很明顯,日本鬼子對化裝滲透奇襲之類的戰術并不了解,甚至可以說在開戰之后就從來沒有遇到過,所以根本沒有提防。四個鬼子哨兵走出了掩體,站在村口迎接遠道歸來的同伴,這顯示出日本鬼子已經相信了他們,放松了警惕。

特勤隊員們默不作聲,魚貫而入,他們臉上都涂抹著泥土和污垢,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皺巴巴的,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

幾個鬼子從村里匆匆地跑了過來,其中一個身穿白大褂,挎著藥箱,應該是這里的軍醫,黃歷猛地咳嗽兩聲,示意手下做好行動的準備。特勤隊員無聲地散開,各自盯上周圍的幾個鬼子。

“伊藤閣下在哪里?”日本軍醫來到近前,推了推眼鏡,焦急地詢問道。

黃歷指了指放在地上的一副擔架,日本軍醫蹲下身子,瞪大眼睛仔細觀察。

噗,一柄刺刀突然從背后刺下,用力很猛,刀尖從日本軍醫的前胸透了出來,日本軍醫張開了嘴巴,嘴里流出汩汩的鮮血,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前的刺刀尖,一只大腳踹了過來,他撲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一命嗚呼。

與此同時,特勤隊員們突然難,向身邊的鬼子起了攻擊,刺刀、匕向鬼子的要害殺去,慘叫聲響了起來。這是黃歷預料得到的情形,若論殺人的干凈利落,這些人還差得遠呢

“怎么回事?”了望樓上的鬼子扒著欄桿張望著。

呯黃歷手起一槍,正中他的胸口,慘叫一聲,這個鬼子一頭從了望樓上摔了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

槍聲響起,村子里頓時人喊馬嘶,亂成一團。黃歷留下一部分特勤隊的戰士占領了望樓和村口工事,準備接應第一總隊的人馬,又率領著其他人向村子里殺去。

鬼子在村子里并沒有建立街壘等工事,也就是說一旦外圍被突破,鬼子基本無險可守,只能依靠房屋建筑進行頑抗,他們的驕狂現在終于嘗到了苦果。

槍聲混雜著呼喊叫罵響成了一片,地上、房上、樹后處處閃耀著爆炸的火光,子彈亂三絞四地在空中穿射飛鳴。鬼子匆忙之中組織起抵抗時,黃歷帶著特勤隊已經勇猛的沖殺了上來。他們象一群猛虎,在了望關槍的掩護支援下,橫沖直撞,步槍、駁殼槍一個點地掃射,手榴彈一個勁的猛扔,十幾個鬼子的倉促抵抗并沒有達到目的,反倒被壓得步步后退。

說實話,黃歷想得挺好,突破村口防御,猛打猛沖,直撲鬼子指揮部所在的大院。但他不是神仙,還是沒想到在戰場上什么事情都可能生。因為特勤隊并不擅長巷戰,一打進村子,三個小隊的干部都帶頭向前沖,戰士們也不停地跑,缺乏總體協調。幾個回合下來,有的人沖到了前頭,有的被堵在了后面,周圍到處在開火,一時也弄不清哪座房子里是戰友,哪間屋子里有敵人。

而鬼子也被打暈了,本來兵力就有限,在四個村口站崗放哨的便占了將近一半人馬,剩下的成股兵力也就不到二十人,在朋野的指揮下,反擊了兩回,都被黃歷和特勤隊的戰士擊退。倒不是鬼子戰斗力不行,而是黃歷為了保險起見,將第一總隊的短槍都借過來,裝備了特勤隊,連隊長白net國都無奈地扛起了步槍。要知道,在近戰中,手槍可比三八大蓋給力,又是連,鬼子雖然勇猛,拼刺技術高,卻也是抵擋不住。

朋野無奈之下,帶著七八個鬼子退進了指揮部的大院,這是村子里唯一的磚瓦結構的房子,他們縮在屋子里,拼命地向外開槍,負隅頑抗。

黃歷爬上房頂,想居高臨下狙擊鬼子,沒想到這房頂是用麥秸鋪成的,椽子是葵花桿,只聽喀嚓一聲,他便跌下房來。雖然摔得頭暈腦脹,所幸只是些擦傷,并未傷筋動骨。

“這他x媽歷呲牙咧嘴地被人拉出來,嘴里罵著,他四下聽了聽,除了這里,村子里還有幾處在響著槍聲,想必是殘存的鬼子還在頑抗。

“找汽油,抱柴禾,用火燒。”黃歷制止了戰士們的進攻,奇襲戰打成了大混戰,已經夠丟人的了,再不能狠沖硬打招致傷亡了。

這時,第一總隊的人馬也沖進了村子,在搜殺著殘存的鬼子,己方人數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負隅頑抗的鬼子只是在做垂死掙扎了。

片刻后,火把,稻草捆,裝著火油的罐子被扔上了房頂,大火熊熊燃燒起來,映紅了天空。頑抗的鬼子出了絕望的尖叫和慘嚎,然后在朋野的指揮下瘋狂地沖了出來,進行了徒勞的絕死突擊……

火頭越燒越大,嘎吧嘎吧,房梁出刺耳的響聲,最后轟然落地,激起了一大片的火星。

槍聲在村子里漸漸停息,黃歷望著不遠處的大火,捏著下巴在冥思苦想。經此一戰,他也明確地知道了特勤隊的不足。還是時間太緊,訓練不足,實戰經驗缺乏呀,本來應該是一場輕松的奇襲戰,卻打成了這樣一副模樣,傷亡出乎了他的預料之外。

“長官,這家伙原來沒死,只是被手榴彈震暈了。”兩個特勤隊的戰士拖著一身是血的朋野走過來,狠狠地摔到黃歷的面前,還遞上來一把指揮刀。

朋野支撐著傷腿,試圖慢騰騰的從地上爬起來,一個戰士在后面掄起槍托狠狠砸了下去。

黃歷冷冷地看著這個日本鬼子,抽出刀,耍了個花,直接放在朋野的脖子上,罵道:“雜碎,無能愚蠢的雜碎,我要砍了你的腦袋。”

“只會使陰謀詭計的膽小鬼。”朋野用不屑的眼神望著黃歷,“懦弱無恥的支那豬,看你們能猖狂到什么時候?”

“猖狂到日本被徹底打敗,可惜你是看不到了。”黃歷冷笑道:“我能想到你們的倭皇會象個娘們兒似的跪地求饒,能看到所有的日本人象狗似的乞求寬恕,能看到你們日本人賤笑著把妻子女兒送給中國人享用。”

“大日本帝國是不可戰勝的。”朋野憤怒已極,猛的抬起脖子,鋒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皮膚,鮮血流了出來。

“不可戰勝?呵呵,你去陰間看著吧”黃歷站起身,用力一腳將朋野踢得滿臉開花,將手上的刀拋給旁邊的戰士,“砍了他,這個畜生還不值一顆子彈。”說完轉身而去。

黃歷感到不滿意,但對于白net國、沈棟,以及其他游擊隊員來說,卻是一次了不起的大勝利。一次伏擊,一次奇襲,便將一個小隊的鬼子全部殲滅,而自身的傷亡還不到三十人,這樣的結果,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抗戰以來,有哪一支部隊創造過這樣傷亡比例的戰績,恐怕還沒有吧,倒是聽說過一個日軍小隊追著一個師跑的奇聞。

兩戰兩勝,不僅全殲了一個日軍小隊,還打破了日軍的封鎖線。雖然固執的日本鬼子會很快再將這個缺口補上,但突然的襲擊使鬼子來不及毀壞物資,使游擊隊在此戰中繳獲了駐地內存放的糧食和彈藥。有了這些物資支撐,有了繳獲的武器補充,游擊隊實力大增,已經可以對周圍的游雜武裝下手了。V!!

陣亡戰士們的遺體整齊的排列在樹林里的空地上,一些士兵正在為袍澤擦去臉上的泥垢和血污,整理他們的遺物,場面靜悄悄的,彌漫著肅穆哀傷的氣氛。

就是這些普通得或許連名字都帶著狗兒貓兒的烈士們拋頭顱、灑熱血,保衛著這片神圣的土地,保衛著中華五千年的傳承。中華有輝煌的歷史,有鐵一般的熱血男兒,更有著那種至死不悔的精神。所有這些,才使中國屢經磨難,卻始終屹立不倒。

游擊隊在作戰中,對戰死者的遺體收容十分重視,只要條件允許,都會妥善安葬。這一點是由于中國人入土為安的傳統觀念,同時也是保證士氣的手段。當然,這對各隊來說都很重要,想想戰死后尸體被丟棄在那兒慢慢腐爛,再勇敢的士兵也會心中忐忑。抗戰中九江之戰張奎幾天就敗下陣來,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戰區倉促應戰,沒有安排好傷兵和陣亡人員的處理,士兵在戰壕里看到身邊戰友被打死沒人管,負傷了只能慢慢死去,導致士氣一落千丈,這個仗能打好才怪。

“都記錄清楚了嗎?”黃歷默立了片刻,沉聲問道。

“是的,全部記錄清楚。”白netbsp;黃歷點了點頭,說道:“他們為抗日而死,為國家,為民族而犧牲,我們就算沒有能力給他們建忠烈祠,修紀念碑,但也要寫下他們的名字,記下他們的事跡,讓后人尊敬崇仰他們。”

白net國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把鮮血流在祖國的土地上,是一種榮幸和光榮,我們都有這個機會。”

“殉國是不分地點與時間的。”黃歷回頭看了看已經集合列隊的特勤隊,說道:“我們要分手了,等著我們勝利的消息吧”

“一路保重。”白net國與黃歷用力握了握手,在戰爭年代,每次聚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次分別都可能再也見不到面,所以每次都顯得那么鄭重。

黃歷與白net國握手完畢,走回到特勤隊的隊列前,由于傷亡減員,原來三十六人的隊伍只剩下了三十人,但黃歷相信,只有經過血火洗禮淬煉,這支隊伍才能成為精銳之師。威嚴的目光從每個隊員臉上掃過,黃歷有力地一揮手,率領著隊伍出了。

封鎖線被打破了一個缺口,趁著鬼子還沒來得及補上,黃歷率領特勤隊跳了出去,要在外線sao擾襲擊,打亂鬼子的布署,讓他們疲于奔命。

黃歷帶著隊伍穿過封鎖線,便拐上了小路,在山林之間穿行,在熟悉此處地形的隊員的引導下,黃昏前趕到了流花溝。流花溝是一條橫溝,溝里到處都是縱橫的怪石,曲曲折折的巖洞,在一塊矗立的巖石縫里流出一股清澈的泉水,直流到附近的小河里,因為夏天泉水上面經常飄著野花,所以老百姓叫它流花溝。每逢動亂,便有百姓藏到這些巖洞里來避難。在這里,特勤隊隊各自找好了洞穴,在洞里鋪上柴草、被褥,支上鍋灶,就這樣開始宿營。

夜色漸漸深沉下來,晶瑩的星星在無際的天宇閃爍著動人的眼睛,巖洞內、篝火旁,疲憊的戰士們都酣然入睡,傳來一陣陣的鼾聲。

黃歷坐在篝火旁,與擔任向導的戰士聊著,借著火光,在一張地圖上勾勾抹抹,這是他從鬼子駐地內繳獲的,畫得相當細致準確,從這點便可看出日本人侵略中國是蓄謀已久,用心極深。

“從這里翻山過去,再沿著一道橫嶺向東走,便能插到河灘上去,沿河的大道正穿過這道山嶺,這是鬼子向各個封鎖線上的據點運送物資的必經之路。”這個隊員雖然熟悉地形,卻看不大懂地圖,黃歷只好邊聽,邊問,邊在地圖上做著標記。

“你是這里的人,對地形很熟悉呀”黃歷做完標記,笑著問道。

“是啊,我就是在這一帶長大的。”這個戰士舉目四下望了望,雖然天黑看不清什么,但他眼中還是透出親切的神情,“我從光屁股的時候就趕著羊群爬遍這里的溝溝坎坎,還在這附近開過荒,打過柴。那面的山坡,便是從前放羊的地方,我常和別的孩子比賽誰的鞭子抽得響,還在那里打死過一條麻花蛇……后來,我去了北平,在一家店里當小伙計……”

黃歷聽著這個戰士絮絮叨叨的說著,這里的一草一木對他來說,都充滿了感情,可這里的村子再沒有了平和的景色,鬼子四處掃蕩抓人,那條沿河的大路便是逼著老百姓修起來的,可以說,這條路上滿是中國人的鮮血和尸骨。

“長官,我是不是很煩哪”這個戰士說完了,自失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黃歷說道。

“不煩,聽起來很有趣。”黃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該休息了,明天還要翻山越嶺呢”

看著這個戰士離去,黃歷又看了會兒地圖,才將地圖收好,起身在營地里巡視了一圈,來到泉水旁停下了腳步。

明天,我將帶領特勤隊去跟敵人搏殺,我的前面將是一個未知的世界。我掌握著許多人的命運,而我的命運又掌握在誰的手里呢?黃歷看著泉水從巖縫里涌出,又匯成了小溪,向山下流去,溪水上飄著幾點野花和幾枝野草。

水流潺潺有聲,它沖刷著巖石,帶走了花花草草,而這些花花草草會在大自然的生物圈中轉化成新的生命,重新展現出來。大自然真是神妙,即便是倒在荒山野嶺的腐尸白骨,也會慢慢變化,也許就化成了樹叢、蒿草、山花,再去迎接又一個循環的生死枯榮。

在寂靜的夜里,在充滿自然氣息的山林中,在這潺潺的流水前,很容易使人進入哲思,也容易使人陷入迷惘和淡淡的哀愁。冥冥之中,誰在主宰著每個人的命運?是不是有雙看不見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自己,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輕輕拔弄著自己的命運?我此刻躺下睡覺,或者坐在這里熬個通宵,明天的命運是不是就會產生變化?明天早一分鐘出,或者晚一分鐘出,是不是就會生不同的事情,影響很多人的命運?

黃歷站在流水前,伸出手來,借著月光仔細看著,他忽然覺得,在所有世人身上無不涂抹了特別濃重的宿命色彩。該干什么,會干什么,都已經注定,人只是在命運這個大網中做著徒勞的掙扎而不自知,人類的生死相搏也實在沒有意思。

一顆小石子扔了過來,在溪中濺起水花,黃歷從冥思中回過神來,抬頭一看,程盈秋笑著走了過來。在月光下,黃歷看見她的眼睛和牙齒在閃亮。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程盈秋笑意盈盈的吟道。

“呵呵,我哪有那份閑情逸志。”黃歷自失的一笑,說道:“怎么,沒有我在身邊,睡不著嗎?”

“切”程盈秋學著黃歷的樣子一哂,很隨便的坐在旁邊,“怎么還不休息,是不是擔心我們這支孤軍以后的境況?”

“有那么一點,可也不全是。”黃歷坐下來,撿起根樹枝拔著水,“大不了被鬼子追著跑唄,這大山,這林子,我就不信鬼子能把咱們都吃了。”

“是啊,大不了就跑唄”程盈秋抿嘴一笑,聲音柔柔的嘆了口氣,“只是尸山血海,不知道中華民族到底要付出怎么樣慘重的代價才能最終把鬼子打敗呀?”

借著月光,程盈秋的側影非常美麗,她沒有戴軍帽,長披散在肩上,恬情的姿態非常迷人。深潭似的大眼睛,亮麗奪人,俊俏的鼻子,時隱時現的粉腮上的小酒窩,令人未飲先醉;紅唇小巧而飽滿;脖頸白皙而修長,肩膀圓潤而方正,竟讓黃歷看得有些出神。

“嗨,什么呆呢?”程盈秋伸手擺動了幾下,嗔道:“人家剛才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哦,你說什么了?”黃歷尷尬的一笑,撓著腦袋說道:“不好意思,瞅著你走神了。”

“瞅著我?”程盈秋微皺秀眉,溫柔女子的輕嗔薄怒帶著淡淡的羞澀溶化了黃歷那平凡的身體。

“妞妞。”黃歷低聲叫著,眨著眼睛。

“別,別叫人家的小名。”程盈秋心里暖暖的,但嘴上卻說著相反的話。

“呵呵,有些話我一直想說,可又舍不得。”黃歷挨近了程盈秋,輕輕撫著她的長,猶豫著說道:“行軍打仗,你這長頭不太合適,而我又特別喜歡,你說怎么辦?”

程盈秋伸手將頭攏到胸前,珍惜地撫著,女人愛美,這是天性,特別是對這引以為傲的秀。

“算了,盤起來湊和著吧”黃歷撓了撓頭,無奈地說道:“你不舍得,我也喜歡”

“阿歷。”程盈秋突然開口,柔柔的目光望著黃歷,“你來,我要你親手給我剪頭。”

夜,靜謐下來,月光清瑩如水,泄地如銀。遠山如黛,近山崢嶸,河水潺湲流瀉,夜風吹著宛若海浪起伏的叢林,此情此景,真是一脈關山月夜的意境。

一縷縷頭被小心地放好,黃歷用匕將自己所鐘愛的女人的秀一縷縷割斷,程盈秋顯得很平靜,甚至臉上還有些笑意,直到黃歷停下了手。

“好了?”程盈秋試探著問了一句,將臉轉向黃歷。

黃歷輕輕頜,臉上的神情很復雜,齊耳的短,讓自己看慣了的程盈秋的形象有些陌生。

“不好看?”程盈秋伸手摸著自己的短,想笑,又扁了扁嘴。

“好看。”黃歷微笑點頭,“只是看慣了原來的樣子,這一變覺得不太適應了。”

程盈秋抿嘴笑了起來,盡管下決心剪掉頭,可她還是擔心自己變得丑怪,黃歷的話讓她心里得到了安慰。

黃歷伸手解開衣扣,開始脫衣服,這讓程盈秋嚇了一跳,這家伙要干什么,不會是想那個吧,這周圍都是特勤隊員,誰知道有沒有醒著的,再說還有哨兵呢

“阿歷,你干什么?快把衣服穿上,這,這太不合適了。”程盈秋又不敢高聲喊叫,只好邊向后退,邊低聲勸道。

黃歷呵呵一笑,張牙舞爪嚇唬了程盈秋一下,程盈秋退得更急,腳下一絆,坐到了地上。黃歷將防彈背心脫下,將外衣一披,上前兩步,伸手扶住了程盈秋。

“來,把這個穿上。”黃歷將防彈衣塞到程盈秋懷里,說道:“以前給你穿,你死活不肯,現在可不能再耍性子了,打仗時我不能再分心照顧你,你也得讓我少netbsp;“還是你穿著,你總沖殺在前,這樣才安全。”程盈秋執拗地拒絕著。

黃歷不由分說,也不想和她繼續解釋,一手使勁摟著她,一手便去解她的衣服扣。

程盈秋臊得滿臉通紅,又掙脫不開黃歷的魔掌,只好無奈地求饒,“好了,好了,你松開手,我自己穿還不行嘛?”

黃歷停頓了一下,松開了手,壞笑著威脅道:“你要敢不穿,我就來硬的,反正你是我媳婦兒,沒人敢管。”

程盈秋使勁捶了黃歷一拳,拿起防彈衣躲在一塊大石頭后面,將防彈衣穿在里面。當黃歷穿過的帶有汗味的衣服貼在她身上時,她有一種奇異、興奮的感覺,仿佛黃歷正在把身上的全部熱力,注入她的身體,使她感到極度的充實……她的嘴唇登時有些干。

周圍被皓潔的月光籠罩著,景物靜靜地默立在銀色的紗幕里,顯得尤其肅穆。溪水潺湲地低吟淺唱著,伴著樹上的夏蟬和草叢中的蟋蟀的鳴叫,更襯托出這夏夜的幽靜。樹蔭里閃爍著流動的螢火,遠處有鳥鷹和鸮鳥在叫。黃歷和程盈秋并肩坐在石頭上,盡情享受著這涼爽下來的夜帶給他們的那種愜意。

“阿歷,你說要教我們夜間狙擊的技巧,不如先教教我,然后我也能體會上當教官的感覺。”程盈秋將頭從黃歷肩膀上抬起,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

黃歷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笑道:“好啊,雖然我把這些技巧都寫了下來,但媳婦兒先學會,也省了我的力氣,還給我長了臉面。”

戰爭史上,很多戰例都是借助夜色創造的。有時候,交戰雙方的強弱在白天和夜晚截然不同。客觀地講,夜暗對于狙擊手是有利的。黑暗便于狙擊手隱蔽,容易達成攻擊的突然性。但在夜間觀察目標,卻有著常人所不知道的技巧。科學實驗證明:在黑暗的房間內,觀察一個目標,之后試著將目光焦點向目標左側稍稍偏移一點,你會現,這樣觀察反而比注視物體本身看的更清楚。這是因為人眼的最敏感區域與正常視場不一致,這被稱作“左斜視原理”。

事實上,夜間利用左斜視觀察在后世特種部隊中已經非常游行,當然,現在的軍隊和士兵對此還是一無所知。知道了左斜視原理,狙擊手要將視點放在目標左側,偏移1o度,以便獲得更為清晰的圖像。

程盈秋在黃歷的指導下,練習了幾遍左斜視觀察法,感到特別新鮮有趣,不禁欽佩地說道:“你是怎么琢磨出來的?我看過的書不少,卻沒有沒有聽過。”

黃歷苦笑著搖了搖頭,指著自己的腦袋無奈地說道:“我跟你說過,我忘了很多東西,甚至連我自己以前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不過,有些知識和技能顯然沒被遺忘,我一直在猜測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有沒有親人,生活經歷是怎樣的,這讓我很苦惱。”

程盈秋將手放在黃歷手上,兩人十指相扣,都沒說話,但相互之間的情感卻不需要語言便能傳遞過去。

“我繼續教你吧”好半晌,黃歷的心態似乎回復過來,繼續說道:“夜戰對于狙擊手來說既是殲敵的好機會,也隱藏著殺機。一名只接受過白天狙擊訓練的狙擊手,會在夜戰中一無所獲,甚至難以生存下來……”

夜間狙擊作戰的研究,其核心內容就是對人眼的研究,一切戰術、一切方法都圍繞著這個核心。而夜間觀察有一些獨特的技巧:其中狙擊手在觀察時,要盡可能處于較低的位置。因為即使在夜晚,相比地面,天空還是要亮得多,會將位于高處的人影輪廓映襯出來;另外,在光亮出現的瞬間,要下意識地閉上瞄準用的那只眼睛,用不瞄準的那只眼睛觀察周圍。因為人眼從光亮環境到夜暗環境,需要一個過程。如果用雙眼進行觀察,一旦需要射擊,狙擊手很難迅鎖定目標。也許等瞄準眼重新適應了夜暗,戰機也就失去了。

黃歷所教的小技巧都很簡單,卻非常實用,那可都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幾經生死的士兵在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經驗。程盈秋也學得非常認真和投入,她本來就不是一個笨人,又受過現代教育,有知識基礎,所以,她開始時要當教官的玩笑話卻越來越接近實現了。V!!

東山頂上飛出第一塊紅霞,山川里仍然陰暗暗的時候,黃歷和特勤隊便出了。四下里靜靜的什么聲音也沒有,插o濕的空氣里帶著各種野草野花的青味。

不久,高山頂上的紅光漸漸變成了白色,戰士們的褲腿、鞋、襪子早被草水沾得濕漉漉的,但他們誰也沒有怨言,只是一個勁地向前趕路。此時,黃歷一直嚴格要求的特勤隊員的體能便顯露出優勢,沒有一個人掉隊。

上午九點左右,特勤隊經過四個多小時的跋涉,終于趕到了橫嶺。黃歷舉著望遠鏡,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地勢。這條不知名的河流的北岸便是公路,這條橫嶺一直插到河沿上,河水緊貼著石岸,而且這嶺上只能走牲口,撤退的時候就不必太過擔心鬼子的機動工具。

觀察已畢,黃歷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召集沈棟等人商議了一下,便分頭帶人進入了伏擊陣地。

所謂的公路,不過是條土道,上面坑坑洼洼的并不十分平坦。特勤隊選擇的陣地是一段大約有兩百米的直線路段,這里一面靠山,一面是個斜坡,斜坡上的草叢和樹木給他們提供了隱蔽之所。而且,這里的整段公路是s型,在拐彎處可以安排人員提前預警并指示敵情。

第一小隊掐頭,第二小隊伏擊,第三小隊收尾,黃歷則帶著幾名狙擊手另外找好了陣位。因為伏擊的位置并不十分理想,距離公路只有不到一百五十米,在敵人的火力范圍內。所以,將由他們先對車隊進行狙擊,給敵人造成混亂后才動進攻。

戰斗不是連續進行的,但學習卻是無時不在。黃歷有時并不是用語言,而是用行動來向自己的手下進行示范,然后再針對他們的不足進行指點和講解。

狙擊手之所以會讓步兵恐懼,一方面在其的槍法精準,另外一方面就在于他們一般是不會給敵人現,殺人于暗處,給人一種無所不在的恐懼。一位公認的前蘇聯級狙擊手瓦西里曾經講過:“狙擊手在戰場上的任務就是現而不被看見,殺而不被殺。”怎樣能做到看見而不被現,殺而不被殺呢?關鍵是狙擊手要懂得如何選擇一個良好的狙擊位置并且學會偽裝自己。也就是說,狙擊手能否在戰場中完成任務完全取決于狙擊手對于不同環境下能否充分運用移動、隱藏、觀察及偽裝的技巧,這些也是狙擊手在以寡敵眾的情況下能否生存的重要關鍵。

黃歷早已經觀察了陣位附近的地形和植被,他很快地就地取材,用草、樹葉等添加在衣服和裝備上,并從兜里掏出幾塊昨天宿營時收集的幾塊木炭,在程盈秋臉上涂抹起來。

眼睛長在頭上,正因如此,狙擊手在隱蔽行動中,還是要不時的從掩體后方伸出頭來觀察四周的情況,導致頭成了身體上最容易被察覺的部分,偽裝頭部,能使得被現的幾率大大下降。

“1uo露的皮膚很顯眼,就算是你長得很黑,也會因分泌的油脂反光而暴露。”黃歷邊用木炭涂抹,邊對自己的手下解說道:“眼窩、耳蝸、眉心和鼻子下等凹陷位置,要涂上較淺的顏色,鼻尖、前額、下顎與兩頰等凸出部分則涂上較深沉的顏色,與光線在臉上造成的高光與陰影效果剛好相反。不要笑,這不是玩樂,這是取決于你在戰場上能否存活下來的重要手段。”

“你把我弄成丑八怪了。”程盈秋不易覺察地輕輕踩了黃歷一腳。

“一會兒你來給我弄,我不怕丑。”黃歷滿不在乎地說道,然后沖著大家一瞪眼睛,“別干瞅著,趕緊行動,我可是要檢查的,做不好,今天沒飯吃。”

等的無奈,在于等的人對于所等的事完全不能支配,對于其他的事又完全沒有心思,因而被迫處于無所事事的狀態。存有期待使人興奮,無所事事又使人無聊,等待便是混合了興奮和無聊的境界。隨著等的時間延長,興奮轉成疲勞,無聊的心境就會占據優勢。這個時候等待宛如等候判決,心中焦慮不安,一顆心懸在半空,七上八下,大受顛簸之苦。

說起來,此次伏擊也有守株待兔之嫌,誰知道鬼子是不是天天有運輸車輛經過,即使是有車經過,誰又知道是什么時間。但黃歷卻不以為意,今天不行就明天再來,而且這不正是考驗特勤隊隊員耐性的機會嗎?

十一點多了,就在大家都心焦難耐的時候,觀察哨傳來了信號,鬼子的車隊來了,一共是六輛。得到信號,各小隊長立刻督促各自的手下打起精神,舉起槍支,準備著一場大戰。

等待敵人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慢;而大戰之前,時間卻是過得飛快,讓人總覺得還沒準備好。十幾分鐘后,先是聽到了遠處的馬達聲,接著就看到鬼子的汽車一輛一輛地拐過彎來,慢慢進入伏擊圈。

汽車越來越近,也看得越來越清楚,每輛汽車上都插著一面膏藥旗,但車廂里只看見貨物,卻看不見押車的鬼子。

嘿嘿,鬼子還真是“不可一視”,竟然如此輕敵,黃歷暗暗冷笑。

也難怪鬼子如此托大,自從這條公路開通后,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襲擊,甚至沿途連個人影也很少見到。他們根本沒想到會有一支部隊鉆了進來,要在他們的肚子里攪個天翻地覆。

狙擊車隊在常人看來是先敲掉頭一輛,但是有經驗的狙擊手會從最后一輛打起。前面的車輛現遭到攻擊,到有所反應,再到搜索狙擊手,槍口轉向,起碼需要四十多秒鐘的時間,這個時間對于狙擊手來說,足夠他射光彈夾中的子彈。

目標已經完全進入了埋伏圈,六輛車,頂多十二個人,黃歷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不過,進行戰斗就是要小心謹慎,要象猛獅搏兔,必盡全力。

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三十五章下一個目標

“呯”黃歷先槍,最后一輛汽車立刻歪扭起來。他立刻拉動槍栓,推彈上膛,瞄準倒數第二輛又是一槍,這輛卡車立刻撞向了路邊。

槍聲不斷響了起來,程盈秋和其他幾名狙擊手都射出了各自的子彈,鬼子車隊這才反應過來遭受襲擊,不過他們不知道子彈來自什么地方。

“呯”黃歷再一槍,鬼子駕駛員的鮮血濺到了車窗上,汽車猛地拐彎,翻下了道溝。

鬼子車隊遭到了突然的襲擊,在狙擊手的打擊下,五輛車或停或轉向路邊,撞向一旁。此時,令人驚訝的事情生了,幸免的頭車不但沒有停下救援,反倒加大馬力,繼續向前行駛,這應該算是逃跑了。

但前面埋伏的一小隊讓鬼子逃跑的美夢瞬間破碎,一排子彈射向駕駛室,駕駛員和副駕駛立刻被打成了篩子。

“呯”,黃歷再次開槍,一名剛爬出駕駛室的鬼子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被居高臨下的子彈釘在了地上。

“沖啊,殺啊”埋伏在中間路段負責突擊的二小隊從山坡上沖了下去,聲勢很大,但能頑抗的鬼子已經廖廖無幾,倒讓殺氣騰騰的戰士們差點閃了腰。

黃歷與幾名狙擊手沒有沖下去,而是繼續搜尋著殘余的鬼子,冷靜地施射,為同伴提供著掩護。

第一小隊和第二小隊在留下警戒人員后,也從公路兩頭圍堵過來,槍聲逐漸稀疏下去,整個車隊的鬼子在襲擊初期便傷亡慘重,殘存的鬼子只有五、六個,根本構不成威脅。

伏擊如此輕松,這讓黃歷也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他一時間竟想起了趙維光所說的話:“你是我們游擊隊的幸運神,有你在,我們游擊隊就會有好運氣。”

“是不是該下去了?”程盈秋已經找不到射擊目標,收起槍問道。

哦,黃歷抿了抿嘴,勝利來得如此容易,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他點名留下兩名狙擊手,然后帶著其他人跑上了公路。

特勤隊員們已經爬上了汽車,翻揀著車上的物資,以零傷亡的代價消滅了鬼子車隊,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開心的笑容。

“快離開,汽車著火了,會爆炸的。”黃歷突然現翻到路溝下的卡車正冒出黑煙,不禁吃了一驚,快步跑了起來,邊跑邊喊,正在汽車旁搬運物資的幾名隊員愣愣地望著他,一時不明白他的意思。

這也難怪,游擊隊隊員對汽車這種東西并不熟悉,有的農民出身的戰士甚至沒見過汽車。在歷史上,八路軍的部隊也出過類似的事情,繳獲了鬼子汽車,卻沒人會開,想破壞,卻不知道如何下手,只好使出笨力氣,用錘子、石頭猛砸。

黃歷又喊又擺手,終于讓幾個士兵扛著物資離開了那輛汽車,時間不大,汽車的動機冒出了火焰,終于轟然爆炸,破碎零件飛上了半空,大火隨之熊熊燃燒起來。

特勤隊隊員們都嚇了一跳,場面變得極其安靜。黃歷也不由得捏了把冷汗,打鬼子車隊順風順水,要是因為汽車爆炸而招致傷亡,那可太令人郁悶了。

“加快動作,敵人可能很快就來,快,準備撤退。”黃歷大聲將驚愣的隊員喚醒過來,大步在公路上走著,看著隊員們搬運物資。

軍服、糧食、彈藥,特勤隊員們恨不得全部帶走,一粒米都不給鬼子留下,黃歷不得不命令隊員們忍痛割愛,只帶走最需要的物資。

半個小時后,黃歷帶著部隊撤出了戰場,沿著橫嶺向來路撤退。公路上,幾輛汽車都燃起了大火,大火之中,特勤隊帶不走的物資在熊熊燃燒,化為灰燼。

十幾箱子彈、手雷給特勤隊提供了極大的補充,使之能在敵后堅持更長的時間;兩大捆軍服又給特勤隊提供了大搖大擺、混充奇襲的便利;每人的糧袋都滿滿的,除了糧食,食鹽也足夠這支部隊在山里再堅持個把月。可以說,經此一戰,給特勤隊打下了良好的物質基礎。雖然沒繳獲到重武器,但十支龜蓋匣子也讓特勤隊員長短披掛整齊的理想,邁進了成功的一大步。

隊伍順利鉆進了山林,回頭還能看見身后汽車燃燒冒出的黑煙,聽到隱約的爆炸聲。雖然身上負擔沉重,但特勤隊隊員都喜色滿面,邊走邊議論著這次成功的伏擊。

“我們消滅這些小鬼子付出的代價不大,我想肯定有人以為小鬼子不過如此,可你得好好想想,要是這次鬼子車隊里有押運的士兵,我們的戰術又該如何變化?”黃歷對沈棟語重心長地說道:“別人可以驕傲,可以輕敵,你作為未來的指揮官,一定要保持冷靜,并且要多思考,多設想,這樣你的指揮水平才能不斷提高。”

沈棟被黃歷澆了盆涼水,笑意漸漸收斂中,停頓了半晌,點頭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句話我一直記著,放心吧,我不是那種容易得意忘形的人。”

“嗯,那就好。”黃歷說著快走幾步,伸手搶過程盈秋肩上的物資,大步向前走去。

太陽馬上就要落山,天際凝聚著絢爛的晚霞,山中的嵐風帶著涼意,驅趕著白色的霧氣,向山下游蕩。

特勤隊又回到了流花溝,這里洞多偏僻,實在是個存放物資,并宿營休息的好地方。夜里,這里便是他們的天下了,白天窒悶的生活這時又活躍起來,幾個人圍著篝火,愜意地聞著飯香,悠閑地抽著煙卷,談論著,閑聊著。

“老三,我琢磨著你白天說的話,感覺你好象似有所指。”沈棟抱著柴禾過來,邊向火里加柴,邊疑huo地問道:“你問我如果鬼子有押運的士兵,我們的伏擊就要采取一些變化,難道你還想搞一次這樣的行動?”

“只是個想法而已。”黃歷拿著根樹枝在火上輕輕轉動、烘烤,上面是一條蛇,已經烤得半熟,“伏擊是個好戰術,而且還在這個地點搞,我看也未嘗不可。”

沈棟搖頭,“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鬼子哪會在同一個地方吃兩次虧,這未免有些想當然了。”

“你沒聽過老祖宗的一句名言嘛,吃一百個豆不嫌腥。”黃歷收回樹枝,聞了聞,露出垂涎的神情,說道:“按我的理解,兵法其實很簡單,那就是互相琢磨對手的心理,誰摸得透,誰猜得準,誰就占了先機。你認為鬼子不會在同一個地方連續中伏,而鬼子呢,他們大概也想不到我們會故技重施,還在同一個地點伏擊他們。”

沈棟凝神想了想,這確實是一個思維盲區,但對特勤隊來說,也確實有很大的風險。現在否定或肯定都操之過急,如果要再次行動,還是要偵察清楚后再說。

“當然,咱們最好等幾天。”黃歷將烤好的蛇肉遞給了程盈秋,搓著手說道:“昨天晚上,我向余成志聊了很久,他說向東十幾里地的樣子,有一個叫商集的鎮子,是這附近最大的村鎮。七七事變后,原來的鎮長何耀祖便投靠了日本人,被委任為維持會會長兼鎮長。何耀祖又收買地痞流氓,組織了一支給日本人當狗的部隊,用壓榨老百姓的油水來討好日本人。并且他還借著日本鬼子的勢力,又開煙館,又開ji院,使勁著昧心財。”

“你的意思是收拾張耀祖?”沈棟想了想,說道:“那還是偵察一下的好,張耀祖有多少人馬,鎮子里有沒有日本鬼子,這都是要慎重對待的。”

“很對,你現在考慮事情越來越周密了。”黃歷贊賞地說道:“明天咱們就派人去偵察一下,那些繳獲的日本軍服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呢”

沈棟笑了起來,如果鎮上沒有日本鬼子,憑那些漢奸對日本主子的畏懼和諂媚,化裝襲擊還真是很有成功的希望。不過,他已經變得成熟,離開了黃歷,便去找余成志,了解商集和何耀祖的情況。

商集鎮上的何家幾十年來一直是鎮上的頭等大戶,家中光護院就養了上百人,配備了漢陽造,還有幾門小炮,都是從外面花高價買來的。日本鬼子占領這里的時候,何家家主何耀祖作為本地紳士代表,和幾名富商地主打著膏藥旗去歡迎。鬼子便讓這些人組成了維持會,何耀祖被委了個分會兒兼鎮長的職務。

拿著鬼子的委任狀,得到了鬼子的授意,何耀祖便立刻行動起來。他嚴令附近各村各莊的村長和富戶,把埋藏的槍枝起出來,組織偽軍替鬼子維持治安,收糧納款。有些富戶舍不得槍枝,便讓家中子弟背著,參加偽軍。于是,這支倉促組成的隊伍中,就有了很多“跟著槍出來”的士兵。

何耀祖讓兒子當上了大隊長,可他兒子是個二世祖,對出操跑步這些軍事訓練沒有興趣,都交給了何家原來的護院班頭張岳山。他呢,背著個八音子,只會去串女兒門子,對相好的夸耀。

“你打聽的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黃歷聽完沈棟的講述,沉思了一下,開口問道:“如果我沒料錯,這應該是余成志參軍之前的情況,那現在有沒有變化,你并不知道。”

沈棟點了點頭,老實地承認道:“不錯,現在可能會有些變化,所以我想找人再詢問一下,往南不遠有個小村子,就上哪里打聽怎么樣?”

黃歷笑著點了點頭,沈棟考慮事情越來越周詳,這是沈棟的進步,也是特勤隊的幸運,因為這支隊伍早晚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逢二逢七,正是商集鎮的集市,從前,這也算附近數一數二的大集了。曰本鬼子來了以后,這里的集曾經停了半年,后來才慢慢又恢復了,不過遠沒有從前熱鬧,都是些賣菜的,賣吃的;象家具、擺設一類的東西,這年頭誰還有心去置辦,而且想置辦也置辦不起。不過,集上倒添了一項興隆的生意,那就是賣豆餅的,從前這東西多是喂牲口的,現在卻成了人們的主糧了。

太陽出來一竿子多高,通向商集鎮的路上,便出現了趕集的人群:擔挑的,背筐的,推小車的,轟驢馱子的……雖然不比往年,可也比平時的人流擁擠了不少。

黃歷頭上戴著頂破馬蓮草帽,身穿破洋布白褂子,紫花kù,一雙露趾頭的鞋子蹬在腳上,kù腿角挽得過了膝蓋,小腿上都沾滿了泥巴。他夾在從南面趕集的人流中間,朝西河鎮奔來,身邊還有幾個漢子在不遠不近的跟著。

等到雙腳踏進集市,黃歷兩眼雖然瞅西看東的,但那牲口經濟人褪袖摸手指的神秘樣子,那斗房刮糧端斗、邊唱邊倒的勁頭,那貨攤前面的主顧,那……他都視而不見。他瞪大眼睛四下尋找,卻老不見那個本顧問的到來。

“這是怎么回事?聽說這個好色的混蛋從不放過這樣人多熱鬧的機會,嚇得大姑娘小媳fù兒根本不敢出門露面,今兒怎么還沒來。”他有些焦急,不自禁地將草帽摘下來,一會兒朝臉上扇扇風,一會又舉過頭扇他那青頭碴子的腦瓜頂。這樣的扇法很快傳染給了四下的幾個隊員們,都是這樣邊走邊扇著。

經過偵察打聽,商集鎮的敵情確實有了變化,那就是偽軍中派來了一個叫石橋的曰本顧問,雖然只多了一個鬼子,卻給特勤隊化裝奇襲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假鬼子碰到真鬼子,很可能會露餡兒,起碼風險直線上升,特勤隊以寡擊眾,就不能不考慮到意外情況對自己的傷害。

黃歷和沈棟實在不舍得放棄這塊肥肉,仔細研究之后,制定了刺殺計劃,趁著商集鎮的集市,干掉石橋,然后再實施化裝奇襲的行動。

賣冰水的拿腔捏調地拉長聲音吆喚:“快來喝!快來喝!五分錢,不算多,鬧上兩碗敗心火!”賣涼粉的也“一mao一碗,解渴解熱。”的大聲吆喚著。

黃歷用唾沫潤潤嗓子,正要去喝上兩碗。突然,身后的衣襟被一個人扯拽了下,一個很熟的聲音從脖子后面低低傳來:“一個班下來了,鬼子顧問也在。”這時,趕集的人們都用緊張的語氣你傳他送地念叨起“鬼子下炮樓”的消息。有的掖藏錢,有的掖藏東西,很多人都把“居民證”放到手底下。

黃歷點點頭,努了下嘴,通知消息的隊員急忙轉身走了。黃歷將手里的草帽高高一揚,然后扣在了頭上。他低頭瞅瞅自己的打扮,和眼前趕集的人們并沒有兩樣,轉身四下望望,自己人有的看貨色,有的閑抽煙,但都在用眼角掃視著他。

忽然,擁擠不動的人群,象遇到浪高流急的洪水,刷地一下沖成兩半,讓出一條胡同來。集上嘁嘁喳喳吵吵嚷嚷的聲音,眨眼之間沉靜下來,幾百人都象止住了呼吸。在人為的胡同中間,在不干凈的黃土道上,走過一列肩扛步槍、賊眉鼠眼的偽軍。曰本顧問石橋走在中間,昂tǐng胸,兩只賊眼不停地在人群中掃視。石橋是個三十多歲的鬼子軍官,一身黃凡爾丁料子軍裝,上身沒系鈕扣,露出胸前白色的襯衣。粗壯的身軀結實得象一頭野牛,圓滾滾的頭,寬嘴巴,帶著棱角。圓眼睛,射著兇狠的光。上net一小撮黑胡須,不住地嗅著鼻子,好象一只狼狗時刻準備上前廝咬。

這伙人越走越近,趕集的人躲閃得越急,把做買賣的雜貨攤、廣貨挑、煎餅鍋、火燒爐、布車、肉杠……擠了個東倒西歪,七傾八斜。

“站站吧!鄉親們,看把桃都擠爛了!”一個老頭兒在大聲央求。

這么一喊,一下就把石橋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向這邊轉了過來,tian了下嘴net。他的這個動作完全是無意識的,但看在偽軍班長的眼里,卻有著不必言說的意義。

偽軍班長揮動手里的藤子棍朝人們吆喝:“趕集!趕集!都趕集!”邁大步子朝賣桃的老漢跟前湊過來。兩筐青皮紅嘴的大白桃,立刻攤擺在他的眼前。他啞著嗓子用藤棍敲打筐子問:“這是你的桃?多少錢一斤?”

“是我的!你吃吧,先生!”賣桃的老漢害怕得嘴net哆嗦,不笑強笑地說。

“!”偽軍班長象挨了蝎子螫似地叫了一聲,手里的藤子棍也杵到老漢的臉上。他歪著腦袋問道:“!你說的這象什么話?吃吧,吃吧,爺白吃桃,你干哪?”

老漢被他這對兇神煞氣的一嚇唬,渾身止不住地抖動開,光張嘴,話兒說不出來。

偽軍班長嘴一咧,冷笑了一聲,貓腰從筐里拿起幾個桃子,掏出條手絹細細擦拭,然后諂笑著走到石橋面前,將桃子恭恭敬敬地捧了過去。

石橋抿了下嘴角,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掏出自己的手帕又仔細擦了擦,然后吭哧咬去少半邊,慢慢嚼著,然后點了點頭,說道:“喲西,很好吃。”

偽軍班長點頭哈腰,象條哈巴狗,就差吐舌頭,搖尾巴了。他扭過臉來,沖立在他身邊的偽軍們說道:“這桃不壞,顧問很喜歡吃,你們去多裝點!”

偽軍們早想聽到這一聲命令,顧問能吃幾個,搶來的還不是大部分要落入自己的肚子里,這幾個家伙象群餓狗似的呼嚕撲到兩筐桃子跟前,伸手探胳膊、大把抓小把拿地就往自己口袋里頭裝。兩多半筐大白桃,一眨眼被抓去了少一半。

賣桃的老漢疼得心里直打哆嗦,眼睛噙著淚花朝偽軍班長央求:“先生,我是個小買賣人,這一來就把我的老本傾了!”

“嘿!剛才還大大方方地說:‘吃吧!吃吧!’一轉臉,就變成個小氣鬼了。”偽軍班長嗔著臉,嘴里吐出一顆桃核,順手抓過老漢盛錢的面口袋:“老頭兒,放心,給你錢!來,再給我裝上半口袋子。”

“先生,那那……那是我的錢口袋,你……”老漢一見錢口袋被拿去,臉色急得通紅,太陽穴上的青筋止不住地蹦跳。他想伸手去奪,又不敢,光貓腰作揖地苦苦哀告。

“口袋里有錢怕什么,回頭到炮樓上一塊算帳去!”偽軍班長滿不在乎地說道。

“先生,先生,我是說……”偽軍班長沒容得老漢說下去,后槽牙一咬,狠地罵道:“你個老兔崽子是想挨打!”嘴到手就到,一巴掌扇過去,老漢的嘴角立即淌出了鮮血,鮮血染紅了白褂子。

“喂,來個人掙口袋,我來裝!”偽軍班長根本就沒理會老漢臉腫嘴流血,繼續撅屁股貓腰地兩手去拿筐里的桃子。

黃歷挪動著腳步,四下瞅了瞅,隊員已經不聲不響的都靠了過去,將這幾個偽軍包圍了起來。他右手伸進懷里,左手向空中高高一舉,周圍的幾雙眼睛都在盯著他,終于,手狠狠的落了下來。

“砰,砰,砰……”一陣亂槍將偽軍們打得死傷狼籍,石橋的桃子還沒吃完,腦門上便挨了顆子彈,被打得腦漿迸裂,黑血直冒。

集市上立刻混亂了起來,挑擔的、提籃的、逛集的……象插o水似的向外涌去,炮樓的方向傳來了槍聲,偽軍們不明所以,胡亂打著槍壯膽。

賣桃老漢一開始嚇壞了,蹲在地上不敢動彈,偽軍班長的尸體就倒在他旁邊,大睜著死魚般的眼睛,手里還抓著錢口袋。老漢咬了咬牙,伸手從偽軍班長的手里搶過口袋,啐了一口,“王八蛋,叫你吃桃,吃桃,這回叫你們都吃黑棗!”

黃歷等人順著人流沖出了鎮子,守在鎮口的一個班的偽軍竟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許是擅離職守,也許是被突如其來的槍聲嚇跑了,倒撿了一條狗命。

走進磚窯,沈棟等人便迎了上來,黃歷笑呵呵地伸手做了個ok的手勢。

“老三出馬,一個頂倆。”沈棟促俠地笑著說道:“我們可是等得心急如焚,有人都差點要沖出去救你了。”

黃歷瞟了旁邊一眼,程盈秋背對著他,似乎沒把他的回來當件事情,但任誰都知道她是裝出來的。

“鬼子顧問已經被除掉,現在偽軍們肯定正在愁,曰本干爹死了,總要有個說得過去的交代吧!”黃歷嘲諷地抿起了嘴角,說道:“趁著他們六神無主,咱們來個趁熱打鐵,拔了這個據點,滅了何耀祖這個漢奸。”

“現在就出嘛?”沈棟遲疑了一下,望著黃歷有些擔心地說道:“你來回奔忙,是不是先休息一下。”

黃歷搖了搖頭,說道:“事不宜遲,遲則有變,商集鎮裝有電話,咱們沒法預料會出現什么意外,還是盡快行動為好。”

“那好吧!”沈棟點了點頭,開始招呼隊員們準備開拔。

“嗨,你看我給你買的小玩藝兒。”黃歷湊近程盈秋,將在集市上買到的一件做工精細的小木雕遞到她的手中。

“憑這個就想收買我?”程盈秋翻了翻眼睛,嗔道:“誰讓你不帶我去的。”

黃歷嘿嘿一笑,解釋道:“你長得太漂亮了,我一聽那個鬼子是個變態的家伙,這心里就擔憂。你說,我這如花似玉的媳fù兒站在哪,都光彩照人,只要不是瞎子,那眼睛都得直。所以呢——”

“得了,嘴象抹了蜜似的,原諒你這回。”程盈秋見黃歷說得肉麻,雖然心里很受用,可又怕被別人聽見,趕忙拿過小木雕,順便又白了黃歷一眼。

“來,我給你化下裝。”黃歷笑著伸手去扳程盈秋肩膀,“哪有你這么俊俏的鬼子,我得給你化得丑一些。”

“母鬼子沒有好看的嘛?”程盈秋揶揄道:“你不是說過,母鬼子千依百順,把自己的丈夫看成天一樣,還要我向她們學習嘛”

“這是兩碼事。”黃歷隨口敷衍著,將程盈秋白皙的臉弄得黑了不少。

商集鎮的據點內,何耀祖坐在太師椅上,皺著眉頭在苦苦思索,半晌,才抬起頭,望著正滿地繞圈的兒子何華宗,不滿地哼了一聲。何家在商集鎮一直是頭等大戶,如今靠上了曰本人,更讓何耀祖躊躇滿志,在夢里都為何家越來越興旺達的光明前景而感到高興。但現在,一個危機卻不期而至,令何耀祖很是擔憂。

石橋顧問被人刺殺,兇手無影無蹤,這個打擊對何耀祖來說,可謂是當頭一bang。金錢、女人,甚至連自己的小老婆都送到了石橋的netg上,這才與石橋建立了良好的個人關系,而剛剛喂熟的靠山竟然嘎吧一下見了閻王,這不僅讓何耀祖感到心疼,更讓他為如何向曰本人交代而愁。

唉,虎父犬子,自己的兒子何華宗實在是不爭氣,偽軍的實權正在慢慢落入張岳山的手中,沒有石橋顧問撐腰,這個昔日的奴才就要爬到他的頭上了。

何華宗雖說在北平朝陽大學學習過,可在一年級的時候,就不好好讀書,而是開始習練官場的做派:長袍馬褂,絲襪緞鞋,在宿舍里打牌,往公寓里叫窯姐兒。憑著他爹的頭腦和家財,他才混上了偽軍大隊長的職位,可依著老百姓的那句老話:穿上龍袍,也不象太子。他雖然軍裝筆tǐng,馬靴锃亮,但在別人眼里,卻是既沒有軍人的剛強勇猛,又沒有儒將的舉重若輕,在偽軍中沒有幾個人看得起他。

“爹,怎么辦哪?”何華宗停下了“拉磨”的腳步,一臉惶急地問道:“石橋太君死了,我可是有責任的,曰本人可是狠著哪!要是上面怪罪下來,會不會拿我開刀呀?”

何耀祖搖了搖頭,這個兒子,吃喝玩樂是把好手,到了關鍵時刻,卻是一個慫包軟蛋。可他再不成器,也是自己的兒子,他只能盡全力來幫助他。

“慌什么,天還沒塌下來。”何耀祖不悅地訓斥了一句,輕輕摸著頜下花白的胡子,陰沉地說道:“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曰本人有個mao病,就是多疑,如果這時候有人落井下石,那才是最要命的。”

何華宗雖然不成器,卻也不是傻子,他想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問道:“爹,您說的張岳山?他對兒子很恭敬啊,而且經常講他窮困潦倒時,是爹收留了他,他要報恩呢!”

“報恩?嘿嘿,他暗地里搞的手腳以為我不知道嗎?”何耀祖瞇了瞇眼睛,射出兩道兇光,“他請軍官喝酒,他請軍官逛窯子,他和軍官拜把子,這是什么,這是在挖墻腳,要架空你這個大隊長。你也不爭氣,成天想著烏七八糟的東西,就不能對軍隊多花些力氣?”

何華宗眨了眨眼睛,這些事情他知道一些,可沒太往心里去,經何耀祖這么一分析,他也覺得事態很嚴重。

“那怎么辦?爹,你一定有辦法,是不是?”何華宗用哀求的目光望著何耀祖。

“唉!”何耀祖嘆息一聲,慢慢說道:“你帶上人,先去抓捕刺殺石橋顧問的兇手,算是將功補過,也絕了一些人陷害你的路子。”

“抓殺手?”何華宗不解地瞪大了眼睛,“爹,你知道是誰殺了石橋顧問,那怎么不早說?”

何耀祖無奈地翻了翻眼睛,沒好氣地說道:“華宗,你動動腦子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讓你去找替罪羊,有了兇手,曰本人的怒火要降下去很多。”

“我懂了,我明白了。”何華宗使勁點了點頭,笑道:“我這就帶隊去抓人,嘿嘿,我說他是兇手,他就是兇手,我說他是幫兇,他就是幫兇,這簡直太簡單了。”

何華宗也不明所以,大聲喚著外面的手下,詢問生了什么狀況。

不大一會兒,一個偽軍士兵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來到何華宗跟前報告道:“不好了,鎮子北面瞭望哨現有一隊皇軍向鎮上開來,還開槍打傷了咱們的人。”

何華宗吃了一驚,望向何耀祖,兩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時,鎮外再度響了一槍。

“趕緊派人去和皇軍接洽,定是有什么誤會。”張耀祖被槍聲震醒了,慌忙吩咐道:“讓管家和他兒子打上旗子,那小子懂幾句曰本話,告訴他們,要和皇軍好言好語地說,問問是怎么回事?”

鎮外,黃歷領著三十多假鬼子,排好陣勢,架起了機關槍,一副準備大打出手的樣子,就等著鎮上的偽軍派人來呢!

奇襲鬼子車隊,特勤隊繳獲了不少軍裝,這下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嶄新的鬼子軍服穿在身上,架勢擺得很足,不怕偽軍不屁顛屁顛地跑來討好。

果然,鎮口的偽軍忙亂了一陣子,幾個人使勁搖著膏藥旗走了出來,邊走邊喊。

“看看,這些土包子被嚇壞了。”黃歷用手拄著指揮刀,擺了個很酷的pose,靜等著幾個漢奸上前來獻殷勤。

何管家帶著在偽軍中任小隊長的兒子戰戰兢地出了鎮子,由于心中又驚又怕,當看到一排排雪亮的刺刀,和兇神惡煞的黃歷時,他幾乎軟癱成了一堆泥。

黃歷鼻子下貼著仁丹胡,左頰上還粘著個大黑痣,獰笑起來,大黑痣連連抖動,更顯得兇惡異常。

“你就是鎮長?”黃歷逼近何管家,刷地拔出指揮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有人說你要反叛皇軍,膽子不小啊!”

何管家聽不懂曰本話,嚇得面如土色,連忙把脖子向衣領里縮,他真希望有烏龜般的一副硬殼,把腦袋能完全藏進去才好。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曰本人,只要刀鋒一轉,他這顆腦袋就要搬家了。

“太,太君,誤,誤會,全是,全是誤會。”何管家的兒子在老爹有性命之憂,趕緊哆哆嗦嗦地說道:“我們對皇軍是忠心耿耿,哪敢反叛?何鎮長特意派我們前來迎接皇軍,請皇軍進鎮子,酒席已經擺好,米西米西,還有,還有花姑娘的,快活快活。”

這小子的日語也是個半吊子,連中帶日,連說帶比劃,眼巴巴地看著黃歷,希望黃歷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半晌,黃歷的臉色變得緩和了一些,收回指揮刀,淡淡地說道:“喲西!”

聽懂了,這句話聽明白了,兼職翻譯點頭哈腰,象條哈巴狗似的諂笑著,“太君,咱們進鎮吧,有酒有菜,還有花姑娘,您請。”

“花姑娘的,喲西!”黃歷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但旋即又搖了搖頭,同樣用半中半日的語言說道:“你的,回去,讓人統統的出來站隊,皇軍檢閱的干活,檢閱完再找花姑娘快活,你的,明白。”

這小子瞪大眼睛,使勁琢磨,半晌陪著笑臉說道:“太君是讓我們都開出來列隊,接受您的檢閱?然后再去吃飯喝酒,再去找花姑娘?”

“喲西!”黃歷伸手想拍拍這個家伙的肩膀以示鼓勵,這小子立刻哈腰,讓黃歷的手不必伸得太高太累,還真是條好狗。

鎮子里,坐臥不安的何家父子得到了管家的回信兒,不由得松了口氣。

“咱們問心無愧,這就遵命照辦,讓皇軍不生疑心。”何耀祖轉向兒子,吩咐道:“讓你的手下好好表現,讓皇軍也看看咱們的人不是廢物。”

“那石橋顧問的事情?先瞞著——”何華宗詢問道。

何耀祖沉吟了一下,搖頭道:“見機行事吧,要是太君不問,咱們就別揀今天惹皇軍不高興。”

“那張岳山要是說出來怎么辦?”何華宗擔心地問道。

“他現在還不敢吧?”何耀祖不太確定捋著胡子,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去和他說清楚,在沒有抓到兇手前,把石橋顧問的事情告訴皇軍,對誰都沒有好處。現在,把太君的檢閱搞好,讓太君順心了,高興了,才是正事。”

過了不大的工夫,鎮子里人喊馬嘶,熱鬧起來。為了以防萬一,黃歷高聲傳令戒備,假鬼子們推彈上膛,凝神等待。

很多時候,好計策并不需要設計得很復雜,但要成功,卻必須抓住對手的心理特點,抓住對方的薄弱之處。何耀祖和偽軍怕什么,地球人都知道,狗是怕主人的。那就以這招來對付他們,漢奸有幾個敢豁出膽子跟鬼子硬抗,嗯,不是絕對沒有,但黃歷相信遇到的機會是寥寥無幾。

又過了一陣子,偽軍們列隊開了出來,何華宗昂tǐng胸,在前帶隊,張岳山緊隨其后,喊著口令,隊伍還算走得整齊。

來到黃歷等人面前,偽軍們立正站好,何華宗小跑著過來,諂笑道:“報告太君,商集鎮皇協軍大隊列隊完畢,請太君檢閱。”

黃歷冷笑著點了點頭,掛好指揮刀,裝模作樣地在一百多偽軍面前走了一趟。然后對何華宗說道:“讓士兵們架槍稍息,我要向他們訓話。”

偽軍小隊長跟在何華宗后面,深為自己能擔任如此重要的工作而感到自豪,地位仿佛馬上提升到了一個新高度,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他向何華宗翻譯了過去,看著偽軍們卻是趾高氣揚的樣子。

“訓話,那太好了。”何華宗點頭哈腰地拍著馬屁,“皇軍成東亞霸主,建王道樂土,仁義之名冠于海內。太君的訓話定能鼓舞士氣,起到醍醐灌頂的作用。”

黃歷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何華宗,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催促他趕緊執行命令。

八月中秋不送禮,條短信祝福你,健康快樂長伴你,好運和你不分離,還有讓我告訴你,財神已經跟隨你。

月中秋不送禮,條短信祝福你,健康快樂長伴你,好運和你不分離,還有讓我告訴你,財神已經跟隨你。

偽軍日本在侵華戰爭中利用漢奸及國民黨投敵分子組織的軍隊,是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采取“以華制華、分而治之”政策的產物。他們在日軍的監視下成立,聽命于當地的日軍占領軍并受其嚴密控制,為日軍的侵華戰爭服務。

抗日戰爭中,為日寇充當炮灰的偽軍過百萬之眾,人數如此之多,的確令人深思。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幫助侵略者鎮壓、掠奪、屠殺自己的同胞都是卑鄙無恥,喪盡天良的。

而純樸的百姓,往往仇恨漢奸更甚于日本鬼子。他們的想法是:日本鬼子生來就是壞的,就和狼一定要吃人的道理一樣;可是這些同國土同民族的敗類,卻出賣自己的祖國和同胞,做敵人的幫兇;他們就象是失去人性變成豺狼的人,比野獸更加可惡

鑒于偽軍天生的賤骨頭,見了日本主子就搖頭擺尾,乞求能扔下幾塊骨頭,所以特勤隊假扮日軍是成功率非常高的戰術。

偽軍副大隊長張岳山曾經當過幾天兵,倒是有些軍事才能,而且為人陰沉,很有些心計。他靠著何家起來,在偽軍中拉幫結伙,又想將何家踩下去。黃歷等人假扮鬼子到來,別人倒沒想什么,可這個家伙卻覺得有些不對勁。日本鬼子他見過,平均身高都很矮,而特勤隊中有幾個比較高大的隊員,讓他看起來有些別扭。

何華宗對黃歷言聽計從,大聲命令著偽軍們架起槍,準備接受太君訓話,張岳山的眼睛骨碌碌亂轉,不時偷瞅著這支皇軍,有意無意地放在腰間的手槍上。這一切都被一直冷眼觀察的黃歷看在眼里,他手按著指揮刀,起了殺心。聽說這個張岳山當上偽軍副隊長之后,欺男霸女,強搶明奪,實在不是個好東西。再者,這些偽軍也需要幾顆人頭來震懾,所以,張岳山是非死不可。

“太君,弟兄們都準備好了,請您訓話。”何華宗上躥下蹦,終于安排妥當,諂媚地跑到黃歷身旁報告。

“喲西”黃歷走上前兩步,伸手指勾了勾,示意張岳山過來。

張岳山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還是堆起笑臉走了上來。

黃歷瞇了瞇眼睛,臉上似笑非笑地說了一長串日語,張岳山愣住了,擔任翻譯的偽軍小隊長也有些傻眼。

“太,太君,您說得太快了,我那個——”偽軍小隊長有些忐忑不安地說道,他的意思是想讓黃歷再說一遍,可又不敢直說出來。

黃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拔刀,指向偽軍小隊長,嚇得這小子差點niao了kù子。

“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黃歷吼叫著,突然手腕一抖,指揮刀橫著劃過,猝不及防的張岳山脖子上立刻血如泉涌,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捂著脖子,鮮血立刻染紅了他的手,從指縫中勢不可擋地流著。

“撲通”,鮮血帶走了張岳山的最后一絲力氣,他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身子晃了晃,面朝下撲倒在地。

“媽呀”張華宗已經被嚇呆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抱著頭委頓在地。

列隊的偽軍一陣sao動,“嘩”的一聲,特勤隊員們端起了雪亮的刺刀,機槍手拉動槍栓,瞄準了他們。

“他的,良心大大的壞了,欺騙皇軍的。”黃歷一把揪住偽軍小隊長的脖領子,大聲說道:“這隊伍還有抗日分子,挑選出來,統統死啦死啦的”

啊,啊,偽軍小隊長語無論次地重復道:“是,啊,是,他的良心,良心壞了,敢欺,欺騙太君,罪有應得,應得,那個,死有,死有余辜。”

“喲西”黃歷用力一甩,偽軍小隊長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如雨。

“何的,你的,不用害怕的。”黃歷伸手又把何華宗拉了起來,微笑著說道:“他們的留下,我們進鎮的干活?”

何華宗快眨著眼睛,被黃歷搖晃了兩下,才醒轉過來,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進鎮,我,我這就帶著太君進鎮子。”

黃歷示意沈棟帶著一部分人留下看管被繳了械的偽軍,自己領著其他人隨著何華宗和偽軍小隊長向鎮子里走去。

“鬼子來了”的消息早已經不脛而走,鎮上冷冷清清的,在抗日戰爭年代,這四個字對老百姓來說,不亞于洪水猛獸,一個日本顧問就折騰得鎮上激犬不寧,何況現在來了一隊鬼子,還不知道要帶來什么樣的禍事。

不過,臨到鎮中心的時候,幾個長袍馬褂的家伙舉著旗子迎了上來,其間還有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人。不用說,這便是何華宗的老爹,老漢奸何耀祖聞訊前來歡迎日本干老子了。

“太君,鄙人是本鎮的鎮長,特在家中備下酒宴,請太君能賞臉光臨寒舍。”何耀祖摘下帽子,深深地鞠躬。

黃歷面對幾個庸脂俗粉拋過來的媚眼,一陣惡寒,他淡淡地笑了笑,說道:“喲西,我們先去據點的,然后再去你的家,你的對皇軍大大的忠誠,頂好頂好的。”

何耀祖聽到夸獎,象喝了蜜水似的舒坦,連連點頭哈腰,幾個女人更加搔弄姿,勾引著黃歷。

來到據點,將幾個留守的偽軍集中起來,黃歷不用多說,照例是繳械看管,然后又有幾名特勤隊員被留下處理善后,黃歷這才和何華宗向何家大院走去。

何華宗心中又驚又怕,卻還有那么幾分歡喜,皇軍雖然說自己的隊伍中有抗日分子,可對自己的態度看起來還不錯,請到家里,酒肉一款待,女人一貼上,說不定就又找到了一個靠山。況且,借日本人的手除掉了張岳山,這給他奪回兵權、控制偽軍大隊提供了很好的契機。只是這個日本人說翻臉就翻臉,殺人連眼都不眨一下,又著實令他后背涼。

何家在商集鎮經營了幾十年,可謂是根深蒂固,宅院自然也是修得氣勢非凡。高大的瓦房,一排九間,一共三排;正房是三進三出,四周群廂環抱,屋里更加闊綽。一進門是兩頭卷須、烏黑閃亮、一丈多長的硬木大香幾,上面擺著半人來高的細瓷花瓶,里面插著兩把開屏式的孔雀翎古扇。中間供著文武財神,兩邊分列兩個神龕。左邊是大肚子彌勒佛,右邊是觀世音菩薩。玻璃窗上吊掛著紅底黃穗的織錦窗簾,netg頭擺著漆雕金花的煙酒具。

何耀祖領著人在門前恭候,一直將黃歷等人讓進了客廳,酒菜已經擺好,很是豐盛,黃歷居中一坐,似笑非笑地神情讓人捉摸不透。

“太君,鄙人敬您一杯,祝皇軍武運長久,祝您平步青云。”何耀祖自以為很了解日本人,一開始看起來嚴肅認真,三杯酒下肚便原形畢露,又是唱又是跳,摟著女人又摸又親,所以,他對黃歷的表現倒也不以為怪。

接到何耀祖的眼色,兩個妖艷的女人一左一右湊了過去,浪聲浪氣地沖著黃歷獻殷勤。

黃歷拈著酒杯轉了轉,萬事妥貼,他已經失去了與這個老漢奸演戲的耐心。猛地一揮手,酒杯甩了出去,同時,他霍然站起,拔出了手槍。

特勤隊員們端著刺刀沖了上來,不由分說將何耀祖等人拖出客廳,在當院中捆綁起來。

“太君,太君哪”何耀祖此時還在叫著冤枉,“我們對皇軍忠心耿耿啊,這是為什么哪?”

黃歷收起手槍,用指揮刀敲著何耀祖的腦袋,冷笑道:“你這個老漢奸,到這個時候還沒看出究竟?就因為你對鬼子死心塌地,所以,今天爺才要砍了你的腦袋。”

何耀祖愣住了,何華宗也暈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是自己將煞神請進了家門。

兩顆滴著血的人頭被掛在了鎮中心,一張鮮紅字跡,似乎是用鮮血寫成的布告貼在了墻上,在鎮上的人們還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的時候,黃歷率領部隊退出了商集鎮。他們是走著進來的,但出去的時候卻擁有了十幾匹騾馬,兩輛大車,車上裝著何家的錢財和據點里繳獲的物資。

時間不長,鎮外響起了槍聲,偽軍中的軍官全部被槍斃,偽軍僥幸留下了狗命,但這次打擊卻在他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很多人脫下軍裝,另謀生路;另一部分雖然又重新當起了偽軍,但也惴惴不安,不敢再死心塌地的給鬼子賣命了。

馬蹄聲聲,車輪滾滾,特勤隊雖然還是步行,但有了馱運的工具,度依然快了不少。

“盈秋,你還在生氣呀?”黃歷緊走兩步,趕到程盈秋身旁,笑著問道。

“沒有。”程盈秋情緒有些低沉,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你是對的,目光要放得長遠一些,雖然我恨不得把那些敗類都殺掉。”

作為一個女人,當看到據點里關押著偽軍從四里八鄉強征來的、準備送給日本人糟蹋的年輕fù女時,程盈秋心中的憤怒無疑要比別人都要更強烈一些。

第一百四十章小村血案

女人往往能有決心,而在執行的時候卻下不去手因為她們的心不夠狠,但現在眼前的敵人卻比毒蛇猛獸還狠毒著多少倍,心不夠狠便永遠成不了事

表面上看,程盈秋還是程盈秋,但她的心已經在向無情和冷酷轉變,剛剛在商集鎮,她便親手殺了兩名偽軍軍官,因為一個fù女因為不堪受辱而懸梁自盡。這是黃歷著意改造的結果,但此時,他卻并不十分開心。

如果是和平年代,黃歷自然希望自己有一個溫柔賢淑,又會偶爾撒嬌耍蠻的女人。但現在的環境下,她不僅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戰士,手沾著血腥,既是無奈,又是她的責任。

黃歷輕輕嘆了口氣,看了看沉默著向前走的程盈秋,戰爭改變了很多人,程盈秋的胳膊、腿由于訓練和奔波而變得健壯,化裝使她看上去也不象女人,展現女人魅力的豐滿的胸脯被布帶緊緊束住,一想到此,黃歷便不由得感到心痛。

仿佛有心靈感應似的,程盈秋回頭看著黃歷,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白牙,臉上的小酒窩也顯現而出,黃歷心中一暖,快走兩步,和自己的女人走個并肩,柔聲細語地聊了起來。

距離流花溝有二十多里路程的一個小村子,突然騰起了黑煙。

“畜生,別跑”

“這兒,在這兒”

“打死你們”

這是披著人皮的惡魔的嚎叫,其中還夾雜著百姓們悲痛的喊聲,幼兒尖銳的哭叫聲,象剜腸割肚似的。

日本鬼子的到來,打破了小村的寧靜。穿著草黃色軍服,紅的上百只眼睛象饑餓的野獸,閃著令人恐懼的光,在狹窄的村子小道上和稻草葺的屋頂下到處蠢動著。啪,啪打碎了門板;咔嚓毀壞了家具……

不知是為了看守村子而留下來,還是不想作年輕人的累贅,二十多上臉上失去血色的老弱百姓被日本鬼子抓住了,驅趕到打谷場,雪亮的刺刀在他們胸前一閃一閃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你們,快交待,什么人襲擊了皇軍車隊,要是不說就打死。”鬼子小隊長土井提著軍刀嚎叫道。這個家伙兇狠殘忍,特別喜歡砍腦袋,有個外號叫“砍頭土井”。

“皇軍軍車遭到了襲擊,就是在這附近的公路上,你們快說是誰干的,說出來就饒了你們,否則皇軍就要殺人了。”一個翻譯揮舞著手槍,沖著老百姓一通喊叫。

沒有人說話,百姓們互相對望的臉上,露出了為難和害怕的神色。在緊張得喘不出氣來的沉默當中,慢慢蹭出一個象是患病剛好的男人,伸著骨節突出的漆黑雙手訴說道:“太君,我們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什么也不知道呀”

“不知道?讓你好好知道”土井瞪著眼睛向旁邊的鬼子抬了抬下巴。

立刻,一個端著刺刀的鬼子向男人猛撲過去。幾個老百姓試圖用身體阻擋,嘴里不停的喊道:“他的有病,他的有病。”

“滾開,滾開“日本兵揮舞著刺刀,用軍靴狠踢了過去,有幾個人痛叫著,鬼子終于抓住了那個男人,把他拉到土井面前,推倒在地。

“哼支那豬,害怕了吧”土井嘲笑著,刀光一閃,軍刀離開了刀鞘。

那個中國男人的臉刷的變得煞白。

“坦白吧,說了就饒你,怎么樣?”土井通過翻譯逼問道。

“我們都是種地的農民,實在是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為什么,在威脅面前這個男人竟然還能夠非常平靜的說道。

“該死的支那豬,砍了你”土井怒吼著,朝男人的臉上猛踢,軍靴底上的鐵釘扎進了男人的臉,鮮血染紅了那張變形的面孔。

一個鬼子兵迅把水壺里的水倒在土井伸過來的軍刀背上,然后回過身,逼近痛苦掙扎的男,抓住男人的頭,猛力把他的脖頸抻了出來。因為生病,男人已經不能用動作來反抗,但他費力的抬頭,將仇恨的目光射向鬼子,讓他們感受到一股不屈的精神壓力。

嘈雜的人群嘶聲喊叫著:“他是老實的農民,什么也不知道,饒命啊”很多人臉上淚水模糊,在地上磕著頭,哀求著。

“不想死就老實坦白。”土井將軍刀放在男人頭上,尖聲大喊道:“不愿意就立刻殺掉他。”

“聽見了沒有,趕緊說出來,要不就砍頭啦”沒有心肝的翻譯在狐假虎威的大叫著。

“我們真的不知道,我們都是種地的,他也是不知道。”村民們激憤的喊道,希望能感動這伙狼心狗肺的禽獸。

軍刀劈了下去,出疹人的聲音,男人的頭向前飛了出去,沒有頭顱的身軀“嘩”的噴出血來,往前一倒,撲在地上不動了。

“啊”村民們出了悲痛的聲音,很多人敲打著地面,亂抓著胸膛,緊握著拳頭,失聲痛哭。母親們把孩子緊緊抱在干癟的懷里,在怨恨的臉下,嬰兒小而圓的手netbsp;“坦白,坦白,要不就殺掉”土井咆哮著亂蹦亂叫,又指著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叫道:“把那個家伙拉過來。”

作為日本獸軍的軍官,為了提高威信,必須會“高明的砍頭”,這是野戰軍隊公認的。然而,剛才的砍殺,用力太大,一直砍到了地面上,當著部下的面,這還不能成為只留下脖子皮的“模范的砍頭”。這對平素自封為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典型,隱沒在凡人之中的土井來說,自然是難以忍受的恥辱。

“我們是農民,對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你們要怎么樣?”老人的眼睛憤怒的哆嗦著,淳樸的村民們以為,如果是老百姓就沒關系了,僅僅是這樣一點點的愿望。而對于毫無人性的日本鬼子來說,軍隊對誰都一樣,毫不留情的殺戮就是正義,就是榮譽。

“喂,坦白吧,怎么樣?”土井用軍刀刀背輕輕敲打著老人的脖子。

老人的喉頭筋肉抽動著,知道不可幸免,反倒迸出與年輕人一樣強有力的叫聲:“一句話也不要說了,要殺就殺。”

土井臉上青筋暴露,把軍刀放在老人的脖頸上,又高高舉起,喊叫道:“好,好膽量。”

血坑中沒有頭的兩具尸體,仍舊好象使勁的握著拳頭,鮮紅的血,被燥的土地迅的吸收進去。

原本悲哀的注視著同胞尸體的百姓,一個、兩個、三個……都用仇恨的眼睛逼視著日本鬼子。眼里已經沒有了淚水,用力緊閉的嘴,由于憤怒而痙攣的抽動著。人群靠得更緊,這種無聲的沉默讓人感到一種被束縛的壓力。

“鬼子放火燒房子了——”村子附近的山坡上,幾個年輕后生透過草叢望著村子里冒出的濃煙,悲憤不已。

嘿,林保根恨恨地扯下一把野草,又用力摔在地上,抓起身旁的土銃,便要沖出去。

“別去。”兩個小伙子用力抓住了他,掙扎撕扯當中,三人都摔倒在地,滾得一身灰土枝葉。

“放開我,我和鬼子拼了。”林保根嘴里叫著,手刨腳蹬。

“拼有什么用,不長腦子的家伙。放開他,叫他去。”渾厚的聲音傳了過來,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走了過來,消瘦的中等個子,寬寬的肩膀稍有點向前塌,這不是衰弱的表示,而是從小的苦難生活,過重的勞動留下的紀念。這并無損于他的形象,相反,倒表示出無論有多大困難痛苦,他都有力量克服和忍受。他那瘦長的臉上,有一雙精明的眼睛。眉宇之間,仿佛是生來就有一道上下的皺紋,里面象藏著深深的秘密似的。

這個漢子叫林大猷,早年闖過關東,聽說還當過胡子,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所以在村子里很有威望。他這一喊,兩個后生便把林保根給放開了,林保根看見林大猷那深沉威嚴的目光,象個泄了氣的皮球,將臉扭到一旁,不言語了。

“林大叔,您不是到鎮上買藥去了嗎?啥時候回來的?”旁邊一個后生為了打破這難堪的頂牛局面,故意岔開了話題。

“嗯,我是去買藥了,可也碰見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林大猷抬頭望了望村子里的黑煙,嘆了口氣,低沉地說道:“商集鎮的何家被人給滅了,何耀祖和他兒子的人頭掛在鎮中心,黃狗子也完蛋了,當官兒的都被斃了。”

“誰干的?”一個后生瞪大了眼睛問道,旁邊的人也都投過來驚訝的目光。

“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人馬。”林大猷抿了抿嘴角,微皺著眉頭說道:“膽子真大,竟然裝成了鬼子,可把那些黃狗子唬得夠嗆。聽說何耀祖那個老王八蛋屁顛屁顛地把他們迎進家里,可倒好,沒拍上馬屁,倒把腦袋混沒了。”

哇,哈,圍著的人出一陣驚嘆,正在這時,一個后生突然指著村子說道:“看哪,鬼子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有骨頭的男人

整個村莊少有完整的房屋,到處都是熏得焦黑的殘垣斷壁,殘灰爛木中還有不少冒著裊裊的青煙。然而這都不算什么,鬼子殺掉了五個人,村子里哭嚎聲一片,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林大猷陰沉著臉,領著幾個小伙子在村中張羅著,忙活著,撲滅余火,搶救東西,裝殮死去的,安排活著的,直到快夜半時分,才算消停下來。

月亮漸漸的升高了,大地沐浴在一片皎潔柔和的銀光里,寧靜而又深遠。輕風掠過,樹葉搖曳著出一陣響聲,象是在交頸低語。不知是被什么響聲驚起的小鳥,撲愣了幾下翅膀,啁啾了幾聲,又縮回巢里。所有這些聲響,并沒有破壞夜的寧靜,反而使月夜顯得更加寧靜、深沉。

月光靜靜的流瀉下來,籠罩著整個小村子,但給人的感覺卻象脫離了整體而單獨存在一般,不是皎潔和柔和,而是慘白和冰冷。這里仿佛變成了一座古墓的廢墟,沉寂而又荒涼。

林大猷蹲坐在自家的破屋前面,吧噠吧噠抽著煙袋,火星一閃一亮,帶著他的思緒在展開。

這世道簡直是沒法活了,戰亂的時代,沒有人不受影響,林家村雖然有些偏遠,但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從傳說中的日本鬼子要打過來,到潰兵退下來,又抓民夫又拉差的,嚇得年輕男子和大姑娘、小媳fù都鉆了山溝。開始村里還留些上年紀的人支應差事。后來打的人們再也頂不住了,干脆都逃到了山坡的野窯場。

起來,村村都是冷清清的,白天鉆山溝,黑夜回家盡挑好的吃。大家都這么想:日本鬼子一來,殺個激犬不留,這還不知道活在哪天,死在哪日,趁早好好活上兩天,臨死也不要給日本鬼留下一星半點。

后來,謠言也多了起來,不是說哪個村的地堰上塌出一面石碑,說了什么話;就是哪個山洞里神仙在顯靈;于是,這些老百姓上廟揭紙燒香、討簽打卦的便多了起來。

等到鎮上的何耀祖派了管家帶著幾個家丁來村上通知,這日本人來了,何老爺已經榮升鎮維持會會長,這天還是姓何的,大家該交的租子、賦稅一點不能少,還要多收一成做為皇軍的軍糧。

村上老百姓心里罵翻了天,可又無可奈何,不過聽管家的口氣,以后倒不用鉆山溝了,只要安心繳糧納稅,老實當順民,這日本鬼倒是不會來禍害。

聽了管家的話,又被帶走了幾個年輕女人去鎮上何家幫忙做飯,招待鎮上駐守的皇軍,村里人倒是多少放下了點心。

五天后,村里的女人被抬了回來,其中還有一具尸體。

原來所謂的幫忙做飯是個幌子,這些女人還有其它村子的,到了鎮上便被送進了鬼子軍營,被如狠似虎的日本鬼子連著糟蹋了三天。趙家媳fù因為反抗激烈,被一個鬼子軍曹用指揮刀砍掉了半邊屁股,慘叫著在地上蹦跳了半天才咽了氣,而毫無人性的鬼子則在一邊拍手笑著圍觀。

幾小袋摻了土的糧食便是給這些已經臉色蒼白、爬不起來的女人們的所謂報酬,在以后的幾天內,又有三個女人羞憤難當,或上吊或投井,一時間村子里哭聲一片,喪事連連。

林大猷想到這里,已經是悲憤難抑,眼睛通紅,拳頭攥得直響。

“爹,該睡了。”林大猷的兒子林小華收拾好破爛的家什,走出來喚道。

林大猷翻了翻眼睛,對兒子說道:“睡,就知道睡,睡一天少兩晌,混吃等死啊”

林小華被罵愣了,不知道老爹為啥火,摸著腦袋呆站在那里。

“媽x的,都是慫包軟蛋,連男人都不算。”林大猷有了泄對象,便一口氣將心中的郁悶都噴到了兒子身上,“老婆、女兒被鬼子糟蹋,連個屁也不敢放,還得老老實實的種地交糧,給那幫畜生吃,吃飽了再來禍害人。啊,過年連大米白面都不準吃了,經濟犯,狗屁,自己種的糧食都吃不得了?都他x的吃糠咽菜,就為了多活那么遭罪的一天。秋收的時候你們還沒琢磨出味兒來呀,鬼子派來了人看著咱們,連收了多少斤麥稈兒都記下來。黃狗子趕著大車,把麥子,連麥稈兒,都拉了走。還告訴咱們:拉走以后,再還咱們,狗屁,誰見過還的一顆麥子?窩囊廢,怕死鬼,都等著挨刀吧……”

林小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聽著聽著也覺出味兒來,這有罵鬼子的,有罵黃狗子的,有罵村里人的,甚至還有罵自己的。他搖頭苦笑,也有點感到羞愧,因為這些窩囊廢里也包括了他。

林大猷罵夠了,也罵累了,蹲下來又裝了袋煙,林小華趕緊上來幫他打著了火。

“人哪,真是奇怪的東西明知道糧食教他們拉走,早晚是餓死,可是老老實實的,這樣就能我們就可以活命了?象狗似的多活那么幾天,有個什么用呢?”林大猷吐出一口濃重的煙霧,象是要找到什么答案似的望著兒子。

“爹,俗話不是說:好死不如癩活著。再說,就算是想不老實,手里也沒硬家伙呀,拿個燒火棍去拼命,那不是白送死嘛?”林小華耐心地解釋道,倒好象他是長者,在給小輩講道理。

林大猷眨了眨眼睛,突然沉聲問道:“你是我兒子吧,你是男人不,你有骨頭沒有?”

林小華愣了一下,毫不猶豫地說道:“爹,您說的是啥話,兒子是男子漢,這骨頭也硬得很。”

“那好。”林大猷霍然站起,說道:“那你跟爹走,離開這個抻脖子等死的地方,咱們去找打鬼子軍車、殺黃狗子的隊伍,過幾天快活日子。”

啊,林小華當場便愣住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說道:“您要帶著我去當土匪?”

“屁的土匪,那是好漢。”林大猷瞪了兒子一眼,大聲說道:“打下鎮子,一不劫財,二不搶女人,還把據點里各村抓來的fù女都錢放走,這樣的隊伍能叫土匪嘛?你不去拉倒,我收拾東西就走。”

林小華無奈地跟在身后,他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身影,膚色微黑,帶著鄉里姑娘的蠻野和稚氣,微圓的臉上,一雙睫mao長長的黑黑的大眼睛,顯得特別動人。唉,我要是當了土匪,她還會理我嘛?林小華不由得暗暗摸了摸腰里的荷包,苦著臉嘆了口氣。

第一百四十二章蜇伏

殺人畢竟是一件不太令人舒服的事情,那么如果你需要做,就必須做好心理準備。如果需要調整這種心態,就必須仇恨你所殺的人,復仇的快感會取代你的不安。盡量給自己找很多仇恨的理由,并且將自己定義為執法者。當然,對于特勤隊,或者對于真正的中國人來說,對日本鬼子和漢奸的仇恨是不需要找理由的。

而無論是否有了心理準備,都一定要戒除在行動中激動和憤怒的情緒。冷靜的殺人,而不是象屠夫般橫砍猛剁。這樣的方法也很簡單,蘸水擦拭額頭、鼻頭,這樣可以有效的調節大腦興奮程度。因為出于人的本能,在處理一些很富有探險性質的外界刺激時,會感到非常的激動和興奮,從而往往失誤錯手一些東西。

體能、心理都達到了要求,最后便是殺人的手段和技巧了。匕格殺、徒手格殺,在流花溝蜇伏的五天里,特勤隊員在黃歷的指導下,兩人一組,不斷地演練,不斷地熟悉。

嘿,程盈秋用左手臂快勒住黃歷的脖子,然后用右手抓住左手手腕,向后猛力勒拉,突然,她驚叫一聲,松手跳了開去,臉色微紅,瞪著眼睛,嗔怒地望著黃歷。

黃歷呵呵一笑,說道:“記住要領,要領啊雙腿要緊閉,防止象我這樣有經驗的家伙反手撩陰;腦袋、脖子向后傾,以免被敵人的頭部撞擊到;要向下用力,這樣敵人的腰、手就無法力,徹底失去戰斗力。”

“討厭哪”程盈秋白了黃歷一眼,說道:“就算動作不規范,你說就行了,誰要你動手亂摸了。”

“大姐”黃歷一臉的無奈,解釋道:“你勒著我的脖子,我的眼睛能看到你動作規范不規范嘛?為了求生當然要掙扎,這才最貼近實際情況嗎”

程盈秋眨了眨眼睛,黃歷說得很有道理,但從黃歷有些壞笑的表情,她知道借機占便宜,逗逗她,也是黃歷的小心思之一。

“你呀你,總是一套一套的。”程盈秋抿了抿嘴角,呵斥道:“過來,繼續練,我就不信制不服你。”

切,要是讓你制服了,還怎么當你老公?黃歷暗自一哂,還是老老實實背過身去,等著程盈秋過來勒頸擒拿。

這里已經是流花溝的深處,一些原來被蛇蟲占據的石洞,被黃歷等人煙熏火燎刀砍棍砸的一頓折騰,換了主人。搶來的物資有了囤藏的地方,人員也有了隱蔽安頓之所。連續兩次行動,一是讓隊員們得到休整的機會,二也是暫避鬼子的搜索,頂風作案絕對是冒險的。

白天留出暗哨警戒,其他隊員則練習各種技能,學習日語。到了晚上,才在洞里點燃篝火,吃一頓熱飯,順便把第二天的干糧準備好,然后再躺倒呼呼大睡,日子過得倒也風平浪靜。

但在風平浪靜之中,也預示著一場電閃雷鳴的暴風雨,在本地長大的余成志被派出去偵察,今天天擦黑的時候,他滿臉疲憊地回來了,帶來了最新的情報。

“打了車隊后,鬼子便以小隊為單位,出動了五六支人馬,四處搜剿咱們,這附近村子的老百姓又遭罪了。”余成志接過沈棟遞過來的水碗,咕咚咕咚喝了底朝上,抹了把嘴。

沈棟和黃歷對視了一眼,這也是能預料到的事情,兩人雖然心里還有些不好受,但卻并沒有太過愧疚。反抗侵略者,這是每個國民應該做的事情,他們不應該為自己的英勇而受到指責。

“這兩天消停了不少,看樣子,鬼子要在好幾個地方增加據點。對了,現在鬼子車隊多了押運的士兵,車上架著機關槍,可是被咱們給嚇壞了。”余成志說到這里,抿起嘴角,帶著絲自豪的笑意。

“你把鬼子要建據點的地方標記出來。”沈棟拿過地圖,對余成志說道:“這幾天跑得辛苦了,吃過飯,早點休息。”

黃歷見沒有什么事情了,便走出了山洞,站在洞口,天空上奔涌的黑云正從南面碾壓過來,這一片天地象是突然落進了黑色深淵,被囚在天羅地網里,看不到一絲光源,這將是一個漆黑的夜晚,也許還是個暴雨雷霆的夜晚,因為天邊傳來了沉悶的雷聲。

“看這天,好象要下雨呀?”沈棟也慢慢走了出來,也望了望天,得出了與黃歷差不多的結論。

“你應該等一會兒再說這話。”黃歷淡淡地笑道:“等一會兒雨點掉下來,你再說該多合適。”

“呵呵,老三,你什么時候都能說出讓人感到輕松的話語,這是性格使然,還是你根本就沒有什么可害怕的。”沈棟笑著問道。

黃歷沉吟了一下,竟然輕輕嘆了口氣,有些低沉地說道:“害怕這個詞有些不太合適,我是一個人,怎么會沒有害怕的事情,我害怕生離死別,害怕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愛人有什么不測。如果把害怕換成畏難,我倒是可以說,我從不畏難。”

沈棟也嘆了口氣,只要是個人,就會有感情,黃歷的害怕也是大多數人的擔憂,失去親人、愛人、朋友的悲傷是難以忘懷和忽略的。

“對了,我剛剛聽小余的話,忽然有了個想法。”黃歷岔開了話題,抱著膀子,很放松地笑道:“俗話說:人的名,樹的影,咱們這支隊伍是不是也該有個響亮的名字。”

沈棟愣了愣,隨即明白了黃歷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起來,“我明白了,老三,你要學《水滸》里武松殺人留字吧?這樣也好,讓鬼子聽了就膽戰心驚,讓中國人聽了就渾身帶勁兒。怎么樣,你想好了嗎?”

黃歷搖了搖頭,笑道:“哪有那么快的,明天咱們再碰頭,你把這事兒告訴大家,都開動下腦筋。”

“好,誰也別閑著。”沈棟哈哈一笑,轉身要走,又回頭說道:“今晚我來巡夜,老三,你就專心想名字吧,好歹是個老師,這事兒得多出力。”

第一百四十三章行動的困難

一股勁風掠過林梢,密匝匝的樹冠海浪似地涌動,波濤驟起,聲撼群山,給黑蒼蒼的山林平添了凜然的威儀

“小華,保根,二柱,你們快走幾步,馬上就要下雨了。”林大猷伸出手,一個一個地將人拉上來,鉆進了一個黑乎乎的山洞。

林小華等人一屁股坐在石頭上,呼呼喘著氣,林大猷擦著了火石火絨,生起了一堆火,洞里亮了起來。

趁著天未降雨,林大猷又出去劃拉了幾抱碎枝枯草,才走進洞里,將火堆弄大,自己坐在火堆旁陷入了沉思,火光一閃一亮,映得他臉上忽明忽暗。

“爹,咱們這么亂找,能行嗎?”林小華湊了過來,腆著臉說道。

林大猷沒有說話,只是點起煙袋鍋,吧噠吧噠netbsp;“哎呀,有蛇。”林保根突然蹦了起來,用土銃的槍托使勁搗著,然后用手拎起死蛇的尾巴,晃悠了兩下,笑道:“嘿嘿,有烤蛇肉吃嘍”

林大猷看似無意地瞅了一眼,突然眼神凝住了,招了招手,說道:“保根,你把那死蛇拿過來。”

林保根不知道怎么回事,趕緊把蛇拿到火堆旁,林大猷使勁辨認了一會兒,笑著點了點頭。

“大叔,您笑什么?這蛇還有什么特別嘛?”林保根不解地問道。

林大猷嘿嘿一笑,用力吸了口煙,說道:“我笑是因為高興,咱們哪,就快找到那群殺鬼子的好漢了。”

“就因為這蛇?”林小華用棍子將死蛇舉起來,疑huo地問道。

“沒錯,就因為這蛇。”林大猷笑著解釋道:“咱們這方圓幾十里,能藏身的地方并不是很多,而這流花溝就是一處。其實這流花溝啊,還深得很,只是里面蛇蟲甚多,所以沒幾個人敢往那里深入。這蛇名叫菜花黃,便是在流花溝深處的洞穴里活動,輕易不出來——”

“大叔,您的意思是說,這蛇是受了驚動,才跑出來的?”林二柱平常話不多,但腦子最好使,一下子便猜到了原因。

“不離十啊”林大猷贊賞地點了點頭,“等雨過天晴,咱們就往那里去,我估摸著差不離。”

“那可太好了。”林保根晃了晃手里的土銃,笑道:“見著好漢,先讓他們給我換條好槍,然后就能痛痛快快地跟鬼子干了。”

“給你好槍,你會使嗎?”林小華調侃道。

“看不起人,槍還不都是一樣的,只有好壞的分別。”林保根不服氣地說道。

“好了,別爭了。”林大猷拿起根燒著的樹枝,起身說道:“一人拿一根,在洞里捅一捅,找一找,別等睡著了,再讓蛇咬了。”

一派眩目的亮光,射得人雙眼昏黑,接著就是震耳玉聾的轟響,象爆了顆巨大的炸彈,隆隆的轟響在山間互相撞擊,天搖地動。接著就是大雨傾盆,狂風怒嘯,鐵豆般的雨點打在石頭上,土地上,啪啪爆響。

程盈秋舉著槍,瞄著洞外,但雷聲還是讓她身子微微顫了一下。一只溫暖的大手放在了她的后背,才使她的心稍微穩定下來。

“閃電,照亮了敵人,然后是雷聲,你扣動了板機,槍聲混著雷聲,敵人倒下了,卻不知道你躲在哪里。”黃歷沉穩的聲音給程盈秋勾畫出了雷雨之夜的狙殺情景。

一聲聲霹靂在黑色天幕上閃出幾道裂痕般的電光,那照亮山野的一瞬,卻長久的留在程盈秋的腦幕上,象一道金色的劃痕。

有黃歷在身旁,害怕打雷閃電的她努力地穩定著手中的步槍,瞄著洞外被風吹得亂擺的樹木,模仿著狙殺敵人的動作,適應著這樣的環境。

“雷狼,你說這個名字怎么樣?”黃歷輕聲問道。

程盈秋扣動了板機,槍出了空響,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拉動槍栓,再次瞄準,然后不解地問道:“雷這個字不錯,代表威勢和力量,雷霆萬鈞嘛狼是什么意思,狼子野心,狼心狗肺,豺狼本性,聽不出什么好來。”

黃歷嘿嘿一笑,說道:“狼是動物中做的比較成功的一種,千萬年來不曾滅絕,也沒被馴服。它有幾個特點,還真是值得我們學習。一,狼有臥薪嘗膽的精神,它們不會為了所謂的尊嚴在自己弱小時攻擊比自己強大的東西;二,狼狼雖然通常獨自活動,但狼卻是最團結的動物,你不會現有哪只狼在同伴受傷時獨自逃走;三,狼尊重每個對手,狼在每次攻擊前都會去了解對手,而不會輕視它,所以狼一生的攻擊很少失誤;四,狼不會為了嗟來之食而不顧尊嚴的向主人搖頭晃尾。因為狼知道,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五,在狼的生命中,沒有什么可以替代鍥而不舍的精神,正因為它才使得狼得以千辛萬苦地生存下來;六,狼的態度很單純,那就是對成功堅定不移地向往,這叫什么,執著啊”

程盈秋撇了撇嘴,外面黑鍋似的天幕上,被一道閃電撕裂,接著就響了一聲震天撼地的驚雷,她再次扣動了板機。

“不錯,時機掌握得相當好。”黃歷夸獎道:“而且雷響的時候,你的身體很穩定。”

“嗯”程盈秋執著地繼續端起了槍,等著再一次閃電的降臨,緩緩地說道:“小余回來了,是不是又要有行動了?”

黃歷沉吟著說道:“小余到底不是專業搞情報的,我們得到的信息有限,也就不好制定下一步的行動計劃。我們在這里活動,最大的障礙還是情報太少,而給鬼子通風報信的漢奸倒是不少,所以行動時要謹慎再謹慎。”

“漢奸,該死的漢奸。”程盈秋專心致志的瞄準,要把對漢奸的憤恨都通過手中的槍泄出來。

黃歷的擔憂不是空穴來風,維持會,情報員,鬼子利用這些漢奸走狗,探聽著可疑的情況,使特勤隊的行動不得不小心翼翼。在整個抗日戰爭中,漢奸這個永遠讓真正的中國人臉紅的字眼頻繁出現。他們多得象走進一個管理不善的牧馬場,隨時都可能踏上一腳的馬糞,又象在南方黃梅雨天氣里到處滋生、蔓延的霉斑。

淞滬會戰中,最后導致中隊潰退的原因,乃是在于日軍增援部隊成功地從杭州灣登6成功,立時陷中隊于腹背受敵之窘境。日軍之所以將登6地點選在出乎所有中國高級將領意料之外的金山衛,便要推漢奸的“功勞”。

奉命潛入金山衛的日軍軍曹山田武一,事后有這樣的回憶:……我在接受任務時,感到了迷huo,我沒有受過搜集情報這類事的訓練,中國話也講得不好,可是同伴們都鼓動我,用輕松的口氣告訴我這是一趟愉快的旅行。我們隨身帶著許多當地人喜歡的小禮物,糖果、煙卷、電筒、膠靴,還有為數可觀的法幣。我們都穿著便衣,從上海出,自松江縣,經金山縣來到金山衛。住在一個姓6的當地人家中。我敢肯定,這家姓6的,接待過的日本人,我們既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們在向導的帶領下,走遍這里的海灘,這里的海面遼闊,地形開展,很方便大部隊的集散、運動。為使我們的工作成果得到維持,我們又展許多親日分子,給他們電筒和信號槍。約定暗號,規定聯絡時間,在登6前幾夜,金山衛一帶海岸線,到處都可以看到電筒的光柱和信號彈,像夏日夜空中劃過的流星。這種景象,連飄泊在海上的帝隊都能清晰地看見,這是一個海軍6戰隊士兵親自告訴我的。(轉引自《國共抗戰——肅奸記》)

另外,在武漢會戰,長江江防抵抗戰中,漢奸依然揮著很大的作用。這些漢奸中有漁民,有船工,有農夫,有商人,有學生,有士紳,有流氓。中國海軍設人工暗礁三十處,沉船三十艘,布雷一千六百余顆,指望馬當江面能成為阻擋日本人西進的滑鐵盧。卻由于漢奸的情報,日本人對馬當江面情況、中隊的配置了如指掌。以至攻破馬當要塞,直下九江。更嚴重的是,當時部隊普遍都有一種被漢奸包圍的感覺,士氣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當時曾有一位署名味夫的作者在一份叫《呼聲》的刊物上撰文驚嘆:“在這九省通衢之地,抗戰后重心所在的武漢,也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魎。販夫走卒,衣冠士林,即或在你打招呼的熟人中間,保不準許有一個黑透心的漢奸特務,如果把武漢徹底清掃一遍,準能理出一大堆這樣的垃圾,熏臭武漢的江面。”

漢奸破壞的例子很多,日本人最常用的是一種包工頭的模式,即用大漢奸收買小漢奸,可得兩百塊或者一百塊,然后大漢奸再去收買小漢奸,可得十幾塊或幾塊,也有十一、二歲的做漢奸的小女孩,只得一塊或五角。百姓的貧困是造就漢奸的主要原因,以至于不得不去做漢奸來維持生計,痛惜之余,更讓人痛心。

但也有一些漢奸,即便在戰火紛飛的戰場,也在為日寇賣命,或許是喪心病狂,或許是狗仗人勢,這種心理真的是很難琢磨。就象淞滬大戰中,一位排長所見所說:彼等漢奸素來貪生怕死,見利忘義,今卻甘冒炮火,為敵張目,余對漢奸之理解淺薄也”

中國,它的古老,它的悠久,都說明它有著存在的道理和能力。而中人拼死奮戰的一幕,視死如歸的精神,較之西方軍隊猶有過之,即使是一些童子軍,那種愛國的熱情也足以讓人感動得落淚。但就在這些事跡生的同時,漢奸的數量也達到了驚人、可怕的程度。他們幾乎不受良心譴責,不在乎社會輿論。由于國民政fǔ的無力,或者說是庸碌和,造成了巨大的社會矛盾。很多漢奸正是利用這種普遍的不滿,為他們的行為找到了辯解的理由。

暴雨雷霆持續了三個小時,山林領受了一次徹底的洗禮,山隙間萬泉齊流,激濺著的白色浪花奪路奔走。

朝暾燦然之時,山野一片清新,凸出的怪石、低矮的樹叢,青翠的荒草,斑斕的山花,一派恍如夢境的迷人景色,

一叢沾著露水的草枝被輕輕拔開,露出警惕的眼睛,盯著四個進入了警戒范圍的男人。

這四個男人正是林大猷一伙,他們在洞穴里睡了一宿,便在林大猷的帶領下向流花溝深處尋來。年輕人雖然有一股子沖勁,前來入伙打鬼子報仇,但到了這個時候,反倒心中忐忑,犯起嘀咕來。

“林大叔。”林二柱有些擔心地問道:“咱們這么冒蒙來入伙,人家能收咱們嗎,不會懷疑咱們是探子,給拖出去斃了吧?”

林大猷搖了搖頭,說道:“我在關東也見過不少綹子,也聽說過不少規矩,對自己來投靠的,綹子里的好漢一般不會施辣手。總是要先過堂,考驗一下再說。”

“咋過堂?是上什么大刑嗎?”林小華縮了縮脖子。

“聽人說,過堂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叫來入伙的在頭上頂上酒壺啥的物件,朝前走不許回頭,走到百步左右,大當家的舉槍射擊,把頭上的物件打碎。然后讓人去摸摸他niao沒niao褲子,niao褲子的,或嚇懵了的,被叫做‘扒子’,自然不被收留;能挺住、膽大的,就叫‘頂硬’。”林大猷用手里的棍子拔打著草叢,以防蛇咬,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第二種考驗膽量的辦法就是陪著炮頭出去打食,不給他武器,卻讓他去打探情況,如果干得好,就算考驗過了,于是就進行拜香。”

“原來是這樣啊”林保根點了點頭,拍著胸脯說道:“咱沒別的,就是膽子大,肯定能成。”

“別胡吹。”林二柱翻了翻眼睛,繼續問道:“聽林大叔說說綹子里的規矩,咱們都記著,省得以后犯錯。”

“綹子里的規矩很多,主要的就是不走露風聲,不叛變綹子,不出賣朋友,別的就是一些小的地方——”林大猷突然停下了話語,猛力吸了吸鼻子,然后伸出了手,示意幾個年輕人別動。

但顯然林大猷的提示有些晚了,三個披著雨衣,雨衣上插滿野草樹枝的人在離他們十幾米的距離站了起來,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著他們……

很意外,對于黃歷等人來說,有人能進到這里,這意味著特勤隊已經不安全了,不管來人是什么目的,他們必須要做好撤退的準備了。

“老三,你對審訊有沒有經驗?”沈棟問著聞訊趕來的黃歷。

“這個經驗不好說,倒是看過很多心理學方面的書籍,如果你們沒把握,就讓我來吧派人擴大偵察范圍,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黃歷臉色很嚴肅,這件事情可能很嚴重,他沒有謙讓的必要。

沈棟領命而出,黃歷也走了出去,觀察了片刻,先讓人將林保根帶了進來。因為根據黃歷的判斷,這個年輕人似乎好對付一些。

出乎林保根預先聽到的知識,黃歷并沒有讓他頂什么物件,更沒有開槍考驗他的膽量。而是很平靜地和他聊天,詢問他姓名,年齡,住在哪里,以及進山來的目的等等,令他感到奇怪的還有,就是黃歷始終在抓著他的手腕,始終在盯著他的臉。

當人撒謊時,會有一些小的掩飾性動作,比如煩躁不安、tian嘴唇或整理自己的外表,比如用手攏頭等等細微的動作,甚至心跳也會生變化。黃歷盡量利用林保根的不安全感,裝作和他站在一邊,并表現得更為真誠。他在身體上很靠近嫌犯,還運用了一些表示友好和關懷的肢體語言,比如觸摸林保根的肩膀或者輕拍他的背部。

林保根被帶了出去,然后是林小華、林二柱,最后才是林大猷,這是一個有相當閱歷的人,黃歷對他花的時間也很長。等到偵察的結果反饋回來,他已經結束了訊問。

“周圍沒有現敵人,偵察的隊員已經出了流花溝,也沒有現異常。”沈棟說道:“你這邊訊問的怎么樣?是否象他們所說,是來入伙的。”

“我反正是沒看出問題。”黃歷輕輕叩擊著手掌,思索著說道:“如果是來鬼子派來刺探情況的,應該不會派這么多人,這樣一個人出問題,就會連累到其他人。”

“那看來是真的了?”沈棟有些放松下來。

黃歷沉吟了一下,說道:“還是謹慎一些的好,我看先放掉兩個人,來場考驗,讓他們去打聽附近的情況,然后我們做些布置,如果他們按時回來,并且沒跟來鬼子,那就算通過了。”

“放哪兩個?這是不是也有說道。”沈棟問道。

“放掉那父子二人。”黃歷抿了抿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說道:“如果是奸細,就讓他們沒有牽掛地去告密好了。”

“呵呵,老三,你可真夠壞的。”沈棟笑著點了點頭。

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林大猷和林小華興沖沖地走出了流花溝。

“爹,看來咱們入伙是十拿九穩了。”林小華笑著說道:“原來人家的游擊隊,為人還挺和氣,還給了您手槍呢”

“是呀真是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林大猷摸了摸腰里的硬家伙,笑得很暢快,“這些好漢還真是爽快,保根和二柱也拿到了好槍,樂得嘴都合不上。咱爺倆這回可得賣賣力氣,也算是投名狀了。”

林小華也咧開了嘴,他原來的擔心也沒有了,自己不是當土匪,而是參加了,這下英子就不會嫌棄自己了。

“爹,你隊伍里有女兵,不是看花眼了吧?”林小華有了個新的想法,關心地問道。

“爹的眼睛不會錯的。”林大猷很肯定地說道:“她的耳朵上有小眼,而且走路的姿勢也與男人不一樣,你這mao頭小子哪懂啊”

林小華嘿嘿笑著摸了摸頭,想著是不是能讓英子也來參軍,這樣兩個人能經常在一起,可有多美。

第一百四十五章怒火熊熊

林大猷父子刺探完情報,順利返回。雖然特勤隊精心設置的陷阱、地雷沒派上用場,可也解決了黃歷等人的心病。這四個人確實是來投奔的,而不是鬼子派來的漢奸。

余成志雖然是本地人出身,到底離開家鄉有段時間了,所掌握的情況不如林大猷等人全面而細致。經過長時間的交談,黃歷、沈棟對周圍村鎮的狀況有了深入的了解,不亞于得到了幾個情報員。

根據最新得到的情報,特勤隊又開始了一輪新的行動。此次行動,由黃歷等六名狙擊手向三個方向展開,進行巡邏狩獵,牽制并引起敵人的錯覺,使敵人進行錯誤的調動。而特勤隊大隊將在三天后向另一個方向急進,襲擊門頭溝煤礦。

在許多情況下戰地的情勢經常是撲朔迷離的,既不知人、時、地、事物,也不知情勢的展與變化,為了確保情勢有利,獵殺敵人重要關鍵人員是一個釜底抽薪之計。因此,以指定區域進行自由獵殺便成為有效的作戰模式,以狙擊小組在指定區域內進行獵殺往往會受到莫名的奇效。

空中飄浮著白色的云朵,在遠方的山林之上,形成棉花似的蓬松輕柔的波濤。大自然的呼吸是那樣純靜、清新,混和著嫩葉的芳甜。遠處的山脈象一面沉郁的高墻,山林和縷縷冒起的炊煙盡在眼中,那是多么幽雅神秘的地方,又是多么的熟悉。

黃歷、程盈秋在所配向導林保根的帶領下,一氣向東走了十幾里路。他們選擇的多是偏僻道路,避免被人現。直到黃昏時分,才接近了山林的邊緣。

“再走七八里路,便能看見陳村了。”林保根指著前面說道。

“我們不能進村休息。”黃歷仔細看了看周圍,遠處的山坡上似乎有炊煙升起,“去那邊,如果合適,晚上在那里宿營。”

三個人又走了一段路,黃歷忽然抬手示意兩人小心警惕,他舉起了槍,通過瞄準鏡仔細觀察著。前面的大石旁躺著一個人,一動也不動,周圍卻沒有什么異常情況。黃歷讓程盈秋和林保根留下掩護,他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大石頭,來到跟前一看,卻是一個死人,從蒼白的面孔上看,這人不過二十歲左右,穿一件對襟的短黑褂子,當胸被打進一槍,一灘黑血干涸在地上,看樣子已經死了一天多。

黃歷皺著眉頭警惕的四下觀察了一會兒,并沒有現什么別的情況,招手示意程盈秋和林保根過來。

“這附近有鬼子?”程盈秋皺著眉頭,看著尸體,輕輕搖了搖頭。

“看這血跡和尸體的顏色,最少是一天前生的事情。”黃歷想了想,說道:“我們要小心謹慎一些,鬼子可能還未走遠。”

“那這個——”林保根指了指尸體,詢問般地看著黃歷。

“在那個土坑里埋了吧”黃歷雖然不認識死者,但舉手之勞的事情他也并不在意,林保根是一片好心,他也就不必去做惡人了。

三個人草草將尸體埋好,便又向前走去。黃歷在前,程盈秋和林保根在后,形成了一個箭頭形的小陣式。走了約有一個小時,便能遠遠望見山坡上確實有兩座土房,黃歷觀察片刻,沒有現危險,他示意程盈秋和林保根暫且停下,自己加快了腳步。

他還沒走到那兩座土房跟前,一個站在門前引頸張望的老fù人已經現了他,遠遠就喊道:“兒啊,你回來了。”

黃歷被問得莫名其妙,也沒回答。等走到跟前,那老fù人才看清了他,立刻愕然失色,一只腳退進門里,張著嘴驚慌地看著他。

一身粗布衣服,頭花白的老太太,危險系數零。黃歷打量一眼,趕忙上前堆起笑臉說道:“老人家,您不必害怕,我是的士兵,走迷了路,想打聽個道。再者,這天也快黑了,能不能在這里借個宿。”

老fù人上下打量了他一陣,看他的樣子,聽他的說話不象個歹人,或者說根本也沒有膽子拒絕,有些無可奈何的微微點了下頭,說道:“原來是老總,住吧天黑了,再走也找不著地方住了。”

黃歷跟著老人進了屋,屋子很小,沒有什么擺設,在黃昏的薄暗中,鍋灶、柴草便占了很大的地方。

“老人家,給口水喝吧”黃歷和藹的說道。

老fù人從鍋后提過一個罐子,小心地給他倒了一碗水,說道:“老總,你喝吧,就剩個罐底兒了。”

黃歷一口氣把水喝完,擦了擦嘴說道:“老人家,這荒山野嶺的,就您一個人住嗎?”

老fù人被問得難過起來,嘆了口氣絮叨地說道:“我男人死得早,我和兒子在這山上住,他是個獵戶,跟老總差不多年紀。昨天突然來了些日本兵,把他拉去帶路,現在也沒回來。我老了,腿腳眼神兒都不濟,連水都吃不上。我見天在門口望他,也不知他甚時回來。”

黃歷心里一驚,立刻想起路上見到的那個被害的青年,忙問道:“你那兒子穿的什么衣服?”

老fù人說道:“他穿一件對襟短黑褂子,老總,你遇見他了?”她說著露出了滿臉的希望。

老fù人的話完全證實了黃歷的猜想,他十分難過地看著這可憐的老太太,嘴張了幾張,終于沒有忍心告訴她。他低下頭黯然地說道:“沒有遇見,他也許走遠了,過幾天就會回來的。”說著他把罐子里剩下的水倒進鍋便要去打水。

老fù人趕忙攔住他,說道:“水在溝底,要走三里多,老總您先歇會兒吧”

黃歷搖了搖頭,說道:“我給你打水,家里有桶嗎?我給你擔一擔吧我后面還有兩個同伴,晚上也要在這里住,麻煩您了,我干點活兒算不得什么。”

老fù人十分不過意的趕忙跑到隔壁屋里,又找出一個罐子說道:“本來家里有一對木桶,叫日本兵摔壞了,連個盛水的破甕也給打掉了底兒。”

黃歷走出屋子,先將程盈秋和林保根喚了上來。然后到院子里看了看那對木捅,有一只還能對付用,便找了一條繩子,綁了一下,又找了一根木棍,一頭挑上木桶,一頭挑上兩個罐子,順著老fù人指的方向下溝里挑水去了。

等他把水挑回來,程盈秋和林保根已經點上了灶火,鍋里“噗噗”的冒著熱氣,大米已經下鍋了。老fù人有些畏怯地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在忙乎。

飯做好了,白白的米飯端到了老fù人面前,她才不那么害怕,起身從墻角的壇子里撈了幾塊咸菜,放在桌上,說道:“慢待老總們了,我兒子不在,要不能有肉吃呢”

黃歷輕輕嘆了口氣,程盈秋和林保根不知道怎么回事,照常吃飯,黃歷心情不大好,只吃了一碗便說道:“我吃飽了,老人家,您多吃點吧”

老fù人飯量不大,吃了一碗便不再盛了,她見鍋里煮的飯很多,滿懷希望的說道:“嗯,很久沒吃過白米飯了,還能留些給他吃,沒準今天他就能回來呢”說完,又到外面張望起來。

“怎么了,你怎么吃得不多?”程盈秋疑huo地問道。

黃歷苦笑一下,將老fù人說過的話講了一遍,叮囑道:“先別告訴她吧,我就怕聽人哭了,心里會更難受。”

程盈秋放下飯碗,皺緊了眉頭,林保根也沉默下來,他們都為這個老fù人而感到難過。

這個和善的老太太,一旦現兒子死了的情景,作為一個年老的母親,她該是多么傷心玉絕呀他們仿佛看到她坐在地下號啕大哭,但周圍沒一個人看見,也沒一個人聽見,以后只有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守著這間破房子,沒人替她擔水,也沒人替她下山買糧……

林保根捧了些干草,鋪在地上,就算是三個人的netg鋪上。三個人心里難過,話也少多了,都心情沉重地躺在地上。程盈秋腦海里翻騰不止,怎么也睡不著。不知過了多久,老fù人也關上門回來了,盤腿坐在唯一的破木netg上。屋里黑暗起來。夜晚山谷里的大風不時地撲打著破門,窗縫邊糊的破紙出嗚嗚的悲鳴。老fù人不斷地嘆氣,嘆完氣又自話般地低聲念叨著。一會兒她擔心兒子晚上會不會挨凍,一會兒又擔心兒子會不會挨餓……

她既憤怒,又難過,心里象點起一團火,該千刀萬剮的日本鬼子,從現在到將來,不知造了多少孽,真是罪惡滔天。無數的平民百姓喪生在日寇的屠刀下,無數家破人亡的慘劇在上演,殺鬼子,多殺一個鬼子,就會讓自己的心里更好受一些。

現在程盈秋對自己的生命,已經有些無所謂了。心里面卻有團火燃得越來越旺。只要我活著,就要讓災難深重的祖國和人民減輕一些痛苦,現在我的所作所為,并不是個人的行動,而是對百姓對國家的責任。我生于中國這片土地,也將死于這片土地。三尺之上有神明,如果我不是基于對苦難民族、祖國之大愛,如果我不堅持到底,奮勇抗爭,上天將滅殺我。

第一百四十六章河邊的復仇之戰

天色微明,山林里已經響起了鳥兒的歌聲,起初是怯怯的,然后更加勇敢,變成響亮歡快的聲浪。

黃歷等人睡醒起來,老fù人還瑟縮地坐在netg上,好心勸阻道:“現在露水重,等日頭上來再走吧,我給你們熱熱剩飯。”她看著黃歷和林保根,可能是想起自己的兒子,明顯有—種依依不舍的心情。

林保根看著這個象自己母親一樣親切的老大娘,心里一酸,猶豫起來,忽然問道:“大娘,你昨晚叨咕的該收的山藥蛋種在哪里了?”

老fù人不解地問道:“怎么,你想吃那東西?窖里還有幾顆,不用到地里掏了。”

林保根趕忙解釋道:“不是想吃,您不是老惦記有塊山藥地沒人掏嘛,我給你掏了吧”

老fù人驚喜地說道:“不用啦,等俺那孩子回來收拾吧我是上了年紀,手腳不利索啦。年輕時候,我就收拾了,用不著別人。”

“把您的镢頭給我吧”林保根執拗地說道。

黃歷和程盈秋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老大娘,你就讓他干吧,盈秋,你留下做飯,我跟著去,看能不能幫上手。”

老大娘見沒法推辭,便從門外把镢頭找來,十分過意不去地說道:“等吃了飯再去吧”

“現在不餓,回來再吃。”林保根拿起镢頭就向外走。

老fù人把林保根和黃歷引到院后的一塊不大的坡地上,林保根立刻動手干了起來。黃歷去找了副破筐,他不會干這活,只能幫著往筐里撿。

黎明的山風吹在身上,還有些冷,可干了一會兒,身上便熱了起來,林保根只穿了小褂子,掄著镢頭干得又快又好。

“那個,老三——哥,您不是莊稼人出身吧?”林保根一眼就看出黃歷根本沒干過這活兒。

“呵呵,我是吃莊稼出身的。”黃歷訕訕一笑,說道:“干這活兒呀,還真是頭一遭。”

“您是有能耐的人,不象俺們只蹲在家里拔麥子耪大地。”林保根并沒有顯示出驕傲的神情,因為不光是他,當時大多數人都認為干農活的都是粗笨人。

“話不能這么說,干哪一行都有出息,我呢,也只是有所專長,跟你是一樣的。”黃歷看筐裝滿了,便扛起來往回送。

林保根不停手的干,黃歷來回地運,老fù人來催他們吃飯,也沒停下。后來,程盈秋也過來幫忙,直干到太陽曬了滿坡,才算把這地里的山藥蛋都掏了出來。

送完了最后一趟,他們一起回到了小屋里,吃過飯,林保根又挑起水罐,來回三次,將老fù人家里的水缸灌滿。

“大娘,我們要走了,您多保重。”黃歷偷偷將身上的錢塞進炕上的被里,又和程盈秋、林保根將糧食袋里的大米留下大半,才招呼著上路。

“你們——這就要走。”老fù人現在已經沒有了昨天剛見時的驚惶,露出了戀戀不舍的神情。

“是啊,我們都是兵,要去打鬼子。”林保根說道。

黃歷三人走出了小屋子,老fù人追出來叮囑道:“孩子們,以后走過這里,進來看看大娘啊”說著她老淚橫流哭了起來。

“大娘,您多保重,我們有空兒就來看您。”黃歷安慰著,程盈秋心里不好受,眼睛里有了霧氣,轉身快步下山,生怕忍不住掉下淚來。

三個人走出了很遠,馬上就要翻過山坡看不見時,才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那個老fù人還呆呆地站著,山風吹拂起了她的白。

在二戰中對狙擊手給予足夠重視,并且給狙擊手在行動中的自主權,還創造了令人咋舌的戰績的國家以德國和蘇聯最為出色。只要查看一下著名狙擊手的排名,便可以清楚的明白。

蘇聯在1939年的蘇芬戰爭中,吃了芬蘭狙擊手的大虧,傷亡巨大,所以蘇軍非常重視狙擊戰術的研究和狙擊手的培養。僅1939年一年,前蘇聯就生產了8萬多枝莫干納辛式狙擊步槍。這些狙擊手在衛國戰爭中的城市戰中大顯身手,涌現出瓦西里等一大批高手。并且在進攻東北時使號稱精銳的關東軍聞風喪膽,讓那些幸存者每每想起都覺得mao骨悚然。

而德國的狙擊手則在1944年的諾曼底登6中讓盟軍真正認識到了他們的可怕。從諾曼底高大茂密的灌木叢到亞平寧半島崎嶇的山地,到處晃動著德國狙擊手幽靈般的影子。他們躲在一個個隱蔽的角落射殺盟軍登6的軍官、士官、觀察員、炮兵和傳令兵等重要目標。使得盟軍部隊行進度變得異常緩慢,并且造成巨大的恐慌。盡管盟軍不斷采取新戰術以減少狙擊手造成的損失,但是這些看不見的魔鬼仍然頑強地對盟軍實施sao擾。直到第三帝國轟然倒地,納粹德軍狙擊手的幽靈才徹底從歐洲大6消失,永遠成為了歷史。

而現在,黃歷和程盈秋、林保根已經潛行到了一個日軍據點的附近,這里的日本鬼子非常幸運,他們將提前享受到狙擊手為他們特意準備的死亡盛宴。

這個日軍據點是個三層炮樓,位于一大段直線河灘公路的中間位置,視野很開闊,能很好地監視公路上的動靜,里面駐有十五六個鬼子。

躁熱的天,沒有什么比到河里洗個澡更舒服的事情了,七八個鬼子扛著槍興沖沖地跑到河邊快活來了。架起槍,脫光了衣服,只留下一個哨兵看管,其他鬼子笑著唱著跳進了河里,在清涼的河水中痛痛快快地洗著。

不怪鬼子警惕性不高,這附近已經被他們糟蹋得人煙稀少,而且他們洗澡的地方兩岸盡是光禿禿的河灘,有人靠近,一眼便能現。但他們卻沒有想到,在四百米開外的草叢中,敵人能準確地將他們全部擊殺。

“你留在這里,等我們開槍后,你可以隨便射擊,但不能過十槍,打中打不中那沒關系,主要是找感覺。”黃歷這話要讓山里的游擊隊聽見,恐怕要氣得吐血,寶貴的子彈竟然給了林根保這個初哥找感覺。因為這里距離河里的鬼子更遠,十有是打不中的。

“明白了,老三——哥。”林根保很興奮地推上子彈,黃歷卻伸手過來,關掉了槍的保險。

“等射擊時再打開保險。”黃歷有些擔心這個愣頭青心急壞事,故而采取了這個比較安全的措施。

“走吧”程盈秋已經偽裝完畢,身上披著用植物汁液和泥土染成的偽裝服,頭上戴著草圈,為了效果更逼真,草圈兒上還插著幾朵小野花。

黃歷伸手在濕地上抓了把泥,把臉也偽裝了一下,然后和程盈秋小心翼翼地匍匐前進,進入了狙擊陣位,在一片草叢中伸出了槍口。

這次狙擊是由程盈秋擔任主射,黃歷當起了副射兼觀察員,人總要有鍛煉的機會,才能真正成長。

程盈秋細心地調整著槍枝,按著黃歷報上來數據,“距離42o,風偏西1——2,建議糾偏o.2,上下差適中。”

先打擊的是岸上的哨兵,他手中有槍,是能最快做出反應,也是最有威脅的目標。黃歷的槍也在瞄準,如果程盈秋沒有射中,他將馬上補上一槍。

太陽升高了,四下里一片悶熱。汗水從mao孔里鉆出來,沿著皮膚流開去,好象有許多只小蟲子在四處亂爬。程盈秋的眉梢不禁抽動了幾下,可手中的槍身依然努力端得又穩又平。

呯槍聲響起,岸上的鬼子哨兵正在緩步走著,突然象被人重擊了一拳,胸口冒出一團血霧,他掙扎了兩下,摔倒在河灘上。

黃歷迅移動槍枝,轉向河水里正洗得高興,玩得水花四濺的鬼子們。槍聲響過之后,這些家伙有了兩三秒鐘的驚愣,他們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襲擊。

程盈秋迅拉動槍栓,推彈上膛,這些動作和聲音并沒有影響黃歷的射擊,幾乎同時,林保根在更遠的地方推開保險,也扣動了板機。

一個半身在水下,離岸最近的鬼子還沒有來得及邁動小短腿,一顆子彈已經飛了過來,擊中上了他的后背,打斷了他的脊椎骨,他大張著嘴巴撲進水里,鮮血立刻在河水中迅蔓延。

鬼子們噼哩撲通地爭相向岸上奔跑,準備拿槍還擊,但顯然,藏在暗處的敵人不準備給他們這個機會。

黃歷和程盈秋一槍一槍地射擊著,林保根更是興奮得抖,將槍里的子彈猛烈而快地射出。

啊,啊……鬼子的驚呼和慘叫并沒有引起任何的同情,無情的子彈一顆顆射過來,將他們打死打傷,那一片的河水已經泛紅,鮮血還在不斷地污染著水面,鬼子的尸體順著水流飄浮。

呯,黃歷射出了彈倉中的最后一顆子彈,已經跑上岸、距離架起的槍枝只有一步之遙的鬼子臉朝下摔倒,將架好的槍全部撞倒,他抽動了兩下,便不再動彈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大勢之變

槍聲沉寂下來,黃歷迅換上了一個新彈夾,程盈秋雖然先一槍,但動作卻比黃歷慢了不少,她槍中還有一子彈,此時已經站了起來,仔細瞄著一個在河灘上受傷未死,正拖著一行血跡向前爬行的鬼子。

呯子彈離膛而出,斜著從向而上穿過鬼子的后背,從脖頸處穿了出去。

“撤退,我斷后。”黃歷端起了槍,仔細觀察著戰場上的狀況,掩護著程盈秋貓腰向遠處跑去。

呆了一會兒,黃歷見沒有異常,也收槍轉身,飛快地離開了這里,追著程盈秋跑進了樹林。

一里地外的鬼子據點胡亂地打起了槍,幾個鬼子沖出炮樓,趕過來支援,等他們趕到現場,看見的是一片凄慘的景象。前來洗澡的同伴都躺倒在地或被河水沖走,只有一個重傷未死的鬼子在費力地喘著氣。而襲擊者卻不見了蹤影,從槍聲判斷,敵人并不多,但在短時間內造成的傷害,卻讓人張大了嘴巴,感到難以置信。

抗戰初期的日軍戰斗力很強,而且大多射擊技術精湛,但直到戰爭結束依然沒有完備的狙擊戰術,更提不上反狙擊對策了。他們的狙擊手往往作為敢死隊員,而且他們深入敵方陣地后,多在樹頂、水塔一類地點埋伏。這些地方雖然視野好、射界寬闊,但是沒有退路,結果即使能一擊得手,也很快會被對手現,受到集中火力的攻擊。

從狙擊槍械上來看,日軍更是落后,戰爭后期雖然日軍也裝備了一些三八式狙擊步槍,但一來其數量少,二來其瞄準鏡質量較差,所以總體來說,日軍的狙擊戰打得一點也不出彩。雖然在太平洋島嶼爭奪戰中,尤如曇花一現般的燦爛了一下,但很快便在美軍的強大火力下化為灰燼。

既沒有完備的狙擊與反狙擊知識,也沒有很專業的狙擊手,日本鬼子在受到狙擊時,很難做出正確的反應,并實施反狙擊戰術。

據點內鬼子的指揮官陰沉著臉在戰場上轉悠,看著一具具尸體被抬走,他憤怒地望著對岸的樹林,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他非常想帶人前去追擊,圍捕敵人,但據點又不能放棄,保護沿路車隊,監視道路的情況,這才是他們的職責。

就在包括黃歷等人在內的英勇之士在淪陷區與鬼子進行著殊死戰斗,體現著中國人不屈的精神之時,整個抗日戰爭也進了一個新的階段。

以武漢會戰為標志點,抗日戰爭進入了相持階段。在兩年時間里,中隊尸山血海、忠勇無畏,使日軍太陽旗失去了炫日的光芒,雪亮的戰刀鈍銼于青山碧水之間。三個月滅亡中國成了遺笑大方的話柄。

武漢會戰之后,中國失掉了許多土地,就一時的進退而言,表面上失敗了,但從整個長期的戰局上講,中隊頂住了日軍的猛攻,在祖國遼闊的疆土上與日軍周旋,使日軍多次玉與中隊主力決戰,以求戰決,徹底打敗中國的企圖,徹底落空和失敗。

在從盧溝橋事變到武漢會戰結束的第一期作戰中,中國雖然付出了很大代價,但是也使日軍付出了史無前例的慘重代價。而且,在第一期作戰中,中隊廣大官兵以國家民族的利益為最高利益,出現了像佟麟閣、王銘章、郝夢齡等以身殉國的動人事跡。使一貫輕視中華民族和中隊的日本侵略軍,不得不為我人的犧牲精神懾服驚訝。也使世界各國和世界人民對中人的犧牲精神出贊嘆。

武漢會戰之后,蔣介石在南岳衡山主持召開了軍事會議,會議中蔣介石說道:“抗日戰爭劃分為兩個時期,從蘆溝橋事變到武漢失守為第一期,此后到中日戰爭結束為第二期……日軍占領武漢以后,因兵力不足,補充困難,已無力動大規模的進攻。但是,敵6海空軍種和兵種齊備,訓練有素,兵器配備較充足,戰斗力仍很強。鑒于以上情況,第二期作戰,將是敵我相持時期,也就是說在這個時期,日軍不可能再深入到國民政fǔ的后方;中隊也不可能一下打敗日本人,將其趕出中國去。”

蔣介石基于以上對形勢的判斷和綜合全體到會將領們的意見,提出了中隊第二期作戰的指導方針和謀略:連續動有限度之攻勢與反擊,以牽制消耗敵人;策應敵后之游擊部隊,加強敵后之控制與擾襲,化敵人后方為前方,迫敵局促于點線,阻止其全面統治與物資掠奪,粉碎其以華制華、以戰養戰之企圖;同時,抽出部隊輪流整訓,強化戰力。準備總反攻。

在這里,蔣介石已把游擊戰提高到戰略高度加以重視,這恐怕或多或少取決于在前十年內戰中,他的正規軍同紅軍游擊隊作戰吃虧受挫而總結出的經驗教訓。

為扶持和培養敵后游擊力量的展壯大,蔣介石在這次軍事會議上決定,正面第一線戰場上,要不斷地主動地出擊日軍,將日軍主力和注意力都吸引到前線來,以此減輕敵后游擊部隊的壓力。

而就在蔣介石在南岳召開軍事會議的同一時間,在東京,日本天皇也正在召開大本營軍事會議。中心議題是分析中國在武漢、廣州失守以后的形勢,制定日軍對中國作戰的方針策略。

會議對形勢的判斷如下:帝國于1938年秋季,以獲取結束戰局的時機為目的,實施攻占廣州及武漢的積極作戰,并取得了顯赫戰果。但判斷蔣政權依然迷夢未醒,殘存于西邊數省,力圖恢復其戰力,建設新的補給路線,且在法屬印度支那尋求補給港口,繼續堅持抗戰以挽回頹勢。然而,在已喪失中原逃往內地,以及失去主要水6交通線、豐富資源和大半人口的情況下,我方如采取適當的施策,即使不能加深其內部崩潰,但至少也可使之淪為地方政權。因此,從戰略角度可以認為帝國已經粉碎了抗日的中國政權,今后已進入實施政略進攻、取得美滿結果的階段。因此,為即將誕生的新中國中央政權創造良好條件,支援其成長,是我軍為達到戰爭目的的重要作業。對華戰爭的本質屬于持久戰,對淪為地方政權的蔣政權,與其一味以武力深入窮追,莫如保持必要的戰力,向建設新中國邁進……

日本天皇和大本營對形勢的估計確實太樂觀了些,在他們看來,蔣介石及其國民政fǔ已經降格為地方小政權。同時,他們尚有力量一直進攻下去,只是覺得一味深入窮追沒意思,才停下來不追不打,而專心建設“新中國”。

而實際上,當時日本6軍在國內的兵力,僅有一個近衛師團,完全唱著空誠計。而在中國已經配置了二十四個師團,完全喪失了繼續進攻的能力。日本某些戰略家也不得不承認:對華作戰未能殲滅中隊之主力即已達到攻擊的極限。

此次會議后,根據天皇和大本營對形勢的判斷,日本6軍省起草了攻占武漢以后,中日戰爭的戰略指導方針。其核心之點為:第一、日軍從戰略進攻階段轉變為長期持久戰階段;第二、日軍應采取局部作戰,以確保占領區。今后的主要任務是“自主指導新中國建設”,達到以華制華,以戰養戰之目的。

蔣介石政fǔ要加大對敵后游擊戰的,而日本鬼子也要集中精力,采取行動,消滅敵后抗日武裝,以確保占領區,淪陷區的爭奪和戰斗由此將變得激烈起來。

第一百四十八章拷打無辜

抗戰形勢的變化,使得敵我雙方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淪陷區,對平郊的這支游擊隊來說,既是機遇,又是極大的挑戰。機遇是平津的抗團成員開始不斷加入,增加了新鮮的血液,資金的也逐漸加大。同時,平津的軍統組織開始建立第二條、第三條與游擊隊的6上交通線,大力扶持并要切實控制這支軍事力量。

山里的游擊隊感到了這種有利的變化,但征戰在外的黃歷、沈棟等人還在與鬼子、漢奸廝殺,盡著自己作為一個國民,一個戰士的責任。

河邊的鬼子還在忙乎著,他們從據點里推來了一輛木板車,將尸體一具一具放到上面,鬼子指揮官煩躁的來回走動,不時停下來,望著遠處的山林。如果不是人少,如果不是他們負責著保護公路的安全,黃歷認為他一定會帶著人象瘋狗似的向這邊追擊過來。

太陽高高的在天上照著,一陣突突突的摩托馬達聲從遠處傳來,不一會兒,四輛挎斗摩托車從公路上開了過來,拐下公路,沖到了河難上。

一名身材算是高大的鬼子少尉陰沉著臉跳下車,快步走到現場,對迎上來向自己敬禮的據點軍官理也沒理,而是來到板車前,仔細看了看被擊斃的鬼子的尸。

“閣下,卑職已經檢查過了,應該是支那的神槍手所為,至少有兩名,這些帝國勇士在洗澡時遭到了可恥的偷襲。”守衛據點的鬼子軍官只是個軍曹,他陪著小心解釋道。

“洗澡?現在是你們的洗澡時間嗎?”身材高大的鬼子少尉用威嚴的目光盯著鬼子軍曹,用帶著嘲諷的語氣問道。

鬼子軍曹低下頭,立正站直,等著暴雨雷霆般的耳光。

鬼子少尉的目光移開了,踩著河灘上的石頭走了幾步,望著遠處對岸的草叢,猜測著說道:“那么,敵人是藏在那里開的槍啰?”

“應該是的。”鬼子軍曹跟上幾步,指了指,說道:“這附近只有那一處適合隱蔽,距離這里快有五百米了,能在這個距離準確擊中目標,而且皇軍士兵身上的槍傷沒有過兩處的,那一定是槍法極好的神槍手才能做到。”

鬼子少尉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著草叢,然后向上抬高,又瞭望了一會兒更遠處的樹林,若有所思地說道:“也許敵人并沒有走遠,他們也在看著我們。”

“閣下,請允許卑職率部追擊敵人,為死難的皇軍士兵報仇。”鬼子軍曹瞪大了眼睛,胸中升起怒火,太囂張了,殺害了皇軍士兵,竟然還敢悠閑地看熱鬧。

“記住你的職責。”鬼子少尉厲聲教訓道:“你知道敵人藏在哪里,你要率領多少人追擊?敵人躲在暗處,又有精準的射擊技術,你還要帝國的勇士白白送死嗎?”

鬼子軍曹閉上了嘴,他只是一時沖動,并沒有過多地考慮這些問題。

“守好據點,保護好公路,其余的你就不用管了。”鬼子少尉扔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樹蔭下、草叢里,黃歷透過瞄準鏡觀察著河灘上敵人的動靜,見鬼子的摩托車突突突地重新開上公路,捏著下巴沉思起來。

程盈秋在一旁用一把小刀,細心在地槍托上劃出了三個小劃痕,正猶豫著是不是該劃上第四道。

“我們走吧”黃歷突然說道,讓程盈秋有些詫異。

“不是要等到天黑,我們對據點進行sao擾狙擊嘛?”

“計劃是死的,要隨時根據實際情況而變化。”黃歷思索著說道:“我們要對據點進行sao擾狙擊,便要過河,鬼子的摩托車巡邏隊機動能力太強,我有些擔心會遭到突然襲擊。”

“哦,那我們去哪繼續殺鬼子?”程盈秋現在就想著多殺幾個鬼子,為那山坡上的老fù人,以及更多不知名的受到鬼子傷害的人報仇,并且能在自己的槍托上再多出幾道劃痕。

“我們先往北走,那里不是個鎮子嘛,鎮子上有個三井洋行,還有憲兵隊,是吧,保根?”黃歷打開地圖看了一下,向林保根詢問道。

“對,那里有不少鬼子,那個洋行的老板心可黑了。”林保根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就去那里,看看有沒有什么機會。”黃歷收起地圖,有了決定。

太陽半隱半露在西方的山巒之上,照著這個中型的鎮子。鎮內有通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大路,沿著通向南面的道路,駐有一個中隊的日軍部隊,在營門前,站著上著刺刀的哨兵。與軍營并列的,是掛著三井洋行大招牌的三井物產公店。它矗立在那里,幾乎要覆蓋住附近的中國商店。對這樣的農村城鎮,日本財閥也要伸出手來進行掠奪。在西門大街上,還有門前掛著“憲兵派遣隊”牌子的憲兵隊駐扎。

夕陽放著暗淡的光線,郁悶地照射著。街道上來往的男女老少,眼睛都在注視著憲兵隊,其中一個老太婆,額頭深深刻著勞動的皺紋,緊握著小筐的帶有皺紋的手,氣憤地哆嗦著。

夏季刮來的略有暖意的風,吹在暴曬過的街頭,在圍著厚重墻壁的憲兵隊,可以聽到令人恐懼的鐘聲。這個聲音象是要擾亂附近民宅似的震蕩著。這是憲兵隊吃晚飯的信號,候補憲兵們從各自的內務班,按各自的習慣走來,有的趿拉著木屐,有的穿著一件襯衫。早來到食堂的,因為隊長和班長還沒有來到,就議論起隊長和班長來。

“喂,梅田,隊長好象是剛才出去了,上哪兒去了?”

“隊長嗎,說是上軍人俱樂部去了”

“是嗎?為什么現在去軍人俱樂部呢?”

“因為沒有別的什么事嘛,今天晚上恐怕要住在那兒啦。”

“嘿,有意思。”

胖胖的高木坐在飯桌旁,又看了看班長的飯桌,也沒有看到佐藤伍長的身影,便接著問道:“喂,梅田,班長不是也不在嗎?他上哪去啦?”

“班長還不是老習慣——干著呢是這樣的——”梅田把胳膊向后扭轉過來,用拷問的姿勢來加以說明。

高木很了然地笑了起來,佐藤隊長就是這樣,一到拷問的時候就成了瘋的野狗。他又接著開口問道:“是抗日分子嗎?好象是和山里的游擊隊有關系?”

“現在還不知道,班長說是嫌疑犯,正冒著大汗干著呢”梅田邊吃邊含糊地說道。

“嗯,班長總說是嫌疑犯,可是找到證據了嗎?”

“證據嘛,要說是證據,那還沒找到,只說是老百姓,其余的一句也不說。”

“是嗎,班長以前不也是這樣說的嗎?是老百姓還是嫌疑犯,鬧不清楚呀”

正說著,只聽見伙房后面有人大聲喊叫:“沒有人嗎?誰也不在嗎?”

“大下一等兵。”高木咽下嘴里的飯,大聲叫道。

“有”大下是個新兵,不管對誰的招呼,他都很恭敬,這是老兵們的耳光教訓的結果,他大喊一聲,并把頭低下去,表示敬意。

“喂,大下,在灶上有正燒著的火筷子,給拿去,這是班長的命令。”高木擺了擺下巴。

“是,明白。”大下答完話后就往伙房跑,在微暗的伙房里,他瞪大眼睛四下尋找,在爐灶上水壺里的水出了沸騰的響聲,在旁邊,令人恐懼地netbsp;大下從腰里取出垂著的手巾,包上火筷子,猛抓著跑出伙房。從伙房到拷問的地方,不過十米左右,但是看到吊起來的男人,大下不由得腳邁不動了。但一想到這樣就不能增加“星”,又不顧一切地拿著火筷子跑到了班長面前,“班長,大下一等兵來到。”

在大樹上被吊起的男人有緊繃繃的肌內,體格tǐng健壯,看上去使人感到是一個農民的樣子,他痙攣著牢閉著的嘴net,盯著大下和佐藤。

“好,遞給我。”佐藤從大下手里象搶似的奪過火筷子,走近了那個男人,這個男人抽動著有月牙形皺褶的面頰,太陽穴的血管鼓了起來,哆嗦著臉上的皮膚。

“怎么樣?還是不說嘛?說游擊隊的行動”佐藤象瘋的野狗一樣大叫著。

“我的,好老百姓的,不知道游擊隊。”男子把臉向旁邊歪著,生硬地說道。

佐藤也不知是否聽到了辯解,拿著的火筷子揚了起來。吱吱啪一次兩次地抽打著,出打到肉體上的聲音和燒燎皮膚的聲音。

冒著燒火的青白色的煙,燒人的惡臭氣味在附近彌漫。

“還不說嗎?你這個混蛋。”佐藤更瘋狂地拷打著。

被吊著的男人的腋下冒出了黃色粘液和血,他咯吱咯吱地咬著牙,哆嗦著緊閉的嘴net,瞪著憤怒的眼睛,盯著佐藤的臉。

在這棵樹上被吊著殺死的中國人,一個月至少也有三四個。還不只如此,很多犯人被佐藤送到駐軍兵營,作為新兵實地刺殺訓練的目標,予以殺害。

瘋的野狗似的佐藤的聲音沖破了薄暮,擾亂了附近的安靜。

第一百四十九章混進鎮子

日本軍隊,自從成為侵略軍以后,全體士兵都變成惡魔。在中國的領土上,犯下了屠殺、搶劫、施暴、、放火等所有一切傷天害理的罪行。這些畜生站在勝利者的盛氣凌人的地位,揮動著在戰略、戰術上幾乎毫無意義的殘暴的刀槍,傷害的不僅僅是戰斗人員,還有大量的無辜百姓。無辜百姓沒有抵抗的手段,在如烈火蔓延的戰爭車輪下被隨心所玉地蹂躪著。

黃歷等人在鎮子外窺視著,尋找著混進鎮子的機會,鎮子的四個口上都有崗哨,擋著帶有鐵絲的路障,進鎮便要接受盤查,這是個不小的困難。

“別等了。”程盈秋有些不耐煩,對黃歷說道:“在這個距離射擊,咱倆至少能殺兩個鬼子哨兵,然后就撤退,鬼子肯定追不上。”

“你的胃口太小了。”黃歷觀察著鬼子崗哨,微微抿了抿嘴角,獰笑道:“不殺他個人仰馬翻,怎么對得起這些遠道而來的混蛋。”

“你有辦法了?”程盈秋疑huo地問道。

“混不進去就殺進去。”黃歷放下槍,冷笑道:“你數數,一共才四個哨兵,殺了他們闖進去,易如反掌。”

“進去容易,怎么出來?”程盈秋搖了搖頭,說道:“被鬼子圍在鎮子里,可就完蛋了。”

“你們在鎮外吸引鬼子,他們怎么會想到,殺了哨兵的人還會有膽子混進鎮子。”黃歷似笑非笑地說道。

“你一個人?太危險了。”程盈秋有些擔心地望著黃歷。

黃歷笑道:“干什么不危險,遠遠的打冷槍就一定安全哪好了,不說別的了,我把我的計劃說一下,你們好好配合。”

在鎮北口的哨卡處,四個鬼子剛剛換完崗,吃飽喝足的家伙們懶洋洋地抽著煙,聊著天,偶爾有行人經過,他們便呼喝著踢打著檢查。

暮色漸漸深沉,哨卡處掛起了馬燈,象只惡狼的眼睛。黃歷里面穿著鬼子軍服,外面罩了一件破衣衫,慢慢走了過去,昏暗的光線讓四個鬼子并沒有現他下身穿著的竟然和他們一樣。

“站住,檢查。”一個鬼子哨兵瞪著眼睛喝道,端著槍走了過來,刺刀一擺,然后隨便地背在肩上,伸手來搜黃歷的身。

黃歷臉上掛著笑,手往后一背,突然起腳,狠狠踢在這家伙的胯下,伴著一聲脆響,這個家伙連哼都沒哼一聲,眼睛一翻,便死了過去。

呯,呯,呯,不等另三個鬼子有所動作,黃歷已經從后腰抽出了手槍,連三槍,槍槍爆頭,三個鬼子連槍栓都沒來得及拉動,便被擊倒在地。

黃歷加快腳步,跑到近前,撿起一支三八大蓋握在手中,又隨手拿起一頂日本軍帽戴在頭上,快步如飛地跑進了鎮子。

槍聲一響,鎮子里便亂了起來,兵營里,憲兵隊里,鬼子兵紛紛涌出來,喊叫著向槍響的方向匯集而來。

程盈秋和林保根在鎮外埋伏著,當鬼子的身影出現時,程盈秋立刻瞄準射擊,將鬼子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第一百五十章大鬧鎮子

鎮子里亂哄哄的,老百姓都關門閉戶,生怕惹禍上身,街道上寥寥的行人也匆忙躲避,只有日本鬼子和憲兵在街上跑動著,叫喊著。

黃歷早已甩掉了外衣,穿著鬼子軍裝,端著三八大蓋在跑動,這一身裝束,再加上混亂的景象,倒給他提供了最好的掩護。

東拐西繞,黃歷很快便來到了西門大街上的憲兵隊門前,憲兵隊的門前點著一盞明亮的汽燈,一個哨兵的鬼影在燈下搖來晃去。剛才黃歷看到一群帶著臂章的鬼子憲兵向鎮外奔去,他判斷里面留下的人并不是很多了。

憲兵隊的所在原來是一所富裕人家的大房子,鬼子占據后,將圍墻加高到了三米多,沿著墻壁還能看到聳立著的磚瓦造的屋頂。

黃歷沒有從大門進去,而是貼著圍墻轉到了昏暗的角落,將槍背好,他雙腿一蹦,手已經扒上了墻頭,全靠著手臂與手指的力量,他的身體上升,頭探出了墻頭,向里面窺看。

院子里靜悄悄的,一盞小馬燈在樹枝上搖曵,那個被吊著的男人已經被放了下來,牢牢地綁在樹上,左臉上被皮靴踢出來的傷口紫紅色地腫脹著,他的頭微微下垂,胸脯一起一伏。

黃歷腳一蹬,身體一偏,已經趴上了墻頭,看了看落腳的地方,地上有一個還未挖好的坑,土堆上胡亂插著一把鐵鍬,他輕輕跳了下去。

聽到響聲,樹上被綁著的男人抬頭看了看,見是一個日本鬼子從院子的角落里走出來,哆嗦著咬緊了嘴net,眼睛緊盯著黃歷,那里面有憤怒和憎恨。

黃歷沒有放開他,一個老百姓很可能會做出意外的舉動而破壞他的計劃。他將長槍隨手倚在墻上,右手抽出手槍,裝好消音器,向著有亮光的房間走去。

“統統閉嘴的,再喊叫,三鞭的給”監牢門前,一個鬼子憲兵用參雜著中國話的語言大聲罵著,揮舞著一根藤棍敲打著鐵欄桿,還有幾支伸出來的黑乎乎的瘦弱的手臂。

咔咔咔,黃歷一點也不掩飾地走了過去,他的胳膊上多了憲兵的臂章。這所監牢是在后院,他從前院走來,已經毫不留情地殺掉了所有遇見的和找到的日本鬼子,包括伙房里系著圍裙的一個胖家伙。全都是近距離一槍爆頭,絕不留情。

這個日本憲兵一點也沒在意,因為,在憲兵隊里怎么會有敵人,這是絕不可能生的事情。他以為是同伴來換崗,嘟嘟囔囔地說道:“是村田嘛,這群混蛋,還敢吵著要水喝,不打就是不老實。”

黃歷“嗯”了一聲,走到這家伙身后,對著他的后腦勺扣動了板機。咣當,鬼子的尸體一頭摔在了鐵欄桿上,慢慢軟倒,監牢里出了驚叫,然后鴉雀無聲。

從尸體的腰上取下一串鑰匙,黃歷嘩啦嘩啦,將牢門打開,低沉地說道:“這里面的鬼子都死光了,你們從后門逃跑吧,逃得出逃不出,就看你們的運氣了。”說完,把鑰匙往地上一扔,轉身走了。

不是黃歷狠心,而是他確實沒這個能力,帶著這些犯人沖出鎮子,想都不要想,這不是拍電影,子彈可是不長眼睛,要是這么干,恐怕連他也得陷在里面。但他也沒閑著,他把樹上那個男人放了下來,連拖帶拽地來到后門,沉重的鎖頭已經被砸開,看來犯人已經跑出去不少。他拍了拍那個男人的肩膀,說了聲“小心保重”,便快步走進小巷,轉上了大街。

遠遠的,鎮外還響著槍聲,他知道程盈秋的想法,但凡不到最危險的時候,她便不會輕易離開,總要多牽制鬼子一段時間。而他,并不覺得殺了憲兵隊里的五六個人而感到滿足,他直奔南街的三井物產公司。

三井物產公司早已經關門下班,和它并列的鬼子兵營門前卻亮著燈,兩個哨兵走來走去,將詭異的影子在地上拉長又縮短。

黃歷在街角探頭觀察了一下,覺得從正面進去有些麻煩,便拐進一條小巷,來到了三井物產公司的后院倉庫,翻墻而入。

現在的時間是不到夜里九點,三井物產公司還有幾間屋子亮著燈光,突然的襲擊的戰斗似乎沒有影響這里的日本人的興致。在一間屋子里似乎有人在喝酒唱歌,日本的三弦琴象是奏著哀樂般吱吱呀呀。

“媽—的,日本鬼子,你們開心到頭了。”黃歷嘴角上翹,露出了陰冷的微笑,悄悄地靠近了房門。他偷窺片刻,猛然拉開了房門,一個箭步躥進去,手中黑洞洞的槍口以一秒一的度射著,來不及慘叫,來不及呼救,三個喝得正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日本鬼子便被擊斃。

戰爭沒有正義,這句話不管對不對,黃歷的行動都不受影響。他挨個屋地搜殺著,又有兩個日本女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干完這一切,黃歷來到二樓,將側窗打開一條縫,側窗正對著鬼子兵營,他可以一覽無余。

鬼子兵營的操場上并沒有人,崗樓的探照燈來回掃視著,黃歷能看見上面哨兵的身影。觀察了一會兒,黃歷下樓,在三井物產公司的大門處拴上了兩顆手榴彈,又來到倉庫,翻出煤油灑在貨物上,剩下的倒在地上,又找出一根蠟燭,削掉大半,小心翼翼地點著這一小截蠟燭,放在煤油里,轉身出了倉庫,將門鎖好。

就在這個時候,黃歷聽到了摩托車的聲音,他微微一愣,快步上樓,在側窗處窺探著。

五輛摩托車在兵營門口稍一停留,便昂然開了進去,在營房邊停了下來。上面的鬼子跳下車,竟然還牽著兩條狼狗,這讓黃歷吃了一驚。

軍犬是在軍隊中服役的犬的統稱。犬是一種具有高度神經活動功能的動物,它對氣味的辨劃能力比人高出幾萬倍,聽力是人的十六倍,視野廣闊,有弱光能力,善于夜間觀察事物。經過訓練后,軍犬可擔負追蹤、鑒別、警戒、看守、巡邏、搜捕、通訊、攜彈、偵破、搜查毒品、爆炸物等任務。

黃歷不怕鬼子,但對這兩條軍犬卻不敢小覷,況且程盈秋和林保根并不知道這個情況,在撤退時并沒有采取相應的措施,如果這兩條軍犬被投入到追蹤之中,很可能造成嚴重的后果。

鬼子營房里出來了一個軍官,是上尉,摩托車上下來的少尉大木蒼野立正敬禮,標準而又嚴肅。

大木蒼野是個很有頭腦的年輕軍官,看過河邊的襲擊現場后,他并沒有置之不理,而是琢磨著相應的舉措。說到追蹤,也就只有軍犬最為適合,不管是白天夜晚,它都能工作,有了它的助陣,襲擊皇軍的支那神槍手將無所遁形,象老鼠一樣被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向上司匯報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得到了贊許和,迅從北平憲兵隊調來了兩條軍犬。除此之外,他還給附近各個駐軍據點打了電話,如果遭到少數敵人的襲擊,馬上通知他,他已經奉命組織了一支快部隊,進行抓捕敵人的行動。

鎮上的日軍遭到襲擊后,大木蒼野便接到了電話,率領著自己的人馬迅趕了過來。駐軍中隊長雖然是上尉,但對這個快部隊的指揮官并不敢怠慢,他還禮已畢,將大木蒼野讓進了辦公室。

黃歷的思想在斗爭著,腦子在急轉著,盤算著自己該如何逃脫,等到有了些眉目,才堅定而迅地端起了槍,兩百多米的距離,不用瞄準鏡,他也有把握擊中軍犬。為了自己的愛人,他甘愿承受被追殺的危險。殺了軍犬,鬼子還拿什么來追捕他們。

月光下,兩條軍犬很老實地蹲坐著,大木蒼野手下的士兵知道很快便要出,并不敢遠離,有的在低聲說話,有的在抽煙,抓緊這短暫的時間放松。

呯三八大蓋輕快地向后座了一下,黃歷沒有停頓,立刻再次推彈上膛,瞄準了另一只軍犬。

子彈急飛來,軍犬的耳朵只來及動了一下,已經被擊中了身體,哀嚎一聲,倒在地上,卻一時沒有死,在地上痙攣著,netbsp;“敵襲”旁邊的軍犬訓練員嚎叫起來,一個日本鬼子嘴上的煙頭掉在了地上,多數的鬼子還未從驚訝中清醒過來,難以想象,竟然在軍營里遭到襲擊。

“呯”黃歷再次扣動了板機,但第二只軍犬聽到槍聲,立刻動了起來,子彈偏了,從它的背上劃過,雖然也受了傷,但并不嚴重。

沒有機會了鬼子們在摩托車后各找隱蔽,軍犬也躲藏了起來。黃歷咬了咬牙,快步下樓,向后院跑去。

大木蒼雄和駐軍中隊長推門跑了出來,立刻被其他鬼子保護起來,能夠向兵營里射擊的地方幾乎沒有,鬼子們很快確定了三井物產公司的側窗,嚎叫著奔出兵營,直撲旁邊的三井物產公司。

黃歷跑到后院,翻墻而過,急向鎮北逃竄。鎮子里的槍聲打破了夜晚的寂靜,已經漸漸消停下來,有不少人家點起了燈火,但轉瞬之間,又被迅吹滅。

鬼子們沖到了三井物產公司的門口,喊叫著,先是一通亂槍,然后擁上去撞門,咣咣,咣咣,皮靴、槍托猛烈地砸在木門上,震得上面的牌子直掉灰塵。

“這里是帝國公司的產業,怎么會有偷襲者潛入?”日軍中隊長又驚又怒,快部隊還未展開行動,便在自己的兵營里遭到了襲擊,要倚重的軍犬一死一傷,損失雖然不大,但以后的行動卻要舉步維艱,自己也要承擔責任。

“閣下,請指揮士兵包圍這里,這里不是只有一個正門吧?另外,請打電話通知鎮子出口的哨兵,不要放走任何人。”大木蒼野咬住了嘴net,他憤怒之余,也很佩服偷襲者的膽量,敢在這里當著眾多人的面開槍射擊,是膽大包天,還是有恃無恐。

“明白了。”鬼子中隊長命令身邊的小軍官率人包圍這里,自己轉身就要回軍營打電話,這時門被撞開了,轟然一聲,大門倒在地上,掀起了無數的塵土,鬼子們端著槍蜂擁而入。

“轟,轟”兩聲爆炸幾乎同時響起,塵土飛揚,碎片橫飛,幾個正要沖進去的鬼子被爆炸的氣浪掀得幾乎飛了起來,屋內的慘叫聲隨后傳了出來,鬼子中隊長和大木蒼野幾乎都愣住了。敵人還沒有逃走,正在襲擊皇軍。

“殺激給給”鬼子中隊長怒吼一聲,拔出指揮刀奮力一指,鬼子們嚎叫著又撲了上去。

大木蒼野皺著眉頭,一把扯住一個小軍官,嚴厲地命令道:“快去打電話,通知出口哨兵,什么人也不要放行。”

“哈依”小軍官瞅了一眼正在怒如狂的中隊長,轉身向兵營里跑去。

黃歷聽到身后的爆炸聲,他冷然一笑,回身將一顆手榴彈扔到了電話線桿下,管他有沒有用,混亂越大,他越容易逃脫。腳步絲毫不停,他邊跑邊將兩支手槍別在后腰,在又一次爆炸聲響過之后,沖上了北大街,邊跑邊高聲喊叫道:“敵襲,敵襲,增援軍營,增援軍營。”

鎮子北口的哨兵已經增加到了七個人,槍聲乍響時,他們不明所以,搖過電話,值班軍官說有敵人潛入了鎮子,在兵營外進行襲擊,隨后沒有任何交代便掛掉了。等到槍聲密集起來,又有爆炸聲響過,他們大眼瞪小眼,端槍準備著軍營下達新的命令。

大街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同伴的身影,向這邊飛快地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幾個鬼子哨兵互相對視了一下,心中有些納悶,怎么不打電話,而是直接派來的傳令兵。鬼子班長滿臉的胡子,看來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兵,他幾步跑到崗亭前,搖著電話,聽筒放在耳邊,卻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追逃之戰

“隊長命令,留下兩人,和我守衛路口,其余的趕去支援軍營。”黃歷跑到近前,大聲說道,眼睛的余光盯著搖電話的鬼子班長,一旦情形不對,他便要用設計好的動作來解決這幾個家伙。先將手中的長槍推向左側的鬼子,同時抽出右側腰后的駁殼槍,橫掃一梭子,然后……

鬼子班長無奈地放下了電話,他從來沒見過有人冒充帝國士兵,甚至連聽都沒聽過,再加上電話確實有問題,不得不相信黃歷的話了。

“你,你,留下,其余人跟我走。”鬼子班長大聲命令著,率先端著槍,沿著街道,快步向兵營跑去。

黃歷微微出了一口氣,不易覺察地走到兩個鬼子哨兵的側后方,抽出了手槍,撲,一聲悶響,一個鬼子哨兵的后腦中彈,另一個家伙還沒來得及回頭,黃歷又是一槍,送他見了天照大嬸。

火,毫無征兆地從三井物產公司的倉庫里燃燒起來,很快便在屋頂冒出了火舌,濃煙滾滾,夾雜著亂七八糟的焦糊味。

鬼子已經全部占領了三井物產公司,仔細搜查之后,除了幾具日本人的尸體外,卻沒有現偷襲者的影子。

“全鎮搜索,他跑不了的。”鬼子中隊長咬牙切齒,兩枚手榴彈的爆炸,造成了七八個鬼子的傷亡,卻連偷襲者的影子都沒看到,而且襲擊就生在自己的兵營內,這無論如何也是對他的污辱和挑釁。

“中隊長閣下,卑職奉命前來增援。”從鎮北口趕來的鬼子班長跑到近前,立正敬禮。

鬼子中隊長有些疑huo地望著這個部下,問道:“增援?你從哪里趕來增援?”

“卑職接到命令,從鎮北口哨位趕來增援。”鬼子班長tǐng直了腰板,大聲回答道。

“這是誰的命令?”鬼子中隊長瞪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鬼子班長,“你擅離職守,哨位沒有人了嗎?”

鬼子班長愣怔地眨了眨眼睛,說道:“電話不通,是閣下您派出的人傳達的命令,要我們增援兵營。卑職遵照命令,留下了兩名哨兵,哨位并未放棄。”

“我根本沒有向你們下達這樣的命令。”鬼子中隊長愕然,向大木蒼野投來詢問的目光。

大木蒼野瞇起了眼睛,猛地一跺腳,說道:“壞了,偷襲者化裝成皇軍士兵,定然趁混亂逃出了鎮子。那兩名哨兵,恐怕——”說完,他轉身招呼手下,“上車,向鎮北口出。”

跑到樹前,黃歷幾下便將堵著樹洞的雜草石塊掏開,伸手進去,慢慢地掏出了自己的狙擊步槍。嘩啦一聲,推彈上膛,仿佛絕世劍客拿到了自己稱手的寶劍,黃歷的信心油然提升上來。他再次辨認了下方向,并沒有向樹林深處前逃跑,而是轉向西面而去。

追擊程盈秋和林保根的鬼子并沒有回來,程盈秋他們是先向北跑,然后折而向西,如果黃歷直接向北走,說不定便會與鬼子撞上,這是事先便考慮到的情形。黃歷先向西走一段路,再折而向北,將與程盈秋和林保根在趙家路村碰頭。黃歷甩開大步,在樹林的邊緣行進了一會兒,上了一條只能容畜力車通過的小路,快步如飛地向前趕去。

為了他能盡量安全,程盈秋和林保根既不肯完全甩掉敵人,又不會讓敵人追得太近,這本身就是一個危險的游戲,黃歷擔心他們的安危,他要盡快地與他們會合,甚至迫切地想聽見槍聲,這至少證明他們還活著。

站在村北口的哨位旁,大木蒼野檢視著兩個倒斃在地的鬼子哨兵的尸體,眉頭緊皺著。而鬼子中隊長則象一頭尋食的瘋狗,在地上來回走著,紅的眼睛不時望向那個受騙的倒霉的鬼子班長。

“閣下,派人在那片樹林里搜一下吧,說不定會有新的線索。”大木蒼野慢慢站了起來,望著鎮子外面離這里至少有兩三里地的樹林。

“喲西”鬼子中隊長陰沉著臉,勉強點了點頭,沖著自己的手下揮了揮手。

大木蒼野回頭望了望鎮子里兵營的方向,兩條軍犬一死一傷,使他的預想計劃無法繼續實施。現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受傷的軍犬在兵營里經過簡單的治療和包扎后,能夠帶傷繼續工作。

被追者和追擊者同樣的辛苦,日軍雖然戰斗力強悍,但對于山地作戰卻并不擅長,他們倚仗火力優勢打順手仗打慣了,對于這種在山地里的追擊,很有些措手不及。而且,在山地地形進行攻擊行動是困難的,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山地戰中的士兵不僅必須打擊敵人,而且也必須勇敢地面對殘酷的地形因素所造成的作戰困難。這些條件要求低級軍官必須進行堅強的領導,不但必須在領導活動中以身做則,而且也必須在精神上足夠堅強。這一點日軍能夠做到,他們堅韌的戰斗意志確實值得稱道。

但是領導者堅強,并不一定能制定出正確的計劃,由于山地的特殊性,部隊在山地地形上的反應時間比平時要長。但日軍指揮官卻不能在執行作戰行動時充分考慮地形和天氣的因素,以至于在估算作戰時間、后勤要求和部隊能力上犯了不少錯誤。

而在山地戰斗中,由于復雜的地形,攻擊一方不易展開兵力,對于主動防御一方則是非常有利的。而且山地戰斗也多是分散的,經常是生在班、排級別,進行機動靈活的小單位作戰反倒可能會對作戰結果產生決定性的影響。

雖然確切的講,程盈秋和林保根的山地訓練還是遠遠不夠,但他們勝在有林保根這個活地圖,熟悉地形,能打能跑。鬼子雖然戰力強悍,但長處被大大的限制。此消彼長之下,雙方一追一逃,在月光下,從樹林到山地,展開了殊死的搏殺。

領頭的鬼子軍官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揮手示意憲兵隊從另一面包抄。前面幾百米外的兩個人影在月光下若隱若現,還不時飛過來一兩顆子彈,追擊到現在,已經倒下了四名帝國的勇士。無論如何今天不能放過這兩個卑鄙無恥、專打黑槍的支那人,哪怕是追到富士山也要抓住他們,然后一刀刀慢慢的砍死

可是他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在平地上分兵包抄本來是沒有錯的,可是這里地形復雜,他們根本不熟悉,加上又是夜晚,不考慮實際情況就盲目下令,天知道包抄的憲兵隊人馬會跑到哪里去。

呯,一聲清脆的槍響在山林中激起了回音,隊伍前面的鬼子一陣亂槍射擊,可襲擊者在哪,誰也沒看清楚,只有地上躺著的一具死尸在向人們證明剛才確實生了事情。

這就是狙擊手的威力,在草木茂密、山石密布、環境復雜的環境中,特別還是夜晚,要現隱蔽良好的狙擊手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即便在后世科技得到迅猛展后,在車臣戰爭中,尤其是在格羅茲尼的巷戰中,車臣狙擊手仗著對地形的熟悉,依然占盡優勢,成為俄軍官兵的噩夢。

看不見的死亡威脅是最打擊士氣的,程盈秋依靠槍械和偽裝的優勢,越打越沉穩,她專打走在前面的鬼子士兵,這是一種心理戰。數次被襲后,鬼子士兵會認為走在最前面是自殺行為,即便不敢拒絕行動,也會變得消極而緩慢,從而有效的降低了敵人前進的主動性。

此時,程盈秋終于體會到黃歷所說所做的道理:對于一名狙擊手來說,強健的身體和鋼鐵般的意志是必備的前提條件,而好槍法只是基本的素質而已。半夜的奔波戰斗,她已經感到了疲倦,如果不是之前進行的體能鍛煉,她相信自己早就累趴下了。

隨著林保根貓著腰在山石草木之間跑動著,程盈秋從兜里掏出兩塊糖塞進了嘴里,子彈在頭頂身旁不斷的飛過,她因為穿了防彈衣而放松了不少。現在,她作了手里的狙擊步槍,腰帶上的一個子彈盒外,別的東西都交給了林保根背著,即便如此,她依然感到有些跟不上人家的腳步。

“前面有座荒廟,我們跑到那里,就可以甩開鬼子了。”林保根聽到了程盈秋粗得的喘氣聲,如果是他的連英,他一定伸手扶著,或彎下腰背著,但程盈秋是老三的媳fù兒,他不敢這么做,只好用言語安慰道。

“你是說,那座荒廟,后,后面的山洞嘛?”程盈秋斷斷續續地說道。

“對,是我說過的那個山洞。”林保根回頭看了程盈秋一眼,說道:“老三——嫂,用不用我給您背著槍。”

“不用。”程盈秋回答得異常干脆,她是戰士,槍是她的生命,只有一息尚存,她就不會離開自己的槍。

半輪斜掛著的下弦月亮完全是慘白的,在天空中顯出沒有氣力的神情,象是衰弱得不能走動,只在天上待著。它仿佛被天空的肅殺之氣所麻木,向人間散布一種枯澀暗淡的光。

程盈秋和林保根爬過一段斜坡,拐過山腳,眼前出現—個山凹。不遠處,能看見一座破爛的廟宇,掩映在樹木野草之中。寺后是一片高不可攀的陡峭的石壁,石壁上象窗欞似的排列著一排排的石窟。

兩人奮力跑到廟前,林保根迫不及待地推倒了山門,掀起了一片塵灰。走進寺院,但見半人多高的蒿子,密密匝匝地長滿了庭院,大殿、偏殿由于長年無人居住,再加上風蝕雨沖,年久失修,已經是窗殘門爛,頂塌墻裂。廟里破爛不堪的門扇歪扭著大敞四開,被狂風吹打得出哐當哐當的響聲。野草叢生的院中有棵古槐樹,樹干已經空了,連樹皮也已經脫落干凈,樹上的枝丫也十有都枯死了。被風一吹,出嘎吱嘎吱的響聲。荒地古廟,四鄰不靠,寂無人聲,在凄冷的月光下,透出一股荒涼和陰森。

林保根在前用槍拔開野草,領著程盈秋來到了廟后,這里緊靠著山根,有一條土溝,是成年累月從山上沖下的洪水疏壑而成的,巨大的巖石,分散地屹立在溝崖上。林保根指著被大青石掩住的一個洞,其實就是條巖石縫,說道:“從這里鉆進去,能繞到別處,鬼子肯定不知道這個秘密。”

“那快走吧,鬼子就快,快追上來了。”程盈秋呼呼喘著粗氣。

“我在前面走,你小心碰頭。”林保根側著身子擠了進去,巖石縫很窄,兩人只能側著身子一步步往里挪,外面的槍聲越來越近,鬼子已經追了上來。

兩旁是堅硬、粗糙、長滿了厚絨青苔的石壁,地上也是坎坷不平,風,也從對面吹進來的,吹得人寒mao直豎。石縫里,舉步艱難,有時甚至要爬過去,在黑暗中走這樣的路,可真不是件舒服的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保根出一聲低低的歡呼,一步邁了出去,程盈秋緊跟著走了出去,抬頭看時,遠處山林的之上懸著那彎慘白的月亮,清新的山野氣息撲面而來。

“坐下來歇會兒吧,鬼子是怎么也追不上咱們的了。”林保根把手里提著的東西放在了地上。

程盈秋長出了一口氣,四下看了看,這里是半山腰的一處峭壁,周圍是雜草環繞,非常的隱蔽。她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來,拿起水壺慢慢喝著水,靜靜望著遠處。

“你是怎么現這個洞的?”過了半晌,程盈秋的呼吸平穩下來,她很好奇地問道。

林保根坐在離她不遠的一塊石頭上,也在凝神望著遠處,聽到問話,他稍愣了一下,嘴角掛起笑容,指了指山下,說道:“那里就是我們的村子,小的時候經常和同伴上山砍柴、打草、挖野菜、采蘑菇、抓兔子山激什么的,這附近我們都跑遍了。有一回,我們玩捉迷藏,大狗子東鉆西鉆,就鉆進了那個洞里。后來,我和二柱他們打賭,說誰敢鉆這個洞,探個究竟,誰就是大家的頭兒——”

“你就鉆了。”程盈秋想到一群半大孩子爭搶的樣子,有些好笑。

“嗯,我鉆了。”林保根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眼睛里的神情突然溫柔下來,迷離地望著村子的方向,幽幽地說道:“等我再鉆出來的時候,連英在哭呢,她以為我再也出不來了。”

“連英,是個女孩子?”程盈秋笑著問道。

林保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嘿嘿笑了兩聲,說道:“后來,世道亂哪,躲兵禍的時候我家還在里面待過,所以——”

“說說連英,她現在在干嘛?”程盈秋沒被林保根的話帶走思路,她很想知道農村男女的事情,聽起來很有趣。

“她,那個,還在村子里。”林保根有些不自然地垂下頭,用腳踢著野草。

“你喜歡她?”程盈秋更來勁兒了。

林保根抓耳撓腮,臉上表情很怪異。

“看來你是很喜歡她嘍,那她喜歡你嗎?”程盈秋站起來,走到林保根近前,對林保根的窘,她感到很有意思。

“俺,俺不知道。”林保根避開程盈秋的眼睛,低著頭吭吭哧哧地說道。

程盈秋嘿嘿一笑,說道:“你不知道沒關系,我給你分析分析呀,來,說說連英的事情,她有沒有給過你特別的東西,看到你的時候話多不多,有沒有什么暗示之類的……”

月亮掛在天上,銀白色的光茫好象一身寡婦的喪服,覆蓋著廣闊的大地。

“閣下,軍犬經過簡單包扎處理,可以進行工作,只只是度會變慢。”一輛摩托車開出鎮子,在樹林邊停下,軍犬訓練員帶著軍犬跳下車,來到大木蒼野面前報告。

“慢一點沒關系,只要能咬住敵人的尾巴就行。”大木蒼野點了點頭,眼中放出光來,揮了揮手,命令道:“在樹林里現了一些痕跡,還有一支丟棄的步槍,你帶著軍犬去看看。”

軍犬訓練員帶著軍犬走后,大木蒼野抬頭望著鎮子里還在燃燒的火光,瞇起了眼睛。

三井物產公司的倉庫里堆放著不少易燃物品,象棉花、煤油之類的,農村的鎮上又沒有完備的消防設施,鬼子們撲打一陣,無濟于事,只好強征鎮上的百姓一起救火,人喊馬嘶,混亂之極。

真是好手段哪膽子大,身手好,槍法準,還會說日語,大木蒼野想著偷襲者的這些特征,不禁抿起嘴角,露出了陰冷的微笑。一個好對手,真是令人興奮,這比那單調的巡邏工作,比嚇唬毆打那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更刺激,也更能證明自己作為一個帝人的素質。

“閣下,軍犬有了嗅源,是否開始追蹤?”軍犬訓練員趕來報告。

大木蒼野點了點頭,大聲命令道:“全體集合,我們要開始全力追擊襲擊帝國士兵的兇手。”V!!

第一百五十三章惡狼與噩夢

月光經過鞍形的山脊射出來,林木、巖石、山峰的黑影,被月光烘托得分外黑,分外濃。浮云貼著山尖隨著南風向北游去,空氣濃重,壓力很大。不知是出了汗還是由于云霧的撫摸,黃歷的臉上有些潤濕,他感到悶得慌,就把衣領的紐扣解開,讓涼風吹進懷里,長長舒了口氣。

不管那條軍犬死沒死,黃歷都做了以防萬一的準備,他在一條小溪里這邊蹚過去,又從另一邊蹚過來,做了一個迷huo陣,想來軍犬是無法再追蹤了,這才加快了腳步,直奔會合地點而來。

這條路是他們來時走過的,黃歷記性極好,而程盈秋有林保根作向導,只要擺脫了鬼子,就不會有迷路的擔心。黃歷只是擔心程盈秋在與鬼子的戰斗中出現什么意外,所以著急憂心。

一聲慘厲的貓頭鷹嚎叫驟然傳來,黃歷不自禁地打個冷顫,他握著槍,警覺地向四周看看,見沒有別的動靜,又繼續向前走。在朦朧的月色里,他一個人順著山路快步走著,除了自己沙沙的腳步聲一陣陣風的呼嘯和樹葉的嘩拉聲,幾乎什么聲音也沒有。

傾斜的山坡越走越高,也越感到吃力,來到了坡頂,黃歷在一塊巖石旁停了下來,想稍作休息,這里視野廣闊,他可以看到很遠的距離,很是安全。而且在這大巖石底下,冒出細細的可是很有勁力的泉水,正好給他解渴。

從身上的小布袋里拿出餅干,黃歷慢慢吃著,眼睛和耳朵卻沒閑著,邊聽邊看,時刻注意著周圍的狀況。

突然,遠處一陣狼嚎讓黃歷瞪圓的眼睛,閃出警覺的光芒。和林保根閑聊時,曾經說過這附近有狼出沒,不僅兇惡,而且狡猾。林保根還繪聲繪色地講某某村上有個十歲的小姑娘在山上拾柴,天還未黑透,一只白了尾巴的老狼悄悄地從她后面靠近。開始,小姑娘還以為是條狗,沒怎么放在心里。老狼走近,立起身子,將兩只前爪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小姑娘一回頭,那只狡猾的老狼便一口咬住她的喉嚨,往后一甩,背著就跑。

當時聽著這些山野傳聞,黃歷只是報之一笑,認為絕無可能。不過是狼咬死了一個小姑娘,經過不斷的傳播加工,竟然會變成這樣一種模樣。甚至還有什么狼會學小孩子哭,趁機咬死開門的老太太的離奇故事。盡管看出黃歷不信,但林保根還是很好心地告訴了他一旦遇見狼之后的應對方法。什么“狼是鋼腦鐵尾,豆腐腰,麻桿腿”,什么“狗怕彎腰,狼怕瞅”。

真的有狼啊,黃歷想了想,將長槍短槍再檢查了一遍,都放在合手的位置,身上也收拾得干凈利索,然后繼續沿著山道向前趕去。

五六條狼呲著牙,出低沉的嘶吼,圍著一個山洞。一個粗壯的身影手中拿著根棍子,揮舞著,瞪大著眼睛,守在洞口,洞里一個女人驚恐地躲在男人身后。

對峙了片刻,吼,頭狼似乎出了指令,幾條狼突然分開,呈扇面慢慢向前逼近,拿著木棍的男人嘴里出呼喝,將棍子舞得呼呼作響,既是給自己壯膽,又是向狼群示威。

呼,一條狼猛地向前撲了上來,另一邊的狼則不聲不響地繼續靠近。男人掄起木棍,猛然一擊,將撲來的狼凌空打了個跟斗,而另一條狼則無聲地撲了過來,帶著腥臭味的大嘴咬向男人的脖子,已經來不及掄棍,男人急中生智,猛地將掄過的棍子橫著戳了過去,狼出一聲低叫,在地上打了個滾,向著這個男人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雖然擊退了兩條狼的進攻,這個男人心中卻是一沉,年歲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本來想得好好的,專打狼的腰和腿,可掄起的棍子總是差那么一點。今天恐怕要葬身于這幾條畜生的嘴下了,只是自己那最疼愛的女兒在身后,容不得他不盡最后的努力。

試探性的進攻結束,頭狼親自出馬了,它占據了扇形中間的位置,帶著其它的狼逼近了,看來這是一次總攻,總要擊倒這個對手。

男人有些絕望地看著幾條眼睛放著綠光的畜生緩緩前進,咧著的大嘴里流出了口涎,他咬住了嘴net,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突然,頭狼停下了腳步,警覺地轉頭向后面看了看,吼了幾聲。群狼停頓了一下,有三條狼轉身跑開。

一對綠瑩瑩的亮點突然出現在黃歷的左前方,他停下腳步,抽出了手槍,不知道周圍有沒有敵情,他盡量避免由于槍聲而招來麻煩,所以手槍上還裝著消音器。

又是兩對綠瑩瑩的亮點出現,三條狼開始向著黃歷靠近過來。

先制人,不能讓它們太靠近,黃歷立刻抬手瞄準,然后扣動了板機。

嗷的一聲慘嚎,隨著悶響,一條狼被擊中,在地上打著滾。另兩條狼明顯被嚇了一跳,停下了腳步。撲,黃歷再次擊,又有一條狼慘嚎著倒了下去。從這一點來看,狼比人的生命力要頑強,黃歷殺人可以不讓人出聲,可殺狼,卻沒有那個把握。

最后一條狼見黃歷把槍瞄向了它,突然一轉身,夾著尾巴就跑,邊跑邊出嗚嗚的叫聲。

跑了,狼逃跑了,黃歷皺了皺眉,戒備著慢慢向前走。狼是從那塊大巖石后面出來的,那后面會不會是一個狼穴,狼去找援兵了。想到這里,黃歷咽了口唾沫,狼群攻擊啊,自己可沒把握對付,還是——他跑到一棵大樹下,三下兩下爬了上去………

狼突然莫名其妙地撤退了,弄得洞口的男人不明所以,兀自握著棍子不敢離開。直到一個人影轉過巖石,向這邊走了過來。見到有人,他才松了一口氣。

“這位大兄弟,在外面看見狼了嗎?”男人大聲問道。

“狼跑了。”黃歷回答著,更加走近了一些。

“你,你是鬼子。”借著月光,這個男人終于看清楚了黃歷的裝束,一身鬼子軍裝,這是讓每個老百姓都會感到恐懼。

黃歷看著這個男人如臨大敵的樣子,停下了腳步,沉吟了一下,說道:“別害怕,我只是穿著鬼子的衣服,我不會害你們。

七七事變以來,大木蒼野沒少打過仗,也沒少見過死人,中隊雖然也很勇敢,但裝備和訓練水平不在同一檔次。每次大戰,可稱之為悲壯。然而,這次追擊作戰卻給了他不一樣的感覺。他感覺就象一個巨人在掄著鐵錘追打討厭的蒼蠅、蚊子,不,確切的說,是在對付一個狡猾而兇狠的高手。但現在力氣用的不少,威力也是足夠,但卻難以達到目的。

拋棄了代步的摩托車,大木蒼野率領著自己的小分隊在山林中跋涉,雖然有軍犬的協助指引,但大木蒼野開始有些后悔,他應該帶著向導,這才能讓他更加有信心展開追捕。

在一條小溪邊,軍犬失去了追蹤的能力,看來是狡猾的對手已經采取了防備軍犬追蹤的措施,這讓大木蒼野很是憤怒和無奈。他思索了一會兒,命令小分隊在此宿營,他不想輕易放棄,他要在天亮后在附近仔細搜索,希望能將斷了的線索重新接上。

那個家伙有沒有可能就潛藏在我們的宿營地周圍?這個念頭突然浮現在大木蒼野的腦子里,而且揮之不去。我們千方百計要尋找他,消滅他,他也可能正想著將我們殺死在這莽莽的山林中?

大木蒼野回望營地,幾頂黑魆魆的帳篷象一處處墳丘,死寂無聲。起風了,樹林沙沙作響,象在不斷的抖,大木蒼野胡思亂想了一陣,緩緩閉上眼睛,迷糊過去。

一條陰森而又黑暗的峽谷,越走越窄,大木蒼野城喘著粗氣向前走著。前面堆滿了亂石,無路可走了。身邊沒有人,士兵不知在哪里突然,在亂石堆下的草叢中他看到一個蜷縮的人體,不,應該是一具尸體。那是山下軍曹。他的一側面頰被割得鮮血淋漓,露出了白骨,一只眼睛在眼眶外晃蕩,出詭異的綠色的光。他的胸腹上有兩個血淋淋的傷口,明顯是刺刀造成的。

“大木閣下,我們遭到敵人的伏擊……”山下突然艱難地睜開了僅存的一只眼睛,綠色的瞳孔射出凄然的光,對著大木蒼野喃喃而語。

大木蒼野跳上前去,兩臂穿過山下的腋窩,環抱著他用力向后拖,山下的身體向前傾,頭向后仰,血腥而恐怖。這時,山下呆滯的眼睛突然爆炸,有毒的綠色汁液噴到大木蒼野的臉上,熱乎乎的令人惡心。他的嘴大張著,牙齒暴雨般的從中飛出,打在大木蒼野的面頰和額頭,他可以感到它們的光滑堅硬。半凝固的鮮血從山下凹凸不平的牙齦間噴出。山下的舌頭從他的口中滾落出來,像一條血淋淋的蛇一樣直直的墜落到大木蒼野的腳邊。

第一百五十四章同路

大木蒼野開始尖叫——謝天謝地,是在夢中,而不是在現實中,否則他會把士兵嚇壞的,而且有損于他的尊嚴。他被嚇醒了,士兵們在酣睡,旁邊的帳篷里有人說著囈語,剛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個噩夢。

大木蒼野用手掌擦擦臉,等著夢離開他,等著震驚離開他。它們的確離他而去,但令人驚訝的緩慢。他凝視著黑暗,不想搞明白那場夢,但模糊的夢境反而分外清晰起來。劃根火柴,他看了下手表,凌晨…,正是平常他睡得正香的時候。明天,吃過早飯,趕回鎮子,這個夢給了他不祥的感覺,他覺得他的準備還不充分,大木蒼野暗暗作了決定。

因為一個噩夢而放棄追擊,這并不只是大木蒼野的迷信。當然,日本軍隊中的封建迷信還是很厲害的,士兵都帶著護身符。但這些都不是大木蒼野最真實的想法,他是經過了冷靜思考而做出的決定,那個噩夢只不過堅定了他的想法而已。

缺向導,這是最大的問題,在山林中追蹤,很可能會被引入歧路,而且從種種跡象分析,這個偷襲者是個膽大心細的家伙,極為狡猾;另外,雖然叫快分隊,但這個快只體現在交通工具上,棄而步行,則是以短擊長;況且,他們隨身攜帶的食物不多,難以持久,要是以劫掠村莊為手段,也就沒有了突然性,偷襲者完全可以逃之夭夭。

還有軍犬的受傷,聯絡如何保證,種種原因之下,大木蒼野做出了暫時放棄追擊的決定。可以說,這是明智的,也是冷靜的。

“你們不要往那邊去——”黃歷猶豫了一下,說道:“也不瞞你們,我在鎮上殺了幾個鬼子,他們很可能順著這道兒追下來,你們走別的路吧”

中年男人看了看黃歷,又瞅了瞅倒斃在地上的兩具狼尸,再抬頭,黃歷已經邁步走了,翕張了下嘴net,他開口叫道:“好漢,請留步。”

黃歷停下腳步,回過頭,卻沒說話,只是以詢問的眼神望著中年男人。

“好漢,你能否帶我們一段路,這狼——恐怕并沒有走遠。”中年男人有些擔心地說道:“你可能有所不知,那個頭狼瞎了一只眼,附近的人家都知道它,頂厲害頂狡猾的,外號叫‘獨眼狼王’。這次它遇見了好漢,吃了個大虧,卻不定會就此逃跑,它很可能去招集幫手,也可能就在附近盯著咱們,有了機會再出來……”

不是吧,一頭老狼而已,哪有那么厲害?黃歷摸了摸下巴,莞爾一笑,說道:“好吧,咱們一起走,不過,我可是走得很快,而且還招惹了日本鬼子,你們不怕受牽連就跟著吧”

“好漢稍等。”中年男人臉上露出喜意,從腰里拔出一把小刀子,上前飛快地卸下幾條狼腿,拎在手中,說道:“托好漢的福,這下能吃上肉了。”

黃歷嘿嘿一笑,轉身就走,雖然他并沒把中年男人關于狼王的事情放在心上,不過也是提高了警惕,將狙擊步槍上安了刺刀,只不過這刺刀被他涂上了黑色,一點反光也沒有。

身后沙沙的腳步聲,中年男人和那個年輕姑娘緊緊地跟著,看來是久走山路的,聽呼吸判斷,并不是很吃力。

翻過一道石梁,橫在面前的是一片長滿米多深荒草的開闊地,一條尺把寬的小路縱橫在這條狹長的荒草地上,小路的地勢比周圍稍微高出尺許,一直向前延伸。

黃歷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好象看到有道黑影閃了一下,隨即隱入了荒草之中。狼?他皺起了眉頭,仔細觀察著。

難道“獨眼狼王”真成了精,竟然會選擇這個地方作為伏擊他們的地點?黃歷抿起了嘴角,這個地形簡直太合適了,狼埋伏在路旁的荒草叢中,人根本就看不見,從小路上走過,近在咫尺的突然襲擊還真是很難躲過。

“好漢,怎么了?”中年男子見黃歷停下了腳步,不禁疑huo地問道。

黃歷搖了搖頭,說道:“也許你說的對,我剛才看見有條象狼似的黑影閃了一下,那個什么狼王可能就在荒草里等著咱們呢”

中年男子也看出這地勢對他們的不利,點了點頭,說道:“那‘獨眼狼王’快成精了,尾巴上的mao都白了,想出這么厲害的招數,不奇怪。”

“有別的路可走嗎?”黃歷來時走的這條路,他不是這附近的村民,并不十分熟悉這里的道路。

“從這里向西,多走幾里路,能繞過去。”中年男人很有把握地說道。

“那就繞著走吧”黃歷看了看天色,東面已經白,但他不想等著天亮,多走幾里路就多走幾里路吧

三個人在荒草地外轉向西走,踏上了山路,黃歷回眸而望,現荒草地小路旁的大石上多了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是狼王,沒錯,它孤獨地蹲坐著,直直地望著這邊。僅剩的一只眸子閃著綠光,陰森可怕,幽靈似的,令人悚。天要亮了,它已經沒有了機會,黃歷知道這一點,它也知道,所以它突然昂起頭,出了一聲長嚎。

這不是示威,黃歷能聽出其中的凄愴之感,他不知道想著什么,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手,向著狼王招了招,他也是一條狼,一條兇殘的復仇之狼。

中年男人和那個年輕的女人看著黃歷的樣子,感到很奇怪,但沒有說話,而是等著黃歷將手放下,才邁步向前走,現在,他們走在了前面,因為他們熟悉這條路。

夜色開始亮,在東方出現了一道亮光,上邊綠色,下邊是粉紅色,月亮正在那道亮光之前撤退。淡淡的、清清的霧氣,那么潤潤的濕濕的鄉野氣味,不住地撲在臉上,鉆進鼻子。

“小心,連英。”年輕姑娘踩中了一個凹陷的土坑,身子一歪,中年男子伸手拉住了她,嘴里叫道。

“爹,我沒事兒。”年輕姑娘把掉在胸前的那根又粗又黑的結實的大辮子,敏捷地甩到身后,緊了緊肩上背的小包袱。

連英?聽起來有些耳熟啊黃歷在后面跟著,腦子里急轉動,搜尋著記憶。

哦,想起來了。那時林保根剛加入隊伍,特別是知道程盈秋是女人后,曾委婉地向自己詢問,隊伍上還收不收女兵。當時林二柱在旁聽見了,取笑道:“呵呵,你想把連英也接來,你們小兩口兒好天天在一起呀?”

也許是重名?黃歷又走了一段路,突然試探著問道:“你們是林家村的?”

“是呀”中年男子順口回答,然后有些驚愕地望著黃歷,“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黃歷淡淡一笑,說道:“你們村的林大猷、林保根等人剛剛加入了我們的隊伍,我是聽林保根提起過她的名字。”說著,黃歷用手一指,“連英,是吧我只是隨便一問,沒想到還真碰對了。”

“他們原來是上山當了胡子——”中年男子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剛說完又覺得不妥,趕忙改口道:“懶漢爭食,好漢爭氣啊這才是爭氣的好漢子,不象我們,只能窩在村里受欺辱。”

“我們不是胡子,我們是山里的游擊隊,現在由國府整編授予番號,已經是一部了。”黃歷解釋道。

連英的眼睛閃了一絲亮光,看來是想問什么,又有些猶豫。

“原來是吃餉的。”中年男子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不管是還是胡子,只要跟鬼子干,不糟害老百姓,那就是好軍隊。”

“那你們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跑到山里。”黃歷微微一笑,開口問道。

“劫數啊”連英她爹嘆了口氣,臉上露出無奈又氣憤的神情,說道:“陳莊的據點下來了一個鬼子,十幾個皇協軍,向我們村要五個女人去做飯。這回大家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誰家也不去,年輕的姑娘媳fù都東躲西藏。真是畜生誰家的女子愿意叫牲口糟蹋?割了腦袋也辦不到所以,我就帶著連英趁夜偷偷地跑了出來,想找個親戚暫時避開這件禍事。”

黃歷抿了抿嘴,又是這樣的事情,一個村如此,別的村莊也跑不了,中國的老百姓還真是能忍哪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敢起來反抗,難道性命就那么重要,那么寶貴,能讓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姐妹,自己的媳fù兒被日本鬼子糟蹋?

“村上又建了維持會,那會長還走到街上對大家說:‘其實這也沒有關系,誰家鍋底沒有黑?這種年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對了上碉堡住幾天也沒有關系,人家日本人又不帶上走’你說,這不是放狗臭屁,他喜歡日本人,怎么不把他媳fù兒送去。”連英她爹忿恨不平地說道。

黃歷不出聲了,只是邁步向前走。曙色照了下來,紅光滿天,原野山巒都蘇醒過來,高高興興的太陽照著大地,山林里的鳥兒賣弄著舌頭,啼聲宛轉,迎接玫瑰色的黎明女神。

第一百五十五章到達礦區

清晨伸出兩手,迅地拉開了藍色的天幕,蒼白的月亮退得無影無蹤,一個明媚清新的早晨來臨了。

沈棟輕輕拔開草叢,將望遠鏡伸出來,仔細觀察著這座煤礦。他率領著特勤隊在林大猷的帶領下,晝伏夜行,在昨天晚上終于趕到了這里。在情況沒搞清之前,他沒有下令進攻,而是將部隊帶至山上一個廢棄的礦洞里休息,自己帶著一個士兵前來偵察。

日本政fǔ鼓勵、慫恿日本民間的資本進入中國進行掠奪性的開采,除了機械設備以外,其他的一切人力、物力資源都是從鬼子侵略軍的手中免費、或者用極低的價格得到,而鬼子侵略軍則為那些強盜公司在中國的“生意”提供野蠻的安全保證。

日本非法而野蠻的“株式會社(公司)”為了不讓中國老百姓影響其采礦,在煤礦周圍特意劃出了一塊相當大的禁區,四周用鐵絲網圍著,膽敢潛入的老百姓都會被日本監工無情的射殺。不過這樣一來,日本的非法開采公司就讓自己與世隔絕了,也會讓特勤隊的行動更加安全。

礦區北側是一大間長長的木屋子,那里便是被抓來的抗日分子、戰俘、無辜百姓所充當的礦工的住所。中間有條五十米長,一米寬的通道,兩側是兩米寬的睡鋪,所謂的睡鋪就是干草,下面連木板都沒有,是冰冷插o濕的土地。這里沒有光線,通風也不好,居住條件比牲口棚還差。

太陽剛剛露頭,當疲憊的礦工們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脾氣粗暴的鬼子軍曹便拎著皮鞭帶著兩個士兵闖了進來,抽打著高聲喊叫著:“喂,你們這群懶豬,起來上工。”

礦工們皺起了眉頭,在這個說不定會干出什么壞事的鬼子軍官面前,大家盡力保護住自己疼痛的身體,跳了起來。

“喂,快點吃飯,迷迷糊糊的打瞌睡可就連去廁所的時間也沒有了”鬼子軍曹喊著。

拿到礦工面前的食物是在空罐頭盒里盛的一把高梁米飯,沒有菜。吃飯,吃飯,這就是吃飯嗎?讓我們吃這么一點粗糙的飯食,還要去干繁重的體力活。礦工們愁容滿面,也只好拿起樹枝做的筷子吃下這一把高梁米飯。

“集合,全體集合。”鬼子軍曹突然沖了進來,喊叫道:“你們要去看一場好戲,一場儆戒大家的好戲,然后,你們在逃跑之前就會先想想今天的情形。”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礦工們議論著,互相對視,心中都是惶恐和疑問。

一百多名礦工在礦區的空地上集合站好,礦長帶著冷笑由鬼子軍曹陪著走了出來,嘲弄而輕篾地掃視了一圈,然后揮了揮手。

從警衛室里被押出四名礦工,他們衣衫破碎,到處露出鮮血和傷痕,有兩個搖搖晃晃地扶著同伴的肩膀。

礦工們起了一陣喧嘩,他們四個不是逃出去了嘛,怎么又被抓住了。饑餓和寒冷酷暑,繁重的艱苦勞動,再加上病痛,除死之外沒有什么別的道路,只是或早或晚而已。而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拼死跑過警戒線,從這個殺人的地方逃出去。眼看著很多同伴6續死去,選擇這條道路是當然的。

四個礦工身體很孱弱,但神情卻很泰然,他們邊走邊帶著笑意看著自己的同伴。走到鐵絲網前,鬼子將他們雙手反綁,讓他們在鐵絲網前站好,幾個鬼子兵站在對面,把子彈咔嚓咔嚓地上好。然后,一個鬼子監工上前用布去蒙他們的眼睛。

“不要蒙眼睛,你們來打吧”一個礦工倔強地一擺腦袋,很嚴肅地說道。

鬼子監工猶豫著,把頭轉向礦長。鬼子礦長沉吟了一下,大概是覺得讓臨死的人瞪著,以后會感覺不好,使勁搖了搖頭。于是,這個礦工的最后一個要求也被拒絕了。

這時,參觀的礦工群中走出一個男人,堅毅的臉龐上眼睛里放著光,他大聲對鬼子礦長說道:“請饒了他們吧,從今天起再也沒有人會逃跑,而且煤的產量將增加。”

鬼子礦長抿起了嘴角,帶著殘忍的冷笑,大聲說道:“事到如今,不要再說什么蠢話了。他們要為自己的逃跑付出代價,而你們,將永遠記住這個教訓,血的教訓。如果誰有膽量,可以繼續來嘗試,這個游戲很有意思,不是嗎?”說完,他擺了擺手,對著日本兵下達命令:“可以開始了。”

槍聲響了起來,四名礦工倒在了地上,鮮血很快染紅了地面。因為同伴被殘酷殺害,憤怒的仇恨的感情在礦工們的臉上流露無遺。沉默,有時也是一種反抗。

鬼子礦長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他冷笑著掃視了一圈,似乎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很滿意,連尸體的處理也沒做任何指示,轉身向辦公室走去。

坐在舒適的辦公室里,鬼子礦長一點一點慢慢地喝著酒,帶水印飾章的任命狀和閃閃光的肩章讓他飄飄然,有些忘乎所以。嗯,認真地干,為天皇效忠,為三井和三菱效力,就可以領到養老金,老了才可以安樂地生活。對,可不要比南方戰友們的干勁差,對不好好干的家伙要嚴加督促,對他們的性命是無需考慮的。死了一批,還會有另一批更加強壯的來替換。

礦工們逐漸散去,開始下井工作了。鐵絲網前,四具尸體靜靜地躺著,他們最后的大聲呼喊,似乎還在山崗上回響。

沈棟將望遠鏡轉移了目標,努力不去看那四個同胞的尸體,他的眼睛net咬出了血。

鬼子,該千刀萬剮的畜生。沈棟從望遠鏡中盯著那座木制的瞭望樓,恨不得立刻將那上面來回巡視的鬼子哨兵殺死。好半天,他的情緒才稍微穩定下來,開始仔細觀察礦區的地形地勢,數著礦區里鬼子的人數裝備。媽x的,再讓你們多活一白天,晚上就是送你們回日本的時候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再次出擊

連英心里暖暖的,連腳步也變得輕盈。是的,保根沒有一走了之,他還惦記著她,為她著想著。鄉下的年輕人,沒有什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在勞動上結合,在吃穿上關心,就是愛情了。

這么大的姑娘,已經到了入睡前要胡思亂想一陣子的年齡。今年十七了,在別的人家或許早就嫁了人,甚至連孩子都抱上了。

在夜深人靜的夜晚,連英經常會望著天河尋找著織女星,她找著了落在織女身邊的、丈夫扔過去的牛勾槽,和牛郎身邊織女投過來的梭。她想:什么時候才能穿上一身新人的紅嫁裝?才能坐上娶親的大花轎呢?坐著氣派的花轎,穿著紅得刺眼的新嫁裝,洞房花燭,兩兩相對,那真是令人心動的情景啊

連英她爹哪能不明白姑娘的心事,一聽說林保根在趙家路村等著,連英那眼神,他暗自苦笑。林保根從村里一走,姑娘便沒精打采,現在又攤上了這檔子事,村子里是暫時回不去了,去鎮子也不保險。只要有鬼子的地方,這水靈靈的大閨女就是讓人不放心。還不如有人照應著,在山上呆上一陣子,然后再看情況決定以后如何生活。

遠遠的小山丘上立起來兩個人影,其中一個伸手撩了撩額前的頭,只憑這一個熟悉的動作,黃歷便知道是誰了。他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容,甩開大步,一直跑上去。

程盈秋向前迎了兩步,又停下了,她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只是那么溫柔地望著愛人跑過來。卻沒想到黃歷跑到近前,根本沒有停,就這么一下子抱住了她。

“放開啦,討厭。”程盈秋掙扎了兩下,黃歷抱得更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兩顆心貼得緊緊的,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程盈秋鼻子中傳來了那熟悉的令人舒服的味道,停止了掙扎,輕輕閉上了眼睛。

林保根小跑了幾步,迎上連英父女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臉上的表情很怪異,半晌才囁嚅著說道:“秦叔,連英,你們怎么——”

連英低著頭,偷偷瞅了瞅林保根,少女的羞澀占據了她欣喜的心,她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唉,說來話長。”秦老栓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說道:“走了一夜的路,讓我們歇歇再說吧”

“好,好,是該先歇歇。來,這些東西我來拿。”林保根急忙伸手拿過秦老栓背著的狼腿,又伸手去拿連英身上的小包袱。

連英身子一扭,躲過了,見林保根有些訕訕地收回手,又有些不忍,說道:“我沒那么嬌氣,你也忙了一宿,別累著了。”

“不累,不累,嘿嘿。”林保根心里很受用,憨笑著在前面帶路。

火堆上吊著三個飯盒,兩個飯盒里冒出米飯的香氣,另一個飯盒里的水沸騰著,將削成小塊的狼肉翻上沉下,肉香味彌漫在山洞里。

“好了,我們快吃,然后替換他們。”林保根殷勤地拿下一飯盒米飯,給秦老栓和連英盛上,又將肉塊帶湯澆在米飯上。

“嗯,好吃。”秦老栓也不客氣,大口吃著。

“你們——天天能吃上米飯?”連英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

“也不是。”林保根笑著解釋道:“有時候也tǐng艱苦的,昨晚就被鬼子追得亂跑,連口水都來不及喝。”

“扛槍打仗,哪有那么輕松。”秦老栓以長輩的口氣教訓道:“既然當兵了,就別怕吃苦。而且呀,再怎么,也比留在村里讓鬼子漢奸欺辱強啊對了,你們就這幾個人?我聽說游擊隊有上百呢”

“哦,我們這叫牽制,叫什么巡邏——狩獵,嘿嘿,老三說的新名詞,我也不是很懂。”林保根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太陽已經很高了,黃歷和程盈秋并肩坐在樹蔭下,身上搖映著樹枝的碎影。凈碧的天空里,時時飛過一塊白云,野景就立刻會變一變光線。

“也不知道沈棟他們怎么樣了?”程盈秋捻著野草的葉子,輕輕一彈,彈到黃歷的臉上,輕輕白了黃歷一眼。

黃歷嘿嘿一笑,將伸到程盈秋衣服底下的手抽出來,摟住她的肩膀,說道:“你又要說我應該跟著去的話了。其實我也擔心,可轉而一想,我這一陣子有些太強勢了,基本上都是一個人說了算,壓制了別人的聰明才智。你知道,沈棟,還有其他幾個人,都很聰明,也很勇敢,就是缺少揮的機會。”

“話是這么說,可這支特勤隊是你的心血,萬一遭到損失——”程盈秋拉住黃歷的手,捏著他的手指頭,不無憂慮地說道:“豈不是要重頭再來。”

“哪有不死人的隊伍,哪有一帆風順的事情。”黃歷望著明澄的天空中飄浮著的稀疏的云朵,低沉地說道:“只要不是全軍覆沒,只要還有一個人把我的訓練都記著,隊伍垮了還能再建。”

“我記得,我全記得。”程盈秋抿了抿嘴,將頭倚在黃歷的肩上。

黃歷笑了,他摟著自己的女人,享受溫存的同時,眼睛卻觀察著周圍的動靜,這就是戰爭,想活下去,睡覺都得睜著一只眼睛。

一縷白云,象輕紗一樣,被風徐徐吹送,象棉花一般蓬松而輕柔的花邊,在每一瞬間都生著變化。

林保根坐在剛才黃歷和程盈秋的位置,端著槍,仔細瞄著山路、樹林,心里卻翻上翻下,既為連英的到來而高興,又因為不知道連英以后的去向而擔心。

要是能象老三和老三媳fù兒一樣該多好,兩個人扛著槍打鬼子,閑下來的時候說說話,聊聊天,只要連英對他多笑幾次,一身的疲憊都會消散吧?

輕輕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林保根警覺地回過身子,連英停下了腳步,有些含羞地一笑,說道:“我見你的褂子破了,正好帶著針線,想給你連幾針。”

林保根高興地一笑,伸手想脫,又收回了手,訕訕地撓著頭。

“就穿著縫吧,給你叼上一根草棍兒”連英知道天熱,林保根脫了小褂子可就光膀子了,確實有些不太雅觀,她紉上針,一條長長的白線,貼在她突起的胸脯上,曲卷著一直垂到腳下。

兩個人對面站著,連英要矮半個頭,她提起腳跟,按了林保根的肩膀一下,把針線輕輕穿過去。林保根低著頭,緊緊合著嘴。他聞到從連英小褂領子里出來的熱汗味,他覺得渾身熱,出氣也粗起來。連英意識到了,不由抬頭望了他一眼,一股紅色的浪頭,從她的脖頸涌上來,像新漲的河水,一下就掩蓋了她的臉面。她的手有些慌亂,最后幾針竟扎了林保根一下。林保根咧了咧嘴,沒吭聲。

“疼不?”連英有些過意不去,她打個結子,扯斷了線,背過身去說道。

“不疼,一點也不疼。”林保根搖了搖頭,吶吶地說道:“你,坐會兒?”

連英抿嘴偷笑了一下,坐在林保根斜對面的石頭上,低著頭,用腳在地上輕輕蹭來磨去。她的動作分明沒有什么怪異的地方,但是對于林保根,她的每個聲音,嘴net、眼色和手的每個動作都有著不可言喻的意義。

“那個,鄉親們還好吧?”林保根很困難地找了句話。

“不太好。”連英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林順風回來了,成立了維持會,催糧納稅,折騰得可歡實了。”

“這個王八蛋。”林保根握緊了拳頭,說道:“等著,我非得回村宰了這家伙不可。”

“他們人多勢眾,又有鬼子撐腰,你可不要莽撞。”連英柔聲安慰道:“要去也得多帶些人。”

林保根呼呼喘了幾口粗氣,又開口問道:“這次鬼子和皇協軍來抓女人,說不定便是林順風使的壞。”

連英沉默了一下,說道:“那也有可能,鬼子和皇協軍就住在維持會,誰家有女人,他們都知道。林順風讓人給我爹帶話,說只要同意給他做小,就不讓鬼子來抓我。我爹見不是事兒,便裝作點頭答應,晚上就帶著我偷偷地跑了。”

“該死的東西,真是黑了心了。”林保根忿恨地罵道。

“唉,村里還不知道被折騰成什么樣呢?”連英嘆著氣說道:“我是跑出來了,可別的姐妹呢,特別是林祥家的,身上有病,跑不動的。你說,鬼子會不會看她有病,不抓她呀”

林保根皺起了眉頭,突然站起身,倒嚇了連英一跳。

“不行,不能就這么干瞅著。”林保根抓起槍,低沉地說道:“林祥的媳fù兒是二柱的姐姐,二柱參加了游擊隊,這事兒老三一定會管的。”

“那不行,你們加起來才三個人。鬼子和皇協軍有十幾個呢,你可不能硬拼啊”連英急了,一把抓住林保根的衣服,直后悔把林祥媳fù兒的事說出來。

林保根看著連英惶急的樣子,輕輕地笑了,他抓住了連英的手,說道:“不怕,老三可不是一般人,鎮子里全是鬼子,他都不怕,他一定有辦法的。”

連英想netg的大手,帶著又粗又硬的繭子的手,握得她的小手有些痛。然而這痛是滿足的,是她期待的。那好久以來積壓在她心上的不敢放開的情感,仿佛忽然化開了,出燦爛而快樂的火花。

“保根,你,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連英雖然臉紅得象喝了酒似的,但卻用姑娘少有的勇敢注視著林保根,說道:“我不想再回村子了,你和那個,那個老三說說,讓我也當兵吧,那個,他不是也帶著媳fù兒嘛?”

中午很熱,太陽一動不動地高懸在當頂,空氣也仿佛凝滯著。

這是一條不太大的河,自西向東流。兩岸各有一條沿河的鄉間土路。河上架著一座木橋。說是橋,其實只有木板搭成的橋面,三尺多寬,沒有橋欄,靠幾根木樁子撐在河面上。河的右岸,在橋頭的東邊有十幾座墳頭。

程盈秋躲在到那幾座墳頭的后面,一棵小樹替她遮擋著熾熱的陽光,而不遠處的林保根,則沒有了這樣的待遇。這里是個很不錯的射擊位置:視野開闊,而且又便于隱蔽,程盈秋在林保根在這里正等候著獵物的出現。

“老少爺們兒,打擾了俺要借貴寶地打鬼子,救鄉親,還望你們多擔待,多照應”林保根很虔誠地沖著墳頭輕輕念叨了兩句,又拜了拜,覺得心安理得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程盈秋拿起水壺喝了口水,她不是不渴,卻不能多喝。如果黃歷在身邊,或者有個女人作同伴,有些事情解決起來會很方便。但現在,她只能盡量減少這種尷尬事情的出現。

終于,河對岸的土路上出現了一小隊人,程盈秋立刻振奮起來,她現在已經迷戀上了狙擊殺人,每一個敵人的死亡,都能帶給她復仇的快感。

這支隊伍正是從林家村出來的鬼子和皇協軍,一共十五人,押著五名fù女,還帶著不少搶掠來的物品。那些fù女們哭哭啼啼地被罵著、喊著、拳打著、腳踢著向前走,而從村子里跟著追出來的百姓們哭著、喊著、拉著、扯著,卻都挨了拳打腳踢鞭子抽和槍托子杵,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打頭的一個日本鬼子把三八槍扛在肩上,槍頭掛著面小膏藥旗,騎著一頭耕牛,搖頭晃腦地很高興。后面是一個騎驢的鬼子,唱的可能是日本的什么民謠,調子聽起來tǐng怪。

黃歷隱蔽在橋的另一頭,隔著橋與程盈秋正好形成了夾擊之勢,十幾個敵人,他并沒看在眼里,除了兩個鬼子,剩下的皇協軍不過是土激瓦狗,欺負欺負老百姓還可以,打仗,白給。

騎著牛的鬼子兵踏上了木板橋面,程盈秋將槍托頂在肩上,開始瞄準。她瞄的是第二個鬼子,因為當第一個鬼子走過橋時,前面全無遮攔,就是一活靶子。而要先打第一個,第二個鬼子可能會跳到河里,那樣有些麻煩。(。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月票,您的,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第一百五十七章勝利回村

呯程盈秋的第一子彈飛離了槍口。子彈很干脆地穿進了騎驢鬼子的胸口,他的身體象被雷電擊中了一樣,一面抽搐著一面向側后方倒去,滾下橋板,跌進了河里。

牛背上聽著同伴哼唱民謠的鬼子興致正濃,一下子被突如其來的槍聲打碎了好心情。他慌忙地想從牛背上下來。可這耕牛相對于他的身材而言實在是偏高大了些。再加上橋面比較狹窄,他這會兒可真是有些“騎牛難下”。

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容他操練騎牛術了,程盈秋的第二子彈輕輕松松地穿透了他的胸腔。不到三百米的距離,對于程盈秋來說,已經不是什么高難度的事情。彈頭在鬼子身體產生的內爆效應,一瞬間震碎了他的無數個肺泡。他從牛背上栽下來,帶著滿肺咽不進的氣體,一頭扎了下去。耕牛受了驚,哞的一聲,竟然掉頭往回沖,與mao驢撞到了一處。

已經走上橋面的皇協軍,被這突然的襲擊搞得一團混亂,有的掉頭往回跑,有的被mao驢和耕牛擠下了橋,橋這頭的皇協軍則亂喊亂叫著,從肩上摘槍,四下亂竄,找著隱蔽所。

“呯”,黃歷不慌不忙地扣動了板機,子彈擊中了一個皇協軍軍官的腦袋,鮮血腦漿四濺,皇協軍官頂著爛西瓜腦袋摔倒在地。

夾擊所形成的優勢便是使敵人隱蔽困難,防備程盈秋,則要把后背賣給躲在紅荊叢里的黃歷;防備黃歷,則要小心河對面程盈秋的子彈。

“呯”,黃歷的子彈再次射出,將一名敢向他這個方向開槍射擊的皇協軍打得腦漿迸裂。然后,他就地一滾,躲在了一塊巖石后面,從巖石的左側伸出了槍口。

胡亂招收編制的皇協軍的戰斗素質是極差的,這不同于整體投降日本鬼子的原部隊,他們最多就是欺負欺負老百姓,維持下治安而已。就算有時也參與日本鬼子對敵后抗日區的圍剿,多數也是擔任后勤和守衛任務。

盡管抗日戰爭中偽軍數量極多,而且也有人為他們開脫,認為他們是為生活所迫,或是被強抓的壯丁,或是有其他不由自主的理由,但黃歷和程盈秋今天并不想放過一個人。不說別的,幫著鬼子禍害自己的同胞,抓捕無辜fù女供鬼子糟蹋,僅此一點,他們就是死有余辜。

掉進河里的偽軍,有一個水性看來不賴,他飛快游到對岸,手腳并用,拼命地往岸上爬。眼看著半個身子已經爬上了河岸,土黃色的軍衣的,上面掛滿了綠色的水草和浮萍。不過,他的逃命之旅也就到此為止了。蕭劍揚的第三子彈追蹤而來,象顆釘子似的,一下把他釘在黑綠色的河岸上。

另三個泡在河水里的皇協軍,就似乎顯得泳技欠精了。一個掙扎了半天才爬到了岸上,筋疲力盡,象死狗似的趴著不動彈了,其余兩個伸著胳膊,在河里玩命兒地撲騰,咕咚咕咚猛勁喝水,不一會兒就沉了底。

戰斗一開始,皇協軍便四處亂竄,尋找隱蔽物,也沒有人顧得上那幾個被拴在一起的fù女們了。幾個fù女先是嚇得抱頭蹲坐,驚叫連連,呆了一會兒,才醒過味兒來,互相扶攜著往路邊的草叢里鉆。

林保根拉動槍栓,瞄準敵人,再次開槍。他已經過了新手拿打槍當過癮的階段,動作沉穩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懂得了瞄準后再開槍。說起來,瞄準射擊是步兵進入火器時代的基本要領,可是這個要領,對于新兵來說,特別是在緊張戰斗的時候,往往被拋在腦后。

皇協軍陷入了困境,在河邊的土道上被黃歷和程盈秋精準的射擊兩面夾攻,時間不長,便只剩下了四個家伙。這幾個家伙此時才醒悟過來,不能再打下去了,投降,不管對手是誰,總不能趕盡殺絕吧

黃歷輕松地拉動槍栓,他現皇協軍士兵的素質真的是很差,在他這個距離,就算他站著不動,要皇協軍士兵來打,十有一兩能打中就是老天爺開眼了。于是,他都懶得換地方,躲在大石頭后,在石頭的縫隙中一槍接一槍地收獲著敵人的生命。

“投降,投降,饒命啊”一個皇協軍士兵扔掉了槍,帶著哭腔嚎著。他一帶頭,其他人的精神立刻徹底垮了,紛紛叫著,有樣學樣,扔槍,舉手,走出來跪倒。

砰,程盈秋手中的槍再次響起,一個跪著的皇協軍一頭扎在地上,眼見是不活了。

黃歷咧了咧嘴,自己這媳fù兒,最恨欺負女人的壞蛋,鬼子、漢奸只要沾上這個邊,她就不會放過。可殺這幾個雜碎,呆會兒不是更輕松,何必這個樣子呢不過,想歸想,他還是舉槍射擊,將一個皇協軍擊斃,來了把fù倡夫隨。

投降也殺?跪著的兩個皇協軍驚愣了一下,求生的本能激出潛能,象兔子似的蹦起來,玩命的狂奔。

砰,一顆子彈從對岸飛來,擊中了一名皇協軍的肩膀,他慘叫一聲,踉蹌了一下,捂著傷口繼續逃跑。

砰,黃歷開槍結果了一名皇協軍,從巖石后站了起來,環視了一圈戰場,慢慢走了下來。隨著又一聲槍響,那個受傷的皇協軍士兵一頭撲倒在地,程盈秋從墳后站起了身子。

林順風聽見遠遠傳來的槍聲,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派人去打探,半天也不見回來。他急得就象踩在火堆里,坐臥不安。

這小子原來是村里林老財的獨生兒子,林老財死得早,這個家伙吃喝嫖賭,把家業都敗光了,成了遠近出名的光棍,在洋煙盤下和賭場里爬,抽大煙,賭博,樣樣精通。人們暗地里說他:趕過牲口開過店,賣過洋煙賭過錢,販牲口,賣寡fù,七十二行都轉遍。

日本鬼子打過來,這小子的拜把兄弟巴二虎當了皇協軍的隊長,也把舊日的狐朋狗友招攬過來,他不想扛槍打仗,那太危險,就想著回到村里作威作福一番,也好收拾收拾那些跟他有過節的人。仗著日本人撐腰,林順風還想著重振家聲,將那些田地、房屋再奪回到自己手中。在他想來,那些老實巴交的百姓,就象是泥巴,還不是任他捏圓捏扁。

帶著幾個地痞流氓,林順風回了村子,又招攬了幾個游手好閑的家伙,把村里的祠堂打掃得一干二凈,門上掛起維持會的牌子,里面立起火灶。維持會這些人,就在一塊肥吃大喝,紙煙不離嘴,見人開口就是“”,整天吼三喝四抖威風,不是催糧草,就是催捐款,今天要民伕去修炮樓,明天又要牲口去馱運東西,來了鬼子漢奸,不論官大官小,一來就得紙煙燒酒、豬肉白面待承。

這次借著鬼子強搶女人,他盡心盡力不說,還打著連英的主意,這個讓他見了一面,便想在心里,饞在嘴上的漂亮姑娘,趁這良機,他可以把她強娶進門,隨心玩弄個夠。可沒想到,他正做著美夢的時候,連英父女倆逃跑了。女人沒撈著,林順風恨得夠嗆,又想在錢財上撈一把,誰家不給夠錢,就去拉誰家的女人,村民們知道是非錢沒救了,只好含著眼淚,回去賣牲口賣地,東挪西借,想辦法救人。這湊不上錢的,也只能哭嚎著讓鬼子和皇協軍把人拉走。

給鬼子辦完這事兒,林順風還不罷休,他將村里的二等富戶林德魁綁了來,吊在二梁上一陣拷打,非逼著他承認與游擊隊有聯系,一來,逼出口供來報給鬼子,又是一宗大進項;二來卻是要霸占他家的幾十坰土地。皮鞭沾涼水,一陣猛抽,林德魁開始還有氣沒力的叫喊,隨后嘴net了青,昏迷過去了。劈頭澆了一盆涼水,才又有了一點活氣。

林順風因為不清楚遠處為何打槍,打探消息的又遲遲不回來,便停下了手,咐咐幾個手下將林德魁解下來,關進后院的一間破房子里,他又讓人去村口觀察動靜,自己坐下來,擺弄著一支盒子槍,心里很是焦慮。

正胡思亂想著,派到村口的狗腿子林二壞急急忙忙跑了回來,呼哧帶喘地說道:“會長,皇軍,皇軍帶著那幾個女人又回來了,可警備隊的弟兄卻只剩下了一個。”

林順風吃了一驚,瞪大眼睛想了想,一拍大腿,說道:“路上定是遇上了麻煩,你沒聽見剛才打的那一陣子槍嗎?不過,好在皇軍沒有損傷,否則連我也要挨頓臭罵。快,迎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現在幫了皇軍的忙,咱們以后的好處可是大大的。”

村外,黃歷騎著牛,程盈秋騎著驢,林保根趕著大車,拉著幾個女人向村子里走來。

“保根,我哥怎么沒和你在一起?”林二柱的妹子本來就有病,又驚又嚇,被兩個女人扶著,低聲問道。

“他呀,和另一組隊員在北邊一帶活動。”林保根很高興,這回救了鄉親們,呆會再滅了林順風等人,等進了村還不得讓人當英雄看,受到熱情的款待呀

第一百五十八章失望而走與勝利而回

二柱妹子臉上帶起了些笑意,唯一的親人有了下落,總歸是令人欣喜的事情。可轉眼,她的臉色又黯淡下來,低聲說道:“保根,你們已經殺了鬼子和警備隊的人,還要把維持會都端了嗎?”

“那當然。”林保根想也沒想地說道:“留著這些禍害,村子里還有個安寧?”

“可是——”另一個女人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林順風回村的時候帶著鬼子的告示,說是建了維持會,才能保全村安全。要是不照辦,鬼子就大兵,血洗全村,激犬不留。你們殺了鬼子,又要滅了維持會,這村子豈不是要糟殃?”

“你是說不該救你們了?”林保根一瞪眼睛,生氣地說道:“原來你們是甘心情愿去陪鬼子睡覺的,我們還真是多管閑事了。”

這個女人的臉騰地漲紅了起來,眼睛里出現了霧氣,低著頭快掉出眼淚來了。

“保根,翠娥不是那個意思。”二柱的妹子急忙勸解道:“你救了我們,大伙心里都感激得很。可你也知道,村里人盡是些老實頭,他們會怎么想呢?”

林保根沉默了一下,說道:“這日子,還不是菜碟舀水,一眼看到底兒的事情,忍著熬著,日后還不知要有多少禍害哩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家里的男人長沒長著蛋兒,還是不是個爺們。連自家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活個什么勁兒?”

幾個女人都不說話了,過了半晌,二柱妹子凄然一笑,說道:“我們被鬼子抓走,誰還能想到個活。前一次那幾個姐妹,不是被鬼子害死,就是回到村里被唾沫淹死。象你說的,這村里還真沒幾個男人,都是當順民當慣了,只知道對女人孩子撒氣。他們怕鬼子來殺人,怕鬼子來放火,就算刀砍到脖子上,他們最多也只能用眼睛去瞪兩眼,連罵也不敢罵。”

唉,幾個女人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林順風帶著幾個狗腿子屁顛屁顛地跑了出來,黃歷早從秦老栓和連英口中得知,維持會有只有林順風有把盒子炮,還有兩枝老套筒,剩下的不過是木棍砍刀,就這么幾個爛人,仗著鬼子的勢力,卻把全村老少壓得死死的。

“太君——”林順風跑到近前,深深鞠躬,根本沒敢仔細打量黃歷和程盈秋的面貌。

黃歷沖程盈秋點了點頭,兩人幾乎同時抽槍在手,話也不說,便大開殺戒。簡單的,也是最有效的,殺這幾條狗,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們囂張狠毒的基礎不過是老百姓的忍氣吞聲。

林順風先被擊倒,剩下的幾個狗腿子目瞪口呆之際,子彈已經毫不留情地飛過來,慘叫聲,哀嚎聲,混著槍聲,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停歇了下來,只有一個狗腿子被留了性命,但他也嚇得臉象一張黃表,渾身亂哆嗦,跪在地上搗蒜似的叩頭求告。

“不想死的話就老老實實的,帶我們去維持會。”黃歷跳下牛背,從林順風身上摘下盒子炮,一腳將這家伙踢了起來。

走進村莊,街面上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走動。只能聽到從不同的方向傳來的凄厲哭喊聲。村民們還沒有從恐懼中解脫出來,他們都躲在自己的家里不敢出門。

“讓她們各自回家吧”黃歷回頭對林保根說道,剛才他們的談話也聽到了不少,雖然心里不愿相信,但多少有了些心理準備,那種百姓歡迎,爭著送吃送喝的場面,他倒并不奢望。

fù女們紛紛跳下大車,攜扶著向各家走去,有的回頭望一眼,神情也很復雜。

林保根的熱情也在慢慢削減,看了看車上放著的繳獲的槍枝彈藥,無言地輕輕搖了搖頭。

來到維持會門前,一張大告示很醒目地貼在旁邊的墻上,黃歷上前瞅了瞅,上面寫著:“大日本皇軍告示全體村民知曉:皇軍威震四海,萬民歸順。限三天火維持,可保全村安全。如遲遲不理,皇軍一怒,去大兵,血洗全村,房屋燒盡,激犬不留。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何去何從,決斷,特此布告。”

這不是鬼子寫的正式告示,而是林順風找人編出來的,憑這張告示,全村人便驚惶不安,被林順風掌了印把子。

進了維持會,只剩下一個做飯的,一個看門的,被黃歷用槍一指,立刻哀求告饒,老老實實地被押到后院關了起來。黃歷和程盈秋搜檢了一番,林順風搜刮來的錢財都成了他們的戰利品。這時,林保根將受傷的林德魁扶了出來,讓他在椅子上休息,可林德魁卻說什么也不肯,嘴上不停地說著自己沒事,晃晃悠悠地蹣跚著走了。

“他很害怕咱們。”黃歷抿了抿嘴角,有些輕篾地笑了笑。

林保根有些難堪,在自己家的村子里,本想著露個臉,讓黃歷和程盈秋高興一下,可看這樣子好象有點事與愿違。

“收拾收拾,咱們快撤吧”黃歷轉身進了伙房,將里面的鹽全部裝起來,又隨手拎了半袋白面,快步走了出來。

程盈秋站在窗口,望著外面,臉色陰晴不定。黃歷湊過去一看,兩個老頭正在與林保根說著什么,林保根臉紅脖子粗,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恨恨地一跺腳,轉身走了回來。

“咱們走吧”林保根臉色很不好看,氣呼呼地接過黃歷手中的東西。

“走吧”黃歷不問也猜出分,為了不讓林保根更加難受,他沖著程盈秋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多問。

三個人出了維持會,將東西扔上大車,林保根一言不,坐在前面,等黃歷和程盈秋都坐上去,用力一揮鞭子。那兩個老頭兒躲得遠遠的,看黃歷等人走遠了,才象是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了一口氣。

出了村子,林保根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一眼,咬了咬嘴net,呸,向地上啐了口唾沫。

“嘿嘿,受氣了?”黃歷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林保根長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他們怕受牽累,讓咱們趕緊離開。我就不明白了,鬼子來的時候,怎么不見他們硬氣著說話。那個白胡子老頭是族長,他一來就問我:‘你是不叫我們活啦?’唉,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說,怎么打鬼子就成了害人的事情,怎么救了人,不僅沒得到感謝,還要趕咱們走呢”

黃歷輕輕撫著額頭,半晌才說道:“不用想那么多了,我們殺鬼子,不是為了讓人們感激涕零,也不是想當什么英雄,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他們呢,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隨他們去吧”

程盈秋一直沒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她心中的疑問并沒有因為黃歷的解釋而消除。

太陽直射到山谷深處,山象排起來的一樣,一個方向,一種姿態。這些深得難以測量的山谷,現在正騰騰的冒出白色的、濃得象云霧一樣的熱氣。就好像在大地之下,有看不見的大火在燃燒,有神秘的水泉在蒸。

隊伍還是向高山上爬。前邊的人們不斷的停下,用手揮著汗水,有的飛到后面人的臉上,有的滴落在石頭道路上。山谷里沒有一絲風,小塊的天,藍得像新染出來的布。

“我們應該出了門頭溝了,這山可真夠爬的。”沈棟在地圖前仔細測量著,估算著現在部隊的位置。

“爬山倒是小事,就是傷病員不好弄。而且,這路我只走過一回,心里有些沒底。”林大猷嘆了口氣,“但我們的方向應該不會錯,要是能碰到人家打聽一下就更好了。”

“可惜呀,埋了不少的物資。”另一個隊員咂咂嘴,搖頭道:“不知道猴年馬月能取回來,到時候沒準都爛成泥了。”

沈棟淡淡一笑,沒有吱聲,東西再寶貴,也沒人命值錢,這是黃歷一直以來的看法和主張,已經在他的腦海里扎下了根。只是在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都認為人命和草芥一樣。

昨天晚上,他們成功襲擊了煤礦。對于日本人來說,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會遭到來自外部的襲擊,瞭望塔的監視重點竟然是針對獨立封閉的礦工宿舍區的。沈棟在白天的偵察中已經摸清了鬼子的巡邏規律,并且現通到煤礦的鐵路正是他們潛入其中的最佳路線。盡管日本人的數量與特勤隊幾乎相當,但特勤隊有一個優勢,那便是多數都是一長一短雙裝備,而在夜戰和近戰中,連射手槍的威力要遠遠大于步槍和刺刀。

夜半時分,沈棟等人給鬼子們表演了很漂亮的一場化裝潛入,偽裝成巡邏隊的特勤隊員從鐵路潛入礦區,控制了瞭望塔,也就控制了這個礦區最具威脅的機關槍。隨后,其他隊員們開始紛紛涌入,迅包圍了鬼子兵和礦區工作人員的宿舍,用手榴彈和短槍展開了一場夜間的奇襲,用極其微小的傷亡取得了令人吃驚的勝利。

隨后,特勤隊員在解放了的礦工的幫助下,對煤礦展開了大破壞。礦內貯存的油料和炸藥成了最好的工具,到處點火,到處埋炸藥,抽水機被炸毀,大水車也搖搖倒了下去,鍋爐被炸裂,動機被燒毀,甚至連礦井也被灌進一桶桶煤油,變成了火窟,各種各樣的礦場機件被扔了進去,煙火在旋轉升騰。

在熊熊火光照射下,特勤隊員和被解救的礦工們帶著勝利的喜悅,以及破壞帶來的快感,連夜開始了撤退。因為考慮到礦工的身體狀況,沈棟等人選擇了距離最長,最不好走,但也是鬼子最難以追趕的道路,開始向會合地點行進。

中午,他們翻過了一座山,地勢平坦了很多,隊伍繞著另一座小山的右側行進。不久的工夫,腳下的石子路寬了,平整了,兩旁出現了蔥翠的樹木,他們轉進了一處風景非常美的境地。這境地在山凹里,山峰環抱著它。四面的山坡上都是高大濃密的樹木。粗大的樹干上,布滿青苔,山路兩旁的巖石,也幾乎全叫青苔包裹。一個大水潭呈現在面前,一個小瀑布掛在石壁上,向下嘩嘩傾瀉著明凈的水流,潭水的水面上不斷竄著水花和浮萍。

“這里竟然有人家?正好過去打聽一下。”沈棟放下望遠鏡,用手指著山坡上的幾座木屋,感到很驚訝。

住在這里的十幾戶老百姓生活非常貧苦。但在這深山老林里,卻暫時感受不到外界的戰亂,在他們心中,恐怕這也算是一個桃花源地了。

見到軍隊過來,村子里的人十分害怕,但卻沒有四處逃竄,而是面帶惶恐地望著走過來的幾名大兵。村莊的幾個老年人,態度恭謹地在村前迎候。

這村子太小了些,沈棟又怕驚擾了這些百姓,便和村中老者相商,借了些鍋和干柴,命令部隊在山谷中開始埋鍋造飯。他和林大猷等幾個人被一個長者請到村中的一戶人家。房舍的房椽下面吊掛著很多東西:大葫蘆瓢里裝滿扁豆種子,長在青棵上的紅辣椒,一捆削好的山荊木棍子,一串剝開皮的玉米bang子。兩個紅皮的大南瓜,分懸門口左右,就象新年掛的宮燈一樣。

這家房子很小,祖孫三輩人卻很齊全。老頭子招呼著大家,叫老伴、兒媳和躺在炕上的孫女兒退避到炕角上去,把在灶火臺上烤著的煙葉也清理了,讓他們坐下休息。

據老漢說,這里也知道外面是小鬼子的天下。因為有村中有幾個人是負責出外買鹽巴等生活必需品的,所以也不是完全的與世隔絕。

這一家人吃穿使用的東西,每一件都好象鮮明的打著鄉野的印記。他們的衣服,mao皮是一部分,樹皮和草又是一部分。只有那害羞的、靠著窗臺坐著一聲也不吭的媳fù才穿一件布褂子。布的顏色是染的不勻的黑紅色,這種顏色的原料也許是什么植物的果實,也許是長在山坡上的野靛。

起初,這屋子里很暗。含有多量油脂的松枝,在灶火膛里吱吱剝剝的響著,屋子里彌漫著有香味的煙。當飯快要煮熟的時候,陽光照射進來,屋子里非常明亮了。米飯在鍋里突突的響,飯香味也散射出來。

第一百五十九章回路

“你們要到那里去呀——”老頭子拿根草棍在地上劃拉著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從這邊走,出了山,再過了這條小河,就差不多了。”

“嗯,差不多。”林大猷搜尋著記憶,抽著煙袋鍋,點著頭說道:“年輕時走過一回,現在有些記不太清了。”

得到了比較確切的消息,幾個人都很高興,雖然路還要走不少,但已經非常接近了,早晚能到達那里。

“老爺子,不知道村子里有沒有人能給我們帶個路,我們必有重謝。”沈棟客氣的說道。

“有兩個,他們是專門到外面換些鹽巴的。”老頭子想了一會兒說道:“可惜現在他們還沒回來。”

“他們走了很長時間了嗎?是不是快回來了。”小隊長韓德光心急的問道。

“嗯,一來一回大概得十多天,算日子是差不多了。”老頭子扳著手指頭算計著說道:“不過,他們是不是愿意,我也不好說。這里日子雖然苦一些,但我們就圖個安穩。”

幾個人觀察著這屋里的陳設,他們信服了老頭子說的話。老頭子用來抽煙,老婆子用來簪,媳fù用來捻mao繩的小物件,基本上都是用獸骨削成。屋里很多工具是石器,好看的獸角獸皮,和肥大的果實種子一同張掛在墻壁上,這是他們的生活資料,也是他們的裝飾品。

在老漢家吃過飯,沈棟等人便走回了營地,讓戰士們拿出了部分大米送到村里。在山里,這些百姓很少能吃到這種糧食的,剛才老者的外孫女,已經七歲了,卻只吃過寥寥幾回大米飯。除了大米,沈棟還送給村里一些繳獲的日本餅干和糖果,讓村里的孩子們仿佛象過年一樣高興。

村外的樹林里,被解救的礦工們瞪著餓成綠色的眼睛圍坐在火堆旁,不顧湯熱燙嘴,狼吞虎咽的吃著喝著。

“長官,他們吃干的,咱們怎么喝稀的?不把咱當人看嗎”一個礦工有些不滿地瞟了一眼在外圍就餐的特勤隊員們。

一個蓬頭蓬臉的漢子坐在石頭上面,穿著件扒下來的鬼子的軍服,野人一樣的mao,雖然默不作聲,而且也不象旁邊人那樣吃相太難看,但身上卻隱然有一種氣勢,很多人對他都很客氣和尊敬,看起來是個軍官。

“放屁,這是我的主意。”這個漢子把飯盒咣地一下墩在石頭上,瞪起眼睛罵道:“這就不把你當人看了?在礦上,鬼子給你霉的飯吃,還用鞭子抽你,怎么不見你硬氣幾句。吃干的,你想讓大家伙都撐死啊”

“長官,您別火,吃塊肉。”一個戰俘的眼神里明顯有些舍不得,但還是用樹枝做成的筷子將肉夾了過去。

軍官輕輕讓了讓,躲開了,說道:“入了戰俘營,我就不是什么長官了,你們不要這個樣子。”

“長…,區大哥。”另一個戰俘咽下嘴里的粥,低聲說道:“您是正牌軍校畢業的,那些人充其量不過是打著旗號的土匪,搞不懂您為什么要跟著他們,弟兄們可都是看著您的面子才來的,您要有什么別的想法,兄弟們肯定您。”

“放屁,你還是人不是?”區忠差點把筷子摔到這家伙的臉上,大聲嚴厲的斥責道:“我有什么別的想法?咱們混到給日本鬼子當牛當馬,吃豬食的份上,還有什么資格瞧不起別人?別忘了是人家救了咱們的命,嘴里吃著人家的,還起著烏七八糟的念頭,你還有點良心嗎?不管人家出身如何,人家敢跟鬼子叫板,敢在淪陷區堅持抗戰。”

“區,區大哥,他不是那個意思。”被區忠披頭蓋臉的一頓數落,見這個戰俘被訓斥得滿臉羞愧,另一個戰俘急忙幫腔解釋道:“他是說,按您的資歷能耐,就算當不成營長,我們大家也您從小軍官干起。”

“什么官不官的,別再提這個了。”區忠放緩了語氣,說道:“想想在戰場上陣亡的和在戰俘營被鬼子折磨死的袍澤,咱們能活下來,就是老天開眼,讓咱們打鬼子為兄弟們報仇。我們算是撿了一條命,也就放得開了,鬼子殺我軍中士兵甚多,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大多中國人精明而不聰明,對于小團體的利益永遠看得比國家、民族、集體的利益要重,拉幫結派,搞山頭主義。想搞垮一個人很容易,可要想連根拔起一個圈子是非常困難的。所以,雖然沈棟帶著特勤隊解救了這些礦工,但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戒心。而且,他和幾個小隊長在遠遠的看著,觀察著,將礦工中幾個領頭模樣的家伙牢牢記在心里。

抗日時期,在鬼子占領的礦山里面不但有戰俘、農民,還有不少讀書人,鬼子將中國抗日的知識分子當成戰俘驅趕到山區進行摧殘性的開礦,他們的結局注定非常悲慘。而在礦工中,雖然同是受苦受難的同胞,但由于脾氣、出身的不同,也有著各自的小團體。戰俘是一幫,人數最多;被抓來的農民其次,知識分子又是又一伙。

區忠沒有多吃,他是個很有自制力的家伙,不象別的礦工,連粥帶湯,撐得只能靠在樹干喘氣。輕撫著肩上被鬼子用鐵絲穿過的傷口,雖然還很疼痛,但心里的壓抑一掃而空,精神變得很安穩,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的這支小隊伍。

裝備很好,基本上都是一長一短雙家伙,不到三十人的隊伍竟然就有兩tǐng機關槍,不,現在已經是三tǐng了。區忠微微瞇著眼睛,象是在假寐,但腦海里卻在想著昨夜礦上生的事情,對特勤隊能干凈利索地消滅日本鬼子而感到驚訝。這不是一般的抗日武裝,這些人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區忠最終下了結論的同時,也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他要知道更多的事情。

山路上,兩個漢子向前走著,身上背著兩個大籮筐,滿得滿滿的,卻擋不住他們健步如飛的腳步。

“小滑子,可是被山下婆娘給攝了魂了。”中年漢子調侃道:“讓你不要多看,偏不信,扎在心里出不來了吧?”

“嘿嘿。”年輕人有些尷尬的干笑了兩聲,“二叔,這么多漂亮的婆娘,還有形形色色的物事,我的眼都有些花。”

“你呀,別光想著漂亮的婆娘,山外的人日子并不好過,擔驚受怕的,哪里比得了咱們平平靜靜的山里。”中年漢子語重心長的教導道:“管你是哪朝哪代,管你是民國政fǔ還是日本人當家,咱們不捐稅,不納糧,躲在山里才是最保險的。”

年輕人點著頭,心里卻是不以為然,外面的花花世界多好,窩在山溝里,一輩子就做那些事,見那些臉孔,悶也要悶死了。

“我就不想帶你出來,只是這腿被野豬拱了一下,時不時的犯mao病,只好找個替換的人。”中年人嘆了口氣,說道:“你還年輕,外面的事情……唉,不吃虧不長記性,想當年,我也是和你一般的想法。”

二叔絮絮叨叨的說著,就象一個老和尚在教訓下山回來,俗心蕩漾的小和尚,小滑子默默的聽著,時不時咧嘴笑笑。年輕人的心啊,你想開一扇小窗,他卻偏要敞開道大門。在凡人眼里的紅塵世界對小滑子這樣初涉繁華的年輕人具有太多的誘huo,能看破它的人是需要經歷一次次心靈上的震撼與沖擊,經歷一場場悲歡離別,才能剪去三千煩惱絲,遠離塵世煩惱憂歡,把擁有的和企圖擁有的統統拋棄,安心過著那平淡甚至是枯燥乏味的生活。

二叔和小滑子回到了深山的家里,才現一支陌生的部隊,對村里人很和氣。

得到了向導,沈棟等人興奮極了,為了以防鬼子追上來,他們只休息了一夜,讓礦工們恢復下面力,第二天早上便又出了。

二叔的老腿病又犯了,而且他不愿意去帶路,小滑子則自告奮勇地擔任了向導。部隊出了,臨走時留下些食鹽和日用品,讓這些純樸的村民非常感激,送出村外,招手告別。

“等打跑鬼子,我還真想在這世外桃源度過余生。”隊伍走出了很遠,沈棟回頭遠望,感慨道。

“山清水秀,與世無爭,與他們相比,我們都是一些俗人。”韓德光自嘲道。

“嗨,小子,你藏了些什么東西?”余成志奇怪的看著小滑子從一個樹洞里掏出個小包袱背在身上。

“嘿嘿,沒什么。”小滑子咧嘴笑了笑,跑到前面帶路去了。這是一只不知深淺的小牛犢,就要用自己的犄角去闖世界,他的心中充滿了快樂和新奇,還帶著一絲絲興奮和恐懼。

部隊暫時休息了,在這一直爬上來的筆峭的山路上,戰士們有的臉朝山下,坐在石子路上;有的臉朝左右的山谷,倚靠在路旁的巖石上;有的背靠著背,有的四五個人圍在一起。人們打火抽煙,煙是寶貴的,火石卻不缺少,道路上每一塊碎石,拾起來都可以打出火星。快要走出大山了,每個人的心里都充滿了快樂,這人跡稀罕的山谷,突然被人氣充滿了。

第一百六十章荒野破廟

曠野里一下子暗了下來,烏云黑壓壓地蓋在頭頂,雷在西北方向隆隆滾動著,聲音沉悶而又遲鈍。

周圍是個大荒場,net天一片堿,夏天一片水,是個十年九不收的地方。因此顯得格外荒涼、空曠。前面在一個平地凸起、象個孤島似的平臺上,出現了一座破爛的小廟。周二走過這里,聽人說過,這座廟不干凈,就是說,愛鬧鬼兒。可現在走在這荒郊野外,大雨馬上就要傾盆而至,也就顧不得許多了。而且現在是白天,他雖然心里有點別扭,但也并不是特別害怕。

招呼一聲,他和兒子周蛋推起板車,加快了腳步,大步夾小步,三步并兩步,一陣疾走緊顛,向破廟奔去。兩個人剛剛趕到廟門口,一道立閃,跟著一個炸雷,隆隆的余音還未消散,大雨點子便落了下來。砸得地面上砰砰啪啪響成一片,雨點由稀而密,由緩漸急,轉眼便成了滂沱大雨。周二和周蛋站在門樓下,相視一笑,為暫時躲開這淋頭的大雨感到十分慶幸。

游擊隊接受軍統天津情報站的任命,成為第二十二路軍以后,周二家的聯絡點著實忙了一陣,軍統組織的天津、北平的抗日青年不時前來,通過周蛋的引路,潛過封鎖線,去參加充實游擊隊。周蛋年紀雖小,卻已經成為一個有相當經驗的小交通員了。

等到第二條、第三條聯絡線建立起來,周二家里又清靜下來。不久,因為黃歷的建議,軍統讓周二搬了家,搬到了北平的北郊,成為北平抗團專用的聯絡點。,他都會拉著板車進城,賣些蔬菜瓜果,再拉些破爛回去,一來二去,連城門處的鬼子和警察都認得了他。而就在這種看似平常的掩護之下,他那散著糞臭味的特制的板車木板夾層里有時便會藏上些子彈,裝上三四顆手榴彈送進城里,成為北平抗團殺日除奸的武器。

廟院正中是座大殿,破爛不堪的門扇大敞四開,被狂風吹打得出哐當哐當的響聲。前頭有棵古槐樹,樹干已經空了,連樹皮也已經脫落干凈,樹上的枝丫也十有都枯死了。被風一吹,出嘎吱嘎吱的響聲。荒地古廟,四鄰不靠,寂無人聲,被這風雷雨閃一襯,更顯得陰森、荒涼。

周蛋坐在青石門墩上,無聊的折著草棍,抬頭望了望外面的大雨,不由得罵道:“這老天爺,偏偏跟咱爺倆兒過不去,晚下一會兒,咱就能到家了。”

“十幾里地呢,哪能一會兒就到。”周二點起煙袋鍋,坐在廟門坎上,望著被粗風暴雨籠罩的荒地。在高高的石階下面,是凹凸不平的荒場,高處長滿了紅荊,洼地則長著蘆葦。路邊已經形成了不少小水洼,大大小小,形形狀狀,對著風雨,閃著白光。

“爹,聽說這廟里有女鬼……”周蛋突然壓低了聲音,玉言又止。

當時農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因為沒有電,燈油也緊缺,漫漫長夜就顯得難熬了。唯一的娛樂是大家湊在一起聊天打屁,互相講些道聽途說的奇聞軼事。越是稀奇古怪的故事,就越招人愛聽。什么東村廟里一條長蟲檀條一般粗,張嘴能吸進一只山羊呀;西莊一個老頭起五更拾糞,被鬼架上,一翅膀飛到了縣城里呀;北鄉一個光棍夜夜有美貌狐仙陪伴,眼看瘦得沒了人樣呀……

這故事講得都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越講越怕,越怕越想聽。曲終人散時,嚇得人頭根子奓,不敢回頭,總覺得身后有鬼怪跟著,進屋插門后再不敢出來。而且關于這個破廟也有好幾個故事。其中一個是說原來這破廟里有師徒兩個和尚,一天晚上,一對夫fù路過借宿。那個徒弟見女的生得貌美如花,就起了歹意,趁那男人不備,一棍子將其悶倒,就來逼那女子。那女子倒是個烈性,見丈夫死了,便用簪子插了咽喉,殉情而亡。這時老和尚趕來,要將徒弟送官,這個徒弟一不做二不休,將老和尚也一并殺害,自己當了主持。那女的死得冤枉,便化作厲鬼前來報仇,終將惡和尚嚇死,然后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破廟里哭拜自己的丈夫。

“別聽他們瞎說。”周二其實心里也不平靜,但在兒子面前還得端著架子,他淡淡一笑,說道:“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鬼呀神呀的。”

周蛋瞅了瞅廟里面,吧噠吧噠嘴,沒有說話,看來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周二繼續開導道:“就說這世上有鬼,也找不到咱爺倆頭上不是。”

“那是,那是。”周蛋連連點頭,象個小男子漢tǐng起胸脯說道:“就是有鬼,咱是男人,陽氣壯,鬼是不敢靠前的,對吧,爹。”

傾盆大雨變成了蒙蒙星星的細雨,條條雨絲被風一刮,再叫閃光一照,成了金色的雨粉。周二望著天空,心想:雨快停了,今天趕到家里是沒有問題了。

“爹,你聽。”周蛋突然躥到周二的跟前,抓著他的胳膊,臉上有些驚駭。

周二嚇了一跳,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起來。在嗚嗚的風聲中,似乎夾雜著一個女人的啼哭聲。開始,這哭聲是隱隱約約,若有若無。一會兒,越聽越真,斷斷續續的似乎是從大殿里傳出來的。

周二tian了tian嘴net,伸手從板車上抓起根棍子,將兒子擋在身后,看著大殿方向,不由得心里緊。

霏霏小雨還在飄灑,但天空已經出現幾縷亮色。

廟院里,半人多高的蒿子長得密密匝匝,爛木碎磚遍地都是,更添荒涼和陰森。仔細辨聽,那女人的哭聲并不在大殿中,而是從大殿西北角上兩間破爛不堪的平房里傳出來的。這兩間房子多年無人居住,風蝕雨沖,如今已經是窗殘門爛,頂塌墻裂。

周二雖然害怕,但還是瞇起眼睛仔細向那里觀瞧。周蛋從地上抓起兩塊石頭,一手一個,在爹的后面瞪著眼睛。在山里穿來跑去,他的膽子比同齡的孩子要大不少。

第一百六十一章無題

外面的雨已經快停下來了,屋里的卻下得正大。各處都在滴滴答答的響個不停,水蒙蒙濕漉漉的net合著霉的氣息,和那女人的哭聲一起從門口冒出來。

“別,別裝神弄鬼,我們可不怕。”周二將木棍使勁敲了敲地,壯著膽子說道:“太陽要出來了,讓你魂飛魄散,不得生。”

屋里的人似乎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哭聲戛然而止,唏唏嗦嗦的一陣響聲。一個頂多有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慢慢探出頭來,她長得很瘦小,滿臉污垢,衣衫破爛,驚恐的望著外面,手里還拿著半塊磚頭。看表情,似乎既希望把事情躲過去,又做了最壞的打算。

“呀,是個要飯的小丫頭,不是女鬼。”周二看清楚了,有些釋然的將棍子向地上一杵,長長的出了口氣。

周蛋一聽也來了精神,把石頭一扔,tǐng著小胸脯走了出來,沖著小丫頭說道:“嗨,你拿著磚頭干嘛,怎么著,還想砸人哪?”

“別嚇著她。”周二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對小丫頭和藹地說道:“別怕,我們是過路避雨的,雨住了就走。我這還有兩塊地瓜,你吃不吃?”

要飯丫頭看著這一老一少,穿著打扮、神情相貌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心里就不那么緊張了,她慢慢地縮了回去。

夏天的雨容易降落,也容易收場。林子,田野,以及看不到的茫茫遠遠的地方,全逞著意料外的恬靜這會使人聯想到一個哭疲乏了的孩子,現在睡著了。

周二和兒子在門樓下又呆了一會兒,見雨完全停了,才推起板車要離開。當啷一聲,從那兩間破房子里傳來了碗、盤打碎的聲音,接著便是大聲的哭叫。

“咋的啦?”周二停下了腳步,沖著周蛋揚了揚下巴,“你去看看,碰上了,咱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周蛋答應一聲,快步走到小房的門口,探頭往里一看。只見一個女人躺在地上的一堆亂草里,光線暗也看不出模樣,那個小丫頭正伏在這個女人身上啼哭。她們身旁還放著一個要飯吃的少邊沒沿的破柳條筐子,一根打狗用的棍子,半個破碗碎在地上。

“咋啦?你哭什么呀?那是你母親嘛?”周蛋一連串的問著,邁步還往里走,不提防腳下破磚爛石,竟被絆了一跤,直撲到躺著的女人跟前,把要飯的小丫頭嚇了一跳。

“死了,這人死啦?”周蛋瞪著眼睛,指著地上的女人,慘白慘白的臉,這讓他有些害怕,爬起來就往外跑。

“別,別走。”要飯丫頭帶著哭腔哀求道:“求求你們,救救姐姐,救救姐姐吧”

生活中,有些事情常常在沒有預兆的情況下,向毫無思想準備的人猛撲過來。面對這種局面,由于時間的緊迫,加之事件的嚴重,人的理智往往來不及起作用,感情沖動取代理智思考而暫時占據了統治位置。

鬼子的中將田邊盛武被刺殺,憲兵隊長木村為了免除上軍事法庭的恥辱,剖腹自殺。怡net便失去了在ji院的然地位,木村關照她,是因為木村因病死去的女兒與她長得很象,是木村找到的一個心理安慰。沒了木村的關照,老鴇便換了副嘴臉,而且憲兵隊的龜田對她已是垂涎良久,趁機便要霸占她。被逼無奈,怡net在ji院一個洗衣fù的幫助下,逃了出去。

她舉目無親,又知道車站有象月月那樣的特務監視,只好先混出北平再說。出了北平,她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漫無目的地順著土道亂走,累得實在走不動了,天也黑了,怡net才停了下來,想在這座破廟里休息一下。也就在這里,怡net遇上了那個要飯的小丫頭,同是女人,兩個人就此熟識。靠著隨身攜帶的一些金銀飾,怡net讓要飯丫頭去換些吃喝,她躲在這破廟里根本不敢出去。這破廟里陰冷net的身子哪受過這個罪,只是幾天的工夫便生了病,燒得人事不醒,奄奄一息,也該著她命不該絕,正好遇上了周二父子。

一輛板車吱呀著離開了破廟,周二在前面拉著,車上躺著怡net,要飯丫頭坐在她旁邊,將一塊濕布放在她的額頭,夕陽西下,將一切都照得金黃,拉長了車和人的影子。

太陽升到了半空,陽光透過窗紙照在怡net也就是李倩心的臉上,她朦朦朧朧的以為還躺在破廟里,身子一動覺得是睡在軟綿綿干軟軟的被褥上,也不再是插o濕的冷,而是暖洋洋的舒服。

她慢慢的睜開眼睛,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屋里的擺設很簡單,一鋪炕,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墻和天棚都被煙熏黑了不少,一張舊年畫掉了半邊。側過臉,現要飯的小丫頭躺在她旁邊,呼呼正睡得香甜,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看到了這個患難時結交的,她有些安下心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倩心將眼睛瞇了條縫,偷偷的看著。

周蛋象做賊似的,躡手躡腳走進屋子,看了看睡在炕上的兩個女人,然后來到桌前,將燒好的水灌進茶壺里,轉身又走了出去。

李倩心tian了tian干裂的嘴net,她還真是渴很,費力地坐起身子,她覺得頭疼得厲害,還有些暈眩,她晃了晃,又躺倒了下去。

要飯的小丫頭醒了過來,趕緊爬了起來,驚喜地叫道:“姐姐,你醒了,你覺得怎么樣,昨天可把我嚇壞了,幸虧遇上了好心人。又請大夫,又買藥,折騰了半夜呢”

“小桃,你先給我倒杯水喝,好嗎?”李倩心有些嘶啞的說道。

“好,馬上就來。”小桃跳下炕,嘿嘿笑著說道:“好久沒睡得這么香了。”她來到桌前,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大杯水,走到炕前。

李倩心正費力地想坐起來,小桃把枕頭倚在她的身后,將水遞到李倩心嘴前。李倩心早覺得干渴的要命,一杯水喝下去精神立刻好了許多。

“這是哪里呀?”李倩心喘了幾口氣,微弱的聲音問道。

“這里是xx村,離咱們原來住的破廟不太遠。”小桃說道:“姐姐,你別擔心,等病好了,你要不愿意在這里住,我陪著你,咱們還回去,好嘛?”

李倩心勉強笑了笑,微微閉上了眼睛,她只覺得一陣迷茫,小桃簡單,簡單也有她的好處,不會象她這樣胡思亂想,郁結于心。

武漢會戰后,中日在正面對抗戰場上開始沉寂下來。戰前日本對中國的企圖是:6軍要求得到中國華北做為對蘇作戰的基地,海軍要求得到中國華東華南一帶做為對東南亞進攻的基地,瓜分掉有用地區后,戰略價值不大的中國西南腹地則靠轟炸等手段迫使其承認這種侵略并采取親日政策。現在,華北也成立了日本扶持的政權,日本此時的政策也隨之成為迫降國民黨、鞏固已有領地。日軍并非不希望吃掉全中國乃至亞洲,但以其人數相對之少、力量難以兼顧,其戰略只能是一步步吞食。

兩軍相持不是比爆力,而是比堅韌。國府可以在民族感情上做文章,中高層軍官、士兵可以靠血性拼博,但是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政治凝聚,這樣的情形不可能普遍且持久。

國民黨一面在戰場后方滯留了大量戰敗不及撤回的部隊,另一方面也在正面對峙戰場的敵人后方派出過大量tǐng進縱隊,構成了國民黨軍的游擊作戰,這些游擊作戰一度有過戰果。然而,游擊作戰是沒有后方基地和友軍側援的戰斗,所有的基地和援助只有當地老百姓,對軍紀、政治松馳且沒有精神主骨的國民黨軍來說,這樣的要求出其能力范圍。這也是游擊作戰在戰區有正規軍協助時常常有一定效果,但一旦承擔起主要抗敵力量的任務便難以勝任的原因。

現在的第二十二路軍也同樣面臨著這樣的問題,但還不是很明顯,主要是因為其中有很多的青年學生,他們有知識,有理想,而且還比較單純。同時,日軍剛剛開始對淪陷區的鞏固傾注了力量,兵力卻還沒有調集完畢,對敵后武裝的大規模圍剿也只是在計劃之中。

“通過討伐作戰,全部摧毀匪軍根據地,同時徹底進行高度的分散部署兵力,隨后即依靠這些分散的據點,對匪軍反復進行機敏神的討伐,使殘存匪團得不到喘息時間和安身處所……計劃和想法是對的,但對于目前的形勢,卻幾乎沒有幫助。”大木蒼野很苦惱的撫著自己的短頭。

由于道路的影響,又是山區,只有在不多的地區能行駛摩托車和汽車,這樣便限制了大木蒼野部隊的機動。而且要防止小股游擊隊的滲透非常困難,有不少地方都遭到了支那神槍手的襲擊,打完就跑,對這種sao擾似的奇襲,大木蒼野是頗費腦筋。

第一百六十二章招降傅老二

日軍在華北占領區的實際勢力所及只限于重要城市周圍及狹窄的鐵路沿線地區,僅僅是“點”和“線”,其它大部分皆為各地紛雜的武裝所控制。而僅保持“線”的占領沒有意義,必須保持“面”的占領,才能使華北在政治和經濟方面都能獨立經營。

要使華北承擔開和獲得日本國內擴大生產所需要的資源,就必須積極進行肅正作戰,實現各個要地的“面”的占領,顯示皇軍的絕對威力。

據點內,大木蒼野看完“肅正作戰”的計劃后,輕輕嘆了口氣,身子向椅子背靠去,微微閉上了眼睛。

時間,要完成據點的網絡,并且使各個據點得到鞏固,這需要時間。但大木蒼野卻不愿等待,接二連三的襲擊行動已經對該地區的駐軍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也使他受到了上司的責備。他必須要做出成績,或者找到一個能夠對付這種戰術的辦法。否則,他東奔西跑地忙活,又要軍犬,又要士兵,卻一事無成,豈不成了被人取笑的話柄。

沉思良久,大木蒼野起身走到桌前,仔細看著鋪在桌上的地圖,遭到襲擊的地點都已經在地圖上標記清楚,他看著,思考著,想從中找出敵人活動的規律,以及可能的藏身之地。

不管大木蒼野如何要盡快地建功立業,讓別人刮目相看。日本鬼子的整個計劃已經逐漸展開,建據點,修公路,并且大肆招收偽軍,招收不夠就強拉,弄得烏煙瘴氣,怨聲載道,成百上千的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招收來的偽軍要裝備,要訓練,而且依他們的戰斗力,自然不能馬上開過來與抗日武裝作戰。他們的任務是接替一部分鬼子的防務,以便能netg。為了監視并控制偽軍,以中隊為單位,日本人派了很多軍事顧問,成為偽軍實際的指揮者。

日本人除了從百姓中強拉、招收偽軍外,還加緊了對派別不同的零散武裝的威逼利誘。亂世出土匪,原來的土匪大多由本地破產的工人和赤貧的農民組成,日本人來了以后,逼上梁山的好漢們越來越多,再加上潰退下來的大量國民黨散兵游勇,他們既回不了家,也回不了原國民黨部隊,不得不在山野間落草為寇。這些土匪由于形勢需要,漸漸的改變了過去那種散兵游勇的模式,幾十個人組成一股,幾股又組成一路,經過不斷的火并和結盟,很有幾股成了氣候的大綹子。

傅老2,原是胡順匪幫的二當家,胡順被黃歷刺殺之后,他與三當家聯合,擊敗了許老末,占據了原來的匪巢,得了胡順搜刮的錢財,順便把胡順的幾個小老婆也與趙老三一同分享了。這家伙是個色棍,這樣也不滿足,最喜歡到煙花之地尋歡作樂。一天晚上,他偷偷一個人來到了鎮上。聽說鎮上開了家窯子,他心里一直惦記著去嘗嘗鮮。

傅老2一進窯子門,老鴇便迎了上來,臉上一笑,厚厚的脂粉直向下掉。

“這位大爺,不知要吃葷還是吃素啊?”

“葷的素的我都嘗膩了,今兒想想見見鮮的。”

“好說,好說,保管讓爺滿意。”老鴇一讓身,作了個樓上請的手勢。

傅老2跟老鴇上了樓,走到一扇紅門前,塞給老鴇幾塊大洋,邁步走了進去。

屋里一股香水味撲鼻而來,傅老2不禁深吸了一口,他喜歡這種味道勝過喜歡大煙,大煙能讓人提神,而香水則能讓人。

這個屋子是個套間,外屋是客廳,里面是臥室,屋內的擺設tǐng闊氣,臥室內有一架留聲機,播放著軟綿綿的歌曲。

歌聲突然停止,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傅老2吃了一驚,手伸向懷里去掏槍。

“傅當家的,不必緊張。”男人伸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你是什么人?”張守信提著槍問道。

“跑道學舌,混飯吃的。”男人很隨便的說道:“傅當家的請坐下來談,我們交個朋友。”

傅老2坐在椅子上,大咧咧的說道:“有什么事,請說吧”

那男人給張守信倒了杯茶,笑道:“我對傅當家的可以說是慕名已久,早有拜望之心,只是傅當家的神出鬼沒,一時無福相見。”

傅老2皺了皺眉,這話明是捧人,暗地里卻是臭人,但他一時弄不清此人的來路,綠林中有句話:寧肯不識字,不可不識人,壓了壓煩燥,他開口說道:“有什么話要教導爺的,直言吧”

“傅當家的爽快,江湖上撐筏子,兄弟也直來直去,兄弟是來請傅當家的下山做官的。”

“做什么官?”傅老2一時沒弄明白。

“做大日本皇軍的官兒呀如今大日本皇軍所向無敵,已占半壁江山,傅當家的難道不知道嗎?自古文能安邦,武能定國。要建立皇道樂土,便需要一批文才武將。傅當家的智勇雙全,在這大大小小的綹子中是屈指可數的將才。”

傅老2明白了,這是要招安我,我且聽聽還有什么章程,于是他淡淡的說道:“兄弟的意思我聽出一二,卻不知這三四?”

男人微微一笑,向臥室內喊了一聲:“來呀”

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應聲走了出來,身上穿著細絲長裙,圓臉蛋抹著香脂,顫的大浪長披在肩上。

傅老2這個土包子哪見這么時髦的女人,被媚眼一拋,便覺得六神無主。

女人走到跟前,把一個皮包遞到男人手中,自己就坐在了傅老2的身邊。

“傅當家的請看。”男人打開皮包,取出一張紙遞給傅老2。

傅老2接過來一看,是張委任狀,委任他為保安隊隊長。

“傅當家榮升之后,皇軍將把你的人馬全部換上日式裝備,再擴充幾百人,到那時,你可就是這一帶的頭把交椅了。”男人說道。

傅老2再也坐不住了,旁邊還有個女人不斷噴著香氣,他仿佛是從水底下向上升騰,忽然看到眼前有一只大船,他要不顧一切的朝船撲過去。

“請問,先生大名。”他聲音顫的說道。

“這位是大日本皇軍駐北平的諜報處長官小野先生,到此來剿匪安民的。”旁邊的女人膩聲說道。

“小野先生,我愿意歸順皇軍。”傅老2站了起來,腿有些抖,差點跪倒在地。

小野哈哈一笑,握住傅老2的手,“傅當家的,果然目光深遠,皇軍是不會虧待你的。來,坐,坐下好好談。”

傅老2有些惶恐的坐了下來,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這件事情我還要跟趙老三商量商量,畢竟他也是當家的。”

小野冷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傅老2的肩膀,說道:“趙老三這個人,我們了解,他鼠目寸光,想守著山頭自己稱王,把我派去送信的人打回來,說什么既不想與皇軍為敵,也不想歸順皇軍,這事你知道吧?”

“知道。”傅老2老老實實的回答道:“他說了,一輩子受不得別人的氣,也不想給誰賣命,占山為王,逍遙快活最舒服。”

“你看,他光為了自己,一點也不考慮你們的前途。”小野嘆了口氣,很同情的說道:“如果趙老三出了事情,你就能名正言順的帶領人馬下山了吧?”

“不行,不行,我和他是換過帖的,背后捅刀子,以后在江湖上我就沒法混了。”傅老2搖著頭說道:“讓我再勸勸他,興許能成。”

“傅當家的仗義,我們日本人就是佩服這樣的好漢,自然不會壞了你的名聲。”小野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道:“我們對趙當家的也是很看重的,自然不會傷他性命,只要你把他騙下山,如果他不愿歸順,我們給他一大筆錢財,送他到北平、上海、天津去享福,不比守在窮山溝里強百倍。要是他回心轉意,我們就把他調到別處去當官,這附近還是你傅當家的。怎么樣?這條件夠優厚了吧”

傅老2皺眉想了片刻,下定了決心,使勁點了點頭。

世界上只有人心,是琢磨不透的。他可能對著你笑,而心里卻在恨你。他也可能對你冷淡得令你無法忍受,但心里卻深深的愛著你。所有的人都無法琢磨,所有的人又都沒法不讓人琢磨。琢磨不透的人,往往是讓人琢磨錯的人。

三天后,趙老三在出外赴宴喝酒時被日本鬼子打了埋伏,失手被擒。傅老2有情有義,只身赴約與日本人談判,以歸順為代價,救了趙老三一命。趙老三隨后被日本人送走,據說是帶著錢財去大城市享福了。

背叛,從古到今就不是一個稀罕的事情。號稱中國通的小野更是深諳此道,在他的陰謀詭計下,組織松散,人員復雜的土匪頻頻內訌,實力大損。更有不少草頭王,帶著人馬跑下山,變成了偽軍,過一把官癮。

利用土匪與抗日武裝交戰,這并不是小野的創造明,而是日本鬼子在東北總結出來的、行之有效的辦法。

九一八之后,東北大地上各種武裝或真或假都打起了抗日保家的大旗,日本鬼子倚仗武器精良,開始并沒有把這些雜七雜八的武裝放在眼里。可那些老土匪雖然沒系統學過游擊戰,但在實際的戰斗中卻早已掌握了與官兵捉迷藏,以弱敵強的辦法。弄得鬼子在山林之中瞎折騰,損失不小,收獲卻不大。

到后來,日本鬼子一邊圍剿,一邊開始以招降的辦法來對付山里的抗日土匪。于是,本來就成分復雜的抗日武裝開始生了分裂,一些土匪在高官厚祿的陰下,投降了鬼子,成為了瓦解抗日武裝的叛徒。因為這些土匪熟悉地理人情,熟悉抗日武裝的行動方式和特點,所以成了鬼子征剿行動中有力的幫手。

現在,從東北調來的小野,又是故伎重施,利用土匪來對付真正抗日的游擊隊,就是看中了土匪們大多貪圖享樂,并沒有什么深刻的國家民族概念,又是本地人,對山川河流村莊,人情習慣都十分了解,替鬼子當幫兇,最合適不過。

天空上傍晚以前的陰云都退凈了,現在是滿天星斗閃爍著,月亮剛露頭,微弱的光亮僅能辨出走在前面的人影。開始時道路是平坦的,道路兩旁是黑糊糊的谷子、高粱地。跨過了公路,使走近了水田當中,狹窄而平直的田埂,走起來必須分外當心,一不小心腳就會滑進稻田里,遠近的蛙聲匯成一片單調的鼓噪。

走在最前面的沈棟敞開了衣襟,兩邊水田里涼爽的夜氣迎面撲來,覺得很舒適。經過長時間的跋涉,終于要與戰友們會合了,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只有離別之后,人們才會知道相互之間的感情有多深。行動總算是基本成功,對老三也算有了交代。盡管——,沈棟不由得咬了咬嘴唇,有三名戰士永遠埋在了祖國的土地上,這就是戰爭,為了自由和尊嚴,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們,或者是他自己,都會有這么一天,不過是早晚而已。

一百多人的隊伍,在淪陷區穿行,的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為了安全,他們走了更遠的路,也盡量利用了夜晚的黑暗。即便如此,比預定的會合時間也晚了兩天。

此時,黃歷和程盈秋等人正埋伏在流花溝的外面,等待著隊伍的回歸。這兩天的時間過得既揪心又漫長,黃歷嘴上說得好聽,卻是最怕這支自己親手訓練出來的隊伍遭到慘重的損失。

別外兩組狙擊手已經按時間安全返回,雖然他們并沒有象黃歷和程盈秋那樣大膽,敢冒險,只是在鬼子據點外或是埋伏在道路旁,用冷槍中遠距離擊殺了五六名鬼子,但黃歷對他們能安全返回還是感到異常高興。百煉成鋼,經驗的積累,實踐的考驗,這是不能夠投機取巧的,教導是一方面,有些東西還是必須自己去悟,這樣才能印象深刻,成為自己永遠的寶貴財富。

第一百六十四章會合

程盈秋側頭看了看黃歷,她知道黃歷雖然表面上很沉穩,但心里卻是擔心又焦急,只因為他是教官,他是頭兒,所以承受的心理壓力遠比別人要大,而且真實的情感有時必須壓抑下去。有他的鎮定自若,大家便會都放心地信任著他,聽從他對每一件事情的吩咐,大家都確信在隨著他走向一條勝利的道路。如果他不在了,或者急躁起來,人們的心里便會加倍地暗淡起來。

“阿歷——”程盈秋低聲叫著,伸手握住了黃歷的手,說著別的事情,想分散黃歷的擔憂,“你再給我講講軍犬的事情,好嗎?”

黃歷愣了一下,扭頭望著程盈秋的眼睛,微微一笑,說道:“好啊,鬼子的軍犬,還真是令人擔心,聽得仔細些,對以后也有好處。”

自從世界上有戰爭以來,犬一直是軍人的得力助手,在戰爭中累建戰功;就是在科學技術展的今天,它仍活躍在世界各國的軍隊中,戰斗在公安和國防線上,擔負偵察、追蹤、反特、防暴等特殊任務。

據傳,古巴比倫人、埃及人、亞述人以及羅馬人在討伐征戰中,曾率先將犬用于戰爭。由于軍犬在戰爭中大顯身手,引起了許多國家的高度重視,一些國家在軍隊的訓練體制中,出現了專門訓練軍犬的機構和編制管軍犬的專業技術人員。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使用軍犬成為西方國家的熱門。德、意、比、英、法等國都編有軍犬勤務分隊。當時,德軍有四萬之眾的軍犬在軍隊中服役,其足跡踏遍整個歐洲、伸到非洲和亞洲的部分地區。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軍犬數量劇增,同盟國和軸心國共有二十五萬條軍犬。

二戰的中國戰區,日軍也經常使用軍犬。日本軍犬的主要品種是來自德國牧羊犬的血統,后經過改良,性情兇猛,稱為日本狼青。在殘酷的掃蕩戰中,日軍使用狼青搜索我抗戰部隊。有時我抗日軍隊辛苦布下的埋伏,就毀在日本狼青的鼻子底下。而且,國民黨有多次撤退部隊,都因被狼青追上而全軍覆沒。

特勤隊要用奇襲的辦法與日軍作戰,狙擊手要潛伏偽裝消滅鬼子,就必須考慮到如何對付日本軍犬狼青。這其中一個是如何掩蓋身上的體味,另一個便是如何擺脫狼青的追蹤。

黃歷所想到的也就是一些簡單的辦法,比如在身上涂抹有特殊氣味的東西,在逃跑時利用小溪和小河混淆軍犬的嗅覺,或者拋撒有強烈刺激性氣味的藥粉,使軍犬徹底罷工一段時間,甚至他還想出了用詭雷來炸軍犬的辦法。

程盈秋聽得很仔細,不時低聲提些問題,與黃歷進行探討,她主要的目的不是在此,而是要讓黃歷的思緒不要老集中在沈棟等人的身上。

輕輕捏摸著程盈秋的小手,黃歷何嘗不知道程盈秋的想法,兩人朝夕相處,相擁而眠,早已經有了心靈相通的默契,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猜到對方的心思。

“狗鼻子是最脆弱的,打中那里,狗最容易受傷。”黃歷緩緩說道:“據我猜想,軍犬在訓練中,應該是以人的咽喉作為主要攻擊目標,如果與軍犬近身搏斗,一定要防護好這個部位。”

“嗯,狗與狼差不多,撲咬獵物咽喉應該是可以確定的。”程盈秋點了點頭,說道:“對于狗,作為女人可能有種天然的恐懼,我不知道如果遇上了軍犬,會不會想起你教過的東西。”

“什么都在適應。”黃歷笑著鼓勵道:“你原來怕蛇,怕老鼠,現在不是照樣敢把它們烤成肉干,吃得也是津津有味嗎”

“那還不是跟你學的。”程盈秋換了個姿勢,仰躺在草叢里,望著天上的星星,幽幽地說道:“有你在身邊,總是覺得那么安全,那么放心,連睡覺都安穩。要是你回北平了,我還真需要適應一段時間。”

黃歷沒有說話,握著程盈秋的小手,放到net著。她,一個剛剛長大,還未從學校畢業的女人,從來沒有冒過任何風險,祖國的危亡震動了她,她在痛苦的矛盾中,千思量,萬考慮,最后才下定了決心走上與鬼子刀槍相見的道路,自從有了這個決心,她的確覺得有了一種使命感。她開始為自己的未來和國家的未來編織著各種希望,心里逐漸生長起一種力量,鼓舞著她。所以,盡管她也想念父母親人,卻能毅然決然地投進一個廣闊的新的世界之中,開始過著一種新的生活。

當然,黃歷的影響是巨大的,程盈秋也有困huo,也有煩惱,也有害怕和恐懼,她已經習慣了遇到難題便依靠黃歷。如果黃歷不在身邊,她可能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這些事情,也不知道這些事情的結果又是什么。程盈秋的種種變化,每一步每一步都是受了黃歷的影響和吸引。她對黃歷竟是這樣完全估賴,就連自己對未來的一些希望也都完全寄托在黃歷身上。

女人,畢竟有自己先天的,難以克服的心理缺陷。程盈秋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卻極希望黃歷能留在自己身邊,在她感到空虛害怕的時候,用溫暖有力的臂膀把她摟在懷里,低聲細語地呵護她。

三聲鳥叫從遠處傳來,這讓黃歷精神一振,程盈秋也從面對星空的暇想中回過思緒,一翻身,湊近瞄準鏡,仔細瞭望著。

流花溝深處,一下子涌進了一百多人,重逢的喜悅過后,如何安置這批人,卻是需要黃歷和沈棟等人仔細考慮的事情。

說實話,在集中營內能不屈從鬼子去當偽軍,那都是些好漢子,雖然他們的被俘多少都被視為人生的污點。但他們是為了國家而受苦,而且沒有變成背叛祖國的敗類,甚至他們的心靈多了一重被敵人綁縛、蹂躪、侮辱的痛苦,黃歷覺得應該尊重戰俘,尊重他們選擇生的權利。

有戰爭,就會有“戰俘”——要人全部戰死,未免太不人道、太殘忍了“戰俘”不是一個貶義詞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它都是一個比較常見的語詞。只是,在不同的國家,“戰俘”所受到的待遇孑然不同。在一些國家,“戰俘”回國,會受到政fǔ和國民英雄般的迎接;而在另外的一些國家,“戰俘”會是“叛徒”、“怕死鬼”等的代名詞

“戰俘也是英雄,當國家面臨亡國滅種時,你們慷慨從軍上陣了,你們上陣與日軍奮勇搏殺了,你們身不由己被敵人俘虜了。還有很多象你們一樣的人被敵人殺害了。他們是我們的先烈,你們也是保家衛國的壯士。你們和他們應該得到的是尊重和理解,而不是誤解和唾棄。tǐng起胸,象個男人一樣,用你們手里的鋼槍,胸中的熱血去證明你們的武勇和忠烈,去證明我們給予你們尊重和理解是理所當然和應該應分的。”當黃歷作為特勤隊的領導對遠道而來的礦工們表示歡迎并致辭時,那些挨打受餓、飽受折磨都未流淚的男人們終于痛哭失聲,包括區忠這樣深沉內斂的漢子。

黃歷是真心想將這批人留下來,他們有一定的軍事素質,由于鬼子的酷烈,他們也學會了紀律,特別是他們都有一顆仇恨鬼子的心。所以,他們都是現成的好士兵。

“長官——”區忠上前一步,鄭重其事地敬了個禮,大聲說道:“承蒙長官搭救收留,我們都感恩不盡,我愿意留在長官麾下,殺敵報國,洗刷前恥。”

“這位叫區忠,原來是中的營長。”已經了解了礦工中一些情況的沈棟客氣地給黃歷介紹道。

“我不是營長了。”區忠斷然說道:“我愿意當一名小兵,只求殺鬼子為袍澤報仇。”

“真是條血性漢子。”黃歷伸出大拇指一比,轉頭對其他礦工說道:“那你們呢,我們絕不強求大家,你們有什么想法和去處,盡管說,我們會尊重你們的選擇。”

區忠的眼神嚴厲起來,掃視著自己這個小團體的成員。有區忠的帶頭和逼視,大多數人人也急忙表示自己別無他求,唯愿殺敵報國。

“長官——”一個面皮稍白的男人上前一步,說道:“我們有殺敵之心,卻無殺敵之力。如果我們所學,能為抗日救國作出貢獻,那也是責無旁貸。”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黃歷微笑點頭,和藹地說道:“我們也不是不看個人的條件和經歷,硬要大家都拿起槍桿子。這樣,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們登記一下。然后等回到山里,再細分工作。”

礦工們被安置完畢,洞里只剩下了黃歷、沈棟等幾個特勤隊的骨干人員,沈棟沖著黃歷伸出了大拇指,贊道:“老三,真有你的,幾句話就把這些人說得痛哭流涕,納頭便拜。”

“話不是這么說,你們當我是收買人心呀,我這可都是真心話。”黃歷對眾人懷疑他的意圖感到很不爽,緩緩解釋道:“敢于上戰場沒有逃跑的都是英雄,逃兵才最可恥,所以說他們應該受到尊重。他們是叛徒嗎?他們是懦夫嗎?絕對不是他們同樣浴血沙場,同樣出生入死,在殘酷的戰斗當中,被俘是很難避免的。唉,也不知道你們懂不懂,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決定了戰俘命運的不同。在外國,當戰俘一點都不丟人,在戰俘營里還有很多本國的姑娘寄信或者寄頭,回了國會當英雄一般的看待。”

“這在中國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程盈秋笑著說道:“注意國情,注意傳統,不過,你剛才對他們所說的話倒真挺讓人感動的。”

“如果我們力量夠強大,我希望能多進行這樣的行動,有太多受苦受難的同胞需要我們解救。”沈棟有感而,可能是想到了礦區內地獄般的慘景,很低沉地說道。

“現在也只能想想而已。”黃歷掏出煙,散了一圈,慢慢抽了起來,在煙霧彌漫中,他緩緩說道:“看他們的狀態,還不適合馬上就扛槍作戰,我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該回去休整一下了。”

“把繳獲的偽軍槍枝放下去,他們就算不能沖鋒打仗,也要有自保的能力。”沈棟建議道:“這一路上,我進行了仔細觀察,有些人的身體恢復的還是可以的。”

“嗯,明天把他們進行分隊,然后把埋藏的槍枝起出來,武裝起來。”黃歷吐出一口煙霧,若有所思地說道:“剛才那個表現很積極的軍官,要好好加以利用,畢竟他比較了解這些人,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這些人哪,嘿嘿,說什么好呢,兇神惡煞地對他們,于心不忍;給他們點笑臉溫情,他們又得寸進尺。”

“話不是這么說。”程盈秋皺了皺眉,和黃歷說話她沒什么顧忌,當說則說,“咱們不能以那種恩賜者的身份看待問題,就象你給了要餓死的人一碗飯,就以救命恩人自居,總覺得人家欠你的,怎么報答都不過分。其實,就是一碗飯而已,回頭忘掉就好了。前幾天,在村子里被人趕出來,我心里很難受,不停地罵他們忘恩負義。如果是日本鬼子,他們絕對不敢這么做,他們會拿出過年才舍得吃的大米白面,甚至會看著鬼子糟蹋他們的女人。可過后一想,算了,咱們打鬼子是出于本心,不是為了讓誰敬仰,讓誰象英雄似的款待。我的話,意思說得清楚不,大家聽懂了沒有?”

“懂了,懂了。”沈棟笑著點頭,其他兩人明顯有些敷衍地跟著附和。

“呵呵,你說了半天,可能連自己都不太懂是什么意思。”黃歷苦笑兩聲,輕撫著額頭說道:“你是這么個想法,說明你是一個大公無私,一心為國為民的高尚的人——”

“切,少拍馬屁。算了,不和你們說了。”程盈秋有些羞惱地擺了擺手,轉身走了。

黃歷無奈地攤了攤手,說道:“你們遠道奔波,也好好休息吧明天摸下底,總要在一兩天整頓完畢,咱們也好回去了。我呢,去外面看看他們把痕跡處理得怎么樣了,告訴你們啊,鬼子有軍犬,以后行動可要更加小心了。”

百密一疏,沈棟等人煞費苦心,小心翼翼地率隊返回流花溝,以為是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想到事情竟然會壞在一個路途偶遇的農民身上。

在快接近流花溝時,沈棟率領的隊伍遇到了一個看瓜的農民,看到有兵經過,這個農民嚇得夠嗆,一個特勤隊員好心地安慰了他幾句,并且報出了的名號。隊伍隨后穿行而過,事情似乎就此打住,但誰也沒想到,這個看似膽小的農民竟然會向鬼子告密。

這個農民叫何二則,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壯年喪妻,只有一個女兒。父女倆相依為命,可算是歷盡艱辛。好不容易女兒長大netg人了,說了一門親事,做父親的覺得盡了自己的責任,對得起死去的妻子了。

誰知禍從天降,一年前,一支國民黨從這里路過,他的女兒正從田里回家,半道上被幾個兵截住,強拉到僻靜處,給糟蹋了。一朵鮮花枯萎了,一個生命結束了,女兒含羞帶憤自盡了。

從此,這位做父親的失去了生趣,失去了他那不多的,僅存的希望。他沉默寡言了,抑郁憤懣了。他的心里只有恨,只有為女兒報仇的玉望。他不知道那幾個糟蹋他女兒的大兵的名字,他只知道,那是國民黨的兵,。

何二則耳邊回蕩著剛剛聽到的只言片語,原本老實巴交的農民兩眼噴火,“”兩個字象毒蛇一樣嚙咬著他的心。愣愣地坐在破屋子里,何二則粗糙的大手緊緊地握在成了拳頭,然后猛地站起,報仇的玉念吞噬了他的心。他失去了理智了,也沒那么高的覺悟,不會想到家仇與國恨不同,因私而害國,這已不是普通的報復,而是罪惡。

拉開房門,何二則看了看滿天的星斗,仇恨驅走了他的害怕,他熟悉周圍的山林和地形,他知道那支去的方向,那里是流花溝,戰亂之時,也有百姓去那里躲藏。咬了咬牙,何二則操起把镢頭,趁著夜色出了村,直奔最近的鬼子據點。平常,那里是牢獄,鬼子是兇神,現在,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沈棟等人還是低估了漢奸的危害性,但有過切身體會的將領卻是曾經屢屢哀嘆:在自己的人民中間作戰,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卻反而左右支絀,被動挨打,委實難以理解。

何二則是個可憐人,也是個可恨的人,出現這種事情,到底該歸咎于誰呢,大道理就不用講了,國仇家恨,有多少人能分清,恐怕真的很難說清楚。

第一百六十六章戰斗(一)

在敵后活動,最重要的便是要保持高度警惕。特別是沈棟率著大隊人馬來到之后,黃歷不僅親自檢查了痕跡清理的工作,并且將警戒哨放出去足有五里地。在等待的這兩天時間里,黃歷和幾個手下也沒閑著,在林保根、林二柱等人的帶領下,對流花溝里的地形地勢,山洞溝坡進一步加深了了解,布置了一些陷阱。等到天光亮,沈棟帶人來接崗,忙活了大半夜的黃歷才稍微休息了一會兒。

天色已經大亮,風撲到臉上還覺得涼颼颼的,林間的鳥雀在縱情歌唱,象是為太陽的出巡歡呼開道。

兩輛三輪摩托車當先開路,車手熟練地駕駛著車子,飛轉的車輪象是要離開了地面。與前兩輛摩托車保持著一段距離的是幾輛卡車,車后又是幾輛摩托,奔馳在滾滾的黃塵里。

車隊終于停了下來,一個鬼子軍官跨出卡車,摘掉墨鏡,顯露出他的面目,正是大木蒼野。

接到一個據點的電話,正苦于找不到目標的大木蒼野立時精神大振,認為千載難逢的戰機到了。只是電話中說敵人有一百多,這倒讓大木蒼野吃了一驚。短暫的思索后,他命令這個據點的鬼子做好準備,但不要輕舉妄動,等候命令。然后,他開始調兵遣將,編織大網,要將敵人一舉殲滅。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不能急于求成,打草驚蛇。

等到一切布置完畢,各路日軍都在向目標區域靠攏,一張大網行將織成,大木蒼野才信心滿滿地率領擴大了編制的快部隊向流花溝出了。

當警戒哨傳來消息,有一股日軍正向流花溝奔來的時候,黃歷和沈棟等人雖然還不敢確定是否是消息走漏,但還是讓部隊進入了戰備狀態,黃歷親率一小隊人馬前出阻擊,沈棟則帶人將埋藏的武器起出來,迅把礦工武裝好。

流花溝的巖洞很多,特別有幾個后面還有出口,這個特點早就讓黃歷看中,現在便派上了用場。黃歷將兩tǐng機關槍安排在兩個入口狹小的山洞里,形成了交叉火力,并讓戰士們搬來幾塊石頭,將洞口堵起了大半,儼然形成了一個永固的火力點。他又帶領戰士們在溝里的草叢、樹林布下了不少詭雷,然后帶隊撤至溝頂,隱蔽好,靜靜地等待。

雖然黃歷等人很希望這股敵人是偶然路過或是有其他任務,但現實是殘酷的,這股敵人的目的是沖他們來的,攻擊目標很明確,并不是能糊弄過去的。

大木蒼野率領他的部隊靠近了流花溝,一個中隊的皇軍,對付敵人,應該是足夠的。他對自己士兵的戰斗力很有自信,堂堂正正的作戰,不搞卑鄙無恥的偷襲,支那人怎么會是皇軍的對手?大木蒼野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命令炮兵選好陣地,步兵準備進攻。

黃歷在溝頂用瞄準鏡仔細觀察著鬼子的動向,見到鬼子架起了迫擊炮,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思索了一會兒,他悄悄地命令身旁的戰士,向流花溝的深處撤退,沿途多布詭雷,這里,他和程盈秋,以及另一組狙擊手留下來,并且分散隱蔽,準備狙殺鬼子。

“殺激給給!”大木蒼野抽出指揮刀,猛地向前一指,三十多鬼子立刻嚎叫著向溝里沖去。

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大木蒼野舉著望遠鏡動也不動,心里有些納悶,敵人居高臨下,應該是占據著地利,可出乎意料的是,并沒有阻擊,試探性的進攻變成了實實在在的占領,他看著皇軍士兵沖了上去。

鬼子們沖了上來,只看見縱橫的怪石,曲折幽深的巖洞,沒膝的野草,搖動的樹木。太過順利,反倒讓這些鬼子有些無所適從,在一個軍曹的喊叫下,他們開始分散開來搜索。

呯!黃歷的槍出了怒吼,早被他圈進瞄準鏡的鬼子軍曹猛地向后一仰,一團血霧在腦袋上爆起,他從一塊大石上栽了下去。

呯!程盈秋的槍輕快地向后一座,子彈射進了鬼子機槍手的胸膛,這個家伙大睜著眼睛,低頭看了下胸前汩汩流血的傷口,頹然倒下。

呯!呯!另一組狙擊手也向鬼子射出了仇恨的子彈。

鬼子們立刻亂了起來,紛紛尋找隱蔽物,并找尋襲擊者的位置。

轟!轟!兩團煙霧騰空而起,亂石雜草飛揚而起,慌亂躲避的鬼子碰到了詭雷,爆炸聲過后,慘叫聲隨之響起。

大木蒼野的望遠鏡急移動著,尋找著敵人隱藏的位置,顯然,結果有些令他失望。他有些不甘地轉向炮兵陣地,而炮兵軍官也在做著同樣的動作,舉著望遠鏡四下觀察,卻遲遲沒有下達開炮的命令。

黃歷等人停止了射擊,遭到襲擊的鬼子卻還在瘋狂地還擊著,晃動的野草,搖動的樹林,他們并沒有現黃歷等人潛伏的準確位置,只能向疑似目標泄著心中的憤恨。

支那神槍手?大木蒼野瞇起了眼睛,心中卻浮起一絲疑huo。這似乎并不是那么簡單,皇軍士兵的射擊技術也很精湛,但敵人除了槍法精準外,還比皇軍士兵多了些什么?是什么呢,大木蒼野一時卻想不出來。

鬼子射擊了一陣子,并沒有任何的收獲,他們只能從同伴遭襲倒下的狀態知道敵人所處的方向,而僅憑槍聲,具體方位卻是難以判斷。而守在這里毫無意義,他們能做的還是向前進攻,并找到狡猾的敵人躲藏的地方。

不過,這次日本鬼子聰明了許多,他們到底是訓練有素,是很有戰斗力的部隊。從最初的懵懂中清醒過來,其驕橫、兇狠、毒辣和殘忍的本性就開始作。一個軍官經過判斷,認為敵人的人數并不多,聽著槍聲不過只有幾個人,便舉著指揮刀拚命地嚎叫著,兩tǐng歪把子機槍在原地架起,突突突的向上面射擊,而躲到掩蔽物后的鬼子兵憑借著天然的坑洼,他們用熟練的戰術動動,不斷跳躍著,以石頭、樹木為掩護向上移動。

這個時候,才能看出狙擊手的真實水平,必須預先估測鬼子移動的大概方向,并且算好提前量,才能準確擊中目標。

呯,在鬼子的槍聲中,夾雜著不起眼的一響,鬼子的一tǐng機關槍的吼叫戛然而止,機槍手垂頭趴在陣地上,鮮血混著腦漿流淌在巖石上。副射手推開死尸,操起機關槍,繼續射擊。只打出了一梭子子彈,又是一槍從側面飛來,偏了一點,在巖石上擊出幾點火星,石塊碎屑打在鬼子臉上,滲出了鮮血。

“開炮,為進攻部隊轟平道路。”大木蒼野陰冷著臉,對炮兵軍官下達了命令。

“距離xxx,仰角xxx,裝彈——開炮!”隨著軍官的大聲喊叫,幾個鬼子炮兵迅調整著迫擊炮,小紅旗一落,四顆炮彈帶著尖嘯飛了出去,片刻后,山林里騰起了煙霧,冒出了火光。

“第二分隊,進攻!”大木蒼野揮動指揮刀,第二批鬼子開始前進,由于有先頭部隊在前,這批鬼子前進的度很快,并不象開始時那樣謹慎小心地不斷跳躍隱蔽。

一塊塊的石頭被拿開,黑洞洞的槍口慢慢伸了出來,兩tǐng機關槍突然噴射出兇猛的火舌。領頭的日軍軍官突然象一根木頭一樣摔倒了下去,其他的士兵沒了指揮官,又被機槍猛烈掃射,隊形開始sao亂起來。機關槍噴出的火舌象毒蛇信子般tian過沖鋒的日軍,很多鬼子在這突然的襲擊下,被密集的子彈所擊中。

大木蒼野手持著望遠鏡,拿著望遠鏡的手卻因為極度氣憤而在輕微抖,實在是太狡猾了。敵人暗藏的火力點一直沒有動,而是以零星的狙擊分散著皇軍的注意力,等到皇軍的警惕性降低,才突然起猛擊。

“開炮,轟擊,摧毀敵人的火力點。”大木蒼野臉上的肌肉在跳動,已經忍不住勃然大怒了。

日軍的炮火再次威,在火光和煙霧中,大片大片的泥土、木屑、石塊飛上半空。

此時,大木蒼野才現敵人的這兩個火力點選擇得極為刁鉆,山洞的上面有個象屋檐似的巖石保護,迫擊炮的拋物線炮彈很難直接摧毀它,而此次出征,他和他的部隊并沒有攜帶山炮、野炮。那么,現在就只能寄希望于步兵抵近攻擊了。

“山洞這么多——”大木蒼野放下望遠鏡,心中暗自叫苦,要是每個山洞都要進行搜殺和戰斗,時間要浪費多少,自己帶來的人馬似乎也不應該消耗在這無謂的戰斗中,這不是皇軍所擅長的戰斗。

“傳我命令,讓在東北方向負責封鎖道路的皇協軍立刻趕來參戰。”大木蒼野嘴角掛起了一絲獰笑,皇軍要保存實力,與敵人進行決戰,這搜洞的事情就交給那些炮灰吧!他們死多死少,自己并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第一百六十七章戰斗(二)

山洞確實很多,但并不是每個山洞都有人,只是要讓鬼子知道,每個山洞都可能有人就行了。就如同地雷,你可以只埋上一顆,讓鬼子知道有這個東西,那么,在心理上起到的威懾作用與埋一百顆是差不多的。

大木蒼野雖然很想一鼓作氣將敵人消滅,但面對著溝壑縱橫、石林密布的復雜環境,他還是意識到自己當初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實際。先,這些巖洞便是第一道障礙,在沒有確實偵察清楚,完全控制這片區域前,他不敢冒險深入,這對任何一個有頭腦的指揮官,都是一個明智冷靜的決定。后路不靖,便是自陷險地的莽撞之舉。

鬼子停止了繼續向流花溝深處的推進,在眾多的巖洞前進行封鎖和試探進攻,并且開始鞏固這塊陣地,機關槍在各處架了起來,迫擊炮也拉上來,炮口指著遠處的山林,隨時準備開炮轟擊。

步步為營,穩步前進,大木蒼野的決定可謂中規中矩,而且他研究過黃歷等人所作的襲擊案例,對這支隊伍里的神槍手還是心有余悸。正如他所想,開戰之初,便領略到了這些敵人精準射擊的厲害,軍官、機槍手率先遭到了射殺,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見。

那么,現在的大木蒼野開始考慮皇軍的傷亡了,這是一場比較特殊的戰斗,不是堂堂正正的兩軍對壘,這不是皇軍擅長的戰斗形式,他需要炮灰來為皇軍開路,為皇軍吸引敵人的子彈。

以最小的成本使敵人付出最大的代價,這是黃歷不遺余力對狙擊手大加訓練并且最為賞識的根本目的。而且對于狙擊手將要揮的作用,他也是充滿了信心。

要知道單槍匹馬的狙擊手有過很多把整支隊伍攪得人仰馬翻,甚至是逐一射殺的戰例。最出名的是盟軍在穿越法國諾曼底著名的“籬笆”地區時,美國6軍第九步兵師的一位排長手下的一個班被同一個狙擊手全部射殺,他在回憶時說到:“士兵最容易犯下的致命錯誤就是遇到敵軍打冷槍時,立刻原地臥倒,一動不動。有一次,我命令手下一個班轉移。途中,一個士兵挨了德軍狙擊手一槍,整個隊伍馬上臥倒在地。最后這個班的士兵被同一個狙擊手逐一射殺。”

而在流花溝,高大茂密的樹木和灌木叢,以及崎嶇不平的山地,將使狙擊手象幽靈般的影子一樣飄忽難測。

在鬼子的進逼停頓之后,黃歷立刻返回了流花溝的深處,此時,沈棟已經將部隊全部武裝起來,并且粗略設置了三道防線,正帶著人員在第一道防線修筑工事。

區忠和大部分礦工對于挖掘工事并不陌生,甚至比特勤隊員挖得更快,更好。他和臨時委派的一個軍官在這個小土山上不停的走來走去,用心的指點著。

“我們必須堅持到晚上,然后趁夜突圍。”黃歷叫過沈棟等人,微微皺著眉頭說道:“馬上派人偵察突圍路線,林大猷他們熟悉這附近的地形地勢,讓他們跟著指點。”

沈棟點了點頭,說道:“只怕敵人已經包圍了這里,突圍并不容易。”

“這片區域太大,敵人想完全包圍不太可能。”黃歷思索著說道:“雖然他們可能在大小路口布置人馬,但想嚴絲合縫,恐怕還做不到這一點,關鍵是我們能否找到敵人的疏漏。要知道,時間越拖,對我們越不利,敵人會不斷調兵,把包圍的大網越織越緊。”

“明白了,我馬上派人偵察。”沈棟也知道局勢的嚴峻,如果只是特勤隊這樣的小隊伍,他完全不用如此緊張。

“敵人進山搜剿,對我們威脅最大的就是炮兵。”黃歷轉頭望著正奮力挖掘工事的戰士們,有些不放心地說道:“正常的阻擊恐怕會有很大的傷亡,我們要充分利用這溝里的地形地勢,讓敵人舉步維艱,難以快推進。而且——要是能摧毀敵人的火炮,那就更好了。”

“恐怕不那么容易。”沈棟搖了搖頭,又壞壞地笑道:“我們打礦區,繳獲了不少開礦用的炸藥,布置詭雷的時候,可能用上了。那威力,嘿嘿,夠鬼子喝一壺的。”

黃歷笑著點了點頭,瞇起眼睛,望著遠處,那就是敵人進攻的方向,在這里阻擊,還真是很合適。而敵人,會采取什么樣的進攻方式呢?

“鬼子遭到阻擊,肯定會架炮轟擊,你說,他們會把炮兵陣地設在哪里呢?”黃歷突然若有所思地說道,并伸手從沈棟手里拿過望遠鏡,了望著。

“這個——”沈棟苦笑一聲,他不是學軍事的,對于這種正規的戰斗布置很是陌生,但他也有辦法,轉頭沖著區忠大聲叫道:“區營長,請過來一下。”

區忠小跑著過來,這么快便迎來了戰斗,他更多的興奮。嘴上說著只想當個小兵,可有機會展示才能,有機會當軍官,他在心里卻并不拒絕。所以,他督促著、指導著戰士們挖掘工事,跑來跑去,特別的賣力。

“區營長,鬼子帶著幾門迫擊炮,這恐怕也是考慮到山區作戰的需要。”黃歷將望遠鏡遞給區忠,笑著問道:“你與鬼子打過陣地戰,你來說說,鬼子想沖破我們的阻擊,可能會把炮兵布置在哪里?”

區忠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著遠處的地形地勢,半晌才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依我看,有三個地方比較合適。如果想更準確的話,咱們這里有專業學炮兵的,讓他再看看,會更把握。”

哦,礦工中還真有人才,黃歷笑著點了點頭,和沈棟交換了下眼神,這樣的家伙,應該重點保護,對游擊隊日后作戰,絕對是非常有用的。

半晌,區忠叫來了一個名叫王浩然的男子,臉色黝黑,身量不高,眼睛老是瞇縫著。聽完黃歷的問題,他拿著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下,又伸出大拇指,測算著距離,半晌,才悶悶地說道:“能夠作炮兵陣地的有三個,但如果我是鬼子,我只會選擇其中的一個,就是那塊比較平坦的草坡地。距離高度都合適,而且視野無阻,其余兩個地方都有些缺陷。”

黃歷拿過望遠鏡,仔細看著王浩然所指的地方,最后望遠鏡不動了,他的視線停在山坡地上方的幾塊被草掩映著的大石頭上面。如果大石頭滾下來,或者被炸碎凌空飛起,覆蓋范圍應該能夠包括王浩然所指的最合適的炮兵陣地吧?

五百多皇協軍開進了溝里,三百多人留下,協助一個小隊的日軍清理巖洞,其余的便是鬼子前進的炮灰。

皇協軍雖然膽小無能,不敢冒冒然向幽深的洞里鉆,但也有自己的竊門,他們弄了幾堆柴火,然后將著火的木柴向洞里扔。看著濃煙從洞里冒出來,便開始大聲喊話,沒有回應,便繼續扔木柴,直到洞口象煙囪一樣呼呼向外冒著煙,人在里面再沒有生存的可能,方才忽忽啦啦地奔下一個目標。

這邊好象很輕松,可深入溝里的皇協軍卻如臨深淵,舉步維艱。槍聲不時響起,在山林中激起回音,子彈從各個方位射過來,每次都帶走一條生命。走在隊伍前面的偽軍一陣陣地亂槍射擊,可襲擊者在哪,誰也沒看清楚,只有地上躺著的死尸在向人們證明剛才確實生了事情。

這就是狙擊手的威力,在草木茂密、山石密布、環境復雜的環境中,光憑槍聲,要現隱蔽良好的狙擊手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即便在后世科技得到迅猛展后,在車臣戰爭中,尤其是在格羅茲尼的巷戰中,車臣狙擊手仗著對地形的熟悉,依然占盡優勢,成為俄軍官兵的噩夢。

看不見的死亡威脅是最打擊士氣的,黃歷等人組成的狙擊小組專打走在前面的敵人士兵,這是一種心理戰。數次被襲后,敵軍士兵會認為走在最前面是自殺行為,即便不敢拒絕行動,也會變得消極而緩慢,從而有效的降低了敵人前進的主動性。

大木蒼野臉上沒有表情,他不斷地派人催促皇協軍前進,前進。行蹤飄忽的襲擊者,神出鬼沒的子彈,不斷帶來的傷亡,對他來說,根本不必在乎。偽軍軍官暴跳如雷,但士兵們都膽戰心驚,不得不放緩度,向前面和左右派出了開路的尖兵小組,警惕萬分的向前推進。

不光是準確的狙擊,皇協軍還得時刻注意腳下和頭上和詭雷。而且,若隱若現的人影,往往將他們帶入死亡的陷阱。幾次教訓過后,皇協軍士兵不敢再追擊,只好亂槍射擊,吆喝喊叫。

“展開隊形,搜索前進,八嘎牙魯。”帶著幾個鬼子負責督促皇協軍前進的鬼子軍官高聲喊叫著,踢打著,命令皇協軍將隊形散開,深入到林子和荒草中去。

“媽的,不把老子當人看,呆會兒讓你吃黑棗。”一個皇協軍軍官暗暗咒罵著,帶著幾個士兵加快了腳步。

啊,一個皇協軍士兵的身子突然矮了下去,他一腳踩進了踏板做成的陷阱,立刻扯斷了連著的手榴弦,一股清煙絲絲冒起。

“轟”隨著一聲巨響,埋在地下的綁了炸藥塊的手榴彈在狹窄的山路上一個接一個的爆炸,就象無數石頭投入了平靜的水面,激起無數漩渦和浪花,黑色的煙柱此起彼伏,碎石和著泥土沖天而起,橫掃著擋在前面的一切障礙。把鬼子和偽軍象稻草人一樣毫不費力地擊倒,拋起。

呯!程盈秋扣動了板機,子彈應聲而出,射進了鬼子軍官的胸膛,而這一聲槍響,在紛亂的爆炸聲和皇協軍胡亂射擊的槍聲中,一點也不起眼。

遭到了重創的皇協軍混亂了好一陣子,才在軍官的指揮下安定下來,皇協軍們雖然極為害怕,但鬼子催促的命令又下來了,軍官們又虎視眈眈的揮舞著手槍,只好磨蹭著向前摸去。

不斷地遇襲,不斷地死亡,皇協軍的士氣越來越低。衡量一個狙擊手的成功之處不在于他射殺了多少人,而在于他能對敵人造成如何的影響。狙擊手如果能擊斃敵軍軍官,往往能夠挫敗敵人的進攻。當隊伍受到敵人遠程火力攻擊,一時又無法得到援助時,狙擊手就應該立即進行觀察,并進入有利的射擊陣位,將最有威脅的敵人依次射殺。這種看不見敵人的戰斗,是最能打擊部隊士氣的,給皇協軍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前面出現了一座不大的土山,十幾個皇協軍偵察兵在山下停了下來,一個小軍官手搭涼蓬向上張望,問著身旁的小兵說道:“你,你他媽是本地人,給老子看看這山上,有沒有不對勁!”

這個皇協軍聞聲向上張望了半晌,搖著頭說道:“長官,我是本地人不假,可這溝里卻是從來沒來過,我哪知道對不對勁啊!”

皇協軍軍官想了一會兒,轉頭對著幾個手下說道:“你們誰先上去看看?”

幾個皇協軍士兵聽到這話一個個都皺起了眉頭,誰肯去誰就是傻瓜!

見半晌沒人答話,這個軍官火了,伸手將兩個士兵拽出來,大吼道:“媽的,吃肉、玩女人時都有的是能耐,現在裝狗熊了,就你們倆,要不要我用槍子推著你們上去呀?”

兩個皇協軍士兵無奈的苦著臉,取下身后背著的大槍,在軍官的踢打催促下,向山上慢騰騰的走去。

眼看就要到山頂了,突然從山頂的工事后冒出幾個腦袋來,一個皇協軍士兵見狀趕忙大喊:“不好!有埋伏,快撤!”話音剛落,山頂上的人就大聲吆喝著往下面丟石塊,十幾塊西瓜大小的石頭順著地勢奔騰而下。

兩個皇協軍士兵驚叫著轉身向山下狂奔,一個家伙被扔下的石頭砸倒,滾著到了山下,頭破血流,躺在地上不動彈了。

“快,快撤。”皇協軍軍官也不管手下的死活,慌慌張張就向回跑,“快去報告大隊長,敵人都在這里呢,讓他們快點上來。”

過了十幾分鐘,皇協軍大隊開到了。聽完小軍官的詳細匯報,大隊長勃然大怒,披頭蓋臉就是幾鞭子,罵道:“混帳東西,你手里拿的是燒火棍嗎,幾塊破石頭就把你們嚇回來了。”

“一隊進攻,二隊、三隊掩護。”打罵完了,皇協軍大隊長對著手下大聲下著命令,“警衛隊壓陣,現腿軟的就立刻給我崩了。”說完,瞪起牛眼陰森森的掃視著手下,被掃中的皇協軍士兵只覺得渾身一陣不寒而栗。

“沖啊,殺啊!”在幾個軍官的督促下,一百多人胡亂打著槍,殺氣騰騰的向山上沖過來。

呯,山上的狙擊手們開始自由射擊,紛紛扣動了板機,程盈秋的瞄準鏡中,一個皇協軍軍官晃著身子倒了下去。

進攻的皇協軍稍微停頓了一下,底下督戰隊的機關槍從他們頭頂掃過,三tǐng負責掩護的機關槍也噠噠噠地響了起來。沒辦法,向前沖吧,但愿敵人被火力壓制住了,或者已經被嚇跑了。這些家伙一邊硬著頭皮向前沖,一邊抬頭向山上望去,這里距離山頂已近很接近了,可是為什么這么安靜?

正在皇協軍們驚疑不定的時候,山上猛的探出無數個身影來。戰士們紛紛扣動已經緊繃的手指,一陣狂風暴雨般的彈雨灑下來,一目了然的山坡上躲沒地方躲,藏沒地方藏,沖在前面皇協軍們幾乎全軍覆沒,后面的那里受過這種驚嚇,紛紛驚叫著趴在地上,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腦袋大氣都不敢出。

山下的皇協軍大隊長猛地一錘大腿,山上的敵軍人數不少,火力也很猛烈,看來全部人馬都在這里了。

打完三輪排子槍后,山坡上的偽軍死傷一片,沒死的也全部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沈棟命令戰士們推下石頭,轟隆隆的響聲中,大大小小的石塊蹦跳著奔騰而下,帶起了一片鬼哭狼嚎。

皇協軍們的第一次進攻就這樣被瓦解了,死傷了五、六十個,第一隊算是折損過半,被打成了半殘。

“媽的,一群廢物。”皇協軍大隊長在敗退下來的士兵面前蹦跳著,嚎叫著,“平常吹得不得tǐng厲害嗎,怎么一個照面就讓人打得屁滾niao流?啊?”

“大隊長。”一個皇協軍隊長捂著斷臂強忍著疼痛,扭曲著臉說道:“不是兄弟們不賣命,敵人占據地利,人數也不少,這么硬攻恐怕不行。”

“不行?”大隊長將鞭子虛抽了一下,偷眼瞟了下站在不遠處冷眼觀看的大木蒼野,惡狠狠的罵道:“大張旗鼓的出來了,夾著尾巴再回去,我還丟不起那個臉。”說完,將目光轉向其他幾個隊長,咬著牙說道:“這個破山并不太高,你們給我輪流進攻,告訴弟兄們,先攻上山頭賞一百大洋外加一個女人。后退不前,貪生怕死者殺無赦。”

命令下達后,皇協軍們重新組織隊伍,吶喊著又再次沖了上來。長槍、短槍、機關槍都向山頂瘋狂射擊著,掩護著。

第一百六十八章戰斗(三)

皇協軍的武器裝備很差,兩百來人只有三tǐng機關槍,別說迫擊炮了,就是連擲彈筒都沒有。依靠這樣的裝備,強行仰攻構筑了工事的山頭,雖然山不太高,坡不太陡,卻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更何況皇協軍們的戰斗素質和戰斗意志根本就很差,欺負欺負老百姓,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打順風仗還將就,可要真刀真槍的拼殺起來,他們真就不是山上這些人的對手。

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皇協軍們確實也有幾個兇悍的亡命之徒,在金錢美女的誘huo下,帶頭向上沖,他們嘴里喊叫著,手里的槍射擊著,再次接近了山頂。

“扔手榴彈!”區忠大喊著,將一顆手榴彈用力甩了出去。其他戰士也紛紛扔出手榴彈,因為身在高處的原因,手榴彈投擲得更遠,手榴彈在半空中翻滾著落入皇協軍們的腳下。

“轟、轟、轟……”連續劇烈的爆炸聲中加雜著慘叫聲,彈片橫飛,細小的泥土帶著草屑紛紛從天而降,硝煙、刮起的塵土滿天飛舞。前面的亡命分子幾乎全部被炸死,僥幸活下來的也大多殘肢斷臂哀號連天,后面的皇協軍沒見過如此慘烈的場景,紛紛停下了腳步,有的抱頭趴在地上,還有些條件反射般的向后逃竄。

看著皇協軍嗚嗷亂喊著沖上去,又稀里嘩啦地敗退下來,大木蒼野冷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慢慢地,他的嘴角掛起了一絲獰笑。支那人,愚蠢而又懦弱,多死些無能的家伙,能替皇軍節省不少餉糧。而且,他也想借皇協軍的進攻試探一下敵人的實力。

當然,如果皇協軍死得太多,也不是大木蒼野所愿意看到的。經過兩次進攻,他認為敵人的火力并不強大,只要皇軍提供些火力支援,再讓部分皇軍帶領皇協軍攻擊山頂,還是很有勝算的。

于是,大木蒼野制止了皇協軍大隊長抓狂般的舉動,命令他整頓兵馬,準備再次進攻,然后便命令炮兵選擇陣地,又將幾tǐng歪把子機槍調上來,準備支援皇協軍進攻。

一塊草皮被輕輕掀掉,黃歷從隱蔽的坑里慢慢探出頭,將狙擊步槍伸了出去。老天保佑,鬼子選擇了那塊炮兵陣地,希望老天再保佑一次,保證那個簡易的引爆裝置不要失靈。

瞄準鏡里,那塊黑色的石頭被套了進去,石頭壓著一根被強行拉彎的樹枝,樹枝綁著手榴彈的引線,子彈將石頭擊碎,樹枝借彈力恢復,便將手榴彈引爆,接著便是埋在幾塊大石頭下面的炸藥了。

簡單而不可靠的火裝置,卻已經是黃歷等人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距離有八百米,也只有黃歷的射擊比較把握。即便如此,黃歷還是身處險境,既要射擊,又要避免被敵人現。

“轟!”的一聲,作為校射,一顆迫擊炮彈打了過去,炸得山頂碎石紛飛,塵土飛揚,接著又是“轟!”的一炮,火光中,樹枝、石片、泥土,四處飛濺著。接著,幾門迫擊炮經過調整,開始轟擊,山頂變成座煙霧世界,塵土攪著火藥氣味,使人悶得連氣也出不出來。

“噠噠噠……”,機關槍,步槍,迫擊炮,好似急雨帶雹般打過去,硝煙還未散去,一百多皇協軍便佝僂著身子,在十幾個鬼子的帶領下,象羊群一樣爬了上來,邊爬邊向上打著槍,幾個揮舞手槍的軍官在隊伍中不停的嚎叫著,踢打著士兵……

在爆炸聲和槍聲之中,黃歷輕輕扣動了板機,子彈擊碎了石頭,透過瞄準鏡能看見隨后有若有若無的清煙冒起,他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將槍口對準了大木蒼野。

“轟”,先是一聲爆炸,隨后便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無數石頭沖天而起,鬼子的炮兵被這突然的事情所震驚,黑壓壓的石頭已經紛紛落了下來,有反應快的抱著腦袋趴在地上,耳邊傳來的一聲接一聲的石頭落在地面上的響聲,就象敲擊在他們的心靈深處,石頭雨下完了,時間并不是很長,幾個殘存的鬼子卻覺得好象過了半輩子一樣。

巨雷般的爆炸響起,大木蒼野驚愕地轉頭觀看,一顆子彈就混雜在這震耳玉聾的響聲飛了過來,大山蒼野大叫一聲,滿臉鮮血猛然栽倒,由于他偏了下腦袋,僥幸逃脫一死,但子彈從他的臉頰射進去,將他的幾顆牙齒擊碎,他立刻昏迷了過去。

炮擊戛然停止,幾個鬼子驚呼著沖過來,將大木蒼野圍攏起來加以保護。支那人實在是卑鄙無恥!一個鬼子小隊長只覺得渾身熱,不顧身邊士兵的勸阻和保護,象狂化的獸人般沖著周圍的山林憤怒的嗥叫,手里的指揮刀東指西指,機槍和擲彈筒隨著他的指揮刀,向外噴吐著侵略者的憤怒。

沒有了炮火的支援,進攻的皇協軍和鬼子卻已經不能撤退。日軍可不是皇協軍,他們固執、兇殘、頑強,在戰斗中通常一股牛勁,向預定的目標執拗的突進,不理會一些意外的損失。他們嚎叫著,咒罵著,皇協軍也只能鼓起勇氣,拼命向山上進攻。

“噠噠噠……”幾tǐng機槍從工事里噴射出火舌,緊接著步槍、擲彈筒紛紛怒吼起來,火網籠罩著人群,將他們紛紛拋入血泊和死亡中。沒有了火炮的威脅,沈棟和區忠重整人馬,以猛烈的火力阻擊著敵人。

一條條火舌,tian向山坡上的敵人,一顆顆手榴彈冒著清煙飛出來,在山坡上滾動著爆炸,山坡上騰起大團大團的火光和濃煙,敵人哭爹叫娘的聲音在濃煙中不斷響起。

狙擊手散布在山頂的工事內,射殺著敵人的軍官、機槍手、擲彈筒手,有工事隱蔽,再加自身的偽裝,又是居高臨下,敵人的技術兵種損失極快,等到督促進攻的鬼子傷亡殆盡,皇協軍便喪失了斗志,扔下幾十具尸體,倉惶退了下去。

煙霧散去,山坡上滿是橫七豎八的死尸,一些受傷未死的家伙慘嚎著,有的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動,有的還無助地向山下爬,而剛剛還囂張的督戰的鬼子軍官象條死狗般倒在地上,滿頭滿臉是血,眼見是活不成了。

幾個鬼子軍官都氣得臉色青,皇協軍已經傷亡過半,但皇軍還損失不大,只是指揮官大木蒼野的受傷,使他們不得不暫時停止進攻。經過醫護兵的搶救,大木蒼野緩緩蘇醒過來,繃帶纏得滿臉都是,他手腳能夠行動,卻暫時沒辦法說話了。在聽取了幾個軍官的匯報后,他用手勢示意暫停進攻,并且令部隊稍微后退,遠遠地監視敵人。

有一個軍官實在忍不住了,跑到大木蒼野面前,憤怒的說道:“閣下,請允許我帶領部下進行決死突擊,一定突破敵軍的陣地。”

大木蒼野一肚子火氣沒法泄,這下可找到了對象,疾風暴雨般的一頓大耳光,打得這個鬼子軍官身體搖晃,鼻口冒血。

“忠勇的帝國士兵不應該白白把血流在此地,敵人與我軍人數相當,又占著地利。在新的火炮到來之前,我不會用那么愚蠢無能的戰術。而且,你看看周圍的地形,我軍猬集在這狹窄的山路之上,樹林雜草密布,你想成為敵人神槍手射擊的靶子嘛?”大木蒼野苦于不能說話咆哮,憤怒地在一張紙上潦草地寫著自己的想法,讓周圍的軍官都看到,然后摔到這個軍官的臉上,又不解恨的將鬼子軍官一腳踹倒,轉身便走。

說實話,日軍的戰斗力是很強的。他們擅長的是長距離行軍,步槍精確射擊和拼刺,士兵很能吃苦耐勞,軍事素質很過硬,戰斗意志特別頑強。但是,日軍也有自己的一整套作戰方式,所有作戰都不脫離這些的范圍,而且很依賴自身武器上的優勢。基層日軍對重炮,步兵炮,步兵擲彈筒和重機槍是非常依靠的。一旦失去火力的優勢,日軍戰斗力就要大大折扣,甚至不知道怎么作戰了!(據日軍回憶錄)

對于這種追剿的小戰斗,又是在山區進行,自然條件不允許拉開架式,大炮、飛機、坦克一通胡打。而且,大木蒼野的遇襲受傷,使他能感覺到威脅的存在,稍有松懈,就會遭受滅頂之災。死亡只是生命的完結,而如果時刻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那則是一種折磨,令人不寒而栗。

對于整個包圍圈的形成,大木蒼野并不是有絕對的信心,但是,在面對現在的這種復雜的山林環境中,他倒希望敵人能突圍而出。在較為平坦的村莊、農田里,皇軍的戰斗力能夠得到更大的揮,而且機動性也能夠得到施展,他率領著皇軍將把這些慣于偷襲的家伙象趕鴨子似的追擊,直到徹底消滅。

對,就是這樣,利用威懾和計謀,將敵人驅離他們熟悉的復雜的山林戰場,讓他們暴露在曠野之中。大木蒼野想冷笑一下,臉上卻疼得厲害,他恨恨地回頭望了望,在日本兵貼身的保護下,轉身離開了這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圈套與突圍

日軍自明治建軍,一直擅于野戰,攻城拔地,少有失敗。九一八事變,入侵東北后,始遇游擊戰。由于對手主體為胡子,而投降日軍的張景惠等人又本系胡子出身,故日軍在這些反水投靠的漢奸幫助下,能夠基本靖定東北。但從謝文東等例子可以看出,日軍的“討伐”戰術并不如收買招降戰術更成功,唯一有特點的是野蠻的“集團部落”一策。

全面抗戰爆后,日軍在華北才遇到了真正的游擊戰對手。日本華北方面軍的歷任司令官多田駿,杉杉元對這種新型的戰爭形式都缺乏應對天賦,部隊依然沿用正規戰的思路,所以對游擊戰一直收效不大。直到岡村寧次的出現,這種局面才有所改變。當然,岡村寧次所采取了“鐵壁合圍”、“梳蓖式清剿”、“馬蹄形堡壘線”和“魚鱗式包圍陣”等先進戰術現在還根本沒有出現。

大木蒼野是正規軍人出身,可頭腦并不僵化,在這之前,也參加過對游擊隊的圍剿作戰。因為成效不大,他開始注意研究這種類似于貓捉老鼠似的戰爭游戲。在他看來,皇軍的掃蕩有一個基本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裝備好、火力強,長驅直入,但在廣闊的區域內,因為兵力不足,往往是單線的。而游擊隊會比較容易對付這種單調的戰術,他們打也好打,走也好走,皇軍掃蕩的威脅不大。

特別是在山區,大木蒼野認為皇軍在這樣復雜的地域內,亂闖亂動,就象一個壯漢揮舞著鐵bang在追打一只蚊子。力氣用得不小,累得夠嗆,卻難以有什么成效,反倒會因為不小心,而被蚊子叮上幾口。所以,大木蒼野對山林中的戰斗十分厭惡,那是以己之短,攻敵所長,損失不小,收獲甚微。而且,一旦敵人被迫采取最后的手段,化整為零,三五成群地散入山林,那就將帶來極大的麻煩。搜山,那是需要極大的人力和時間的。

鬼子的臨時營地里,大木蒼野的帳篷中,滿臉繃帶的大木蒼野披著軍上衣,注視著桌上的地圖,思考著下一步的作戰計劃。要想將敵人逼出山林,就必須作出一種威勢,調動大批皇協軍是要的方案。盡管皇協軍戰力低下,但勝在人多,在地形復雜的山林中多一雙眼睛,對敵人的偷襲便多一分預防。另外,便是在包圍圈上給敵人制造出一個漏洞,或者是薄弱之處,使敵人有把握突圍而出。

當然,這個薄弱之處看起來應該很自然,不會令人輕易起疑。從今天的戰斗來看,這支隊伍并不同于一般的土匪武裝,仗打得很有章法,武器也很齊備。所以,這個圈套必須要巧妙一些,敵人應該不會貿然離開山林地區太遠,更不會向平原地區突圍。那么,大木蒼野已經有了計劃,在敵人最希望的突圍方向上外松內緊,第一道防線很薄弱,但敵人會在隨后的道路上遇到強有力的伏擊,恐怕這就不是他們能夠想到的了。

大木蒼野坐下來,刷刷點點地將計劃和依次下達的命令寫下來,然后將拳頭重重地砸在地圖上的某個位置,就在這里,當敵人認為成功突圍就在眼前時,皇軍的鐵拳將把他們統統消滅。

星星從蒼白的天空的遠遠的深處出現,在太陽沉下去的西方,紅色的殘輝尚未消盡,地平線上顯得更明亮更清湛。半圓的月亮從如泣如訴的枝葉交錯的黑網里露出金黃的臉。

槍聲漸漸稀疏,最后歸于平靜。篝火一堆堆被點了起來,皇協軍在外,鬼子在內,兩道封鎖線很分明地呈現出來。

一天的戰斗,讓部隊付出了傷亡數十人的代價,十幾名士兵將生命留在了這山林之中,近三十人在這塊土地上灑下了鮮血。

“八名重傷員,二十一名輕傷員,陣亡——十九人。”沈棟很沉痛地匯報著損失情況,停頓了半晌,又狠狠地一揮手,說道:“敵人也沒占著便宜,連鬼子帶皇協軍,死傷總要過六十。”

黃歷微微皺著眉頭,敵人的傷亡數字應該更多,但這并不令人太過激動。陣地戰,確實不是他們所長,敵人的傷亡有很大一部分是冷槍狙殺和詭雷爆炸造成的。如果敵人再次調來火炮,形勢便將急轉直下。只是,他心中感到有些疑huo,鬼子在進攻受挫之后,似乎并未惱羞成怒,瘋狂進攻,反倒是調上來大批的皇協軍,在大半個下午的時間里,進攻顯得雷聲大雨點小,更象是試探和牽制。

“工事經過了加固,明天敵人將付出更慘重的代價。”區忠經過戰斗,似乎精神更加旺盛,從礦區被解救出來,他和很多人都有一種重生的感覺,報仇雪恨占據了他們的頭腦。

“偵察的人員還沒回來?”黃歷輕撫著額頭,說道:“天黑了,正是突圍的好時候。區兄,你的勇敢和熱情值得贊賞,可殺鬼子的事情也不急于這一時,留有用之身,來日方長吧!”

“是啊!”沈棟想的是另一方面的不利因素,“我們的彈藥有限,又沒有后援,再這樣消耗下去,人員就不說了,武器也只好用木棍和石頭與鬼子拼殺了。”

區忠沉默了下來,黃歷和沈棟的話是從大局考慮,勇敢也要量力而行,能夠突圍出去,自然是更好,如果不行的話,最好的考慮便是分散避敵了。

“對了,你們感沒感覺到下午的戰況有些不太對勁呀?”黃歷把心中的疑問提了出來,“敵人似乎并不急于進攻,難道他們不知道夜晚對我們有利,而給我們留下趁夜突圍的機會嗎?”

沈棟和區忠互相瞅了瞅,思索著下午的情形。半晌,區忠試探著說道:“鬼子的炮兵損失慘重,迫擊炮也被摧毀了幾門,他們不是不想進攻,而是缺少炮火的支援,擔心傷亡過大吧?要是他們能夠快調來火炮,我想就不會是下午這種情形了。”

第一百七十章峭壁狹溝

“我想,這也有可能。”黃歷淡淡地笑著,說道:“據我觀察,敵人并不太擅長山地作戰,對付狙擊手的襲擊缺乏手段。這樣吧,等偵察有了結果,咱們再商議對策,現在呢,還是做好警戒,多布置些詭雷,防止敵人趁夜偷襲吧!”

沈棟和區忠點頭稱是,分頭去布置,檢查哨崗,加固工事。

雖然沒有準確的答案,但黃歷總覺得敵人在下午的表現不正常,他認真思索了一會兒,不得要領,便起身走動巡視,順便清醒下腦子。

陣地后方的一個山洞里,已經成了傷員的救治所,在洞口外便能聽見里面傳出壓抑的呻吟和低聲的呼痛。黃歷嘆了口氣,這就是在敵后作戰的憋端,傷員不斷增加,部隊的行動也就越來越困難。而丟棄傷員,卻絕對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山洞里秦老栓、連英正忙得腳打后腦勺,上藥、燒水、包扎,一些行動無礙的輕傷員也主動上前幫手。

“長官,我的腿還能好嗎?”見黃歷走進山洞,一個戰士抿了抿干裂的嘴netbsp;黃歷仔細檢查著,安慰道:“中了兩顆子彈,取出來就沒事兒了,過不了幾天,你就又歡蹦亂跳了。”

“那我呢!長官。”另一個重傷員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臉上不帶一絲血色,眼窩深陷,mao象一篷亂草。

黃歷半晌沒有說話,小腹中彈,在現在這種條件下,治好的幾率不高,很可能就死在手術當中。不過現在是不能說這種喪氣話,還得靠他一股氣頂著呢!

“肚子中彈,沒什么大不了的。”黃歷裝模作樣的又看了一遍,裝出不在乎的樣子,說道:“告訴你呀,我是大夫,掛牌開過診所。這點傷,我手到擒來,保管治好!我不完全是西醫,我還會中國的接骨拿筋。中西貫通,絕對厲害。”

這個礦工出身的傷員咧開嘴勉強笑了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黃歷暗自苦笑,就算自己這個二把刀敢動手術,可沒有器械,沒有相應的藥品,那跟殺人有什么區別。

秦老栓給一名傷員包扎完畢,抹了把頭上的汗水,對黃歷說道:“唉,我這點破手藝,能派上用場,還真是沒想到。”

“多虧了大叔。”黃歷掏出煙,猶豫了一下,伸手示意,請秦老栓到洞外。

兩個人來到洞口,坐在石頭上,秦老栓客氣地拒絕了黃歷的敬煙,拿出自己的煙袋鍋吧噠吧噠netbsp;“秦叔,您這治傷的手藝是祖傳的吧,看您對這山里的藥材很清楚,這得用很長時間來學呢!”黃歷抽著煙,隨便地問道。

“也不算是祖傳。”秦老栓微微笑了笑,說道:“我年輕的時候上山砍柴,正好遇見一個走方的老郎中,他呀,爬山采藥,一下子從石頭上摔了下來,把腿給摔折了。咱雖然人窮,可這心不壞,見死不救的事情還做不出來,就把他背下山。這老頭兒無親無故,就在我家里養傷………”

聽完秦老栓的講述,黃歷笑著說道:“這就是好心有好報,您這手藝可沒白學,在農村這缺醫少藥的地方,您可沒少救人吧!”

嘿嘿,秦老栓笑了兩聲,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得意。呆了一會兒,他有些擔心地對黃歷說道:“這鬼子是碰到硬骨頭,退回去了吧?”

“暫時是這樣的。”黃歷將煙頭扔在地上,安慰地說道:“您別擔心,我們正在偵察突圍的路線,這片山林這么大,鬼子想圍得象鐵桶一樣,那也是癡心妄想。”

“嗯,嗯,想圍得一個人都跑不掉,確實做不到。”秦老栓點了點頭,有些猶豫地說道:“這地方我以前采藥時來過,但沒進來這么深,那里倒是隱秘得很,不知道這么些年了,還能不能爬過去,也不知道有沒有鬼子把守。”

“您說的是哪里?”黃歷很感興趣地問道:“隱秘得很,難道不是正常出去的路嗎?”

“不是,不是。”秦老栓連連搖頭,伸手向東南方向一指,說道:“我記得采藥時是從那座山上用繩子墜下來的,雨水山洪從山頂多年沖刷,沖成了一道狹溝,有的地方象峭壁一樣,很陡,根本站不住。砍柴呀,打獵呀,很少有人來那里。順著溝的兩側長著很密的荊條子和雜草,把那道溝都蓋住了,我也是碰巧才現的。后來,覺著歲數大了,手腳不靈便了,就不再來了。”

“你這個老家伙,還說歲數大,你一夜砍完五畝黑豆,一天和好一間房子那樣大的一堆打坯泥,都不知道累呢!”林大猷大步走了過來,有些不滿地數落道:“這要從鬼子手里鉆出去了,你又說什么歲數大,手腳不靈便的軟話了。”

秦老栓見是林大猷,不由得翻了翻眼睛,說道:“好漢不提當年勇,你當那是種地和泥的莊稼把式啊,這可是關系到上百條人命的大事。沒把握,我哪敢胡說。”

“怎么叫胡說?”林大猷來到近前,一屁股坐下,和秦老栓抬著杠,“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把招兒爛在肚里?”

“怎么叫爛在肚里?我這不是說出來了嘛,能不能行,得長官說了算,長官要是讓我去爬,就是摔死我也絕不含糊。不象你,光會挑mao病,屁用都不頂。”秦老栓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二位,二位,別吵嘛!”黃歷有些哭笑不得地趕緊勸架,這兩個老頭兒,歲數不算特別大,脾氣卻都不小,這以后成了兒女親家,可怎么得了。

“這樣,秦叔呢,帶我去看看那個,那個狹溝。”黃歷對秦老栓笑道:“咱們即使不從那里撤退,也得提防鬼子呀,萬一他們從那里下來,可就打了咱們個措手不及了。”

“對,對。”秦老栓趕忙起身,還不忘瞪了林大猷一眼,“不跟你一般見識,我去忙大事了。”

“我也去。”林大猷是和秦老栓耗上了,起身拍打拍打屁股,笑著對秦老栓揚了揚下巴,“你老胳膊老腿兒,這爬溝攀巖的活兒,我可比你利索。”

“嘿,你這老家伙。”秦老栓叫得一甩煙袋,氣鼓鼓地邁步就走。

第一百七十一章闖出一條路

月亮升上來了,夜色變得蒼白。暗影好象散了,到處都看得清楚了,甚至辨得出腳下一根根的草莖。壁立的山峰,從腳到頂,全是蒼黑的巖石。有些地方,非常突出,好象就要崩下來一樣;有些地方,又凹了進去,如同里面有很深的巖洞,巖石上下的縫隙里,到處長著枝椏彎曲的野生雜木和荊條,看來象巨人身上的粗mao一樣。再涂上一層蒼茫的夜色,就更加顯得兇殘嚇人。

秦老栓領著黃歷等人順著幾近干涸的小溪走近了山邊,又拿刺刀橫砍豎剁一番,人們才現在野生雜木和荊條的籠罩遮掩下,一條狹溝出現在石壁之上。

“就是這里。”秦老栓指點著說道:“從外面看不出來,我當年也是冒蒙下來的。”

黃歷微微抬頭,這就象一個傾斜著的大煙囪,由于長年的水流沖刷而形成。真的是很隱秘,很奇妙的大自然的杰作。

“這有多高?”黃歷伸手摸著石壁,試探著問道。

“嗯——”秦老栓沉吟了一下,說道:“差不多有十五六丈,頭一回我帶的繩子不夠長,第二回又接了很長一段,這才夠著了底兒。”

林大猷又摸又看,咧著嘴搖頭道:“從上往下有繩子拴著,倒還好說,可從下往上爬,不容易,不容易呀!你說你,怎么就不把繩子留著呢?”

“放屁。”秦老栓幾乎要伸腳踹人,“風吹水淋的,什么繩子留著也早爛沒了。”

“呵呵,兩位,咱別吵架行不?”黃歷苦笑著勸解道:“咱們不是還有別的辦法嘛,也不一定要非爬不可。再說,我看要有合適的工具,爬上去也是有可能的。”

黃歷所說的不是吹牛,這道狹溝是水流沖出來的,有一定的坡度,并不是直上直下,這樣難度便會降低很多。而且,這狹溝兩側的雜木和荊條也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借力點。只要有鉤子、繩索等工具,爬上去并不是難以完成的任務。

觀察了一會兒,眾人又原路返回,黃歷根據觀察到的狹溝情況,估量著實際操作的可能。從現場情況來看,敵人顯然忽略了這條逃跑的路線,但困難也是有的,那便是傷病員該如何從這里撤出。

“老三,偵察人員回來了,我正到處找你呢!”沈棟急急忙忙地迎上來,拉起黃歷就走。

“情況怎么樣?”黃歷邊走邊問道:“敵人包圍得很嚴密嘛?”

沈棟微微一笑,說道:“別急,偵察人員帶回來的是好消息,咱們突圍有望了。”

說著,兩人來到了一個簡易搭建的草棚里,林保根、林二柱和幾個偵察員正在那里吃飯喝水,顯然這趟差事讓他們累得夠嗆。而區忠坐在旁邊,不時問上兩句,然后用鉛筆在地圖上做著標記。

黃歷和沈棟坐下,區忠先開口,把偵察情況作了總結匯報。

“敵人的包圍圈顯然由于時間的關系,布置得并不完善,或者說有些人馬還未完全到位。”區忠指點著地圖說道:“出去的各處道路確實有敵人把守,但兵力并不充沛,而且多是皇協軍負責,日本鬼子不多。按照我們現在的力量,沖出去應該沒有問題。這里,我們只需沖破封鎖線,再急行約二十公里,就可以進入黑山,從那里回到山里的游擊區,是最快捷的路線。”

二十公里,說遠不遠,說近可也不近。黃歷的目光停留在地圖上,手指在上面輕輕劃動,眉頭微微皺起。

“怎么樣?這個計劃可行嗎?”沈棟謹慎地問道。

黃歷沉吟了一下,用手指敲了敲地圖,說道:“恐怕不那么容易。你們看,敵人的封鎖線在這里,我們沖出去之后,這二十公里的地形地勢對我們十分不利。而敵人完全可以在得到預警后,利用汽車快調兵,重新形成包圍。兩條腿要跑過四個輪子,我是沒那個信心。”

區忠撓了撓頭,他也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敵人不是傻子,這種最直接的突圍方式和路線,他們不可能想不到。

“還有一條路線。”區忠拿出了自己的預備方案,“從另一個方向先突圍出去,然后再想辦法繞路回家。只是——這路上有座橋梁,是必經之路,如果敵人提前在這里卡住,我們就有危險了。”

黃歷點了點頭,沉吟著,思索著,突圍看似容易,但隨之而來的情況卻難以把握,也許能逃之夭夭,也許會陷入更加險惡的境地。可要是呆在這里與敵人硬耗,不過是拖得時間長一些,在源源不斷的敵人進攻下,早晚也是被消滅的結局。

“也許我們可以從這里跳出去。”黃歷用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說道:“我老是有一種感覺,敵人下午的表現,以及封鎖線的薄弱,似乎是給我們下的圈套,他們就希望我們倉促突圍,好在平地上消滅我們。”

沈棟和區忠對視了一眼,如果黃歷不幸言中,那么突圍就是剛出苦海,又跳入了火坑。

“可這里是陡峭的山崖,沒有出路啊,我們之前都看過的。”沈棟疑huo地問道。

“我剛剛就是從那里回來的。”黃歷解釋道:“秦大叔指點了一條隱秘的出路,如果我們能從那里跳出去,絕對出乎敵人的預料。換而言之,我們就把這溝和這山連成了一片,回旋余地大大增加,敵人想再困住我們,就需要成倍的兵力。我想,在短時間內,恐怕他們還做不到這一點。”

區忠仔細看著地圖,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倒是,敵人再想包圍我們,就不只是這里,連這山都要包括進去,而且兵力還要重新布置,而我們的出路則寬廣了不少。”

“那條路是不是不好走啊?”沈棟猜測著說道:“別忘了我們還有傷員呢?”

黃歷沉思了一會兒,猛地一揮手,說道:“事在人為,讓我去試試,闖出一條路來。至于傷員,也有辦法,只要能爬上去,我們可以把他們吊上去,雖然費點事兒,也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

第一百七十二章懸崖突圍(祝十一快樂)

山中的風聲,一陣陣傳來,凄冷的月光,增添著周圍沉重的氣氛。

黃歷將刺刀幾乎全部插進了石縫,他開始移動,雙手只憑著手指的力量,慢慢移動著,整個人就象是貼在峭壁上的一只壁虎。

對于攀登,不僅需要體力,平衡感、靈敏度、柔軟度更是必不可少的武器,而技巧更加會讓人事半功倍。

黃歷按照自己的記憶,粗略制造了幾樣攀山的裝備,盡管簡陋,但卻可以在危險的時候免除粉身碎骨的結果。經過了十幾分鐘的熱身,他在眾人期盼而擔心的目光下,沿著狹溝慢慢爬了上去。

他移動得十分小心,在綁在帽子上的蒙著薄布的手電筒的微光照射下,他不斷試探著突出的石頭和旁邊伸過來的樹枝的牢固程度,將綁在身上的安全繩盡量找地方固定,然后再往上爬。在攀登的時候,使用腳的力量越多,肌肉越不容易累。但有的地方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他只能靠著雙手,緊緊摳住峭壁上突出不過十公分的石角,雙腳懸空,緩慢移動。

幸好這里的石壁把山風都擋住了,否則一陣較為強勁的風刮過來,也可以把他自上面吹下來。抓、摳、拉、撐、推、蹬、跨……黃歷使出了渾身解數,與這峭壁作著貼身的搏斗,緩慢而堅定向上攀登。

崖下,戰士們的行李、毯子都堆了起來,但所有人都知道,人一旦從上面摔下來,這些東西所起的作用也極有限。一雙雙目光注視著,雖然他們已經什么都看不到。

嘩啦,幾塊碎石落了下來,程盈秋用小手捂住了嘴,才沒有出驚呼。已經不知是第幾回了,每一次都使她的心跳半天不能回復,她懷疑她的心臟是否還能承受得住。

這個家伙,總是讓人提心吊膽。程盈秋咬了咬嘴net,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溫濕的感覺。就那么深深一ěn,然后笑著擺手,向那嶙峋的峭壁大步走去,這就是自己的男人,在危急關頭,總會露出崢嶸,讓人看到希望的光芒。

再難的征程也有盡頭,再高不可測的峭壁也有頂峰,黃歷伸手攀住了一個平沿,翻身而上。眼前豁然開朗,風撲面而來,滿天的星斗似乎觸手可及。林聲陣陣,莽莽蒼蒼。在他的眼前,山野綿綿不斷地伸展開去,象一幅墨染的山水畫。

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這座峭壁說起來并不算太高,但對于征服了它的黃歷來說,站在此處,卻油然而生豪情壯志。將一切障礙踩在腳下,沒有什么還能阻擋我。黃歷慢慢伸出拳頭,沖著遠處用力一揮。

嘩啦,一塊大石頭掉了下來,在眾人的心又是劇烈一跳的時候,眼尖的程盈秋已經現了石頭上系著的繩子。

“他上去了,他爬上去了。”程盈秋失聲叫道,快步跑了上去,緊緊抓著繩子,細細地看著,仿佛握著黃歷的手,又仿佛看到了黃歷的笑臉。

“盈秋——”沈棟伸手拉住了程盈秋,委婉地說道:“你別著急,先讓他們上,等上面做好了裝置,把你吊上去吧!”

“對,還是讓我先來。”林保根上前抓過繩子,對程盈秋客氣地說道:“嫂子,您就別擔心了,老三哥在上面等著我們砍樹支架子呢,您一會兒就能看見他。”

程盈秋有些不舍地退后一步,抬頭望著黑乎乎的峭壁和崖頂,她真的想一步就來到黃歷的身邊,仔細地檢查,看他的手腳是不是傷了。

“厲害,厲害呀!”秦老栓手里搓著繩子,連連贊嘆,“這個老三真是個能人,好象就沒他干不成的事情。”

連英將繩子打上一個一個的結,又不停地用力拉扯,生怕繩子不結實,笑著說道:“爹,老三嫂子看我身體好,想讓我給她就伴兒,還給我挑了枝好槍呢!”

秦老栓手上停頓了一下,有些不樂意地說道:“女孩家,拿刀弄槍的,成什么樣子?我看,你還是別答應她。”

“女孩子怎么了,老三嫂子也是女人,還長得那么漂亮,可打仗一點也不含糊,連保根都得服她。”連英執拗地說道。

秦老栓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女兒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對此,他是很矛盾的心情。

隨著攀上崖的人員越來越多,人多力量大,崖上崖下又搓繩子,又扎擔架,工程大了起來,幾棵小樹被砍倒,架子搭了起來,探出山崖,幾個剝掉樹皮的圓木做成了搖井似的轱轆,四條繩子拴著吊籃垂了下來,傷員的問題也解決了。

警戒哨放了出去,黃歷暫時閑下來,被自己的女人按坐著,給割破的傷口上藥包扎。盡管攀登成功,黃歷也被弄得相當狼狽,衣服被荊棘枝條劃破了好幾個口子,鞋子也掉了一只,腳上出現了幾條血道子,手上也是被尖利石子割傷的小口子。

“都是皮外傷,不用包得那么緊。”黃歷笑著安慰道:“你把我手包得象豬蹄,怎么開槍啊?”

“豬蹄就豬蹄,別以為少了你一枝槍,這隊伍就不行了。”程盈秋嘴上說得厲害,手上卻柔柔的,輕輕的,生怕碰疼了黃歷。

“嘿嘿,隨你吧!”黃歷一只手動不了,另一只手卻不閑著,輕輕撫摸著程盈秋的頭,捏肉著她圓潤的耳垂。

“把你那只手包成熊掌,看你不老實?”程盈秋沒有躲閃,只是嗔怪地白了黃歷一眼,她的敏感部位黃歷是一清二楚,被捏肉得很舒服,如果不是周圍有人,她真想撲進黃歷的懷里,用小拳頭捶打他寬厚的胸膛,盡情訴說自己的擔心和牽掛。

黃歷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從晚九點開始,已經折騰了五個多小時,大半的人員已經上崖,正在吊運傷病員,在區忠的指揮下,一切都井然有序,出的聲音也很小。只有沈棟還在崖下,他將率領著一個小隊的隊員負責清理痕跡,盡量為部隊的轉移爭取時間。

夜氣更加晦暗凝重,晶瑩的星星在浩瀚無際的灰蒙蒙的天宇閃爍,大木蒼野強忍著傷痛熬到半夜,才在鎮靜劑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夢見了新婚妻子芳子,她是一位典型的美麗的日本女子。大木蒼野在夢中回到了中學時代的野營生活,男女學生走進了故鄉的山脈之中,茂密的森林、起伏的峰巒,還有白色的圍墻、黃色的谷倉、綠色的房頂、紅色的馬廄、藍色的柵欄、黑油油的土地、青青的草坪,還有那些美麗的田園牧歌式的鄉村

大木蒼野看到芳子和一個男人頭也不回走向一條山谷,他以為是看不確切,懷著一種妒意跟在他們身后。這山谷其中有一條彎曲的小徑,越走越陡峭,……而后他們隱進了一片叢林,大木蒼野失去了前進的目標。萬千條毒蛇從亂石堆里鉆了出來。他害怕極了,想要奔逃,可是,那些蛇象藤條似地纏住了他的雙腿,張開有腥臭味的大嘴,向他的臉上瘋狂地噬咬……

四周的林木受了驚嚇似地沙沙作響。濤聲澎湃,象是一曲挽歌,夜風清涼,大木蒼野打著寒噤坐了起來,臉上的傷鉆心地疼痛。他已經不吃不喝tǐng了大半天,體力和精神在迅萎靡,他知道這樣堅持不了多久。而且,在睡夢里,他竟然淚流滿面,這令他十分駭異,這絕不應該是一個鐵血軍人的感情,迅地擦干眼淚,他努力使自己清醒,拋開雜念,他還要為大日本帝國的東亞圣戰而奮斗,還要在支那這塊土地上建功立業。

凌晨四時,這應該是人睡得最香甜的時候,但該死的支那神槍手,差點奪去了自己的生命。現在,又用這種痛苦來折磨他,讓他夜不能寐。還是沒有敵人突圍的消息,大木蒼野撫著額頭想了一會兒,拿起紙筆,將自己的判斷寫下來。他已經感到自己在越來越虛弱,在被抬去后方醫院之前,他要布置好計劃,消滅這股可惡的敵人,否則,他養傷也不得安心。

“……突圍應該是敵人理所應當的選擇,也是我們所希望的,能花最少的代價消滅敵人的最佳的方案。流花溝的出口已經被我們堵住,另一面是無法逾越的懸崖峭壁,敵人只能從南北兩面突圍逃竄,或者化整為零,隱入這片山林中作困獸之斗。沒有后援,彈藥和糧草的消耗也會使敵人越來越虛弱,在大量支那親日軍隊的幫助下,搜山是一個不錯的辦法,這可以避免皇軍的大量傷亡……”大木蒼野力爭寫得詳細,他甚至有些得意起來,能將敵人的動向全部判斷清楚,并有相應的方案應對,他是不是很象《三國演義》里算無遺策的諸葛亮,嗯,他比諸葛亮還要亮。

自信是優點,但過分自信就是自大。在戰場上,什么事情都可能生,而大木蒼野恰恰忽略了這一點。

第一百七十三章最后一關(祝大家十一快樂)

月光時隱時現,山林忽明忽暗,空氣中彌散著野花野草的芬芳,石縫里的茅草在夜風中簌簌有聲地顫動

“一個跟一個,小心腳下,不許喧嘩。”命令從隊伍前頭低聲傳了下來。

百多人的隊伍排成一路縱隊,在山林間行進著,除了低聲的傳令聲,沒有人說話,咳嗽的人也用手捂著嘴,傷員躺在擔架上,緊緊咬著被角,悶住聲音。

從崖頂下來的時候,根本沒有路,地面崎嶇不平,東一堆石塊,西一叢灌木,著實費了些力氣和時間,部隊才進入了一個峽谷。

黃歷帶著幾個尖兵和秦老栓、林大猷走在最前面,這是一片夾在兩面陡坡中間、彎彎曲曲的長谷,中間一條清水石澗,流泉碰在石上,淙淙作響,點滴都留在地上,并不曾流出山去。陡坡上面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崗,其后更高處是黑魆魆的山巒。

天邊漸漸地亮了起來,盡管有陡坡遮擋,依然能感覺到光線的變化。一道淡紫色的光線,象夜晚點燃作為自由信號的烽火,掠過群山的頂端,峽谷里飄浮著帶著露水的的去霧。

等到他們走出峽谷,只見那綿延無盡的天涯,正浮起半圓大紅的朝陽。那朝陽先呈現出一團柔和的紫紅,開始并不耀眼。接著,它很快地騰躍而起,綺麗的彩霞一下子變得金光灼灼,閃起一片輝眼的金黃。

黃歷等人走上了一丘石多草稀的山包,看著渾圓的朝陽在群峰之巔象火焰似地放射著紅光。真是美妙啊,大自然的美景,黃歷和程盈秋的手不自覺地拉在了一起,誰主動誰被動已經無關緊要,面對這金光燦爛的朝陽,天空中好象奏著一曲交響樂,一片響亮的、富于感染力的曲調送入人們的耳中。

黃歷和沈棟率部攀爬懸崖,成功擺脫了敵人的包圍,而且由于痕跡消除得很干凈,使敵人誤以為他們化整為零,分散躲藏在流花溝深處的山林之中。于是,調集了大批的皇協軍,開始了聲勢浩大的搜山行動。折騰了一天一夜之后,才覺情況不對,而此時,黃歷等人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快行軍,已經極為靠近游擊隊所在的山里,橫在他們面前的還有一道封鎖線,擔任守衛的是剛剛組建時間不長的偽治安軍。

偽治安軍,又名華北綏靖軍,是抗日戰爭期間,日軍華北方面軍扶植的一支中國漢奸武裝。自七七事變后,日本侵略者積極在華北地區扶植偽政權。偽臨時政fǔ成立時,對治安問題,王克敏沒有適當的人選。而齊燮元受到日軍多田中將的“優遇”,由多田中將推薦,,被任命為偽治安部總長,齊燮元想建立一支完全聽命于自己的軍隊。

齊燮元認為,要編練軍隊不能用黨軍人員,而其它人才又有缺乏之感,必須“先造就干部將校”,訓練一批青年作自己的爪牙,方可重新改良。齊燮元向日軍拋出“先設學,后建軍”的方案。隨著日軍侵華的不斷深入,其兵力漸漸不敷分配。為解決其兵力不足,鎮壓抗日力量,日軍便想利用齊燮元“作傀儡”,在華北建立一支正規偽軍,充當日軍侵華的炮灰。日軍認為,一支正規軍隊,它的基本干部必須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日軍想招收一批思想單純的青年,向其灌輸奴化思想,以便于驅使。

因此,齊燮元的方案一拋出便得到日軍的。于是,齊燮元先后在北平的通縣、清河建立了軍官學校、軍官訓練隊、軍士教導團、譯務訓練班,為建軍培養軍官。軍官訓練隊,招募國民黨軍隊失散的舊軍官,培養連以上軍官。軍士教導團,招考具有小學文化程度的青年,培養中士班長。譯務訓練,招考懂點日語的青年,培養日語翻譯。同時,北平的偽政fǔ內務部,向華北各縣布命令,強征壯丁,建立起一支“正規軍”,命名為“華北治安軍”,投入所謂“華北治安戰”。

華北治安軍的總司令由齊燮元擔任,而齊燮元作為老派軍閥,雖然也打過多年的內戰,但其出身卻是滿清的秀才,這豎版書讀多了就容易頭腦僵化。說到頭腦僵化,并不是對齊燮元的誣蔑。舉個例子:偽綏靖軍成立的時候,齊燮元最重視的一件事情,不是裝備,不是訓練,卻是大修“武廟”,讓偽軍將領們去參拜,美其名曰:要偽軍獲得“精神上的力量”,當然他自己也方便從中貪污。

武廟,歷代都有供奉,以鼓勵武將勇往直前,精忠報國。明初一度廢棄,清代重建,武廟在北京德勝門內西大街,又名關岳祠,清代供奉關羽岳飛。齊燮元開武廟,地方沒變,然而,關羽忠烈千秋,岳飛專殺韃子,這兩位顯然日本人都不能認可,理由很簡單,影響不好么。于是這位齊總司令靈機一動,廟沒變,神仙改了。主祀老武神姜子牙,從祀挑了諸葛亮,張良,還有兩個新增加的,一個是岳忠祺,一個是施瑯,都是為滿清效力的漢族將領,嘿嘿,這二位得樂成什么樣,后繼有人哪,咱在滿清當狗都沒有這樣風光過。

不過,面對這樣一堆大雜燴式的神主,對比今天政治學習的效果,對這幫有奶就是娘的偽軍將領來說,這樣的武廟能帶來多少“精神的力量”,可想而知。齊總司令的迂闊也可見一斑。更熱鬧的是,齊燮元還在武廟,親自擔任授旗官,為每個偽軍團授予了軍旗,儀式十分隆重,每次都有日本高級軍官來參加。

偽治安軍建軍后,齊燮元急于做出成績以博日本人的歡心,積極推行“治安強化運動”,而活躍在北平附近的游擊隊便成了他最方便的目標,于是他主動請纓,派出治安軍參與對游擊隊的圍剿和封鎖。

趙堡是一個三百來戶的村莊,村莊緊靠大路東側,有一大片互相連接的藕塘,半月形的圍繞著村莊。經過村民年長日久的堆積,使得塘前一帶的堤堰愈加高聳,成為一道天然的阻擊屏障。

黃歷和沈棟率領部隊用一天一夜的時間急行到此地,在夜間突然包圍了該村,部隊秘密進入,一舉控制了維持會的烏合之眾,然后在村口放了便衣暗哨,封鎖了消息的散出。等到天亮,一些農人照常下地干活,但看起來都沒什么力氣。村子看起來還是那么平靜,其實地里的農人都是由士兵假扮的,給外界造成一種假象,并且擔任起警戒的作用。

人困馬乏的部隊終于可以在這個村子里吃上熱飯,喝上熱水,休息一下透支的體力。但黃歷和沈棟等人的心卻還提在半空,因為前面扼守他們歸路的據點里有一個營的治安軍,其中還有日本顧問。

“偽軍就是人多,戰斗力并不強。”沈棟試探著說道:“等我軍養足精神,一鼓作氣沖過去,應該不是很難。”

“俗話說:歸師勿遏。偽軍只能依靠據點進行固守,應該不敢出來追擊,我們休息一天,趁夜突圍,應該還是有把握的。”區忠肉著眼睛,疲累不堪的樣子。

“先去休息吧,疲憊之師是打不了勝仗的。”黃歷笑著擺了擺手。

真希望天快些黑下來。躲在這里一來是因為白天行軍過于顯眼,二來也是考慮到戰士們的體力。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的部隊,是不能與敵人作戰的,就算是偽軍,也不行。當然,風險是存在的,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不會出什么意外了。

黃歷也困倦得很,他微微閉上眼睛假寐,腦子里卻始終平靜不下來,迷迷糊糊中他一會兒夢見自己踩著沒膝的積雪在茫茫雪原上跋涉;一會兒又夢見摟著程盈秋軟軟的身體,在占她便宜;一會兒又夢見了他被鬼子追趕,上天回路,入地無門……

“老三,醒醒,老三。”沈棟在外面轉了一圈,回來見黃歷閉著眼睛,手腳亂動,嘴里還直哼哼地直叫喚,知道他睡壓住了,趕忙推他的肩膀。

啊,黃歷睜開了眼睛,一時昏花愣怔,等清醒過來,卻還覺得夢中受到的驚慌,一直纏著他的心神。

“別在椅子上歪著,上炕好好睡吧,我剛巡查完,應該沒有問題。”沈棟笑著說道。

“不行,不行,我得出去看看,可千萬不要出紕漏。”黃歷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大步走了出去。

村子里靜悄悄的,百姓們不知道是哪里開來的軍隊,都惶恐地縮在家里,用破缸、石頭擋在門,希望能以此來抵擋暴力和蹂躪,盡管他們知道,那些東西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多些心理安慰。

黃歷走在村里的街道上,偶爾能聽見旁邊房子里傳出些響動或小孩子的哭聲,但隨后便消失了。他淡淡一笑,對老百姓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也不會向他們炫耀自己帶領的是一支抗日的隊伍,是消滅鬼子的漢奸的。而且,這對他們來說,也未必是件好事,就這么突然地來,再悄悄地走,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書房里比較明亮,極分明地顯出壁上掛著的朱拓的大“壽”字,陳摶老祖寫的;一邊的對聯已經脫落,松松地鄭了放在長桌上,一邊的還在,寫著“事理通達心氣和平”。書案上是一堆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錄集注》和一部《四書襯》。

“爹,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玉婷面帶憂色地走進來,對著沈輔弼問道。

沈輔弼抬頭看了看女兒,雖然他也是心中忐忑,但還是勉強笑著安慰道:“婷兒,不要害怕,治安軍里有你表哥,有事會照應咱們的。”

沈玉婷皺了皺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說道:“連門都不讓出,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馬,萬一他們是土匪——”

沈輔弼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婷兒,別胡思亂想的,要是土匪,哪會如此消停,早就砸門砸窗,鬧得烏煙瘴氣了。對了,你還是去后面的地窖里躲著吧,這樣更保險。也好好想清楚了,真的不和我們去西安?那里有歷朝歷代的皇氣鎮著,日本人是打不過去的。當年洋鬼子進京的時候,太后老佛爺不也到那里去暫避一時嗎?”

“爹,您這種說法靠不住。”沈玉婷說道:“要是大家都暫避一時,沒人抗日,西安能保險嘛,到時候,小日本真要滅亡中國了。”

“抗日是你這個女孩子的事情嗎?”沈輔弼不悅地說道:“中國沒你就不行了?”

“爹,話不是這么說,您不是常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嗎,怎么到了自家人身上,就變了腔調。”沈玉婷反駁道。

沈輔弼被噎了一下,剛想繼續勸說,門一開,護院老吳闖了進來,急道:“老爺,他們來叫門了,說是拜訪您呢!”

“有多少人?他們到底要干什么?”沈輔弼心中一驚,立刻追問道。

“總有五六個吧,都扛著槍,說話倒還客氣。”老吳咽了口唾沫,比劃著說道。

沈輔弼緊緊皺起了眉頭,心中既害怕又慌張,他不知道村子里突然來的這批軍隊到底是何來路,拜訪他,是借口吧?可他們是什么目的呢?

“爹,我看您也躲一躲吧!”沈玉婷有些擔心地說道。

沈輔弼搖頭嘆息了一聲,起身整了整衣服,擺手道:“婷兒,你快去后面藏起來,爹沒事兒的。既然他們說話還客氣,我想不過是為了錢財,這身外之物,爹還不是太在乎,你快去吧!”

看到父親和老吳出了書房,向門口迎去,沈玉婷咬了咬牙,飛快地跑到客廳,躲在套間的netg下,還掏出了父親送給她防身的小手槍。

時間不大,沈輔弼在前,黃歷帶著四個隊員在后,進入了客廳。黃歷臉上的神情很平和,而沈輔弼年歲雖大,卻是很客氣。因為他不知道黃歷等人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們此來的目的。在這個年頭兒,挎槍的總是很令人恐懼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請醫

客廳是一座一通五間的建筑,后壁是一堵粉刷的泥墻,左右兩個出口通往后院,前壁是木制格子窗。墻上的粉灰,地板的油漆已有剝落,格子窗的雕飾也有殘缺,說明主人對此無心經營。后壁上懸掛著一幅中堂,中堂兩邊的條幅是“洞明世故皆經綸”,“練達人情即學問”。紅木靠山幾兩端的瓷筒里,放著拂塵和幾束圖卷。靠山幾正中的雕漆盤子里擺著一座玲瓏剔透的假山,左右襯著兩盆蘭草。八仙桌上,擺著一套紫砂茶具。所有這些擺設襯托得這座客廳分外雅致古樸。

作為一個比較傳統的讀書人,沈輔弼寫得一筆好字,墻上的中堂便是他親手所寫,筆鋒瀟灑,蒼勁有力,在這方圓百里也相當有名。不用說農村里辦紅白喜事,或者神龕上“天地君親師位”之類的字帖,甚至縣城里不少鋪店的商號招牌,孔廟里的字匾,神頭廟的碑文,也有不少出自于他的手筆。他不僅學問好,而且祖上是這一帶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家財豐厚。他又當過縣城學校的校長,頗受人尊敬,有人稱他叫“沈秀才”,他大為不悅,一步三嘆:“文過飾非,何秀才之有?非也,非也!”如果稱呼他“吳老先生”,他最樂意不過。

雖然沈輔弼家境富裕,但卻并不象祖上那樣吝惜錢財,也不象某些富豪那樣好酒貪色,生活放蕩,反倒是樂于輸財助人,修橋鋪路,這也得益于他年輕時曾在上海的求學經歷。在骨子里,他還是比較傳統,但卻受到了不少新知識,新事物的影響。但七七事變之后,他的平靜生活被破壞了,聽到的是恐怖的槍炮聲,見到的是眼淚和血水,成天心驚膽顫,惶惶不可終日。

這個具有正義感和民族自尊心的沈輔弼,目擊時艱,傷心國難,卻又無能為力,便躲在家中詠詩習字,打日子。但他越呆越郁悶,加上日本人看中了他的社會影響,頻繁拉攏他加入偽組織,所以便有了去西安的打算。但遲遲未有行動,不僅是因為故土難離,更重要的是對在北平上學的愛女的擔心。

黃歷落座,仆人上來茶點,彼此又寒喧了幾句。黃歷雖然滿身征塵,臉上的胡子也顯得粗豪,但卻并不兇惡,他精神抖擻,氣宇軒昂,特別是臉上帶著平和的笑容,顯得輕松而灑脫,從容而平易。這實在大出沈輔弼的意料。

“這位——”沈輔弼一時不知該稱呼什么,叫好漢,豈不是把人家看成了土匪,叫長官,看穿著打扮,又不象是正規部隊,最后只好采取了折衷的方式,“先生,不知來到敝宅,有何見教?如果是貴部錢糧不濟,老朽愿傾力相助。”

黃歷淡淡笑了笑,對于沈輔弼的謹慎和熱心,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卻意不在此。通過審問維持會里的家伙,他無意中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那就是沈家的小女兒沈玉婷從北平帶回來一套手術器械和些許藥品,在村子里曾經為村民做過小手術。不考慮沈玉婷的技術如何,黃歷都想借這些器械和藥品一用,重傷員已經死去了一個,其余的如果不及時救治,恐怕也很難再經受顛簸和奔波。

第一百七十五章手術

“沈老先生的好意,我們非常感謝。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們原是西山游擊隊,現在被國府改編,番號是忠義救第二十二路軍。”黃歷已經了解了一些沈輔弼的基本情況,認為他的品質還是不錯的,而且開門見山,先把自己的身份表明,這也沒有什么關系,如果沈輔弼把自己的這支隊伍看成草莽之輩,反倒不容易答應幫忙。

沈輔弼微微吃了一驚,冷不防打了個愣怔,茶水濺了一些出來。他掏出手帕揩揩水跡,有些疑huo地問道:“原來是,那你們怎么——要知道,治安軍的據點可離這不遠。”

“我們轉戰敵后,本來就是在敵人的腹心之地活動。”黃歷笑著解釋道:“夜里進村,封鎖消息,這也是無奈之舉,相信沈老先生能夠諒解。”

沈輔弼坐在椅上,捧著一杯濃釅的紅茶,輕輕呷著,抬起頭,眼光落在客廳外面的臺階前,幾只麻雀飛回院子來覓食,它們昂頭看著沈輔弼,傲慢而輕蔑,仿佛不再承認這里的主人。沈輔弼下意識地苦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

雖然他這些日子足不出戶,但一些消息還是傳入了他的耳中,對西山游擊隊也知道不少。特別是學生隊,老百姓口口相傳,認為他們紀律嚴明,沒生擾民害民的事情。這讓沈輔弼感到很高興,因為他對學生有種特殊的感情,而對那些類似草莽土匪似的武裝有下意識的防范。當然,他也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基本上大度地原諒了某些抗日隊伍有些離經叛道的舉動。并且認為這些粗野的舉動頗有燕趙俠士的遺風,在這戰亂的年代,確實需要這種重俠尚義,慷慨激昂的意氣,那種“溫良恭儉讓”該是收起的時候了。

“貴軍雖然給村民造成了些許不便,但不搶掠,不燒殺,現在這種非常時期,已經是非常難得了。”沈輔弼半真半假地說道:“長官今日找我有何貴干?只要我力所能及,老朽愿為前驅。”

“是這樣的。”黃歷如實說道:“我軍與鬼子和皇協軍連番苦戰,受傷者頗多,幾名重傷員情況堪憂,聽聞貴府小姐沈玉婷,是在北平學醫的,而且此次放假回家帶了一些手術器械和藥品,我們想請沈小姐施以援手。”

“這個——”沈輔弼猶豫起來,這支隊伍說是游擊隊,可自己無從分辨,萬一是假冒的,這如花似玉的女兒可就危險了,他沉吟了一下,推卻道:“不瞞長官,小女并不在家里,她昨天去了鎮上的親戚家。而且,她還未學成畢業,大著膽子給村民做了個小小的手術,還弄得差點出了人命,要讓她救死扶傷,恐怕會令人失望,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

黃歷抿了抿嘴角,笑道:“沈老先生所說也不無道理,既然沈小姐不在,那就借手術器械和藥品一用,我們可以照價給錢。”

雖然還是商量的口ěn,但話中的意思卻已經很明白,沈小姐可以不出來,但這個要求卻必須要滿足,沈輔弼這么大歲數,當然能夠聽得出來。

“給錢是萬萬不可,器械和藥品,貴軍可以隨便使用,請長官隨我去取。”沈輔弼一口答應下來,心中也松了一口氣,他對這支突然冒出來的抗日軍依然心存疑慮,但黃歷并沒有逼迫,已經讓他不象當初象提防土匪那樣小心翼翼,傳統的教育并沒有貶低文天祥,也并沒有把岳飛拉下民族英雄的寶座。救人,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對他都是一種心理安慰。

黃歷嘴里稱謝,站起身子,他心里很急,沈輔弼也看了出來,連忙領著黃歷向沈玉婷的房間走去。

客廳里安靜下來,沈玉婷悄悄地從netg下爬出,探頭看了看,人都走了。她微微皺著眉,心情有些矛盾地斜倚在椅子上。游擊隊啊,自己曾經欽佩和羨慕的一群熱血的報國青年,竟然突如其來的出現在眼前。自己不是一直渴望著抗日救國嘛,為什么害怕不敢出來?是啊,父親的擔心自己能夠明白,可聽剛才那人的言談,一不為錢,二不為人,只要手術器械和藥品便感激不盡,這樣的人會是壞人,嗯,難以相信。是躲在這里,為了那萬一的危險而與抗日英雄擦肩而過,還是冒一回險,真正地為抗日事業盡一份力呢?

跟著沈輔弼走進了沈玉婷的房間,屋里收拾得干凈爽利,連掛畫的小銅釘都象含著笑。屋子當中鋪著一塊長方兒的綠毯子,毯子上放著兩個不十分大的臥椅。靠著窗戶擺著一只小茶幾,茶幾上一個小三彩中國磁瓶,插著幾朵粉紅色的小花。右壁近檐處,有一個小長方桌,擺著水仙和時鐘之類,還有一兩件女子用品。整個房間布置得玲瓏,文雅,端莊。

沈輔弼打開靠在墻壁上的柜子,笑著伸手一指,說道:“長官,你隨便取用吧,小女帶回來的東西都在這里了。”

黃歷走上前,仔細看了看,雖然東西并不是特別齊全,但也勉強夠用了。他點了點頭,招呼兩個戰士進來,他將物品一件件收拾出來,準備打包拿走。

“小姐,快停下,別往那里跑。”外面突然傳來了焦急的叫聲,沈輔弼吃了一驚,其他的兒女都不在身邊,府上只有小女兒沈玉婷,也只有她才被稱作小姐。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沈玉婷已經出現在了門口,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上衣,下面系著一條青裙,髻垂在兩只耳邊,將鵝蛋形的面龐顯得恰到好處。整齊的前劉海下面,在兩道修眉和略高的鼻子中間,嵌著一對明亮的大眼。這對眼睛非常明亮,射出來一種熱烈的光,這不僅給她的臉上添了光彩,而且她一走進房里,連這個房間也顯得明亮了許多。

“玉婷,你——”沈輔弼擔心的事情還是生了,他手停在半空,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爹,您別擔心。”沈玉婷走到父親身旁,拉著他的胳膊安慰了一句,轉頭望著正拿她東西的戰士,張嘴提醒道:“小心些,別碰破了瓶子,那里面可裝著乙醚,是麻醉用的。唉,你們用布包著太危險,柜子下面有裝它們用的箱子。”

黃歷微笑著點了點頭,彎腰從柜子下面拉出箱子,親自動手,將物品放了進去。

“你們隊伍里有專業的醫生嘛,如果沒有,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沈玉婷咬了咬嘴net,鼓足勇氣說道:“雖然我沒有實踐過,但好歹從書本上學過,出了意外,你們要是不怪我——”

沒實踐過,那就是說還不如自己了。黃歷抬頭望著沈玉婷的眼睛,沈玉婷的神態是沉靜的,給人的整個印象是端莊而美麗,完全是大家閨秀的氣質,文雅、秀氣。但眉尖稍稍挑起,卻又有些俊爽英勇的氣概。

“如果沈小姐能勉為其難當一下我的助手,那些為抗日救國而流血負傷的戰士將感激不盡。”黃歷很鄭重地說道。

沈玉婷猶豫了一下,有些疑huo地望著黃歷,黃歷卻已經低下頭去,繼續裝著藥品和器械。

“好的,我非常愿意。你可以在東廂房作手術,那里我布置過。”沈玉婷握住父親的手,使勁捏了捏,將父親要說的話堵了回去。

“還請沈老先生賣給我們一些烈酒。”黃歷抬頭望著沈輔弼,事先他已經打聽過了,沈府有個酒窖,存放著不少好酒。

沈輔弼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倒不是心疼酒,而是因為女兒的突然出現而感到擔心。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跟著女兒,盡力保護她的安全了。

一塊浸了乙醚的白布輕輕地放在了傷員的口鼻上,不大一會兒,傷員便沉沉睡去。

“差不多了吧?”沈玉婷略帶緊張的開口問道。

黃歷拿起根針扎了扎傷員的足底,試了試反射,點了點頭說道:“可以了,麻醉還是很成功的。”

沈玉婷看到黃歷這么專業,信心大增,把布拿了下來,用欽佩的目光瞅了瞅黃歷。沒辦法,這是黃歷第一次給傷員做手術,根本沒有什么護士可以幫忙,只好先把她拉來了,起碼要比粗手大腳的男人強點吧!

手術前的消毒等程序,黃歷搞得是一絲不茍,非常專業,他拿起手術刀,做了下深呼吸,穩穩的切了下去。

“止血鉗。”黃歷的聲音透過口罩,顯得有些沉悶。

“紗布。”

“紗布。”

“止血鉗。”

沈玉婷聽著命令,有些手忙腳亂的忙活著。

一只白凈的小手伸過來,用mao巾擦去黃歷額頭上的汗水。黃歷沒有注意,程盈秋也趕過來幫忙了。

接連不斷的手術一直持續了五個多小時,直到最后一名傷員縫完針,抹完藥,包扎妥當,疲憊不堪的黃歷和沈玉婷才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

重傷員只有四名接受了手術,其他的不是黃歷能夠處理的,也不是手中這些簡單的器械和藥品能夠救治的,只能是另想辦法,或者祈求上天的保佑。

第一百七十六章新上任的村長

“真累呀!”程盈秋捶著酸麻的雙腿,沖著黃歷和沈玉婷輕輕地點了點頭。

黃歷摘下口罩,對程盈秋笑道:“走吧,咱們吃飯去,我剛才都聽見你肚子里咕嚕咕嚕的叫了。”

“你,你這人,真是的。”程盈秋臉一紅,氣惱的轉身就走,“哎喲!”一聲,差點跌倒,原來是腳站麻了。

沈玉婷伸手扶住程盈秋,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臉,試探著問道:“這位姐姐,你是燕大的吧?”

嗯,程盈秋驚訝地看著沈玉婷,奇怪地問道:“你認得我?”

黃歷的手伸在半空,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么一反問不是變相承認了,算了,反正程盈秋也沒打算回北平,認出來就認出來吧!

“果然是啊!我去過燕大,和你們寢室的楊英梅是小時的玩伴兒。”沈玉婷暢快地笑著,倒不是黃歷所想象的陰謀得逞的得意,而是象久別的故人重逢時的喜悅。

程盈秋遇見一個同自己學歷相近,年齡相仿的女子,心中也是十分高興歡喜。女人之間,即便是很一般的關系,在相處時也會非常親密,手牽著手,笑語盈盈,科學研究將之歸為女人的虛偽。現在,黃歷就看見了這一幕,兩個年輕的女人幾句話過后便似乎成了莫逆之交,親近得不得了,有說有笑地走了,把他甩在了一邊,這甚至有些讓他嫉妒。

“那是你們的長官?怎么還會當醫生呢?”來到沈玉婷的閨房,兩個人半倚在靠椅上,丫環端上茶水、果點,沈玉婷眨著眼睛不解地問道。

“平時看書學的,他還開過正骨按摩的醫館,至于這種外科手術,他好象也是頭一回。”程盈秋說完也對黃歷的大膽表示出驚訝,但現在這種環境,也不得不趕鴨子上架。

沈玉婷瞪大了眼睛,用力咽了口唾沫,苦笑道:“原來他氣定神閑,信心十足的樣子是裝出來的。也是,他要慌里慌張,我還不知道要緊張成什么樣呢!”

“嗯,猜對了。”程盈秋咧嘴一笑,“我了解他,什么時候都要表現得很沉著鎮靜,這是給同伴看的,因為大家都信賴他,他是這支隊伍的主心骨。”

“你們為什么非要跑大老遠的去打仗,這很危險的。”沈玉婷有些不解的問道。

“呵呵,這到處都是鬼子,還分什么遠近?”程盈秋失笑道:“我倒覺得這更刺激,象孫悟空鉆進妖怪的肚子,攪個天翻地覆。”

沈玉婷抿嘴微笑,對程盈秋的話保留意見,她沉吟了一下,試探著問道:“你和他的關系很親密吧?我看你給他擦汗時的神態,還有他瞅你的眼神——”

“他是我先生。”程盈秋一點也不避諱這個問題,甚至說出來有種得意和自豪。

沈玉婷感到很驚訝,那個時代,在校的女大學生嫁人不能說沒有,但卻是非常非常少,她停頓了一下,問道:“你不準備去學校了?還是等開學——”

“不回去了。”程盈秋象是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還是現在這樣更有意義,要是打敗日本鬼子,我還活著的話,也許再去讀書。”說著,她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呵呵,到時候再說吧,都成老太婆了,還讀什么書?”

“不會的。”沈玉婷拉著程盈秋的手,很真誠地說道:“再過十年八年,你也還是那么年輕漂亮。”

程盈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道:“風吹日曬,比以前黑多了,這皮膚也粗糙了,一個女人是最知道這些的。不過,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自己心里覺得痛快,覺得沒白活著就行了。”

“讓我跟你們一起走吧!”沈玉婷突然沖動地說道:“我一直在尋找著這樣的機會,只是沒有門路,遇到姐姐,這就是我的運氣。”

程盈秋心中歡喜,她最近有了個想法,雖然還拿不太準,也沒對黃歷說過,但事情似乎越來越越來越向那個方向展。不過,對于沈玉婷的要求,她還是持謹慎的態度。

“你和家里人說過了嗎?我可不想背個拐騙良家女孩的名聲。”程盈秋吃著糕點,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道。

“我已經長大了,是netg胸脯,確實不小,兩座小山峰聳立,這讓程盈秋都有些吃味兒。哼,我是纏上的,要是放開了,并不比你差。

“那個——”程盈秋喝了口茶水,提醒道:“參加了隊伍,我們就不是女人了,不對,應該是不能把自己當女人看。梳洗打扮,涂脂抹粉,平常根本就沒那時間和精力,紀律也不允許。行軍、打仗也沒人照顧你,要吃很多的苦,要挨很多的累。在隊伍里,就是要表現得和男人沒什么區別,這些,你這個大小姐能做到嗎?”

“能。”沈玉婷使勁點了點頭,然后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起身說道:“我現在就換上粗布衣服,保管象你一樣利利索索。這頭也剪短,什么都和你一樣。”

鎮上的皇協軍駐地。

保安隊長傅老二歪在臥室的紅木雕花帳子netg中間放著一張大煙盤,盤中燃著一盞小小的煙燈。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手中拿著煙釬,釬頭上象花生豆大的煙泡正在煙燈的火苗上“吱吱啦啦”的燃燒著。

片刻后,女人把燒好的煙泡向煙槍的眼里一放,傅老二翻著兩片厚厚的嘴net,猛地長吸了一口,咬牙閉嘴地往肚里吞去,然后兩條象蛔蟲的煙束,從他那蒜頭鼻孔里,徐徐地鉆了出來。兩口煙入肚,精神頭兒立刻足了起來,傅老二壞笑著把手伸進女人的衣服里,捏著摸著,那個女人浪聲浪氣地著sao。

“隊長,老馮來了。”外面的哨兵大聲通報。

“讓他進來吧!”傅老二皺了皺眉,不舍地把手伸出來,那個女人用手指點了下傅老二的大腦門,又剝出個煙泡放在釬頭上。

老馮留著一撇日本式的短胡子,一雙小綠豆眼睛骨碌碌地轉著,黃的臉上堆著笑,走進屋子,恭敬地和傅老二打著招呼。

傅老二緩緩睜開眼睛,開口說道:“老馮啊,趙堡可是個好去處,大家都想著爭,可還是咱們近水樓臺先得月,你這回去,可要把皇軍交待的征糧征稅的事情辦好,差事辦好了,別人才無話可說,我會再給你謀個更好的去處。”

“全仗當家的抬舉。”老馮諂媚的說道:“只是這趙堡離著治安軍的據點不遠,我怕他們的人找麻煩……”

“不用怕,你是皇軍任命的村長,他們不敢胡來。”傅老二輕輕搖著頭說道:“我可以從保安隊給你借幾個兵,這樣就更保險了。對了,那個沈家你不要輕易去招惹,聽說他們和據點里治安軍的一個營長有些親戚,慢慢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塊肥肉咱們日后再想辦法吃。”

“多謝當家的指教。”老馮看著女人將燒好的煙泡又給傅老二裝上,小眼睛卡巴卡巴,有些垂涎地咽了口唾沫。

“記住,皇軍的差使不能馬虎,該收的糧食和錢稅一丁點也不能少。”傅老二狠毒的說道:“那些窮bang子,不狠狠的榨他們,就不會乖乖的吐出來。你這回有人有槍,還怕什么?”

“是,是,小的明白。”老馮點頭哈腰,眼中也射出了兇狠的光。

天空中烏云滾動,天氣悶熱得使人透不過氣來,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

老馮騎在驢背上,望著天空,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咒罵道:這鬼天氣,出鎮的時候還好好的,快到趙堡了卻變得這般模樣,可別給澆得落湯激一樣,在那些老百姓面前丟了面子。

想到這里,老馮招呼大車快些走,自己也夾了夾腿,加快了驢。

兩輛騾車上載著六名皇協軍、兩名隨從和一些雜物,度一快,顛簸得厲害,兩名隨從還好,只是呲牙咧嘴的苦挨。幾名皇協軍士兵本就是土匪出身,又知道這老馮要倚仗他們撐門面、唬百姓,在鎮子里還客氣一些,到了這里卻也就不太把老馮放在眼里了,于是紛紛罵罵咧咧起來。

“幾位兄弟莫惱。”老馮也知道這幾個皇協軍不過是想借機多索要些好處,,便陪著笑臉說道:“眼見得這天便要下大雨了,諸位委屈一下,等到了村里,不僅好吃好喝招待著,我還得找幾個水靈的姑娘給幾位兄弟解解乏呢!”

“老馮,你這話可當真?”皇協軍頭目吟笑著問道:“怕是窮鄉僻壤的,找些七老八十的黃臉婆來消遣我們吧?”

“嘿嘿,馬隊長,這我可不敢。”老馮拱了拱手,笑著說道:“趙堡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三百戶人家還怕找不到讓兄弟們滿意的不成。只要各位能幫兄弟辦好差使,這好處還怕少了不成。”

“老馮是敞亮人呀!”馬小隊長隨口夸獎了一句,轉頭對幾個手下大聲說道:“呆會兒進村都給我精神著點,誰要是墮了馮村長的威風,我就狠狠收拾誰。”

“放心吧,兄弟們都記著呢!”幾個皇協軍士兵亂哄哄地拍著胸脯。

“多謝幾位兄弟,馮某在些先行謝過了。”老馮見皇協軍肯配合,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連連拱手。

第一百七十七章調虎離山的計劃

太陽已經偏西,但還頑強地在空中向大地拋撒著光輝,老馮等人來到村口時,村子里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媽的,這群懶鬼,雨還沒下來,就都不干活了。”老馮生氣的罵了一句,對車上的人說道:“咱們先去村公所歇歇,張三、李四,你們兩個去敲鑼叫人。”

順著村里的街道,大車骨碌碌的向前駛去,幾個皇協軍見沒人,也收起了強打的精神,開始幻想山高皇帝遠的美好生活。

突然,隨著一聲吶喊,還沒等老馮等人弄清怎么回事,兩邊院墻上突然出現了十幾道身影,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著他們,“不許動,不許動”的喊聲此起彼伏,前面的街口也轉出一票人,迅沖過來,將老馮等人堵得嚴嚴實實。

“我,我是新任命的村長,我這里有……”老馮嚇得臉色白,但還想強tǐng著不丟臉面,他迷迷怔怔的還以為是村中維持會的人,急忙伸手到懷里掏委任狀。

一個隊員以為老馮要掏槍,手中的槍一tǐng,明晃晃的刺刀一下子逼到了老馮的胸前,喝道:“別動,動就捅死你。”

“啊,不動,我不動。”老馮全身都僵了,好象一盆冷水澆到身上,瑟瑟抖。

“你,你們想,想干什么?”馬小隊長看著近在咫尺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槍口,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們可是,可是鎮上的保安隊,是皇軍,皇軍派來的。”

“保安隊?還他媽x的皇軍,告訴你,老子打的就是你們這群漢奸。”小隊長韓德光威風凜凜的走了過來,對著周圍的隊員命令道:“傻愣著干什么,下了他們的槍,都給我捆起來。”

時間對于黃歷等人十分緊迫,但倉促行動的惡果更加嚴重,即便是勇敢,也要量力而行。

化裝成農民的偵察員和林大猷回來了,帶來了把守通路的治安軍的詳細情況。號稱一個營,其實只有三百多人,守衛著兩座炮樓,以二鬼把門的姿態封鎖著他們返回的道路。當然,他們可以繞遠從間道潛行過去,但道路十分難走,多是從山林中穿過,蜿蜒曲折,有時還要走過陡坡峭壁,狹窄的地方只能容人側身小心通過。傷員恐怕又要遭罪,如果能夠從這條大路通過,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三百多人,依據偽軍的戰力來算,倒也不是什么勁敵,關鍵是敵人據險而守,我們又沒有重武器,攻克不易。”黃歷和沈棟、區忠等人聽取完情報,表示出心中的擔憂,“俗話說:夜長夢多。我們在此地不宜久留,今晚必須做出決定,是強行突破,還是——,或者繞過敵人據點,翻山越嶺潛過去。”

“強行突破,恐怕傷亡過大。”沈棟雖未言明,但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清楚。

“我也覺得強行攻擊沒有把握,那條小道雖然難走,也難不過攀登懸崖吧!”區忠附和著沈棟的意見。

“傷員是個問題。”黃歷撫著額頭,有些苦惱,一眼瞟見程盈秋在門口晃了一下,向他招手,便站起身,和眾人說了一聲,走了出去。

“開會哪?”程盈秋明知故問,笑嘻嘻地說道:“有個好消息,特意來告訴你。”

黃歷寵溺地伸手抹去程盈秋沾在嘴角的一點點心屑,笑道:“這下可撈著好吃的了,饞貓樣兒,也不怕人笑話。”

程盈秋郝然一笑,說道:“沈小姐告訴我,她的表哥在治安軍當營長,就在附近的據點,我們不是要從那里通過嘛,她雖然很討厭這個表哥當漢奸,但愿意去勸說一下,讓我們過去。”

黃歷眨了眨眼睛,這是一個重要的情報,但對沈玉婷的自告奮勇卻是不以為然,到底是缺乏社會經驗,以為這是演戲呢,還想來個深入敵營,以口舌之利取勝。

“她想得太簡單了。”黃歷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別說只是表哥表妹的關系,只怕是父母兄弟想要促成此事也是不容易。你回去告訴她,稍安勿躁,我們研究一下,這個情況很重要,很可能有用到她的機會。”

“哦,那我走了。”程盈秋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黃歷回到屋里,稍稍皺著眉頭,仔細思索著剛剛得到的情報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這么一會兒,沈棟等人還未做出決定,畢竟傷員是不能丟棄的,可那條路又確實難走。

“我呢,剛剛得到了一個新的情況。”黃歷將沈玉婷和治安軍營長的關系說了一遍,微笑著說道:“我有一個想法,咱們大家集思廣益,爭取制定出一個新的行動計劃。說到治安軍,他們人數并不是太多,戰力也不強,如果不是憑險據守,我們并不畏懼他們。那我們就換個思路,想辦法把敵人引出來,在野外伏擊,然后再攻打已經兵力薄弱的據點,或者可以用別的辦法智取。”

屋里沉寂下來,各人都在認真思考,對于他們來說,更加希望能通過戰斗來解決問題,如果不是畏難于攻堅,他們也不愿翻山越嶺,攀險越難。

“逢強智取,遇弱活擒。”韓德光套用評書里的說詞,揮著手說道:“如果能夠不用攻堅,我寧肯用戰斗解決問題。不就是幾百皇協軍嘛,鬼子都沒放在咱們眼里,還怕他們?”

“是讓你想辦法,不是讓你說大話。”沈棟揶揄地笑道:“我看沈家小姐這條線索可以利用一下。如果能把那個營長調出來,敵人群龍無,也好打多了。”

“如果是伏擊的話,我看這個村子外面的地形就很不錯。”區忠說道:“那道塘堰就是現成的工事,還有旁邊的莊稼地,那么多高桿作物,人藏在里面,外面根本看不清。”

“嗯,嗯,大家的思路一打開,這計劃就會越來越嚴密。”黃歷捏著下巴壞笑道:“還有剛剛抓住的那幾個皇協軍,不是傅老二的人馬嘛,這也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借口嘛!聽沈家小姐的口氣,她和表哥的關系應該不止于此,我再去核實一下,你們先研究伏擊的各項工作。”

“我表哥啊——”沈玉婷聽黃歷問得仔細,也沒太在意地說道:“這個人太過庸俗了,雖然他是吹拉彈唱沒有一樣不會,那人情通達、舉止應酬也很熟練,可就是骨頭太軟,眼皮子太淺。”

“他是不是很喜歡你?”黃歷并沒顧及女孩子的害羞,直截了當地接著問道。

“這個,好象是吧?我也不太清楚。”沈玉婷臉紅了起來,期期艾艾地說道:“曾經有一段時間,他住在我家里。老是陪著我,給我說笑話兒,彈鋼琴,唱歌,朗誦小說,安慰我。不過,自從他當了漢奸,我只見過他兩回,那還是沒躲開的緣故。”

黃歷微笑著點了點頭,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沈小姐,你不怕危險,要去勸說他,我看非但是很難成功,而且是羊入虎口。我呢,有一個計策,先簡單地說一下,看看你能否配合我們,把你那位表哥從駐地調出來。

“我一定配合,我已經和程姐姐說好了,要和你們一起走,去抗日救國。”沈玉婷很堅定地說道。

“那好,我就說說。”黃歷簡單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然后笑呵呵地望著沈玉婷。

“你可夠壞的。”程盈秋在旁調侃道。

“兵不厭詐,這是計策。”黃歷不以為然地說道。

沈玉婷眨著眼睛,露出了好奇又感興趣的表情,說道:“這倒很好玩,我還擔心父親不讓我走,這下子倒省去了麻煩。好,就這么辦,我就在這屋等你們來搶。”

“到時候可別笑哈哈的露了餡兒。”黃歷不放心地叮囑道。

“沒問題,我預備點辣椒,包管哭得眼淚不停。”沈玉婷笑得露出了白牙,轉而又想起了件事情,起身忙活起來,“我的東西得包好,你們先給我拿著,總不能搶人時候還帶著行李吧!”

夜過三更,黃歷等人準備停當,率隊開拔了,別人或許還躲在家里不敢出來,可沈輔弼和沈玉婷卻是知道的。只是兩人的心情大相徑庭,沈輔弼是送走了麻煩,而且還自以為做了對抗日有利的事情而感到心安理得。沈玉婷則是興奮并且焦急地等待,等著人來搶自己。

部隊開出村后,并沒有走遠,分別隱藏在莊稼地里和塘堰后面的草叢之中,黃歷帶著三個狙擊手在林大猷的引路下,騎著從村里買來的騾子直奔敵人的據點而去。

曙色蒼茫,處處都寂靜無聲,只聽得濃霧籠罩、睡意朦朧的樹木上,有不少露珠點點滴滴落下來的聲音。天空開始透出些亮光,看上去象是一塊擰過的、netbsp;看不見的村落里,公激在啼鳴,此起彼落,互相呼應。白晝在與黑夜的爭持中占了上風,黑夜開始蜷縮,光茫徐徐照遍整個天空,擊退了糾纏不清的霧靄。

炮樓陰森森的豎立在道路兩旁的高地上,炮樓后面是兩排房子,是治安軍住的地方,他們的吃喝拉撒全部都在里面進行,炮樓前面有一小塊空地,這是操練用的小操場,外圍則挖了一條又深又寬的壕溝,構成了一個封閉的、能夠自給自足一段時間的堅固堡壘。

黃歷等人將牲口拴在樹林里,留下林大猷看管,他們四人隱秘地步行了一段距離,在離敵人據點六七百米的距離停了下來,趴在草叢中觀察著。

這兩個據點確實很難攻克,敵人居高臨下,又有壕溝,沒有直射火炮,想憑人力奪取,實在讓人望而生畏。黃歷拿著望遠鏡仔細看著,暗自咋舌。幸好敵人采取的是靜態防御,炮樓不能象坦克一樣移動。

華北日軍由于人數所限,一直是高度分散部署兵力,平均每三平方公里才有兩個鬼子,所以才無奈地組織了大批的偽軍進行協助。而且,由于缺乏確切定期的肅正目標,常常變成靜止的防御。日軍如不主動討伐,則等抗日武裝一般也不進犯,因為也沒那個攻堅的能力。但在雙方共存期間,和抗日武裝卻能在民眾中秘密進行工作,充實其力量,一旦時機成熟,即可一舉轉向進攻。

這種局面不是現任的華北日軍指揮官所能知道的,就象多田峻無法理解已經占領多年的華北,竟然存在強大的抗日力量一樣。因為認知的盲目和局限,杉杉元和多田峻對游擊戰都缺乏足夠的重視和相應的戰法。

媽x的,欺負中國武器落后,要是有平射炮,這炮樓就是活靶子,敵人就是住在棺材里面。黃歷左瞅右瞅,很生氣,但卻沒有辦法。

太陽終于在遙遠的地平線上探出頭來,好象是從深淵中升起來似的。又象有什么神圣的看不見的手,把這閃閃光的巨大圓盤高舉在睡意朦朧的大地之上。

現在,那些假扮的傅老二的保安團人馬該進村了吧,黃歷看了看手表,掐算著時間。這就是制定好的調虎離山的計劃,利用此地的治安軍營長傅天應與沈玉婷的關系,演出一場搶人的鬧劇,引誘傅天應帶人馬離開。

然后,在趙堡村外,早已埋伏好的人馬將伏擊傅天應所部。而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接著,據點內的日本顧問將被黃歷等人引出來,被引向另外的方向,這又會削弱據點的守備兵力。最后的表演則是沈棟所率領的伏擊部隊,他們將換上治安軍的衣服,來一次化裝混入,拿下炮樓,并且奪路而走。

計劃就是計劃,可能會有意外的變化,但必須向最有可能成功的方向努力。如果失敗,那這支隊伍也只能翻山越嶺,與大自然搏斗。

天越亮,景象也越優美,火紅的太陽升起在紫褐色的霧靄之中,以其幸福的光芒,祝福著大地上的萬物。而萬物則泥膜拜,在這神圣莊嚴的光景之前,默默閉上了卑微的眼睛。

第一百七十八章連環計(一)

清早起來,傅天應便在勤務兵的伺候下洗臉刷牙,穿上一身嶄新的黃呢軍裝,烏黑的高統黑皮靴,腰里還有一把短佩劍,看起來倒也英武不凡。他喜歡穿戴得整整齊齊地在士兵面前顯擺,這代表著他的威嚴,也代表著他是個非常稱職的軍人。更重要的是,在訓練班的時候,他就因為形容整齊而受到過日本教官的夸獎,這讓他更加能夠持之以恒。

不僅僅是穿戴,傅天應在內心也強烈地認為自己有著成為將軍,成為元帥的資質和能力,他看不到民族的危難,國家的淪亡,他只看到一條閃閃光的仕途之路正向他展開。是的,他很感激日本人動了這場戰爭,日本人不打過來,他可能還不會跡,甚至有可能窮困潦倒。

象往常一樣,他收拾整齊,很威嚴地走出房間,來到小空場上,雙手一背,冷冷地掃視著出操的治安軍。這些人就是飛黃騰達的踏腳石,在他眼里,就是隨時可以去死的工具,他只相信威壓,只相信慈不掌兵這句話。已經有幾個士兵因為犯錯而受到了嚴懲,這不僅讓日本顧問很贊賞,更讓士兵們更加畏懼,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正在傅天應顯示威嚴的時候,一個哨兵急跑過來,在他報告。傅天應的臉色有些不耐,擺了擺手,轉身跟著哨兵向吊橋走去。

吊橋旁,沈家仆人老吳滿臉是汗,焦急地望著里面。等看到傅天應,立刻象見到了救星,快步迎了上來,叫道:“表少爺,表少爺,出大事了,請您馬上帶兵去救小姐呀!”

“小姐怎么了?”傅天應臉色一變,急著問道:“出了什么事,快說。”

“是,是這樣的。”老吳喘著粗氣,臉上帶著憂急的神情,“今兒天沒亮,鎮上的保安隊便來了兵,進了村就把小姐給抓走了,說是,說是早就定好的親事,傅團長今天便到村上拜望岳父,并且與小姐在村公所成親。”

“放屁。”

傅天應怒不可遏,對沈玉婷這個小美女,他一直垂涎,但他要用自己的魅力和殷勤來打動她,讓她主動投懷送抱。一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橫刀奪愛,而且他還一直瞧不起那個土匪出身的傅老二,魯莽粗魯,一點都不會討好女人的手段。皇軍剛剛劃定范圍,趙堡歸鎮上管轄,這個王八蛋就蹬鼻子上臉,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表少爺,您可得快著點呀!”老吳可不知道黃歷和沈玉婷定下的計策,急得直蹦高,這樣更加逼真。

“他們有多少人?”傅天應握緊了拳頭。

“不多,也就十幾個。”老吳如實答道。

“我馬上帶兵去趙堡。”傅天應咬著牙說道:“這個土匪,給他幾分顏色,就敢開染坊,今天就讓他知道,我傅天應帶的是什么兵,可不是他們那些打家劫舍的烏合之眾可比的。你先回去,盯緊了他們,告訴我表叔,不用著急,我馬上就把表妹給救出來。”

“好,好,我這就回去,有什么動靜,我再來報信。”老吳翻身上了大青騾子,抽了一鞭子,絕塵而去。

“傳令,一連集合,隨我跑步去趙堡。”傅天應轉身對勤務兵命令道。

“是!”勤務兵一個立正,跑步而去。

哼,傅老二,你這不僅是搶我的女人,還是落我的威風啊,傅天應將手放在槍套上,咬牙切齒。

黃歷等人潛伏在外,看著據點內人喊馬嘶,時間不長,一個年輕的軍官騎著匹馬,帶著一百多治安軍開出了炮樓,過了吊橋,順著向趙堡的路快行進而去。第一步計劃成功了,黃歷抬手看了看手表,掐算著時間。

趙堡,沈棟等人已經布置好了伏擊陣地,一部分人在塘堤堰上構筑簡易掩體,架起了機關槍,等敵人過去后,用火力嚴密封鎖大道,堵住敵人退路。一部分人員進入村子,不使敵人有固守的基礎,另一部分人則分散到大路另一側的青紗帳里,相機側擊敵人。治安軍不同于鬼子,沈棟將兵力全部使用,利用這現有的有利地形,展開一次三面伏擊,即使不能將敵人完全消滅,也要使部隊具有化裝襲擊炮樓的條件。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遠處終于騰起了煙塵,所有參戰士兵都埋低了身子,隱蔽起來,等著敵人進入埋伏圈。不大一會兒,急急趕路的治安軍越來越清晰的落入了人們的視野之內。

傅天應騎在馬上,連連催促部隊加快度,指揮著部隊越跑越近,當看到村口時,他抿嘴笑了起來。傅老二呀傅老二,你個蠢貨,女人不是這么追的,你倒送給老子一個英雄救美的好機會。他幻想著將沈玉婷救出來,女人痛哭流涕地撲進他的懷里,表叔感激不盡地說著好話。嗯,這一切不是幻想,馬上就要實現了。

他在距離村莊不遠的地方舉目遠眺,只見村子里街道空空蕩蕩,看不見一個人影,居民象是都逃避一空。這并不引起傅天應的警覺,在他想來,傅老二的保安團就是一伙土匪,來到村子里,老百姓躲起來是很正常的事情。

突然,幾聲尖厲的唿哨,村子的街道上,院墻上出現了一個個身影,冒出了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伴著機槍的吼叫,子彈猛烈向敵人射去。

激烈的槍聲嚇了傅天應一跳,馬受驚一蹦,恰好擋住了一顆射向他的子彈,撲通一聲,傅天應摔落下巴,滿身滿臉都是塵土,腿還被死馬壓在了底下。幾個勤務兵冒著彈雨,將他解救出來,趴在了一個洼地里。

“傅老二,我操x你x媽,敢襲擊老子。”傅天應惱羞成怒,破口大罵。

突然的襲擊使治安軍損失不小,但在傅天應的嚎叫下,治安軍經過調整,在機關槍的掩護下,向著趙堡動了進攻。

剛才的打擊,游擊隊有很大的保留,他們要讓治安軍誤以為對方人數不多,好全力沖鋒,然后全力以赴,用彈雨好好款待這伙漢奸。

零星的槍聲不斷響起,治安軍在軍官的督促下,叫喊著為自己壯膽,向著村子沖了過來。剛才的打法,確實給了傅天應及敵人相當大的錯覺,他們認為對面的武裝實力并不強,卻不知道將一腦袋撞到石頭上。

突然襲擊之后,村里的陣地上靜悄悄的,這讓越沖越近的治安軍感到了一絲不安,但過多的考慮是沒用的,他們也只能用嚎叫和吶喊來掩飾心中的不安。

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驟然間,村口的陣地上再度響起了密集的槍聲,機關槍噴吐著憤怒的火舌,幾十條步槍射出壓抑已久的子彈,一片火網迎頭向敵人罩去。

傅天應的瞳孔一下子縮小,對面的火力強度出了他的預計,這應該有近百人的部隊,而且擁有的武器裝備也出了他的預計。他的心在下沉,倒不是可惜沖過去的這五十多人的生命,而是擔心無法打敗傅老二的人馬。

突如其來的猛烈射擊,使沖上來的敵人完全暴露在槍林彈雨之下,遭到了慘重的傷亡。在扔下一片片的尸體后,只有少數分敵人逃了回去。

這時,多個方向響起了激烈的槍聲,隱蔽在青紗帳里和堤堰后的部隊起了進攻。突然的襲擊使敵人隱入了混亂,傅天應也是大吃一驚,以為掉進了陷阱,被包圍了。他一邊組織人馬頑強抵抗,一邊緩緩后退,想離開這個三面受攻的不利地形。但退路被切斷,治安軍的人馬猬集在村口平坦的田野上,被密集的火力大量殺傷。游擊隊開始壓縮包圍圈,緊緊扼住了傅天應所率人馬的咽喉。

“突突突……”一陣摩托車馬達聲由遠而近,兩輛鬼子摩托車從據點里開了出來,車上的鬼子警惕的四處張望,每輛車上都架著tǐng機關槍。

摩托車上的鬼子很快現了前面有閃動著的人影,應該就是他們破壞電話線,耽誤皇軍的通信聯絡。

“加!”一個鬼子軍官向前一指,大聲嚎叫著。

“轟隆”一聲,風馳電掣般前進的摩托車猛地一沉,撞到了一條被塵土掩藏的小溝里,巨大的慣性使得摩托車整個翻了過來,車上的鬼子瞬間被甩出老遠,當場摔死了兩個,沒死的那個也滿身是血,躺在地上無力地叫喚著。

后面緊跟著的摩托車“嘎!”的一聲來了個緊急剎車,好容易才停了下來。

“砰!”一聲清脆的槍響,車上的機槍射手一頭栽了下去,“砰!”剛要跳下車的鬼子駕駛員當場被擊斃。

幸存的一個鬼子兵迅臥倒尋找目標,可是一抬頭,四周一片田野!別說偷襲者,就連一條狗都看不見!

鬼子兵不敢亂動,趴在地上胡亂射擊,以試探、尋找周圍的隱蔽火力點。

“砰!”這個鬼子腦袋一垂,鮮血流到了土地上,紅色不斷的擴大。不過兩分鐘,從據點里出來搶修電話線的鬼子全部被黃歷等狙擊手點名。散布在周圍的狙擊手帶著偽裝野地里爬起來,跑到摩托車前,將鬼子的武器收拾一下,飛快的撤走了。

據點里涌出了大批敵人,在日本顧問的指揮下向槍響的地方奔去,他們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如此膽大包天,在炮樓附近展開襲擊。

“狙擊手和觀瞄手之間的對話是為了迅準確地傳遞信息而不是聊天,因此應該是高效和準確的。兩名成員之間對彼此的了解非常重要,要建立一個規范的對話形式,而且在對話過程中接受命令的人必須重復一遍以確保他確實聽清楚命令的內容。”黃歷一邊用瞄準鏡觀察著據點方向的動靜,一邊對趴在身邊的程盈秋說道。

程盈秋既是一個好學生,將來也可能是一個好老師,在任何有可能的時間里,她都孜孜不倦地從黃歷身上汲取著知識。

“雖然是狙擊手在開槍射擊,但觀瞄手的責任也很重大,打個比方,狙擊手如果是猴子,那么觀瞄手就是馴獸師,這意味著好的觀瞄手能通過口述命令指揮狙擊手瞄準和射擊,并根據風向、風力、空氣濕度告訴射手怎樣調整從而擊中目標,在這同時他還要負責監視周圍環境,并負擔起整個小組的警衛工作,讓狙擊手專心致志地瞄準射擊,并根據情況變化作出戰術決定。”黃歷將瞄準鏡調整了方向,繼續說道。

程盈秋聽到關于狙擊手和猴子的比方,嘴角不由抽動起來,強忍著笑意,神情非常古怪。

“當狙擊手們作為一個小組進行訓練時,理論上就應該永遠維持這個組合形式,因為小組成員在長時間的合作訓練中已經形成默契。”黃歷繼續說道:“衡量一個狙擊手的成功之處不在于他射殺了多少人,而在于他能對敵人造成如何的影響。狙擊手如果能擊斃敵軍軍官,往往能夠挫敗敵人的進攻。當隊伍受到敵人遠程火力攻擊,一時又無法得到援助時,狙擊手就應該立即進行敵火觀察,并進入有利的射擊陣位,將最有威脅的敵人依次射殺。這種看不見敵人的戰斗,是最能打擊敵人士氣,給敵人帶來巨大的心理壓力。來了,敵人來了,十點方向。”

程盈秋聽到提醒,立刻將槍對準了黃歷所報的方位。

治安軍們趕到了襲擊現場,慘狀讓這些家伙都倒吸了一口冷氣,裝模作樣地散開搜索,但卻不敢遠離。

日本顧問宮藤摘下軍帽,摸著滲出汗珠的光頭,陰冷的目光在現場打轉,想找出關于兇手的蛛絲螞跡。

呯!遠處突然響了槍聲,一名治安軍軍官撲通栽倒在地,象一塊木頭。

嘩然,治安軍們沒想到襲擊者并未走遠,還敢開槍傷人,他們驚叫著四散隱蔽,或者就地臥倒。

“八嘎牙魯,敵人的在那邊。”宮藤對治安軍們的表現十分鄙視,他拔出指揮刀一指,嚎叫著指揮治安軍們追了過去。

第一百八十章鬼子的新計劃

一頓狂歡之后,宴會終于散席了,被各種酒喝得昏頭昏腦的軍官們,又狠狠地調笑了一頓妓女之后一個個踉踉蹌蹌地漸次離去。sao亂了一陣的大廳,頓時冷清下來。可是,在另外一間密室且,卻在進行著另外一場緊張、秘密的活動。只有這里的活動,才是這次宴會的真正的中心內容。

當那些爛醉的軍官們還在大廳里摟抱著伎女們狂歡亂叫的時候,小野和松下帶著幾個高級軍官走進了一間密室。

一陣喀喀的馬靴聲驚醒了靠著桌子打盹的一個鬼子參謀。他象是被針刺了一下,跳將起來,喀地一聲,兩只腳跟一碰,筆直的站立著,一臉恐懼的表情,生怕挨到嚴厲的斥責。小野白了參謀一眼,微微點了下頭。參謀如蒙大赦般地迅轉過身去,嘩地一聲,拉開了覆在墻上的帳幕,露出了一幅大的軍事地圖。然后,輕手輕腳走出密室,悄悄地帶上了房門。

小野看了松下一跟,象是在征求對方的意見,松下會意地點了點頭,卻又不急于說些什么,只是沉默著。幾個高級軍官從松下那雙逐漸燃燒起來的瞳子里,敏銳地覺察到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

“諸位!”松下終于開口了。一上來的這短促而有力的兩個字,就吸引了幾個高級軍官的全部注意力。從那嚴峻的口氣里,他們感覺到松下正以一個權威者的身分,將要向他們宣布莊嚴的使命。在這間密空里,在這緊要的時刻,他才是唯一的負責的主人。幾個高級軍官包括片小野不禁肅然,一齊習慣地把胸脯tǐng了起來。

松下神色嚴肅地說道:“我榮幸地向諸位轉達北支那大本營司令長官多田峻將軍的指示,遵照天皇陛下的旨意,我們將肩負起新的莊嚴的使命。”

“天皇陛下萬歲!”軍官們聲音不大但很堅實地喊道,胸脯tǐng得更高了。

“在傳達大本管的指示以前,有必要請諸位注意一下北支那的戰局。這樣,也許會使我們的頭腦更加清醒些。”松下以帶點兒教訓的口ěn說道,接著伸手拿起了圖桿。

“勿庸諱言,正面戰場上,皇軍迫使支那政fǔ屈服的努力并未成功,戰爭正向帝國所不希望的長期化展。但皇軍正在對殘存的支那政fǔ施加壓力,到目前為止,那里的戰局不足為慮。令人憂慮的是在這里——”松下狠狠地敲打著地圖,一字一頓地說,“北——支——那!”

“圣戰已進行了一年多,可是,gcd、殘存、以及各種抗日武裝在北支那的勢力卻有了驚人的展,并且已經開始成為皇軍的心腹之患;諸位,請看——”松下熟練地用圖桿指著地圖,說道:“這里,去年入冬,八路軍一度截斷了大同到雁門關之間、蔚縣到平型關之間、朔縣至寧武之間的皇軍三條主要運輸道路,造成了皇軍山西戰場上的極大困難。”

松下換了一個位置站著,象是要避開這種沉重的壓力似地。然而這樣并沒有使他覺得輕松,險上的陰云越堆越厚了:“尤其令人擔憂的是:皇軍中的大多數軍官并未從正規戰的思路中轉換過來,也并不重視這些雜七雜八,甚至連武器都不齊全的武裝。但就是這些人,使得帝國以戰養戰,維持支那戰爭的物資需求的目標受到了很大阻礙。”

“諸位,我們誰也不想站辱帝國的榮譽。照中國人的說法是: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可是,我們畢競不能無視這些鐵的事實。”松下停頓了一下,憤怒而略帶憂郁的目光掃過幾個軍官的臉,圖桿又迅地移動起來。“另外,北支那的紅色勢力散布各處,正在迅猛展,大片的地區已被染上了紅色。”

“大本營對這種局勢已經采取了相應的措施,情況不是很有改善嗎?”小野有些焦躁地問道。他的臉上,聚起了一條條的深溝。這是當他憤怒和焦躁交加的時候,一種慣常的生理反映。

松下的鼻子哼了一下,冷笑里流露出他的不滿和蔑視:“大本營雖然采取了相應的措施,并且已經見到了很大的成效,遺憾的是有不少身居要職的高官們,他們沒能及早地和足夠地注意到這種嚴重局勢,他們被正面戰場的勝利所陶醉,被征服北支那的勝利所陶醉,錯誤地認為淪陷區的抗日武裝已經無力反擊,正在茍延殘喘,更有人竟然把紅色勢力的擴張,看成是他們為謀取自身生存而采取的一種自衛手段。這不但荒唐,而且愚蠢。”

小野和幾個高級軍官悚然動容了。他們約略知道一點大本營內部在戰略問題上的某些爭執,立即判斷出松下所抨擊的那些人,其中可是有好幾名位高權重之人。他們為松下這種近于狂妄的大膽和近于固執的自信所震驚了,開始有點不安起來。

“看來,使這些大人物頭腦活動的最好辦法,是讓他們多飽受幾次敵人的拳頭。”松下傲慢地繼續說道,“紅色勢力是不是為了自身生存而在自衛呢?抗日武裝是不是已經喪失了反擊的能力呢?已經生的和正在生的事實,可以明確的回答這個問題。諸位,你們可知道:有些高官認為華北已是皇軍的占領區,是我們的天下了,是我們安全的‘后院’。目前,皇軍的兵力部署情況是:如以現在華北兵力的密度為一,則武漢地區和長江下游三角地帶為三點五,華南為三點九。兵力空虛呀,輕忽大意呀!諸位。”

“大本營正在抽調南方師團前來北支那,這種情況很快就會得到改觀。”小野覺得松下的講話已經越出了應有的范圍,這種對大本營肆無忌憚的攻擊,一旦傳揚出去,說不定他也要跟著倒霉,就從側面來提醒松下,暗示他收斂一些。同時,他也對這個外表象豬,卻對戰事有著與眾不同的判斷的理解的家伙感到欽佩。

小野的暗示,使松下覺得也該收斂一下了。他倒不怕由此而招致大本營的指責,在戰略問題上的爭執,他的對手們已經開始認輸,今后更多的事實將會更加有力地證實這一點;而是他的悶氣泄得差不多了,該是轉入正題的時候了,就換用一種略略和緩的口氣說道:“是的,大本營現在已經開始采取相應的措施,只有這樣,天皇陛下才能寬恕我們已往的嚴重疏忽。諸位請這邊來。”

鬼子們來到另一堵墻面前站定,松下拉開推幕,露出了大幅的地圖。松下揮動圖桿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圈子,有力地點在一處,揚起眉mao說道:“這里北平的西山,屬于太行山脈,在這里活動著的抗日武裝是我們先要消滅的目標。要知道,在北平這個大城市附近的抗日活動,不僅使皇軍丟了臉面,更因為北平有很多外國人,造成的國際影響相當惡劣。所以,多田峻將軍的計劃是先從這里下手……”

戰爭沒有百分之百的取勝之道,再完美的戰術也難免會出現紕漏,然而正是有這些未知的因素在里面,才讓戰爭變得絢麗多彩,涌現出無數的名將名帥。

先勝而后求戰不是軍事冒險,先戰而后求勝就是軍事冒險。希特勒營救墨索里尼的“橡樹計劃”是一個大膽而且成功的冒險行動,是特種作戰的一個范例;“市場花園”行動則是一次具有賭博性質的冒險行動,是盟軍空降戰術的慘敗,使盟軍在1944年結束戰爭的希望破滅了;而中國駐印軍乘坐滑翔機一舉拿下了防守空虛的密支那機場又可稱之為是一次成功的冒險行動。所以說,在戰爭中的軍事冒險是必要的,因為每次都要先勝而后求戰是不切實際的。諸葛亮六出岐山均處于穩妥的考慮,取道岐山固然穩妥但卻達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最后也就無功而返。

軍事冒險如果能夠出其不意,那么成功的可能性就高,如果被敵人識破那么就很可能失敗。

特勤隊制定的連環計是很巧妙,環環相扣,各方面都想得很周全。但有句話說得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計劃再好也有運氣的成份。

治安軍集合完畢,立刻便有人覺得不對勁兒了。雖然也穿著他們的統一軍裝,臉上的灰塵泥土也讓人很難辨清確切的面貌,但戰士們的眼神不善,就象正在捕食的野獸,隨時會猛撲上來。

隊伍一分,身著鬼子軍裝的沈棟走了出來,“放下槍,都不要動!”他伸手一指,戰士們呼啦一下子將治安軍包圍起來,黑洞洞的槍口,明晃晃的刺刀,讓治安軍士兵們大吃一驚,機關槍也架了起來,嘩啦嘩啦地拉動槍栓,隨時準備射擊。

“太君,太君,我們——”一個治安軍軍官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想說什么,可根本搞不清狀況,便無從解釋。

區忠猛地一拉傅天應的袖子,這家伙一激靈,趕忙扯著嗓子喊道:“咱們對,對皇軍都是,都是大大的忠心呀!大家都把槍架起來,老老實實地聽太君的話,就沒有事情了。”

偽軍們面面相覷,即便軍官不話,他們也根本沒有反抗的決心。槍規規矩矩地架了起來,人則被圈到一塊看管了起來。

第一百八十一章回歸

沈棟和區忠對視了一眼,他們實在是太鄙視這幫沒有骨頭的家伙了,就是把刀頂到他們胸口,他們也不會反抗,這是怎樣的奴才嘴臉?

武漢會戰后,日軍無法達成戰決的目標,轉而必須采取政略攻勢,戰略守勢時,在以華制華及加強控制占領區的原則下,擴充偽軍來協助維護治安。但日軍給予偽政權的經費又有限,所以組織起來的基層偽軍成分很復雜。如果以是否從事農業等生產活動為標準,他們通常可以劃分為兩類人。一類是以農民為主的一般市井小民,投偽的原因多是生計與征兵(強拉民伕);另一類通常是無根的兵痞、土匪、流氓、游民等,投偽原因除了生計,還有自利或無所事事等等。

這樣組建的偽軍沒有政治目的,國家觀念、民族意識薄弱,只是把當兵看成生存和養家糊口的手段,他們沒有決定權,也很少去思考更深層面的問題,只是兵隨將轉地聽從供養他們的領導者。自然,混飯吃犯不著把小命搭上,偽軍之怕死畏戰便成了家常便飯。

順利地解決了治安軍,占領了據點,沈棟等人立刻派人催促后續的部隊和傷員急趕路,并且帶人整理搬運據點內的物資。繳獲的槍械彈藥自然要全部帶走,連據點內的糧食也一粒不剩,盡數裝車。

從外面看,據點并沒有什么異樣,只是炮樓上的日本膏藥旗悄然不見了。當然,這不是什么特別醒目的標志,但卻是約定好的一個信號,表示據點已經被順利拿下了。

鬼子顧問宮藤被狙殺后,治安軍在心理上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加上黃歷等人已經牽著他們跑了太多的路,疲累不堪的他們終于放棄了繼續追擊,開始緩緩地返回據點。

這股人困馬乏的治安軍只能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而黃歷等人完成了任務,卻開始從另一條道快向據點奔去。

不是在秀美的景色面前,不會進入意境,有神怡的感覺;不是看見一派夕陽紅,不會有廣博,感悟浩瀚的情懷;不是縱馬奔馳,不會盡情奔放,感覺因環境而生的暢快。

由于被流彈打傷了一匹牲口,黃歷便把自己的騾子讓給了林大猷,和程盈秋騎在一匹馬上,在大路上奔馳。

慢慢的,程盈秋已經適應了剛開始的那種恐懼感,坐在馬背上飛奔可以讓人心理上產生一種快樂的刺激,她在飛馳的駿馬上體驗到了風的激情,馬的躍動,生命的活力。

“騎馬飛奔的感覺真好。”程盈秋撩開額頭的散,笑著說道:“跟騎騾子是兩種感覺。”

“那你得多練習,別只能趴在馬背上,摟著馬脖子抖。”黃歷調侃道:“這還不是真正的戰馬,否則度會更快。”

“哼!”程盈秋故意用鼻子來表示自己的不滿,烏黑的秀迎風飄揚,弄得黃歷左右擺頭,還是被弄得打了個噴嚏,全噴到了她的后脖子上。

程盈秋用胳膊肘搗了黃歷一下,隨即又體會著那種暢快的感覺,黃歷抓著韁繩,寬大而溫暖的臂膀正把她環在當中,路旁樹木和巖石象奇跡般的在她眼前分裂,飛快地又在她身后復合。

幾輛大車向山里行去,身后是兩個冒著濃煙和火舌的炮樓,在外面東擋西殺了這么多天,終于要回去了,別人倒還表現得不明顯,而特勤隊員們卻很興奮。

“老三,在想什么?”沈棟滿臉笑容地問道:“咱們走這一趟,可是大大地風光了一回。不僅人多了,光這繳獲就能讓別人驚掉了下巴。”

“呵呵,確實很幸運,我也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收獲。”黃歷笑著看了看前面,程盈秋和沈玉婷騎在一匹馬上,沈玉婷練過騎術,很穩當地催動著馬匹,兩個女人低聲細語地說著話。

“誰能想到咱們這支小隊伍,竟然能在敵人肚子里殺個七進七出,那可都是評書里講的故事。”林大猷揮著鞭子,趕著牲口,在旁netbsp;“以后這樣的事情少不了,可有一樣,別因為這次的行動順利而小看了敵人。”黃歷是對林大猷說著話,但也是讓沈棟聽著的,“化裝潛入,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敵人不是傻子,經過這次教訓,以后肯定會有所防備。”

“嗯,老三的話說得對。”沈棟點頭贊同道:“什么好招都不能萬試萬靈,用得多了,別人自然也有招對付。”

黃歷很贊賞沈棟的理解能力,他若有所思地走了一段路,對沈棟說道:“如果有可靠的聯絡手段,其實可以在這一帶放一支小隊伍,就象咱們做的那樣,使敵人后路不靖,牽制他們對山里的掃蕩,并可以看準時機,兩下里配合作戰。”

“要說適合在這一帶活動,那還得是林大叔他們幾個。”沈棟說道:“他們是本地人,老百姓的戒心會比較小,這樣可以慢慢改變他們的觀念,更可以向村民們做出榜樣,將隊伍不斷擴大。”

“那倒也未必。”林大猷有些疑慮地說道:“我們幾個都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不比那些拖家帶口的,這心里沒牽掛,干事便順當。可村里的老百姓只要還能活下去,不被逼到份上,誰也不想拿槍造反。”

“話是這么說。”黃歷點了點頭,說道:“可他們沒想到,在這樣的世道下就是想茍延殘喘也不可得,等見識了日本鬼子的毒辣狠毒,他們才會明白過來。”

“是呀!”腿上受了輕傷的林二柱坐在車上搖頭嘆息道:“老少爺們就是這個性子,刀不架到脖子上,誰也不敢造反。鬼子來了后,俺們村完全實行配給,貨物都集中到什么合作社里,價錢貴得要死,買東西還不給夠量,一家一月只配給一盒洋火、半斤油、三尺布。一人一月二兩鹽。家家餓著肚皮,還要交數不完的捐稅:地畝捐、預借款、人頭稅、合作費、割頭稅、通行證費、居住證費。可村民們只知道傷心落淚,還要苦熬著。”

第一百八十二要求和聽戲

“扒了龍袍是死,打了太子也是死。dukeba”林大猷恨恨的咬牙說道:“他們就是想不通這個理兒,要不是老三帶人搶回了那些fù女,他們也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的女人給送去給鬼子糟蹋了,光是哭天嚎地有個屁用?”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說到底還是政fǔ無能,軍隊無能,把老百姓拋給敵人蹂躪。”沈棟嘆息著說道。

黃歷淡淡一笑,說道:“林大叔,你們熟悉這里,等過些日子,讓你們再殺回來,你們愿意嗎?”

“愿意。”林大猷嘿嘿一笑,說道:“咱別的能耐沒有,跑路的本事還沒幾個人勝得過我,這鬼子呀,我也算看透了,玩歪門斜道可都是外行。”

“呵呵,確實如此。”黃歷笑道:“跟鬼子正面打呀,那不算能耐,就是要搞得他們暈頭轉向,氣得他們哇哇亂叫。”

“到時候可別落下我。”林二柱說道:“咱們過一陣子再來看看那小鬼子的狗樣,看看這些矮銼子們吃了咱中國飯是不是長高了些!”

“可惜沒抓個鬼子俘虜,裝在籠子里讓大家伙看看多好。”沈棟接過話題,微笑著說道:“提高民心士氣,多好的事情。”

“那倒不用強求。”黃歷搖了搖頭,很顯擺的當起了老師,“日本鬼子天生兇殘頑固,即便是受了傷的也不投降,為了抓俘虜,要戰士們冒風險不值得。”

“這違反了《日內瓦公約》,而且與咱們中國人以德報怨的做法大相徑庭。”沈輔弼不知道什么時候坐著輛轎車趕了過來,因為黃歷和沈玉婷定計騙人,連他也蒙在鼓里,擔心著急了半天,卻原來是女兒自己愿意的。他憋了一肚子火,可又不放心女兒跟著人家走,而且經此一事,他也怕鬼子和漢奸報復。這老頭兒倒也拿得起,放得下,一狠心,一跺腳,帶著些金銀細軟和老仆人趕著車便跟了上來,一路上光生悶氣,現在終于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日內瓦公約》?”黃歷望著沈輔弼,很好笑又有些嘲諷的意味,“《日內瓦公約》是專門給咱中國人定的吧?要不日本鬼子怎么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呢!等有機會非得給日本鬼子好好講講這個《日內瓦公約》,讓他們以后不要殺人,不要放火,不要使用毒氣,更不要污辱fù女。”

“你?”沈輔弼氣得把車簾一放,悶聲悶氣地對趕車的老吳說道:“多趕幾鞭子,和這些莽夫粗漢說話,如同對牛彈琴。”

“呵呵,這老頭兒。”黃歷看著轎車走遠,失笑道:“被咱們拐走了寶貝女兒,一肚子邪火。”

“讀書讀壞了腦子。”沈棟搖頭道:“特別是舊書,越讀越圓滑,越膽小,越讓人沒有了血性。dukeba”

“你再氣氣這老頭兒,去把沈家小姐追到手,我看她tǐng不錯的。”黃歷調侃道。

沈棟翻了翻眼睛,他的腦海里驀然浮現出一個女人的形象,一時讓他癡住了。見到她時,倒不覺得怎樣,這離開一段時間,倒是牽腸掛肚得很,難道——,他用力搖了搖頭,怒力把這個念頭甩掉。

北平西山,是太行山的一條支阜,古稱“太行山之”,又稱小清涼山。宛如騰蛟起蟒,從西方遙遙拱衛著北平城。因此,古人稱之為“神京右臂”。西山峰嶺連延,歷今房山、門頭溝、石景山、昌平等幾個區縣,古稱無定河的永定河貫穿其中,將西山截為南北兩段。

至于距城區較近的翠微山、平坡山、盧師山、香山以及西山余脈荷葉山、甕山等等,則更為北平人們所熟悉。西山林海蒼茫、煙光嵐影、四時俱勝,于是,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文人學士為它四時的景色所傾倒,游玩賞樂其間,樂不知返。

在這戰爭年代,西山還是那樣風景優美,但優美之中又透出了蒼涼和悲壯,一群不甘當亡國奴的人們在這里為國奮戰,拋灑熱血。

傅老二這股最大的土匪被鬼子拉走了,暫時的威脅還看不到,但卻使游擊隊在山里少了敵對力量的破壞。在山里雖然地形有利,打跑皆宜,但后勤卻是個問題。山里的村莊不多,而且都是些小村落,人口稀少,土地貧瘠,從長遠來看,游擊隊的展將要面臨的困難很多。

不過,現在的游擊隊還沒有感到那種如山的壓力,而且由于平津軍統的人力和物力,傅老二匪幫的出山投降,環境竟然變得相對寬松。特勤隊的滿載而回,更讓游擊隊的人數、裝備上了一個檔次。

對于黃歷來說,此次出擊作戰既是鍛煉隊伍,也是對自己的訓練方法的一次檢驗,好在損失不大,不至于花費很多的時間恢復元氣,也不必因為付出了太多血的代價,而讓每個人的心情都異常沉重。當然,如果按照常人評價的標準,特勤隊所取得的成績與付出的代價實在不成正比,應該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戰績。

但對于這些戰績,黃歷卻并沒有放在心上,他花了兩天時間進行總結和反思,即便是成功的行動也有不如人意的暇疵,而且從裝備上看,也缺乏山地作戰的登山器材。

“……山地進攻戰斗的主要戰法:一是集中力量,奪點控道。集中力量打要害,是進攻戰斗的普遍指導原則。山地進攻戰斗,敵之要害在哪里在制高點、山埡口、交叉路口和山間通道上!一旦攻克這些要害,敵防御部署將被割裂,防御體系將陷于癱瘓!二,山地最適合用于防御,一個險要的地方只需要幾個人的力量就可以防守,并且使敵人的重火器難以揮作用,所以,最適合游擊隊現在的狀況。而且,對于特勤隊這樣的精干小分隊來說,山地的復雜地形給他們提供了襲擊和破壞敵后方地域的可乘之機,可以大膽深入敵翼側、側后或縱深,襲擊敵指揮機構、炮兵陣地和后勤設施,破壞敵人進攻時通行的橋梁、交通要道和通信樞紐等重要目標……”

“另外,山地地形復雜,地勢起伏大,隱蔽條件好,許多地區植被茂密,非常有利于狙擊手的隱蔽機動和突然起致命一擊。敵軍指揮官、向導、技術兵種如果遭到擊殺,將嚴重影響其行進度以及作戰能力。如果沒有機會擊殺此類敵人,可選擇其他敵人進行狙擊,可以采取擊傷而不打死的策略,一個傷員可能至少需要兩個士兵照顧,如果傷員增加,敵人的機動性將受到極大制約。這在特勤隊的實戰中已經得到了驗證,可謂是行之有效……”

黃歷停下筆,思索著,他是一個極聰明的人,善于總結經驗,汲取教訓,并能展開想象,得出更深刻的結論。雖然他的記憶有很大的缺損,但相對于當時的人們來說,他的知識量是巨大的,想出來的東西便自然而然地讓人有前的感覺。

正想著,外面腳步聲響了起來,程盈秋笑呵呵地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軍服,十分合體,回到山里,比較放松,裹胸布取了下來,因為腰間緊扎著一條赭色的皮帶,愈襯托出tǐng拔飽滿的酥胸,柔軟纖細的蠻腰和豐盈婀娜的tún部。

“在寫什么呢?”程盈秋湊了過來,說道:“今晚有戲聽,別憋在屋里了。”

黃歷很不滿地瞅著她,起了牢sao,“你成天亂跑,晚上也見不到人影,和那幾個女人呆在一起,要搞什么名堂?”

程盈秋抿嘴一樂,坐在黃歷身旁,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幫個忙,這些武器裝備給湊齊吧!”

黃歷疑huo地看著紙上列出的武器裝備,這應該是一個班的標準,一tǐng機關槍,一支狙擊步槍,四支盒子炮。他不明白程盈秋要干什么,伸手敲了敲,問道:“你要這些武器干什么?不說清楚,我也不好向上面開口要啊!”

“這是我的計劃。”程盈秋很暢快地笑著解釋道:“我要組建一支女子戰斗組,現在已經有五個人了,武秀蘭、沈玉婷、連英、金秀,再加上我。這些就是我們的裝備,你看怎么樣?”

黃歷眨著眼睛想了想,說道:“一個機槍手,兩個狙擊手,剩下的兩個拿短槍,應該是彈藥手,多出的兩支短槍是給誰用的?哦,兩個狙擊手是一長一短雙家伙。”

“聰明,一猜就中。”程盈秋笑著拍了拍黃歷的肩膀,說道:“怎么樣,我想出來的,配置合理嗎?”

黃歷苦笑了一下,說道:“合理倒是合理,可就是太好了,別人該怎么說,我該怎么開口呢?”

“也不是很好嘛!”程盈秋抓著黃歷的胳膊輕輕搖晃,撒嬌般地說道:“你一定能辦成的,對不,我可是跟她們保證過的,你不會讓我丟臉吧?”

淡淡的女人香傳進了黃歷的鼻孔,戰斗緊張,兩人好久沒真正親熱了,回來一是疲累,二來程盈秋忙活她的女子戰斗組,一天也看不見個人影,黃歷有些情動,伸手摟住了程盈秋的纖腰。

“干嘛?說正經事兒呢!”程盈秋嗔怪地推了黃歷一下,卻被黃歷抱得更緊。

一旦愛情生在男女之間,使其脫于情玉之上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黃歷猛然低下頭,用力地ěn著程盈秋的脖頸,耳朵,臉蛋,眼睛,還有那溫熱的嘴netbsp;嗯,嗯,程盈秋掙扎著,卻因為怕有人聽見,而不敢太出聲,直到那深深的ěn讓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沖動和幸福的感覺,一種醉人的快樂,一種無限的柔情浸透了她的身體。她停止了掙扎,覺得自己被溶化了,她作出了本能的回應,那是多么長久,多么心醉的甜ěn。她的頭往后仰著,眼睛迷迷糊糊,身體懶洋洋的,心里有點昏迷。

兩個人喘息著躺在了一起,愛情的全部魅力,它的全部熱情,它的狂喜,它的甜蜜,在兩個人身上勃了,涌入了他們的心靈。兩人目光轉不開了,目光交織著,探詢著,世界安靜了,似乎天地間只有他們兩人,所有的雜聲都被隔離到了另一個世界……

翻云覆雨之后,程盈秋倚在黃歷懷里,微微側頭看著他,她臉上泛著紅暈,眼睛迷離著,愛情使她變得更美。這樣的姿勢很放松,她很自然地以為自己的身體就該在那里一樣。臉上的表情使她象剛剛揭下蓋頭的新娘看著自己的小女婿一樣,充滿著幸福。

“那些武器要盡快搞到哦!”程盈秋說話懶懶的,激情過后的幸福和快感還沒有消散,身體不想動彈。

“當然,當然。”黃歷輕輕撫摸著她的頭,俗話說:吃人家的嘴軟,他現在是什么都會答應下來的。

“吃完晚飯,一起去聽戲,放松放松。”程盈秋用手指在黃歷的胸前劃著圈,微微閉著眼睛,回味著以前,幽幽地說道:“還記得在天津的時候,你帶我去看電影嘛……”

月亮剛剛升起來,村口的場院里已經坐滿了人。演大戲,在小村子里本來是件很轟動的事情,但由于時間關系,舞臺布置得很簡陋,又有軍隊壓場,老百姓不太敢放聲吆喝叫好,現場的氣氛并不太熱烈。

這不過是個走南闖北的草臺班子,名字倒tǐng響亮,叫慶梨園。當時在老百姓眼里,唱戲的是個低檔行當,王八戲子,走不在人前,是摳人碗底過日子,是個養小不養老的營生,還不如當長工。別看年輕時tǐng出名,到老也是落個討吃要飯凍餓死。這還是名角,至于一些二把刀、流程把子,那就更不在話下,唱上一輩子,連個身貫都護不住。

由于戰士們生活單調,游擊隊又制定了嚴格的軍紀,不準,不準擾民,所以找個戲班唱戲,這也是排解戰士們情緒的一個舉措。至于村民,則是沾了部隊的光,一聽說,隔著十里八里的百姓也都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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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暗濤起伏

河北的人們對于燕趙地方戲曲格外情有獨鐘,盡管沒有梆子戲臺上的角兒的深厚功底,唱不出家鄉戲高亢明亮的悲腔長調,可是浸染多年,每人隨口也能哼唱上幾句,自我感覺tǐng美。在物質極度缺乏的時代,文化生活似乎遠遠勝于溫飽的需求。喜慶節日、廟會、趕集,都少不了“唱大戲”的熱鬧情景。

慶梨園演的是傳統的《大登殿》,逢年過節,《大登殿》是少不了的一出戲。在描寫唐代民工薛平貴從盲流到皇帝的傳奇一生的長篇連續劇《紅鬃烈馬》中,《大登殿》扮演著大結局的重要角色。好人個個得道,壞人個個倒霉,端的是喜氣洋洋。王寶釧在寒窯中苦苦捱過的十八年,有了這么一個安定祥和的結尾,也變得云淡風輕,成了花開富貴圖中一筆無足輕重的點染。。

戲很俗套,演員的服裝也并不很好,但女主角的表演還是很出彩,水袖一抖,眉梢眼角亮晶晶,似淚似笑:“寒窯里受罪十八秋,等著等著我就做了皇后!”博得很多男人的熱烈掌聲。

“嘿嘿,有意思。”黃歷雖然不太喜歡,可也看出了個大概,他側頭對坐在身邊的程盈秋調侃道:“你看看人家,啊,兩個女人虛懷的若谷,高風的亮節,醍醐灌頂,天花燦爛,和平相處共侍一夫,你,得跟人家好好學學。”

“切,你甭做美夢,這戲得改。”程盈秋撇了撇嘴,用凌厲的眼神讓黃歷有些心里沒底。

“怎么改?”黃歷奇怪地問道:“改完了,還有人看嘛?”

“現在都什么時候了,還有這種歌頌封建夫妻關系的戲。”程盈秋很是不滿地說道:“要貼近生活,貼近現實。戲劇不僅要給戰士們演,還要給老百姓演,要喚起抗日的斗志,要喚起不屈的反抗,這才是好戲。別學王寶釧,傻了吧嘰的在破窯里忍了十八年。要讓大家都知道,好日子是自己爭取來的,可不是靠忍耐得來的。”

“有道理,很有道理。”沈棟突然在旁邊插嘴贊同道:“這個大團圓的結局確實有些牽強附會,搞不懂兩個女人一開始是水火不容,怎么會一下子就變得虛懷若谷,共侍一夫,不好,很不好,一夫一妻才是社會的進步嗎!”

“本來還想讓你幫著訓練,可你竟然還敢有賊心,可不能給你制造機會。”程盈秋斜著眼睛瞥著黃歷。

“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黃歷不以為意地一笑,說道:“好,既然你不放心,我也樂得清閑,你也能過把當教官的癮。嘿嘿,別心軟啊,把那幾個小丫頭累哭才好呢!”

“你咋那么壞呢?”程盈秋伸手掐了黃歷一下,翻了翻眼睛,“你說,咋就那么壞呢?”

月亮高高地懸掛在深藍色的夜空上,向大地散射著銀色的光華。樹林里,濃蔭投射著斑駁的月光。風來了,樹枝搖曳著,月光、樹影一齊晃動著,婆婆娑娑,象微風吹動著碧綠的湖水。

十幾個人坐在樹林里,低聲說著話。

“現在工作開展得不順利。”一個中年人有些低沉地說道:“本來我們已經在這支沒有背景的部隊中做了大量的工作,可沒想到gmd突然殺出來,現在指揮權被不斷奪走,他們已經基本控制了這支部隊。”

“是啊,自從gmd插手以后,他們的人員在部隊展很快,這就使我們原來的設想變得不切實際。”另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的手指在另一只手背上輕輕彈動,思索著說道:“所以我們要順應形勢,積極應變。如果繼續執意不改,恐怕會引起部隊干部戰士的反感,以及軍統的特別注意。”

“如何應變呢?”一個年輕人苦笑著說道:“現在游擊隊依賴著gmd的資金和物資援助,而且派來的人員也算精干,特別是老三,打仗頗有一套。再說,紀律也算可以,老百姓對游擊隊并不排斥。”

“我在特勤隊便很有感受,老三打仗確實很厲害,他個人的能力也絕對令人欽佩。”臉上有一道小刀疤的年輕人說道:“帶著一支小分隊,在敵人的腹心來去沖殺,可見他的膽魄,到現在為止,好象還沒打過敗仗吧?現在特勤隊又在擴招了,假以時日,絕對會是一支令日本鬼子感到膽戰心驚的精銳。”

中年男人沉默了下來,他感到了壓力。黃歷敢率隊奔襲沖殺,憑的不只是膽量,沒有過人的智謀,也絕對不能成功。跟這樣一個人打交道,他覺得并不輕松。雖然黃歷并不怎么插手游擊隊的其他事務,只是專心練兵打仗。

“國共兩黨打了這么多年,歷盡艱辛才形成了統一戰線,共同對外。”中年男人深沉地說道:“這很不容易,所以,統一戰線高于一切,我們要采取靈活的策略,避免破壞統一戰線的事情生。”

對于統一戰線的認識,gcd也是經歷了幾個階段后,才形成了自己的原則和策略,就目前而言,確實很珍惜來之不易的合法地位。而目前的時局,國民黨還沒有采取激烈的軍事行動,所以gcd采取的策略便是勇敢地拋棄關門主義,采取并維護廣泛的統一戰線。

戴眼鏡的男人對國民黨的以及官員的無所作為深為痛恨,一下子還消化不了中年男人所說的道理,疑huo地問道:“靈活的策略,是怎樣的?”

中年男人緩緩說道:“從目前來看,這支隊伍從上到下還是熱心抗日的,拋開黨派的區別,這說明大部分人還是有民族氣節的,所以,我們的工作要更隱蔽,心眼要更靈活,善于變通。另外呢,不要表現得太特立獨行,以免引人懷疑。現在和以往不同,我們還沒有與上級取得聯系,孤立無援。而這支隊伍又在名義上歸屬了,我們的工作很可能會被別有用心的人看成了搞分裂。”

“那我們就干等著?”眼鏡男說道:“要不,咱們都撤出去吧,去找自己的隊伍。”

“不,現在這樣做還為時過早。”中年男人擺了擺手,說道:“如果綜合分析一下,部隊里很多人都是可以爭取,或者是合作的對象。先是爭取,爭取不來便是合作,即便不能合作,也不要讓他們日后與我們為敵。對了,某些人的身上,還是可以折射出象老三、沈棟,以及其他重要人物的行為和心理。”

“你是說那個姓程的和姓武的女人?”一個年輕人試探著問道。

“對,可以從她們身上得到很多的信息。”中年男人將手指叉在一起,用力再放松,緩緩說道:“我們還要學習先進的練兵方法以及戰術,畢竟老三和特勤隊讓我們耳目一新,這都很有可取之處。”

這群人是游擊隊成立之初,奇襲德勝門外模范監獄所解救出來的,當時一般政治犯,大半參加了游擊隊,而他們則是屬于gcd,一直在隊伍中暗中做著工作。只是由于北平附近還沒有gcd的部隊,平西根據地更是只停留在計劃書上,所以被gmd軍統搶了個先。

武漢會戰時期,盡管國共之間的摩擦時有生,但從總體上看,這個時期是中華民族團結抗日的黃金時期。孫中山先生畢生為之奮斗的民主共和政體,在這時得到了一定的體現。

當時,中國的主要政黨——國民黨和gcd是一致抗日的,各黨各派均可堅持自己的政治主張。歷史在這里出現了嶄新的、也是非常奇怪的現象:即各黨各派都堅持自己不同的政治觀點和主張,但在日本鬼子的侵略下,在國家淪亡的危急關頭,卻出現了全國空前的民族大團結。

1938年3月29日,國民黨在武昌珞加山武漢大學內舉行了該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適應國內政治形勢,制走了抗戰路線。最重要的是決定組織民意機關,制定《國民參政會組織法》,實行國民參政大會制。

國民參政會的人選由各黨派、文化團體、經濟團體和生產者幾方面產生。該會的性質為咨詢機關,規定凡國家大政方針,都須由參政會討論通過。maozd、周e1等人都入選為參政委員。

zg在武漢創辦《新華日報》,公開在全國行。國民黨元老于右任為該報書寫報頭,題了詞。國民黨高級將領和領導人,知名人士紛紛為該報題詞祝賀。計有馮玉祥、白崇禧、孔祥熙、邵力子、陳銘樞、張治中、石瑛等。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知名人士,也可公開該報,紛紛題詞相慶。

maozd的《論持久戰》著作,也可在武漢印成小冊子,在長江方面戰場的軍隊中行,一些部隊還自由選擇《論持久戰》為政治教材,組織官兵學習。

武漢時期的民主共和局面,雖然短暫,且還很不完善,但它是永遠值得回憶和深思的,馨香禱祝,國共兩大黨和各黨各派團結御侮,共赴國難。這樣的局面要是能持續下去該多好啊,那是“希望無窮”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松下和大木的商談

太陽已經落山了,天際凝聚著絢爛的晚霞,柔絲般的浮云緩緩飄動。

松下背著手站在陽臺上,望著遠處的夕陽,浮想連翩。新一輪的“治安強化運動”即將開始,但前些日子游擊隊的一支小隊伍殺入了治安區,已經造成了很大的破壞和影響,而自己對此還缺乏足夠的了解,這種戰術是sao擾性質,還是以后經常會采用,他有些拿不準。他研究過地圖,想在崇山峻嶺之間徹底切斷游擊隊的潛入通道,實在是非常困難。他甚至想過中國的古代長城,但隨即苦笑著搖頭否認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司令官閣下,大木蒼野已經到了,正在客廳等候。”一個傳令兵趕來報告。

“哦!”松下收起思緒,轉身向客廳走去。

松下走進客廳,大木蒼野立刻起立敬禮,他的傷勢已經有所好轉,但說話仍然口齒不清。

“坐吧,大木君!”松下很和藹地笑著用手向下按了按,并沒有那種上司對下屬的疾顏厲色。

“哈依!”大木蒼野微微低頭,等松下坐好,他才落座,腰背tǐng得直直。

“前些日子,大木君率部與敵人進行了近距離的戰斗,敵人逃脫也并不全是你的責任。”松下開門見山地說道:“你寫的報告我看過了,今天叫你來是想詳談一下,以期對即將展開的治安強化有所裨益。”

大木蒼野沉思了一下,整理好思路,緩緩說道:“敵人的這支小分隊雖然人少,但很是精干,而且有位極聰明的指揮官。正因為人少,所以目標小,行動起來更加機動靈活。而且,山區的復雜地形也使皇軍難以揮足夠的威力,進行有效的戰斗。可熟悉地形并善于偽裝的敵人不管是隱藏在樹叢里、蒿草中、巖石后,都難以被現,他向你開槍之后,即使很短的距離,也難以追趕,甚至無從還擊,他打一槍再縮回去,皇軍卻只能向石頭和雜草開槍。這很象是巷戰,他們在屋內,皇軍在街道上或是庭院里。他們從窗口里向皇軍射擊,皇軍卻無處躲藏。”

“嗯!”在東北有過圍剿經驗的松下對此表示贊同,他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在山地作戰非常復雜,這與皇軍所擅長的正面作戰有很大差別。你在報告中所使用的比喻很恰當,皇軍象是力大無窮的巨人,但對小小的蚊子蒼蠅卻束手無策。”

“閣下的理解讓卑職非常感激。”大木蒼野對松下的好感油然而生,這不是一個僵化的,聽不進去忠懇之言的上司。

“在報告中你對敵人的狙擊手給予了高度評價,但皇軍也有很多射擊精準的士兵,難道無法壓制他們嗎?”松下摸著下巴,疑huo地問道上。

“這個——”大木蒼野斟酌著字詞,說道:“如果是雙方對射,那皇軍士兵并不會遜色多少,但我前面已經提到,敵人非常善于偽裝,特別是在山林之中,皇軍士兵空有精準的射技,卻找不到合適的目標。”

松下想了一會兒,又換了個問題,“你認為敵人的此次行動是什么目的呢?孤軍作戰,見險極大,將為數不多的精干人員投入行動,他們想干什么?”

大木蒼野說話的聲音有些怪,但卻并不結巴,他圍剿特勤隊失敗后,一直在考慮著相關的問題,“卑職認為敵人不外乎是這樣幾個目的:一是sao擾治安區,給皇軍造成損失;二是襲擊礦區,解救支那礦工,以此補充力量;三是以練兵為目的,演練新的戰術戰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松下和大木相談甚歡,彼此都感到頗有收獲。勤務兵端來的飯菜,這是松下特意交代的,他要與大木共進晚餐。

“呵呵,是到吃飯的時候了,我們邊吃邊談,而且這氣氛太沉重了,可以聊些輕松的話題,我們換換腦盤。”松下笑著說道:“萬寶山事件(九.一八)后,帝隊橫掃滿洲,奪得三千里江山。在奉天的慶功宴上,我有幸與坂垣閣下、磯谷閣下和土肥原閣下坐在一張餐桌上,當時每個人都要講個故事來評價支那人,并用趣句結尾。但是不準用現在的名詞,比如‘一盤散沙’、‘東亞病夫’等。”

“能讓松下閣下記得如此清楚,想來那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卑職也很好奇呢!”大木笑著附和道。

“那我就講給你聽聽。”松下想起當時的對話,似乎也覺得很有意思,興致盎然的講述起來。

當時是坂垣先開的頭,那是一個完全真實的故事:從北大營到沈陽的關東軍軍用電話線常常被人割斷,關東軍司令官認為這是十分嚴重的事件,是中國愛國人士在活動。便命令松井特務機關負責偵破,松井特務機關有不少中國辦事員,他們了解自己的同胞,所以破案神,共抓到了八名罪犯。日本鬼子決定槍斃這幾名切線犯,正要行刑時,竟來了不少木呆呆的中國人圍觀,想滿足親自看殺人的好奇心。于是松井又在看熱鬧的人中抓了四個壯漢,湊成一打,用機槍射殺。坂垣的趣句是:中國人——帝國士兵的活箭垛。

緊接著是磯谷講的親自看到并問到的一件事:他在皇姑屯遇到一對年紀才三十多歲的夫fù,白天靠乞討和別人的施舍生活,晚上在破瓦寒窯和荒涼寺廟中度過。但領著、背著、抱著,卻總共有六個孩子,大的不過七、八歲,小的還在襁褓中。他便問他們,既然生活如此窘迫,難道就不能少生幾個。男的回答:正因為又餓又冷,晚上又閑著沒事,誰知剛碰了她一下,就又懷上了一個。磯谷的趣句是:貧蹙交加,但絕不閑著臍下三寸。

“哈哈哈哈。”聽到這里,大木不由得大笑起來,說道:“飽暖思吟玉,饑寒起盜心,沒想到饑寒也起吟玉。”

“這個很好笑,當時我就笑得噴了飯。”松下臉色一整,接著說道:“最后是土肥原閣下講的故事,一點也不好笑,但卻叫人深思。”

大木愣了一下,趕緊收起笑容,認真的側耳細聽。

“三國演義中的官渡之戰,島田君想必是知道的。”松下瞇起眼睛緩緩的說道:“袁紹不聽謀士田豐之言,招致慘敗,狼狽逃回。很多人都以為被關押的田豐終于有了獲釋的機會,但袁紹所做的事情卻是殺掉田豐。可謂是色厲而膽薄,志小不能容人。土肥原閣下的趣句是:支那,這個蜂攢蟻聚的地方,多幾個袁紹,少幾個田豐,乃是皇軍之萬幸!”

大木蒼野沒有說話,皺著眉頭仔細品味著,半晌才苦笑一聲,“閣下,可惜投靠皇軍的都是些不中用的袁紹,與皇軍作對的都是有才的田豐。”

“是啊!”松下慨然一嘆,“皇軍兵力有限,無法統治支那廣大的地區,以華治華本是絕妙好棋,可惜沒有皇軍的助陣,那些皇協軍卻不是抗日武裝的對手。這支小分隊的指揮官,看來是很有兩下子,你以后要特別留意。”

“卑職明白。”大木撫著腰間的軍刀,緩緩說道:“可惜,他們似乎從來不肯與皇軍正面作戰,想與他再次較量,還真是困難。”

“機會總是會有的。”松下點了點頭,微笑著鼓勵道:“大木君,你是一個懂得總結經驗教訓的合格軍人,只有這樣,才能取得最后的勝利。”

“謝謝閣下的指教,卑職會時刻銘記在心。”大木蒼野很誠懇地低下了頭。

人們一般認為特種部隊最早源于德國。二戰前的1936年,德國最高統帥部軍事情報局局長卡納里斯海軍上將成立勃蘭登堡特種部隊,該部隊成員均會說一種以上的外語,并熟知所在國情況,在二戰爆后,該部隊成員潛入敵對國家中實施廣泛的破壞行動,戰果顯赫,世界上特種作戰部隊的主要作戰模式因此確立。

然而,有名氣不過是表面上的,真正的特種部隊是不會曝光在大眾面前的,而是國家藏起來的那些不為人知的部隊,從來也沒露過臉,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以做為戰場上的殺手锏存在的。在必要時刻力挽狂瀾,甚至是為國捐軀,以換取決定性的勝利。

他們都有死的覺悟,他們的任務是非常的艱難的,甚至是無法想象的恐怖。他們立了功無人知,救了人無人曉,甚至犧牲了也沒有任何榮譽。默默無聞的為國奉獻,不求回報,這才是真正的特種兵,而不是那些錦旗掛滿榮譽室,時常把悠久的戰斗力歷史拿來顯擺,人盡皆知的部隊。

一般來說,有名氣且戰功顯赫的稱為精銳特種部隊,作為殺手锏的大多未知名的稱為精銳部隊。

雖然特勤隊還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特種部隊,但通過此次敵后奇襲,趙維光和黃歷等人都意識到了特勤隊的重要性,人不在多,要的是絕對的精銳。攀登、越野、游泳、格斗、射擊等科目是這支部隊每個成員必須精通的,而且訓練量和考核標準都異于普通部隊。

再一次從被解救的礦工中優中選優,黃歷起初挑選出來的一百多人,現在因為傷病已經淘汰了五十多,這還是所有的科目未全部訓練的結果。為了方便滲透作戰,這些人全部日式裝備,還有一個老師上課教授日語。

就在黃歷正投身于新一輪的訓練當中時,趙維光將他和沈棟請去陪客,軍統天津情報站來了兩位比較重要的人物。

屋子里,今天特意多點了幾盞油燈,顯得很明亮。

“條件簡陋,兩位切勿見怪。”趙維光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邀請韓浩和趙天豪先入座。

“趙司令客氣了。”趙天豪謙讓了幾句,和韓浩坐了下來。

吃著喝著,開始只是談談無關緊要的話題,黃歷和沈棟也不多插話,聽著趙維光和這兩人講電臺通訊和建立特訓班的事情。

“在這里成立特別訓練班沒有問題,不過,我事先要申明一點。”趙維光鄭重的說道:“抗日打鬼子是每個中國人的責任,我絕不賣國,絕不當漢奸,也絕不打其他的抗日武裝,免得別人罵我是鬼子的走狗、幫兇。”

韓浩眨著眼睛望著趙維光,覺得他申明的內容根本沒有什么特別,現在正是國共聯合的蜜月期,他并不理解趙維光話中的真正含意。

“這是自然。”趙天豪點了點頭,說道:“蔣總裁說過:臨到最后關頭,便只有拚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國家生存;再不容許我們中途妥協,中途妥協的條件,便是整個投降、整個滅亡的條件。我們只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唯有犧牲到底的決心,才能博得最后的勝利。若是彷徨不定,妄想茍安,便會陷民族于萬劫不復之地!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趙天豪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那好,我希望二位將你我之間的談話原原本本的記錄下來,報告上去,這樣趙某便放心了。”

“這個沒有問題。”趙天豪笑道:“那么,趙司令還有什么要求,要錢要物要情報,只要我們力所能及,皆可滿足。”

“情報是最重要的,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趙維光拍了拍腦袋,苦笑著說道:“讓我和參謀們商議一下,盡快拿出一個系統的單子。”

“來,為我們的精誠團結,干一杯。”韓浩舉起了酒杯。

一杯酒下肚,趙維光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道:“二位,我們抽調的人員素質如何,那電臺的使用學得怎么樣了?”

韓浩笑著說道:“這個東西本來也不難,那兩位兄弟都有知識,有文化,學起來自然很快,只是還要多練習才能熟練起來。”

“光是兩個人好象不夠。”黃歷在旁說道:“應該派人去部隊里多找一些念過書的戰士,先成立個小電訊班,等到電臺都到位,他們也應該學會了,正好派上用場。”

“還是老三目光深遠。”趙維光笑著點頭,表示贊同。

第一百八十五章軍統來人

“這沒有問題。”趙天豪很爽快地答應下來,繼續說道:“華北忠義救原有二十幾路人馬,可惜有些已經被日軍擊敗,有些意志不堅,當了漢奸,所以趙司令的人馬就顯得更加重要,北平又是極重要,極有影響的城市,在此地活動更加可以振奮人心士氣。”

“游擊隊的實力有了很大的增長,但依然不具備正面挑戰日本鬼子的條件。”趙維光有些遺憾地說道:“老三組建的特勤隊毫無疑問是精銳,但條件很高,人數始終上不來,小規模的襲擾還是可以,大行動恐怕力不從心。”

黃歷淡淡一笑,沒有表反對意見,趙維光以及游擊隊的很多干部都有一種拼命擴充隊伍,然后與鬼子打大仗才過癮的想法,這與他的思路有所不同。游擊隊,顧名思義,就是要以游擊為主。

有多大地盤,才能養多少兵,這樣老百姓們才不會因為負擔過重而產生反感。而且,治下百姓越多,軍隊的責任也越大。一旦百姓遭受到重大傷亡,對軍隊的負面印象和影響將十分巨大。控制一地,穩固一地,不急不緩,徐徐擴大農村的根據地,控制農村后沒有糧食繳上去看那些鬼子吃什么!

另外,黃歷還認為,只要侵略者還占領著國土,游擊隊就不能讓局勢穩定下來。一穩定下來老百姓就不想再亂了,游擊隊就沒有市場了。要想成功驅逐侵略者,游擊隊一天都不能停止對占領秩序的破壞。畢竟對于普通百姓來說,沒被逼到不斬木揭桿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一般還是寧愿以接受異族統治的代價換取相對安定的局勢的,哪怕是做二等公民也認了。

所以,黃歷加大特勤隊的訓練力度,就是為了要利用小分隊的靈活機動,主動出擊,通過長時間低強度的“慢性病”折磨侵略者的神經,吞噬傀儡政權的肌體。

“趙司令的意思,我們明白。”韓浩作恍然大悟狀,問道:“不知司令需要什么樣的人才,我們搭不起黃金臺,招賢臺還是蓋得起吧?”

“只要是有知識的熱血青年,我都要。”趙維光很貪心的說道:“人才是事業的根本,一個優秀的團隊,最關鍵的是要有互補性。包括互補性的成員構成、互補性的性格類型,有人激情就要有人穩重,有人天馬行空就要有人腳踏實地,有人前就要有人壓后陣,通過互愛、互敬、互勉、互慰、互讓、互諒、互助、互學,逐漸磨合,形成優勢互補,取長補短,相互克服,相互激,最終實現最高的效率。”

黃歷抿嘴一笑,對趙維光的人才論大感興趣,盯著趙維光看了一會兒,欽佩地說道:“趙兄見解精僻,我是受益匪淺哪!”

“少來了,老三。”趙維光這一陣子和黃歷相處得不錯,說話也很隨便,笑道:“兵貴精而不貴多,古訓在耳,可除了你,又有幾個人能領悟?士兵不是拉個人就行的,打仗也不是憑人多,拉一萬個剛放下鋤頭的莊稼漢,一人支槍就算完了,嘿嘿,到了戰場,聽到炮聲不作鳥獸散就見鬼了。而且,隊伍要壯大,先便是需要人才,咱們的根基太淺了。””

“也不是不能領悟,而是有些人私心太重。”黃歷對這個觀點并不太同意,“對于別的隊伍,人多了,可以多要軍餉,多要槍枝,有人有槍,到哪去也能混得不錯。當然,前提是保存實力,消極避戰。而咱們,不是自夸,打鬼子那是一心一意,絕不含糊。我沒說錯吧,趙司令。”

“那是,那是。”韓趙二人連連點頭,對黃歷的大言不慚表示贊賞。

“還有一件事情。”趙維光看了一眼黃歷,鄭重地說道:“老三和我說過,在這山區,雖然比較安全,但人力和糧食資源也限制了隊伍的展,我們決定向西向南拓展,在情報方面,還請二位多多協助。”

“要放棄這里?”趙天豪急著問道,從影響來看,他自然希望在北平這個大城市附近活動。

“不是放棄。”黃歷接著趙維光的話說道:“而是這里并不能養活太多的軍隊,大部隊向人煙比較稠密的地區展,留下一支精干的小部隊在這一帶活動。二位不必擔心戰績的問題,這支精干的小部隊完全能夠將鬼子攪得人仰馬翻。在適當的時候,大部隊還可以殺回來,兩下配合,敵人更加難以防范。當然,這通訊方面,還需二位多多協助才是。”

“老三訓練的隊伍,那自然是戰力強大,不同一般。”韓浩笑著奉承道。

“通訊方面不成問題。”趙天豪舉杯敬酒,“那我們就敬候佳音,預祝趙司令大展宏圖。”

歡迎宴結束,韓浩和趙天豪又來到了黃歷的住處,他們除了為游擊隊培訓電訊人員和特工人員外,還帶來了曾澈的指示。

“老三,我們是聞名久矣,如今一見,名不虛傳哪!”韓浩雖然喝得臉紅紅的,但頭腦還清醒,坐在椅子上打著酒嗝。

“虛名而已,二位可是給我帶來好消息了?”黃歷叼上根煙,關心地問道。

“嘿嘿,這個,恐怕要讓你失望了。”趙天豪尷尬地撓著臉,吭哧了半天,說道:“曾站長說,沒有你,他就象失去了左膀右臂,心里頭不踏實啊!所以——”

黃歷翻了翻眼睛,說道:“所以我就得回北平,對不對?這個家伙,以為給我戴了頂高帽,我就高興了?”

嘿嘿,韓浩和趙天豪對視一眼,無奈地苦笑。韓浩先開口勸道:“其實回城里也不錯啊,在這里生活很艱苦吧,哪比得上城里。”

趙天豪也陪著笑說道:“老三,你在游擊隊的工作讓站長很滿意,我們的人已經基本控制了這支軍隊,特別是那支特勤隊,上面也很感興趣哦。”

“卻,我倒是后悔做得太好了。”黃歷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要是不那么順利,我想留下來,應該也不是沒有可能。好了,二位的話帶到了,雖然令人失望,我還是要表示感謝。”

“老三,言重了。那我們就回去休息了。”趙天豪見黃歷心情不佳,沖韓浩使了個眼色,起身告辭。

第一百八十六章月夜

怯懦的夜的光輝,猶如一塊透明的面紗,輕輕地張在大地上,散播著煙霧。夜里的清涼中藏有一種柔和的溫暖,無論哪里也不刮起一絲兒風。

黃歷坐在院子里的靠背竹椅上,微微仰著頭,瞇著眼睛,望著罩在頭頂上的稀稀疏疏有幾顆星星天空,似乎進入了一種冥想的狀態。

在這種極為放松,極為玄妙的狀態中,黃歷能想起更多的事情,他在嘗試著用這種方法來打開記憶的閘門,讓那些被牢牢桎固的回憶能夠奔涌而出。這樣做是有效果的,但也是令人心焦的,因為他最想知道的卻象被鐵鏈鎖住一樣,始終不能顯現而出。

呼,黃歷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終究還是沒有想起有關自己身份來歷的信息,他習以為常地苦笑搖頭,起身走回了屋子。盡管沒有收獲,但他并不準備放棄,這個東西有時就象明創造一樣,當深入研究問題的人對某個難點長久地百思不得其解,長久地寢食皆廢,天天“山重水復疑無路”的時候,就很可能在一個特定的場合和時刻,覺那個問題和困huo,與當前的事件有些雷同或相似,二者存在著某種邏輯聯系。兩件事情“撞”在一起,大腦會突然“閃亮”,一下子會冒出智慧的火花而驟然現,人們稱之為靈感。“靈感”女神喜歡“男子汗”!她只青睞流汗甚至流血的人。而且只有百折不撓、如癡如迷、特別專心的人,才不會錯過她那嫵媚燦爛的瞬間一笑。

程盈秋還沒有回來,他也沒有睡意,便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看了起來。女人可能大多都喜歡自己的丈夫是個有本事、有能耐的人,而且女人還喜歡改造自己的男人,盡可能的改造成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形象。

程盈秋很為自己的男人感到驕傲,但也希望他能變得更讓自己喜歡,那就是有學識、有膽魄﹑風度優雅的將帥。而能熏陶人的思想,改變人的氣質的,書籍便是一個好工具。

黃歷本來就很喜歡看書,而現在手中所拿的這本書更讓他覺得受益非淺。這本書是中國近代軍事史上的傳奇人物、近代軍事理論家蔣百里的著作,這位已故的6軍上將同時還是徐志摩的密友,西方美術史專家,為興登堡器重,舌戰過墨索里尼,用個副官都叫蔣緯國少尉,若是談他的傳奇,那得用一本書來寫。蔣百里學識淵博,文武全才,一生著述宏富,大部收入后人所編《蔣百里先生全集》,其中《國防論》尤其著名。后人這樣評價他:“門生故舊滿中華,聲譽影響及世界。”

“國防的部署,是自給自足,是在乎持久,而作戰的精神,卻在乎決,看似相反,實是相成;一味靠持久,而忘了決,其過失正與當年之德國相等……”黃歷仔細琢磨著這句話,越琢磨越覺得意味深長。

門外腳步聲響起,黃歷不用去看,便能聽出是自己的女人回來了。果然,程盈秋疲憊地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往炕上一躺,累得直哼哼,不過更象是在向黃歷撒嬌。

“你呀,就不知道悠著點。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這兵也不是一天就能練出來的。”黃歷放下書,溫柔地給她拿捏著手臂。

“人家著急嘛!噯,就是這,痛得很哪!”程盈秋在外面裝得很堅強,回到愛人身旁,便徹底放松下來,露出了女人的本質。

黃歷看著程盈秋呲牙咧嘴,一副可憐相,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說道:“要不我替你訓練兩天,你歇歇。”

“不用。”程盈秋閉上眼睛,享受著按摩帶來的舒坦,哼哼唧唧地說道:“她們進步很快,連英、金秀都是農村姑娘,從小鍛煉,身體素質很好。老武有基礎,只要體力能恢復就行;阿婷稍微差一點,不過很有毅力。嗯,嗯,我挑的這幾個人都不錯。其實最應該感謝的還是你,你是我師傅,我又當了師傅,你是不是很欣慰呀?”

黃歷笑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欣慰是欣慰,可你把我說得太老了,都是祖師爺的輩兒了。”

你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候是什么時候?有很多人會說就是看到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的時候。確實是這樣的,能夠看到自己的努力不僅沒有白費,而且有了很不錯的成果,是人生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

此時,黃歷就是這樣的心情,開心而快樂。在這個戰火紛飛,中華民族最苦難的時候,自己一個莫名其妙,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清楚的家伙,只是本能的憑著對日本鬼子的憎恨,一步步拼殺到這個局面,雖不能說是驚天動地,卻也能聊以自慰了。而且還有了一個如花似玉,純潔溫柔的老婆。

“想什么呢?笑得這樣,這樣壞。”程盈秋用手指捅了了黃歷一下,瞪了他一眼。

“哦,我正在思考國家大事,正在思考國際間錯綜復雜的政治關系,還有人生的真諦……”黃歷一本正經的說道。

“才怪呢!”程盈秋撇了撇嘴。

黃歷笑了笑,低下頭輕輕一ěn,下了炕,在外面轉了一圈,端進來一盆熱水,將程盈秋的鞋襪除去,把腳丫泡了進去。

程盈秋坐了起來,倚著黃歷的肩膀,柔聲說道:“今晚不要熬著看書了,累了就好好歇會兒。”

“怎么?不想我變成你心目中的形象了。”黃歷摟著她的肩膀,好笑地問道。

“不行了,我放棄。”程盈秋輕輕晃著腦袋,說道:“你愿意變成什么就變成什么吧,反正我已經是你的人了。要是再陪你熬下去,我就快變成黃臉婆了,你沒看見我都有黑眼圈了,還不存好心,故意折磨人家。”

“哎,早這樣就好了嗎!”黃歷輕輕拍了拍程盈秋的小手,說道:“讀書咱不反對,長知識嗎,高大爺不是有句話說: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嗎。可咱中國也有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性格和脾氣哪是那么容易變過來的。”

“高大爺?”程盈秋愣了一下,立刻醒悟過來,笑罵道:“瞎給人取外號,高爾基到你嘴里就變了國家了,倒象個種地看門的老頭兒一樣。”

黃歷呵呵笑了兩聲,沉默了一下,有些低沉地說道:“組織上不同意我留在游擊隊,說是平津更需要我。”

程盈秋詫異地看了黃歷一眼,輕輕把頭靠在黃歷的肩膀上,過了半晌,才幽幽地說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現在國難當頭,光是兒女情長也確實不適合。那里更需要你,你便去吧!”

黃歷苦笑一下,這個問題兩人早就談論過,現在結果一定,倒也沒有太多可說的。他輕輕ěn了ěn程盈秋的際,起身把水倒到外面。

“時候不早了,你別看書了,我也累得很,快睡覺吧!”程盈秋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強,“你說我這是何苦呢,弄得兩個人都遭罪。算了,嫁激隨激,嫁狗隨狗,好賴就這么著吧!”

“嗯!你算是跳進我這個大火坑了,想爬出去可不容易。”黃歷也努力用輕松的話語沖散氣氛的凝重。他走到桌前吹熄了燈,和程盈秋并頭而臥。

悉悉嗦嗦的聲音響了幾下,程盈秋溫熱的身子主動偎了過來,黃歷無聲地將她抱住,這時候語言是多余的,幾點水珠落到了他的臉上,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瀉在程盈秋的臉上,她的臉仿佛在牛rǔ中洗過一樣,又象籠著一層輕紗,眼淚象是輕紗上點綴的珍珠……

月亮漸漸的升高了,大地沐浴在一片皎潔柔和的銀光里,寧靜而又深遠。輕風掠過,樹葉搖曳著出一陣響聲,象是在交頸低語。不知是被什么響聲驚起的小鳥,撲愣了幾下翅膀,啁啾了幾聲,又縮回巢里。所有這些聲響,并沒有破壞夜的寧靜,反而使月夜顯得更加寧靜、深沉。

縣城的鬼子司令部里,月光同樣靜靜的流瀉下來,給人的感覺卻象脫離了整體而單獨存在一般,不是皎潔和柔和,而是慘白和冰冷,象是罩著裹尸布。

經過一段煞費心機的苦心琢磨和仔細研究,松下認為對游擊隊的行動規律有了些了解,他認為以往的出掃蕩,只不過是給受損傷的臉上擦擦粉,實際上效果不大,要對付在山區活動的游擊隊必須采取新的戰術。

“皇軍是猛虎,但抓老鼠就力不從心了,還得依靠象傅老二這樣的嗅覺靈敏的狗。大隊的匪軍將由正規部隊負責解決,而游擊隊的精干小分隊則要靠你了。”松下的眼睛從眼鏡片后面射出兩道寒光,對大木蒼野說道:“組建特別小隊的工作要抓緊了,將由你擔任指揮官,在山林中與所謂的游擊隊精銳展開廝殺,這是一次真正的考驗。”

“閣下放心。”大木蒼野鄭重地說道:“這支特別小隊將集中皇軍的精英,而且行動將保持高度機動和秘密,必然會給敵人毀滅性的打擊。”

第一百八十七離別的滋味

松下贊賞地點了點頭,又提醒道:“和游擊隊打交道,最重要的是可靠的情報,我已經讓諜報機構想盡一切辦法來整理和培植情報網,過去在鄉間安插和秘密培養特務是并不高明的,要有新的方法和手段。”

“閣下所言正是。”大木蒼野欽佩地低下了頭,“這確實是重中之重,以前總是沒有確切的情報,皇軍所至,支那百姓逃避一空,而找不到人,就無法得知游擊隊的情況,也無法得到補充的糧食。”

松下咧嘴苦笑了一下,皇軍的軍紀,實在是不敢恭維,他對此也無能為力。

“還是要加強宣傳,約束軍紀,并且向反抗者展示武力。”大木蒼野自顧自地說道:“如此雙管齊下,必然能收到效果。”

在侵華戰爭中,日本軍國主義不僅用武力征服,而且實施了“文壇總動員”,除極個別的以外,絕大多數日本家積極“協力”侵華戰爭。他們中,有些人作為“從軍作家”開往中國前線,為侵華戰爭搖旗吶喊;有些人應征入伍,成為侵華軍隊的一員;更多的人加入了各種各樣的軍國主義文化和組織,以筆為槍,炮制所謂“戰爭”,為侵華戰爭推波助瀾。他們或煽動國民的戰爭狂熱,把侵華戰爭說成是“圣戰”;或把戰爭責任強加給中國,為侵華戰爭強詞爭辯;或把日軍的殘暴行徑加以詩化和美化,大書“皇軍”的“可愛”和“勇敢”;或丑化中國人民,渲染中國及中國人如何愚昧和野蠻;或歪曲描寫淪陷區的狀況,胡說中國老百姓和“皇軍”如何“親善”;或對淪陷區人民進行奴化教育和欺騙宣傳……這就是活躍在侵華戰爭中日本家的所作所為。當時日本軍國主義的宣傳機器把派往侵華前線從軍采訪的作家們稱為“筆部隊”。

在侵華戰爭中,“筆部隊”和“槍部隊”,形成了上下呼應、“官民一致”、軟硬屠刀、文武兩道的軍國主義戰時體制。“筆部隊”及日本侵華的炮制者,是侵華戰爭的煽動者、鼓吹者,是所謂“思想戰”、“思想宣傳戰”的主體,是日本對華進行文化侵略和滲透的主力,在侵華戰爭中起到了“槍部隊”所不能替代的作用。更重要的,侵華既是日本軍國主義所留下的侵華歷史的一份鐵證,也是日本軍國主義思想的重要載體。日本軍國主義的所謂“戰魂”和“軍魂”就包含在其中,日本人對華侵略的思想“理念”、對華侵略的狂熱情緒,就包含在其中。

而從中方來看,在抗日時期,民眾思想的混亂得卻很厲害,思想的混亂引起國家凝聚力的分化甚至是矛盾。最怕是在應該一致對外的非常時刻,思想的混亂和矛盾,可以使國家不堪一擊,抗戰時期國民黨政fǔ的亂象,就是很好的說明。特別是汪精衛降日后,他是國民黨副總裁,有一定的號召力,其“和平建國”理論也頗能迷huo一部分民眾。

“大木君,請你和參謀馬上制定出一個掃蕩計劃,此次不求急進,但求踏實,一步步擠壓,直到將敵人逼得退無可退。”松下嚴肅的盯著大木蒼野。

“哈依,一切尊照閣下指示去辦。”大木蒼野起立立正回答。

順義縣位于北京市東北燕山余脈歪坨山下,縣府駐城關鎮,距北京六十余公里,縣境大部分為平原,僅東北和東部有小片低山丘陵。土壤以草甸褐土為主,土質肥沃。插o白河、溫榆河、箭桿河等流貫縣境,灌溉便利,農業開歷史悠久,糧食產量居北京市第一位。

就在松下和大木蒼野作著充分準備,要將游擊隊一舉殲來的同時,游擊隊也做出了選擇,順義縣,成為了他們的選目標。除了對順義縣的平原有些顧慮外,從各方面考慮,這里還真是游擊隊充分擴張的好地方。要糧有糧,要人有人,而且距離山區不是很遠,就算遭到挫折,也有退身之路。

“看來是非走不可了。”趙維光望著周圍的山巒,頗有些戀戀不舍的樣子,隨后轉頭看著黃歷,感慨地說道:“你也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見,也許——”

“別,我是男人,你別作出那副小兒女的模樣。”黃歷笑著調侃道。

“你——呵呵,還是改不了那脾氣。”趙維光有些無奈地苦笑,“好,你放心走吧,盈秋我會盡力保護她周全的。”

黃歷沉吟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用那樣,她是一個戰士,這是她的理想和抱負。連我都說不聽她,你就順其自然吧!”

趙維光撓了撓頭,轉換了話題,說道:“根據情報,鬼子很可能要針對我們動一次大規模的掃蕩,我們先行撤離,避其鋒芒,至于留在這里的小分隊,我不想讓她留下,跟著大隊,可能會更安全。”

“那是你們指揮官的事情,我不管。”黃歷笑著望向不遠處的樹林,一個熟悉的身影,有些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將一泓秋水似的盈盈明眸投注到自己身上。

盈秋,黃歷的目光轉不開了。趙維光也看到了,知趣地一笑,簡單寒喧了幾句,便借故走開,給兩人留下單獨相處的時間和空間。

黃歷走了過去,兩對目光交織著,探詢著,兩個人在近距離對視著,誰也沒先開口,但誰都懂得相對無言的含義。兩人的內心有著一種共同的渴求,一種共同的意外的欣喜,一種共同的帶著一絲忐忑焦灼心情。

“你,要多保重啊!”程盈秋伸手想撫一下黃歷的臉,舉起來又放下了,人還未走遠,她還感到羞怯。

黃歷微微一笑,很大方地伸手摸著程盈秋的臉蛋,眼中透出的情意讓程盈秋不忍拒絕,輕輕把小手蓋了上去。

“別逞能,北平比這里更危險。”不知什么時候,程盈秋將頭埋進了黃歷的胸膛,柔聲囑咐道。

“知道了。”黃歷撫著她的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離別的滋味,讓人不想多說話,只想靜靜地依偎,用彼此的體溫和心跳來傳遞那綿綿的感情。

第一百八十八章再回古都

離開那沒有國旗的家門吧,別再戀戀不舍!

國家在呼喚你們,

象慈母呼喚她的兒女!

去吧,脫去你們的長衫,長衫會使你們跌倒——跌入了墳墓!

在今天,你們的禮服應當是軍裝,你們的國土不是已經變成戰場?

離開這已經死去的北平,你們才會凱旋;

留在這里是陪伴著棺木!

抵抗與流血是你們的,最光榮的徽章,

為了生存,你們須把它掛在胸上!

要不然,你們一樣的會死亡,死亡在恥辱與饑寒上!

走吧,我向你們央告!

多走一個便少一個奴隸,多走一個便多添一個戰士!

北平淪陷了,北平人做了奴隸,國家在呼喚他們,可是大多數的老百姓只能裝聾。論心地,他們都是有點血性的人。論處境,他們卻沒法狠下心來,有跺腳一走的決心。他們得養活老人,得照顧妻兒,所以,他們得留下。但他們也許不知道,即使不走,也并救不活老人和孩子,北平是他們生身之地,也是他們的墳地。

清涼的空氣里斜射著亮而喜悅的陽光,到處黑白分的光是光,影是影。空氣涼,陽光熱,接觸到一處,涼的剛剛要暖,熱的剛攙上一點涼;在涼暖未調勻凈之中,花兒吐出蕊,葉兒上閃著露光。

幾只燕子在樹梢上翻來覆去的飛,象黑的電光那么一閃一閃的。蜻蜓們也飛得相當的高:忽然一只血紅的,看一眼樹頭的槐花便鉆入藍的天空;另一只象背負一塊翡翠似的,在門樓上的青草一逗便掉頭而去。

放在太平年月,這樣的天光,必使北平的老人們,在梳洗之后,提著裝有“靛頷”或“自自黑”的鳥籠,到城外去,沿著柳岸或葦塘,找個野茶館喝茶解悶。它會使愛鴿子的人們,放起幾十只花鴿,在藍天上旋舞。它也會使釣者很早的便出了城,找個僻靜地方消遣一天。就是不出城遠行的,也會租一只小船,在北海去搖槳,或到中山公園的老柏下散步。

今天,北平人可已顧不得揚頭看一看天,那飛舞著的小燕與蜻蜓的天;饑餓的黑影遮住了人們的眼。天上已沒有了白鴿,老人們已失去他們的心愛的鳥;人們還沒有糧,誰還養得起鳥與鴿子。是的,有水的地方,還有垂釣與蕩槳的;可是,他們是日本人;空著肚子的中國人已沒有了消遣的閑心。北平象半癱在晴美的夏晨中。

就在這樣一個北平特有的早晨,黃歷進了北平城,看過了游擊隊的奮戰,他的心境起了變化。他不再鄙視那些呆在北平城里,只關心著饑飽和冷熱的人們。在城外,他看到了國家的希望,就是那些脫下了大褂,拋棄了學業,敢于去犧牲生命的人們,而且這些人到處都是,在祖國的大地上與侵略者進行著廝殺。而他,也沒有逃避自己的責任,是的,日本人占據了北平,他則要把北平變成日本鬼子的墳墓。

走在街上,人們突然向兩邊閃開,一陣鼓號聲傳了過來。黃歷急忙閃到了路旁,混在人群中觀看著。

兩面銅鼓,四只軍號,在前面吹打。前后幾排軍警,都扛著上了刺刀的槍,中間走著兩個赤著背,只穿著一條kù子,頭后還插著大白招子的男子。最后面,兩個日本軍官騎著大馬,得意的監視著殺戮與暴行。

“這就是幾次爆炸案的兇手?那個怎么都快癱了?”旁邊傳來了低低的議論聲。

不錯,其中一個男子已耷拉了腦袋,由兩個警察架著,是被打的,還是被嚇的,看不太清楚。另一個男人tǐng著胸自己走,他的眼睛比臉還紅,他不時仰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地,天,多么美的北平的青天啊。地,每一寸都是他走熟了的黑土地。他舍不得這塊天地,而這塊天地,就是他的墳墓。

“唉,咱北平也有真爺們兒呀,不象咱們——”壓抑的嘆息和感慨在中間停頓了下來。

黃歷并不認識這兩個人,但心情并不好受,殺的是中國人,而且很可能是無辜的,而日本人卻以謊言來證明自己的精明強干,這就是日本人的殘暴、無恥和虛偽。

在黃歷離開之后,北平抗團并沒有停止行動,特別是找到了二十九軍的一個秘密軍用倉庫后,他們得到了手榴彈和炸藥,立刻開始策劃一系列的行動。

中秋將近,這是那些漢奸們死不要臉的向日本人獻媚的好時候。也只有漢奸們興高采烈的去買東西,送禮:小官們送禮給大官,大官們送給日本人。這是巴結上司的好機會。同時,在他們為上司揀選肥大的螃蟹,馬牙葡萄,與玫瑰露酒的時候,他們也感到一些驕傲——別人已快餓死,而他們還能照常過節。

然而,就在同一天里,抗團送出了不下二十份禮物,送到大漢奸及日本人的府上,上面還煞有介事地寫上某某人敬送的字樣。就在這一天里,北平城里爆炸聲不斷,不少日本人和漢奸們的府上烏煙瘴氣,一片狼狽。誰也沒想到,包裝精美的盒裝月餅竟是威力巨大的炸彈,將鬼子和漢奸們攪得激犬不寧,草木皆兵,甚至兩三天后還有漢奸因為掀開月餅盒而被炸身亡的事件生。

大搜捕,大調查,日本鬼子照例是這一套程序。但人抓了不少,卻并沒有什么收獲。日本憲兵司令決定不能再等,必須先殺掉兩個,好證明自己的精明強干。否則,不是向外表表明皇軍的無能嗎,這不單交不了差事,也對不起天皇,更會被全世界的人恥笑啊!他們從幾百名皮開肉綻的人里選擇出兩個來,就是現在游街示眾的兩個男人。

亡國就是最大的罪,這不是一個能講道理的時間和場合。殺戮是現在的主題,也只有用血腥對血腥,殘暴對殘暴,才能讓日本人明白,中國人不是稻草,不能隨意切割。

黃歷不想看這場悲劇和鬧劇,他后退了兩步,沒想到退得太急,竟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隨著一聲低低的驚呼,黃歷偏過頭想說聲對不起,卻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不由得愣住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邂逅之談

珍娘,一個鄉下的fù女,在幾年的生活奔波中,已經鍛煉得更堅強,更勇敢,更負責。她的臉瘦了,顯得眼睛更大,她已經敢正視別人的目光,羞郝和靦腆只是偶爾流露。怔怔地望著黃歷,珍娘的眼睛亮了起來,腮上紅了一小塊,嘴張了張,想說什么卻沒有出聲。

黃歷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便露出一個和熙燦爛的笑容,伸手撿起珍娘被碰掉的籃子,和她站在一起。

珍娘低下了頭,兩手絞在一起,使勁擠著,指甲都白了。這個男人,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了她無私的幫助,他的勇敢引起了她的堅強與自信,給了她生活的勇氣和資本。而且,這個男人和她有過極親密的關系,也讓她感到了幸福和愉悅。她敢說,一輩子也忘不了他,雖然心中有兩個男人有些難堪,但感情這個東西,是最無法控制的。和黃歷站在一起,盡管沒有說話,沒有身體的接觸,可那種安全感卻又彌漫在身上。她伸手想接過籃子,卻碰到了黃歷的手,她立刻象觸電似的縮了回來,心怦怦亂跳,象揣了個小兔子。

鼓號聲漸漸遠去,人群議論著開始散開,黃歷輕輕碰了碰失神的珍娘,笑著把手中的籃子遞了過去。

嗯,啊,珍娘回過神來,伸手接過籃子,囁嚅著問道:“黃,黃大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也,也不到家,去,去看看。”

“我呀,這不是剛回來。”黃歷抬了抬手中的提箱,還是那種net風般的笑意,“你這么早就出來買菜?”邊說,他邊伸手做了個手勢,邁動了腳步。

珍娘跟著向前走,保持著半尺的距離,緩緩地說道:“城門三天一關,兩天一閉,青菜不能天天入城。趕到一防疫,在城門上,連茄子倭瓜都被灑上石灰水,一會兒就爛完。關一次城,防一回疫,菜蔬漲一次價錢,弄得青菜比肉還貴——”

原來果菜市是在德勝門里,買賣都在天亮的時候作。隔著一道城墻,城外是買賣舊貨的小市,趕市的時候也在出太陽以前。因為德勝門外的監獄曾經被劫,日本人怕游擊隊乘著趕市的時候再來突擊,所以禁止了城里和城外的早市,而且封鎖了德勝門。所以,菜市便換了地方。

珍娘絮絮地說著:“這樣的日子真是不敢往遠處想了,過年的時候要吃干菜餡的餃子?到過年的時候再說吧!誰知道到了新年物價漲到哪里去,這世界變成什么樣子呢?”

黃歷面含微笑,一點也沒有厭煩的神情,路旁有個小茶館,黃歷很隨意地坐了下來,伸手示意珍娘也坐下。

珍娘稍猶豫了一下便坐對黃歷斜對面,興許是和黃歷在一起養成的習慣,黃歷要做什么,她從來沒有執拗過,等到后來感情日深,兩人的關系突破那一層障礙,也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一樣。

伙計殷勤地端上壺茶水,黃歷給珍娘倒上,笑著問道:“這個時局,平頭百姓也只能過一天算一天。怎么樣,錢還夠花吧?”

“夠花,夠了。”珍娘好象生怕黃歷又掏錢似的,急著說了兩遍,然后才慢慢解釋道:“城里人越來越多,房子不夠用,房租便漲,靠著那幾間房子,足夠一家人生活了。您留下的那些東西,我還埋著沒動呢!”

在從前的北平,“住”是不成問題的。北平的人多,房子也多。特別是在北伐成功,政fǔ遷到南京以后,北平幾乎房多于人了。多少多少機關都搬到南京去,隨著機關走的不止是官吏與工友,而且有他們的家眷。象度量衡局,印鑄局等等的機關,在官吏而外,還要帶走許多的技師與工人。同時,象前三門外的各省會館向來是住滿了人——上“京”候差,或找事的閑人。政fǔ南遷,北平成了文化區,這些閑人若仍在會館里傻等著,便是沒有常識。他們都上了南京,去等候著差事與面包。

那些昔日的軍閥,官僚,政客們,能往南去的,當然去到上海或蘇州,以便接近南京,便于活動;就是那些不便南下的,也要到天津去住;在他們看,只有個市政fǔ與許多男女學生的北平等于空城。這樣,有人若肯一月出三四十元,便能租到一所帶花園的深宅大院,而在大雜院里,三四十個銅板就是一間屋子的租金,連三等巡警與洋車夫們都不愁沒有地方去住。

而現在不一樣了,一方面,日本人象蜂兒搬家似的,一群群的向北平來“采蜜”。另一方面,日本軍隊在北平四圍的掃蕩屠殺,教鄉民們無法不放棄了家與田園,到北平城里來避難。到了北平城里是否就能活命,他們不知道。可是,他們知道他們的家鄉有多少多少小村小鎮是被敵人燒平屠光了的。

北平的房子不夠用了,房子忽然成了每一個人都須注意的問題。租房住的人忽然得到通知——請另找房吧!那所房也許是全部的租給了日本人,也許是因為日本人要來租賃而房主決定把它出賣。假若與日本人無關,那就必定是房主的親戚或朋友由鄉下逃來,非找個住處不可。

這樣一來,租房住的不免人人自危,而有房子的也并不安定——只要院中有間房,那怕是一兩間呢,親戚朋友仿佛就都注意到,不管你有沒有出租的意思。親友而外,還有一批專營房屋租賃的人呢!他們的眼仿佛會隔著院墻看清楚院子里有無空閑的屋子。一經他們看到空著的屋子,他們的本事幾乎和新聞記者差不多,無論你把大門關得怎樣嚴緊,他們也會闖進來的。同時,有些積蓄的人,既擔心錢幣貶值,又無處去投資,于是就趕緊抓住了這個機會——買房!房,房,房!到處人們都談房,找房,買房,或賣房。房成了問題,成了唯一有價值的財產,成了日本人給北平帶來的不幸!

黃歷輕輕點頭,慢慢喝著茶水,好意地提醒道:“出租房子要看好人,最好是熟人介紹的,你要貼出告示,來了不講理的主兒,你不想租,倒要惹麻煩。”

珍娘點了點頭,說道:“有什么事都是杜大哥幫忙,那些租戶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家。日本人,我是不敢租的。”

日本人成群的來到北平,而后分開,散住在各胡同里。只要一條胡同里有了一兩家日本人,中日的仇恨,在這條胡同里便要多延長幾十年。北平人準知道這些分散在各胡同里的日本人是偵探,不管他們表面上是商人還是教師。北平人的恨惡日本人象貓與狗的那樣的相仇,不出于一時一事的抵觸與沖突,而幾乎是本能的不能相容。即使那些日本鄰居并不作偵探,而是天字第一號的好人,北平人也還是討厭他們。一個日本人無論是在哪個場合,都會使五百個北平人頭疼。北平人所有的一切客氣,規矩,從容,大方,風雅,一見到日本人便立刻一干二凈。

杜百升還是tǐng夠意思的,黃歷輕輕舒了一口氣,關切地問道:“家里人都好吧,小鎖的傷治得怎么樣了,妞妞還上學吧,還有那個,小琴是吧,她在干什么呢?”

珍娘眼中閃過一絲凄楚,強笑道:“大家都好,妞妞很想你呢?黃大哥,你怎么樣?找到家里人了嗎?怎么又回北平了?”

“我tǐng好的。”黃歷察顏觀色的本事厲害,他覺得事情不象珍娘說得那么簡單,但追根究底又太好,以后從杜百升那里了解一下吧!

“前些日子,我,我在大街上好象,好象看到了你,坐著黃包車,旁邊還有一個年輕姑娘。”珍娘吞吞吐吐地說著,偷偷瞅了黃歷一眼。

“哦,那是,那是我的太太。”黃歷遲疑了一下,坦然地說道。

“嗯,很漂亮,真好。”珍娘真誠地贊道,她是真替黃歷高興。

喝完一壺茶,付了茶錢,黃歷和珍娘又走了一小段路,路過一家點心鋪,買了幾樣糕點讓珍娘帶回家給孩子們吃,并把自己的地址給了珍娘,笑著囑咐道:“有事來找我,不過,你不要把我在北平的事情告訴別人,除了你,誰也不許說。”

珍娘使勁點了點頭,只要黃歷在北平,她就感到安全,她無須再怕任何人,任何事,黃大哥就離她不遠,一定會保護她!

直到黃歷坐著黃包車消失在街口,珍娘才慢慢地挪動腳步,向家里走去。沒有告訴黃歷小鎖已經吃上了鴉片,用麻醉劑抵消空虛與羞慚的事情,她覺得這很難啟齒,畢竟小鎖是她的丈夫。而且,她還抱著希望,希望小鎖在她的溫存體貼下,能從鴉片煙中掙脫出來,盡管他已經不能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人,可她不在乎,她很想小鎖回到在山溝里的樣子,那時,窮是窮,可日子過得安心。

第一百九十章龜田的突破口

一葉而知秋,黃歷巧遇珍娘,一番談話之中,并不只是重逢后的問候和關心,他也從中得到了很多信息。北平城里涌進了大量的日本人,這便是埋伏下了無量的偵探,代憲兵隊或特務隊偵察一切。就是這樣,不管是否真實的,有沒有價值的消息,都會傳入他們的耳朵,并且會望風捕影的被擴大,這些住在北平城里的日本人不是替日本侵略者宣傳德政,而是替侵略者廣為介紹屈死鬼。因為日本侵略者寧可屈殺多少人,也不肯白白地放過一個謠言去。

日本人的心計、思想與才力,都只在一顆顆的細數綠豆與芝麻上顯露出來,所以他們喜愛無中生有的、瑣碎的情報。這些情報,即使在他們細心的研究了以后,證明了毫無根據,他們也還樂意繼續接受。因為它們即使毫無用處,也到底足以使他們運用心計,象有回事兒似的研究一番。白天見鬼是日本人最好的心理游戲。

所以,北平的日本人都該殺,不管他們是做什么職業的,披著如何美麗善良的外衣,他們搶走了中國人的大米白面,搶走了中國人的房子土地,他們為占領華北而歡呼,為攻克南京而鼓掌游行,他們都是侵略者的幫兇。

黃歷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崔小臺好象長得更壯實了,看見黃歷回來,喜出望外,立刻就要給黃歷演示這些日子苦練的成果。黃歷覺得這些時間冷落了他,也覺得歉疚,便不顧疲累,坐下來仔細看著崔小臺表演,而后又細致地指點了一番,崔小臺才算滿意。為了補償一下崔小臺,也為了自己肚子里的油水,黃歷帶著崔小臺在飯館大吃了一頓,然后回來睡了個香香的午覺,這才起身向聯絡點而來。

北平日軍憲兵隊的一間刑訊室里。

這是一間陰森森的地下室,除了有一扇厚重的鐵門以外,整個屋子連扇窗戶都沒有,嚴密得像罐頭。地下室本有冬暖夏涼的特點,但因這屋空氣凝滯,仍使人覺得悶熱。

室內的墻壁上涂著黑顏色,燈光完全是綠色,電燈的度數不大,但盞數很多,天棚上,墻角里到處都有,在黑黑的墻壁下閃著綠光,真象點點鬼火,陰森可怖。這是新上任的憲兵隊長龜田特別設計的環境,而且他對這環境的設計很滿意,因為它具有陰間的味道,也有地獄的特點,拷打起“犯人”來,更有陰森恐怖的氣氛。為了加重這氣氛,龜田命令把各種刑具都在大木架上分門別類擺放出來。有皮鞭、繩索、竹板、烙鐵、火箸、老虎凳、大鐵壺、竹簽子,還有從房梁上垂下來的吊人鐵環,連抽筋扒皮用的特制鉤撓都備齊待用。這樣能使“犯人”看著便渾身抖。

劉富川再次慢慢蘇醒過來,實際上他根本無法弄清時間到底過去多久。他已經昏過去又醒過來地被日本憲兵折騰了好幾次,每次醒過來都像從墳墓里爬出來一樣,以為得到了新生,可是睜開眼睛看看,還是昏天黑地,鬼影幢幢。

一陣接著一陣的極其猛烈殘酷的拷問,不,用拷問的字眼已經不能概括那些中世紀加現代化的野蠻刑法了。因為拷當打講,而在這里,打卻退在極其次要的地位上。他們用的是:過電,灌辣椒水,用煙頭燒太陽穴,用燒紅的鐵條捅肚子,然后再往上撒鹽面,至于上大掛,用鐵鉗子擰肉……已成鬼子們一舉手一投足的玩意兒。

日本憲兵們交替逼問的有兩個內容:一是劉富川的政治背景,是gcd,還是gmd?平常都參加了什么反日活動?二是在燕大都有哪些抗日團體,這些團體中都有哪些人?

對于燕大這個北平淪陷區的孤島,日本人開始注意并不是在龜田上任后才開始的,他的前任也對此有所警覺,并派出了特務進行監視。而龜田做得更狡猾一些,借著學校放假的時候,根據特務們的偵察,他對燕大學生劉富川及其家人進行了秘密逮捕,這主要是避免那個討厭的美國老頭兒又來抗議,并且極力營救的麻煩。

龜田浩矮小的身材,黑黑的臉膛,戴著副眼鏡,有點文質彬彬的樣子。而且他不同于一般的日本軍官,看到中國人就瞪著眼珠子,充滿殺氣。龜田卻很和氣,臉上老不離笑容,見了中國人,愛講中日親善,大東亞共榮圈,并握著對方的手笑著說:“我喜歡和中國人交朋友的!”

在審問案子的時候,龜田的態度也比較平和。雖然他眼前的中國人馬上就要拿去殺掉,可是他的態度卻是很“和藹”的,甚至會微微的搖搖頭,表示很惋息。可是他本質還是個殺人狂,而且都在夜間秘密的處決。為了怕出動靜,他喜歡用刀砍頭,或者無聲的把人活埋。實際上他是恨透中國人的,笑,是他的工作方式,殺,卻是他的目的。

一盆涼水潑下去,趴在地下的劉富川戰栗地抽搐幾下,掙扎著要起來。胳膊撐在水淋淋的水泥地上,身子剛往起一抬,又趴下去了。他感到渾身上下無處不疼,只要一動彈就象萬箭鉆心一樣疼得難熬。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扒光,一條kù衩也被扯得七零八落,除了頭部、臉上以外,幾乎到處是傷痕,到處是血跡。他張了張嘴,覺得嘴里又苦又澀,干渴得要命,好象已經一個世紀沒有喝一滴水了。他用盡力氣,聲音沙啞地喊了聲:“渴,渴,渴死了……”

打手向旁邊看去,那是一個小房間,受刑人是看不到里面的,而龜田正坐在里面,神情平靜,拷打聲和慘叫聲仿佛被過濾了,傳不到他的耳朵里。他手中拿著一本書,津津有味地看著,對打手投過來的征詢的目光理也沒理。

“吊起來的,大大的打!”劉富川聽出來了,這是日本打手的聲音,又來了,這又該是什么新花樣,劉富川那已經衰弱的心臟被這一聲斷喝刺激得又猛跳起來。

審問他的人一天一換,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刑,問不同的話。假若他肯招認,他便是犯過一切的罪,隨便承認一件,都可以教他身分離。反之,他若是決心tǐng下去,他便沒犯任何罪,只是因不肯誣賴自己而受刑罷了。他也算看明白了,日本人也不一定準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可是既然把他捉來,就不便再隨便放出去。隨便打著他玩也是好的。貓不只捕鼠,有時候捉到一只美麗無辜的小鳥,也要玩弄大半天!雖然如此,他也不住了,他認為如果到了這里,即使人是金鋼鉆,鬼子也要設法把他磨碎。

看著燒紅的烙鐵慢慢伸向他的腋窩,他能感到那灼熱的溫度,象將溺死的人,能在頃刻中看見一生的事,他極快的想起來一個免除苦難的辦法。

“我說,我說。”劉富川突然扯著喉嚨高叫道。

燒紅的烙鐵停住了,然后慢慢縮回,小屋里的龜田緩緩放下了書,抿了抿嘴角。

“我,我真的不知道燕大的什么抗日團體——”劉富川喘著粗氣剛剛說完這一句,打手便又操起了燒紅的烙鐵,臉上充滿了被欺騙的惱怒,“可我能幫你們摸清他們的情況,他們總要展人員,總有不正常的表現,我可以掌握這些。”劉富川加快了語,幾乎是喊著說完了這些話。

龜田浩微微皺起了眉頭,沉思了一下,捂著嘴咳嗽了兩聲。看來這個家伙是真的不知道燕大抗日團體的事情,當然,他的保證還是很有意義,可以在燕大埋下一顆定時炸彈。當然,抓他的時候也是沒有什么確切的證據,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一些。

“成功出于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驗于度,必取于人,知敵之情者也。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山下的目光從手中《孫子兵法》里的一行文字上流過,他很自得地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出去。現在才是他這個儒雅的殺人狂露面的時候了,他要徹底將劉富川控制在手心里,就象一支拴上繩子的螞蚱。

玉泉山的泉水還閑適的流著,積水灘,后海,三海的綠荷還在吐放著清香;北面與西面的青山還在藍而亮的天光下面雄偉的立著;天壇,公園中的蒼松翠柏還伴著紅墻金瓦構成最壯美的景色。但在蒼松與金瓦的上面,懸著的是日本旗!這便使北平的一切已都涂上恥辱與污垢!

黃歷坐在酒店二樓靠窗的座位上,淡淡地望著窗外,公園里除了日本人之外,還有那些無聊的男女在公園里擠來擠去,他們穿得講究,笑得無聊,會吃會喝,還會在日本男女占據住的地方去表演九十度的鞠躬。

“別看了,北平城里這種人多的是,犯不著為他們生氣。”杜百升端起酒杯,沖著黃歷舉了舉,一仰脖干了。

黃歷冷冷一笑,挾了口菜,慢慢嚼著,問道:“城里的日本人越來越多了,這都是耳目啊,以后的工作可是更要小心。”

嗯,嗯,杜百升點了點頭,壞笑著說道:“日本人多了,殺起來不是更容易?”

“我是有原則的,那些小崽子,我可不動,沒的壞了爺的名頭。”黃歷的目光向公園里一掃,開玩笑般地說道。

“名頭?你還是不要闖出來的才好,可別忘了咱們要是出了名,那可就離——,嘿嘿,我的意思你懂的。”杜百升干笑了兩聲。

“你們警察局應該有那些日本人的材料吧?”黃歷向前探了探身子,說道:“弄出來一份,我有用處。”

杜百升愣了一下,調侃般地問道:“你不是想把在北平住的日本人都殺掉吧,要有這心思,先把我家胡同里的那個日本人干掉,他x媽x的,瞅著就讓人惡心。”

“嗯,可以優先考慮。”黃歷笑著點了點頭,伸手給杜百升斟滿了酒,說道:“我敬你一杯,感謝你對我朋友家的照顧。”

杜百升端起酒杯,又皺起了眉頭,把酒杯放了下去,有些低沉地說道:“唉,這這人哪,要走什么道兒,可不是三言兩語能勸過來的。當然,我知道得有些晚了,你要是怪我,我也沒辦法。”

黃歷疑huo地眨著眼睛,對杜百升的話有些不解,但聯系到珍娘表情的異樣,他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情,“我剛回來,和珍娘只聊了一會兒,她很感激你幫出租房子。難道,她家里出了什么別的事情?”

杜百升苦笑一聲,點了點頭,“原來你還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珍娘的男人,那個叫小鎖的,抽上大煙了。你知道的,抽上大煙的人是個什么樣子,所以呢,我覺得真是對不住,沒照顧好他們。唉,這都是他x媽x的日本人造的孽。”

日本侵略者在淪陷區大力提倡和保護中國人吸食鴉片煙,妄想把中國人都變成生不如死的大煙鬼。同時,鴉片貿易又給侵略者提供了巨額的經費,象偽華北政務委員會的收入之中,有七成是靠煙稅提供的。北平市偽政fǔ批準的銷大煙點共二百四十家,批商有一百二十家,由偽政fǔ的禁煙局和鴉片商成立的“土業聯合會”管理這個特殊的商業。

有了正式的管理體制,大量的煙土運到北平,有固定的供貨渠道,有固定的銷售渠道。“土業聯合會”在張家口設立了辦事處,整火車的煙土象運軍用品一樣,源源不斷的銷往北平的各個批點,然后又批給大小吸煙室。在倉庫里站崗保護的是日本軍隊,他們把這些煙土白天儲存在倉庫,夜間批給北平的批商。

日寇在北平用鴉片毒害中國人民,奴役中國人,促進了買賣和吸售毒品行業的興隆達,在派出所登記的煙民有三十一萬人之多,占北平市一百八十二萬人口的百分之十六,而張小鎖由于種種原因,已經成了這其中之一。

第一百九十一章毒害

抽大煙的危害,黃歷當然知道得很清楚,可能有些人初涉毒品時,淺嘗輒止,未曾上癮,但吸食時飄飄玉仙的解脫之感,卻會讓人玉罷不能。等到吸食鴉片漸至成癮,便如跳入了無底深淵,無法自拔。毒癮一,揪腸裂腑的痛苦難以忍受,如同億萬毒蟲咬噬般的燒灼與痛癢會讓人徹底失去人性。最后,賣房子賣地,賣老婆孩子,在大煙鬼的眼中只剩下了鴉片,親娘老子都不顧,與禽獸無異。

“怎么會這樣?”黃歷緊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杜百升嘆著氣,慢慢喝著酒,似是感嘆,又象是安慰般地慢慢說道:“看樣子,他還只是初染毒癮,要是吸上白x面,那就徹底完了。要是不管教他,他那些吸煙的朋友早晚會誘著他走這條路。”

“到時候,別說房子,就是老婆孩子也得賣了吸白x面。”黃歷陰沉著臉說道。

杜百升苦笑搖頭,鴉片鬼里這種事情多的是,結果是可以預見的,這并不困難。停頓了半晌,杜百升轉著酒杯緩緩說道:“日本人真不是玩藝兒,你知道那些白x面是怎么做出來的嗎?那是用人骨頭混上鴉片膏子熬出來的,咱中國人都講究入土為安,現在可連死了都不消停,扒墳掘墓,這缺了八輩兒德的事都是讓日本人給弄出來的。”

“真惡心,你不是想讓我少吃點菜,故意的吧?”黃歷有些不相信地撇了撇嘴。

嘿,杜百升一哂,用酒杯敲了敲桌子,象說書人一樣白話起來:“你去南城外墳地去看看,挖墳掘墓還少了?有一個白x面廠就在陶然亭附近,周圍的亂葬崗都快挖光了。聽說,一個吸了十年的大煙鬼的骨頭,就值一萬元錢。想想,為了這一萬元錢,自然就有人打尸骨的主意,干這行的還不少呢!”

越聽越驚心,黃歷的臉沉得要滴下水來,冷冰冰的話語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里迸出來,“哪里還有白x面工廠,哪里是最大的煙館,誰是大毒梟,你把資料給我。”

“沒問題。”杜百升一笑,向黃歷舉杯,說道:“替我多殺幾個,我請你喝酒。”

黃歷抿了抿嘴角,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對了。”杜百升微微皺起眉頭,提醒道:“日本人可能注意燕大了,你,還有那些人都要小心了。”

“注意燕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黃歷心中裝著別的事情,對此稍顯隨意,“好了,這事情我知道了,會提醒他們謹慎小心的。”

同樂樓,同樂樓,同樂樓上會煙友,噴云吐霧真“隱士”,不是隱士也風流;廣成,廣成,抽上幾口癮就成,懷抱煙槍入迷陣,人生如夢一場空。

“同樂樓”、“廣成”都是大煙館的字號。上半部,詩中寫了煙鬼吸煙時的歡樂心情;下半部,則寫了煙鬼們過足了癮后,良心現,回顧自己的處境,一切全完了,改也改不掉了,其心中的痛苦和無奈,也是令人心酸的。然而,大煙癮君子們也只是偶爾良心現,當煙癮來時,他們連抵擋也不想,還是趕快找錢去煙館。

燕大還沒有開學,黃歷報到之后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干,想到杜百升所提的幾家大煙館,不禁心中火。他化了裝,臉色蠟黃,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衣服來到了南城的一家大煙館,名叫神仙樓。

站在神仙樓門口,黃歷望了望大門口的木牌,上面寫著“本號有單間售吸室,設備齊全,清潔優雅,并由姑娘陪吸。”大門的檻聯是“進號來腰酸腿疼心帶喘,出門去身強力壯臉光”,橫批是“快活賽神仙”。

狗屁,黃歷暗暗罵了一句,走進屋去,在柜臺買了煙,來到了吸煙室。吸煙室里煙霧彌漫,氣味腥臊,嗆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這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男女混雜,就象洗浴中心的大休息廳。一排排矮netg上放著高枕,一盞煙燈。

黃歷咧著嘴,找了個矮netg躺下,裝出吸煙的樣子,觀察著各色人等。

吸食鴉片,名堂很多,無奇不有。吸食者的姿勢,有二人對臥,或三人頭挨頭地臥成三角形,或四人圍臥成正方形,煙放在中間,輪流打煙,交替吸食,邊吸邊聊天,消遣開心,講究個熱鬧。這些人都是同使一套煙具、一桿煙槍。抽吸時是你吸一口,我吸一口,來回遞,從不擦煙嘴,由對方從嘴里拿出,再放入另一方嘴里,沒人計較對方的嘴干凈與否。

癮民的眾生相,通常癮來時如熱鍋上的螞蟻,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滿足煙癮后,精神松弛,倍覺閑適,“賽過活神仙”。當時有人編寫了一則諷刺文章,用十二生肖來形容吸煙者的丑態:

煙癮來時,性情煩躁異常,豎眉怒目,形同瘋犬;走路拱肩縮頸,有氣無力,好像老羊邁步;走進煙館東張西望,好比老鼠;蹲著像猴子;躺倒像死豬;過足煙癮,蹦蹦跳跳,猶如狡兔;回家時輕盈快步,形同蛇游,如飛馬;做起事來力大如牛;高談闊論真有龍虎精神,聲音嘹亮,可比公激。

讓黃歷感到奇怪的是,有些煙民并不著急躺下吸煙,而是眼巴巴地望著別人,等到別人一吸完,便迫不及待地撲過去,拿起煙槍,接過吸食。

原來,對于常去煙館的人,都知道吸煙時用老槍,用熱槍特別來勁,特別過癮,于是這些人入煙館,就瞄準了老槍、熱槍,別人一吸完,馬上接過吸食。久而久之,在煙民中,都知道老槍、熱槍的妙處,老槍、熱槍成了搶手貨,形成了講究老槍、熱槍的風尚。

一些煙館老板,知道煙民的講究,于是故意制造出一些名槍、老槍。制造所謂的老槍、名槍也很簡單,便是在開門招待煙民之前,先將一枝煙槍內塞進一點生鴉片,煙民用它吸煙,就會感到勁大、過癮。久而久之,這支煙槍成了搶手貨,成了名槍。眾煙民早早來到這里,等著、搶著這支名槍,于是煙館顧客盈門,迎接不暇;一些人等不及名槍,煙癮作了,鼻涕眼淚直流,沒有辦法,只好使用普通的煙槍。這樣,這家煙館便始終顧客多,生意紅火。

黃歷只呆了一小會兒,便受不了其中的腥臊惡臭,起身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跟蹤和邀請

然而直到現在,這個禍國殃民的東西又被日本人拿起,作為毒害中國人體質和精神,掠奪錢財的手段,實在令人感到憤恨。如果追究起來,國府也要負上極大的責任,執政以來,對煙毒之禁絕朝令夕改,并無堅定之決心和措施,等到為了經費而實行“寓禁于征”的政策,鴉片公賣,終于使得流毒遺傳,種下禍根。而且,直到現在依然沒有覺悟。

黃歷心情很沉重地回到了家里,他很痛恨鬼子的陰謀,可心里對那些煙民也非常厭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鴉片是什么樣的東西,這么多年了,難道還有人不知道?明知是火坑,卻把持不住自己,甚至為了吸大煙,連起碼的倫理道德、人格也不顧了。

等到天都黑下來了,黃歷還在netg上躺著,眼睛半睜半閉著想著這些事情。直到崔小臺來喊他吃飯,他才懶懶的起身。

第二天早上起來,黃歷先去學校轉了轉,離正式開學還有幾天的時間,老師們的工作還沒有正式開始,他又得了清閑,出了校門,便去與抗團的人聯系。

由于學校放假,北平抗團只好把聯絡點和指揮部改到了別的地方。為了盡可能安全,聯絡方法也采用了新的方式。就是將某一棵空心的大樹、某一個公園的長凳、某一堵破舊的石墻等作為秘密郵箱傳遞指令或消息。這些天然的物體是最不易被人現的,而且避免了“邂逅聯絡法“的兩者相遇。軍統局認為“這是特務間諜活動中最先進的手段”,稱之為“死信投遞法”。

黃歷回來的消息在昨天應該就已經通過城外的聯絡點傳遞進了城內,所以,他也很興奮,又能見到熟悉的面孔了,不知道這幫家伙是否已經成熟,相見時又是怎樣歡欣鼓舞。

出入校門的時候,黃歷已經感覺到了異樣,所以他加倍的小心。學生們還沒有到校,學校周圍卻多出了不少攤販和陌生人。杜百升的提醒讓他警覺,這其中必定會有日本人派來的特務。

黃歷先去了天橋,那里人多,如果他想,便會很輕松地甩掉跟蹤者。在人聲熙攘的天橋,黃歷時而去看把戲,時而坐下來品嘗點小吃,借著這些自然的動作,他看清了后面的跟蹤者。一個長得很白凈的青年,他的長象不錯,裝束也很好,仿佛他知道自己體面,所以無論在什么時候,他老把一點不必需的媚笑放在臉上,以便加多他的體面。而且這家伙臭美得很,老在扯扯領子,提提kù子,或正正衣襟,還不時掏出一面小鏡子來照照自己的臉,有時候連牙netbsp;這是一個日本人培養的中國特務,日本人以為他們會很好地融入中國百姓當中,當他們的眼睛和耳朵,卻沒有想到,他們的舉止通常有一個很大的缺陷,便是對日本人那種奴顏婢膝的神態。北平的百姓雖然大多不敢反抗日本人,但對日本人卻絕沒有什么好感,沉默和冷漠是他們的武器。

不,不能甩掉他,這樣他就會看出自己是一個受過訓練的高手。黃歷抿了抿嘴角,冷笑著起身,開始逛了起來。

他媽x的,這家伙真是出來閑逛散心的,特務的腿已經有些不聽使喚了,這都走了兩個多小時了,前面那個家伙還在興致勃勃地走啊逛啊,咋就那么能走呢?

黃歷停了下來,在一家咖啡館的玻璃窗外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下衣服,透過玻璃的反光,他欣賞了一下身后跟蹤者的狼狽樣,這讓他感到很爽。雖然有條尾巴,使他不能去聯絡抗團,但他一點也不著急。可沒等他再邁動腳步,咖啡館的門一開,泰娜伸出頭來,熱情地招呼著他。

“來呀,好久不見,喝杯咖啡,聊聊天。”面對泰娜的邀請,黃歷稍猶豫了一下,便邁步走了進去。

這個座位不錯,對著門口,透過大玻璃,可以看見外面的情形,黃歷有些意外地現泰娜并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洋人在那里坐著,同樣很熱情地起身和黃歷握手。

“這位是美國駐北平使館的詹森先生,這位是我們學校的陳老師。”泰娜給兩人做著介紹。

黃歷和詹森握手問好后,分別坐了下來。等聊上幾句后,黃歷意識到這個詹森并不是一個普通的使館工作人員,他瘦高的身材,金黃的頭,精力旺盛,透著中年人富有閱歷的干練和精明,既諳熟北平的民情,又那么隨便自如,一望而知是地道的美國人氣質。當然,這是次要的,主要的是黃歷在詹森身上聞到了一股同行的氣息。

“陳先生請理解,在華的軍事行動關系著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安全。近年來日本和中國陳兵相見,我們不得不感到憂慮。”詹森很巧妙地說道:“所以,我們需要很多信息,來保障自身的安全,做到有效的預防。如果陳先生能熱心地提供幫助,我們也將對您提供相應的庇護。”

黃歷將詢問的目光轉向泰娜,泰娜很無辜地攤了攤手,因為周圍沒人,所以她敢坦白地說話:“雖然我們神職人員不過問政治,但正義也是上帝的旨意。日本人,實在是太討厭了。”

雖然兩人都沒明說,黃歷已經知道他們的真實意思,泰娜肯定向詹森透露過自己的一些情況,而且她一直相信自己是抗日團體的大頭目,并且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熱心提供了幫助,并曾經暗示過自己要注意安全,甚至希望他加入教會,以便在危險時候能夠提供保護。

沉吟著,黃歷并沒有說話,他象是無意的望了望外面。那個特務好象有麻煩了,正在和人爭吵,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個胖子,女的象是個妓女。

叮當,叮當,泰娜用小勺敲了敲盤子,想用這種方式來讓黃歷專心起來,盡快給出答復。

第一百九十三章美國的丑事

黃歷淡淡笑了笑,試探著問道:“難道貴國的中立立場改變了?還是我理解錯了你們話里的意思?”

“不,我國還是中立國家,但是——”泰麗故意拖長的聲音,用與神職人員不符的調皮神情眨了眨眼睛,“這并不是要求每個人的思想也保持中立。”

詹森耐人尋味地笑了,對黃歷出了邀請,“在這里談這些有些不太合適,陳先生愿意去品嘗一下我的廚師做的味道純正的奶油小點心嗎?”

黃歷沉吟了一下,起身欣然說道:“當然,我感到非常榮幸。”

美國的對華政策在抗日時期經經歷了一個不斷調整過程,先后采取了“避免介入”、“援華制日”、“結盟抗日”的政策,不同的政策對中美關系及中國對日戰爭產生了不同的影響,

1937年7月7日,日本軍隊在盧溝橋挑起事端,動了全面侵華戰爭。事變生后,中國政fǔ為了爭取國際社會的同情與援助,在實行就地武力抵抗的同時,不斷呼吁英美等國制止日本侵略。中國政fǔ認為,英、美在遠東擁有重要利益,又是《九國公約》的簽署國,有制止日本侵略的法律義務;只要英、美合作出面制止日本侵略,就能避免中日間戰禍蔓延。然而,美國此時卻在遠東推行“避免介入”政策。

美國國務卿赫爾表示,美國對中日雙方保持“公正、友好的態度”,希望雙方“都要克制”,拒絕了中國的要求。美國既不愿采取任何實際行動,以免得罪日本,但也不愿看到日本在中國肆意妄為。在七月十六日,美國國務卿赫爾表了一個空洞的聲明,要求中日雙方都遵守國際社會所認可的準則,以維護中國的正常生活秩序。

美國此時采取“避免介入”政策的主要原因孤立主義、和平主義思插o此時正在美國盛行,美國不得不作輿論的考慮;同時,面對法西斯分子的侵略擴張,英、法等國采取綏靖政策,試圖以妥協退讓換來暫時的和平。日本起對中國的全面侵略后,它們又以同樣的方法來安撫日本,希望以之保全自己的在華利益。英、法、美等國的態度互相影響,誰也不愿出頭來制止侵略,伸張正義。另外,日本在此時的侵略還沒有對美國的在華利益構成根本威脅。長期以來,美國堅持用“門戶開放”政策來分享列強在華的侵略利益。日本在動全面侵華戰爭之初,采取盡量避免與列強生正面沖突的政策,還聲稱保證尊重第三國在華權益。因此,美國此時對日本的侵華動向還是處于觀望階段。最后是美國在日本還有著重要的經濟利益。日本是美國三大重要出口市場之一,美國經濟衰退正在萌芽,在這種背景下,日本市場對美國資本家來說顯得尤為重要,他們反對制裁日本。

于是,美國對中日沖突的“避免介入”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慫恿了日本的侵略行為。由于美國在這一時期采取觀望態度,其它列強也不愿出面干預此事,以西方列強為主導的國際組織自然也不會有所作為,致使日本更加肆無忌憚地擴大侵略范圍。更由于美國沒有對日本采取經濟制裁,日本侵略者可以從與美國的貿易中獲得戰略物質。

但這種情況在武漢會戰之后出現了變化,中國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后,日本調整了對華政策。近衛內閣表了第二次對華聲明。聲明宣稱,日本要建立“日滿華三國合作”的“東亞新秩序”。日本提出建立“大東亞新秩序”的設想,是對美國的“門戶開放”政策的直接挑戰,嚴重損害了美國在華利益。

同時,美國與日本爭奪亞洲太平洋區域霸權的矛盾日益尖銳。日本侵華的擴大,使美國開始意識到日本在中國實行的政策確實反映出日本想謀求控制整個亞洲和太平洋地區。特別是近衛聲明提出了“大東亞新秩序”計劃,表示要獨霸亞洲太平洋區域,公然向美國“門戶開放”政策挑戰,使美國感到它在亞太地區的利益受到嚴重威脅,因而美國對日本在亞太地區的侵略擴張再也不能容忍下去,不得不對日本采取一些制裁措施。

同時,美國對中國戰場的戰略意義有了新的認識。在中日戰爭剛開始時,美國的一些觀察家都對中國持悲觀態度,以為最多二、三個月,中國就要失敗。但中民的頑強抵抗打破了日本戰決的構想,迫使日本陷入持久消耗戰中。中國人民在抗日戰爭中表現出的英勇頑強的精神使美國領悟到中國抗戰對于維護遠東和平,對于維護它們自身在遠東利益的戰略意義。特別是在日本有意與德、意、締結同盟條約后,美國政fǔ把日本和德國作為東西方的敵人而聯系起來,認為日本不只是一個地區性的不穩定因素,而且與德意兩國一同構成了對現存世界秩序的威脅。從這一認識出,中國的戰略地位就顯得更為重要,中國成了美國借以遏制日本的一支重要力量。

說到底,美國態度的改變從根本上來說還是中國在抗日戰爭中的表現,國民黨軍隊在這兩年期間總的說來確實打得很英勇,打得很勇敢,并且與戰爭開始時大多數外國觀察家的預料相反,日本未能使中國屈服。而且國民政fǔ力爭向世人證明,它正在成功地、深入地實行一種長期的防御戰略,從而正在箝制和削弱日本侵略者。當然,他們喜歡把小接觸夸大成戰役,把所取得的一些成功夸大為巨大的勝利。但這樣裝潢門面并不是什么大錯,國民政fǔ需要得到幫助,因此他們就要裝出自己是完全值得幫助的樣子,裝出有能力運用這種幫助的樣子。

而在美國,除戰時外,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為止,國家情報工作幾乎等于零。戰時,由于戰爭的需要,設立了情報機構,一旦恢復和平,情報機構便縮小到極點,好不容易取得的知識和經驗,也就一風吹了。因此,危機一來,情報當局不得不從頭作起。

但是,現在太平洋方面的日本的威脅越來越大,歐洲希特勒勢力抬頭、歐洲風云日漸告急,美國情報機構的班底便隨著局勢的展而6續加強了。但倉促之下,顯然還遠遠不夠,特別是遠東方面針對日本人的情報工作。

黃歷跟著詹森來到了一座三層的公寓,詹森的家占了第三層的好幾間房子,這或許是保密的需要。

坐在松軟的沙上,喝著咖啡,黃歷和詹森這回可以放松下來,隨意地聊著感興趣的話題,而泰麗則在隔壁的房間自得其樂地彈著鋼琴。

“陳先生的情況,我已經通過泰麗了解了一些,對于您的行為,我是欽佩的,為國家而奮戰,這是一個愛國者應盡的義務和責任。”詹森笑著恭維道:“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所以泰麗會小小地給您提供幫助。”

“很久之前?竟然是這樣啊!”黃歷還真沒想到泰麗這樣一個神職工作者竟然也有著別樣的身分。

“不要誤會,泰麗是把傳教和主持正義聯成一體,當成一種信仰、一種事業、一種為國家利益去從事和服務的那種人,而不是專業的——”詹森解釋道:“泰麗的父親是我的好友,有些事情,她愿意向我這個長輩傾訴并征詢意見。對于日本人的暴行,我想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感到憤慨。”

說得好聽。黃歷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先我要對泰麗的幫助表示感謝,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你。”

詹森笑著示意黃歷吃些小點心,看似真誠地說道:“我們美國有句話:玉使別人相信自己,先要相信別人。我對陳先生是坦誠相見,希望你也如此。”

“那當然。”黃歷的表情同樣毫不作偽,他向沙上靠了靠,輕輕拿起小點心吃著,這種放松的姿態讓詹森感到很滿意。

“陳先生,你是一個有頭腦,有力量的人。而美國政fǔ是同情中國的,并且不會承認任何一個國家有必要和有理由在一個不屬于它主權范圍的地區內規定一個‘新秩序’的條件和狀況,并自命為這個‘新秩序’的掌權者和代言人。只是現在我國還沒有做好準備,但這并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合作。”詹森開始把話題向自己希望的方向上引導。

黃歷很用心地聽著,表面是這樣,但心里卻不以為然,國與國之間的關系是善變的,取決于自身的利害關系。所謂的沒準備好,同情,不承認,都是空洞的毫無意義的東西,如果美國得到了想要的,那就會毫不猶豫地通過犧牲中國局部利益與日達成妥協。

“合作,這個詞很恰當。”黃歷端起咖啡,輕輕呷了一口,感興趣地問道:“不知是怎樣的合作?”

詹森沉吟了一下,說道:“雙方都保持著獨立,而我們會為你們提供更大的方便與幫助,你們也要幫助我們解決一些小問題。當然,我們都有共同的敵人,合作的基礎應該很牢固。”

黃歷沒有馬上回答,他在權衡著利弊得失,而且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他試探著問道:“所謂的小問題是怎樣的,能否舉個例子?”

詹森狡黠地一笑,從公文包里拿出兩張照片,放到了黃歷的跟前,說道:“其實很簡單,我們想知道這個日本人的確切住址,以及行蹤情況。”

這是一個很令人難忘的形象,黃歷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如果是一個男人也就罷了,偏偏是一個女人,長成這樣,演女鬼都不用化裝了。額頭突出,毫無血色的圓鼓臉;扁平的鼻子上面是兩只似開未開、似閉非閉的渾濁的眼睛;嘴巴很大,嘴net,幾枚門牙還是頑強地從里面突了出來。

從另一張側面的全身像看來,這個女人胸脯平癟,腰身短粗,身材矮小……夠了,不必再看下去了。黃歷雖然努力克制,但臉上還是帶出了怪異的表情。

“呵呵,很令人難忘,不是嗎?”詹森收起了照片,這種形象只看一遍就會記得很清楚,他是深有體會。

“很難忘,真的是這樣。”黃歷的表情恢復了自然,好奇地問道:“她是誰,日本人,還是中國人?”

“日本人,中國人好象還沒有比她更丑的。”詹森很鄭重地說道。

“在北平?”黃歷繼續問道。

詹森點了點頭,說道:“她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家伙,受到了日本人的嚴密保護,想完成任務并不容易。”

黃歷沉思了一下,說道:“關于合作的事情,我現在還不能馬上答復你,請給我些時間。”

“我完全理解。”詹森很大方地笑道:“想好了,你可以找泰麗,就由她充當我們之間的聯絡人好了。”

在詹森家里耽擱了很長的時間,又因為有特務的跟蹤,黃歷放棄了再去找抗團人員的企圖,和泰麗一齊坐車返回燕大。

“那個日本丑女人,并不簡單。”泰麗邊開車邊好意地提醒道:“詹森如果讓你去干什么危險的事情,你可以推掉。”

“你知道。”黃歷的眼睛從車窗外的行人身上移過來,望著泰麗問道:“說得詳細些,這個日本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只知道她和以前美國駐神戶領事館的密碼失竅案有關。”泰麗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那一次,日本人搞到了美國政fǔ的‘灰密’、‘褐密’、換字代替表、海軍條形密碼等秘密文件。這件丑事直到最近才被覺,所以,這個丑女人一到中國,北平、天津、上海的領事館都特別緊張,加強了防備。”

黃歷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活該,美國人原來還出過這么大的丑啊!那個長得太乎想象的女人竟然會有這么大的能耐,這個小問題看來一點也不小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丑女“三寸絕技”

輕輕拉開窗簾的一角,惠子望著外面的建筑和行人,有些垂涎地咽了口唾沫,她多么希望能出去走走逛逛,不要象老鼠一樣被關在這間象籠子的屋子里。

“惠子小姐,請不要靠近窗戶。”一個日本特務拎著暖水瓶走了進來,立刻提醒道:“北平抗日團體里有神槍手,田邊中將就是——”

木村惠子將窗簾放下,回到了房子一角的沙上,這個照顧她的日本特務放下暖水瓶便匆匆地離開,似乎多呆一會兒都感到不舒服。

輕輕嘆了口氣,木村惠子倚靠在沙上,輕輕閉上了眼睛。盡管她在同行中是那么出類拔萃,但因為相貌和性別,她仍然遭到了有形的和無形的歧視。另外,秘密活動給她帶來了心理上沉重的壓力,同時,小時貧苦的物質生活給她造成的身體損害,使她年紀輕輕就患上了肺病。她為日本情報機關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但得到的報酬卻少得可憐。

可以說,木村惠子的個人生活是異常不幸的。她出生于一個鎖匠世家,從她的曾曾祖父開始就經營造鎖和修鎖的行業。后來造鎖行業逐漸被大工廠壟斷,他們就專營修鎖,并成為東京一帶的名家。但這一行傳到她父親身上時,卻后繼乏人了,因為木村惠子姐妹五個,卻沒有兄弟,按照當時的風俗,把手藝傳給女兒是不可以的,無異于宣布自家的家傳“到此為止”。

木村惠子是長女,如果要傳技的話,無疑會傳給她,但十六歲的惠子還沉浸在少女的幻想中,她不喜歡,也看不上修鎖這行漢,但后來生的兩件事終于使她從幻想中清醒過來。

一個夏天,學校組織郊游,同學們歡天喜地,而老師照例要把男孩與女孩成對配好,男孩們力氣大,可以幫女孩背個包什么的。

可當叫到惠子和另一個男孩的時候,卻出現了意外,那個男孩子很直率地表示不愿跟惠子配在一起,理由也很簡單,她長得太嚇人了。

同學們都哄笑起來,惠子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長得是那么丑陋,她哭著跑回了家。

還有一次,在公園的石凳上,幾個男女青年正興高采烈地談論著什么,惠子路過那兒,幾個人如臨大敵,象躲瘟神似地慌忙走開了。

“還沒見過這樣的丑八怪!”

“長是真可怕,還敢出來閑逛。”

“是啊,會嚇死人的。”

肆無忌憚的議論使惠子渾身冰涼,差點栽倒在地。

少女的幻想徹底破滅了,她回到了現實之中,開始跟父親潛心學技。很快,她便技藝出眾了,父親修不了的鎖,打不開的保險柜,到她手里就迎刃而解,高手惠子的名聲也傳了出去。

有一次,東京一個巨商的私人保險柜的鑰匙丟了,支票拿不出來,急得直跺腳。聽說惠子能開,就把她請去,果真給打開了。消息傳到日本最大的保險柜制造公司——紅丸公司經理的耳中,經理親自上門,把惠子從那個破爛不堪的修理店請進了公司的技術部。在那里,惠子接觸了世界上各種型號的保險柜,成了保險柜設計和修理的專家,獲得了“三寸絕技”的稱號。

兩年前,日本政fǔ出于同其他列強爭霸的需要,迫切地想搞到英美使館的密碼本,便盯上了美國駐神戶使館。但美國駐神戶領事館本身就很嚴密,要進入大使館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據說大使館的保密室裝有電動警報裝置,保險室里的保險柜更是錯綜復雜,非一般鎖匠所能對付。

諜報局的軍官奔波了幾個月,終于聽到木村惠子的大名,人們都稱她為“三寸絕技”。

“三寸絕技是什么意思”

“打開保險柜的萬能鑰匙約有三寸長,所以叫三寸絕技。”

“可她是個女的?”日本軍官有些驚異。

日本社會重男輕女,凡有點份量的工作都不會讓女的去干。但眼下事情緊迫,又找不到合適的男人,諜報局的部分軍官無奈之下,只好決定讓她去試試。

但當木村惠子第一天來諜報局報到時,力主啟用她的軍官卻從心底后悔自己所作的決定了。太丑了,實在是太丑了,軍官們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這與他們想象中的神通廣大的保險柜專家可是相去太遠了。

但就是這位相貌丑陋的木村惠子,很快便用絕技把這些軍官鎮住了。在半個小時內,她連續找開了三個二級保險柜,接著,又用二十分鐘打開了一個一級保險柜。負責此次竊密行動的軍官為了試試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把她帶到了座落在地下室里的一只特級保險柜跟前。

木村惠子一雙小眼睛把保險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雙腿跪地,耳朵緊貼在保險柜的鋼門上,雙手扭動柜門鋼把手和那個圓碼盤。就這樣,整整四十分鐘后,她緊鎖的眉頭(無疑使她更難看)突然揚開了,直起身子,對身后的軍官鞠了一躬。

“先生,可以開了。”

何野中佐上前一步,一拉厚重的鋼門,果然開了,“很好,我對你有信心。”從來不夸人的何野也忍不住說了一句。

接著,何野帶領手下制定了周密的計劃,下午五點拉閘,宣布領事館的地區停電;七點開始行動。木村惠子要從一道十米寬的梯子上爬上使館四樓的陽臺,然后打開陽臺上的窗戶,保密室的門和保險柜的門。拿到密碼后要立刻送到附近的一所房子里拍照,然后趕在美國外交官們參加晚會回來前再放回去。

計劃是周密的,但只要一個環節出mao病,就會前功盡棄。無疑,木村惠子是整個行動的主角。

等到行動的那天晚上,木村惠子身穿一套黑色衣kù,收拾得很利索。為了行動成功,還給她配了兩名助手,一個是攀登能手,負責架梯,護送她爬過去;另一個是柔道高手,緊隨著她,以防意外生。

別看木村惠子在保險柜前風光無限,可在這顫悠悠的梯子上卻魂不附體。十米多長的距離,她足足用了八分鐘,比烏龜也快不了多少。幸好,這拖延的時間又被她補回來了,她比原計劃少用了七分鐘打開了陽臺的窗戶。

進入使館后,木村惠子和她的助手挽著手,朝座落在三樓的保密室摸去。這保密室的確切位置是日本人花了大價錢才從一年前一個離任回國的美國商務參贊手里買來的。

黑暗中,惠子不僅感到自己的手和腳在顫抖,甚至感到牙齒也在格格地相碰。要不是有個身強力壯的助手在身邊,她準會酥癱在地。她被恐懼緊張所攫住,只覺得腦子里亂哄哄的,眼前時時出現可怕的幻象……燈突然大亮,衛兵出現在樓梯上,刺刀向她逼過來。

他們在這黑暗的迷宮中轉了十來分鐘,終于摸到了保密室的門。當木村惠子摸到門把手時,那種恐懼不安的心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分鐘不到,她就把鎖打開了。

稍有一點常識的人都知道,保密室通常有兩道門或三道門,甚至更多層門。而這第一道門完全是擺擺樣子,目的是迷huo人家,使人家認不出哪一間是保密室。所以,第一道門上的鎖通常是一般的鎖,對惠子來說當然輕松。

推開第一道門進去不到兩米,果然又摸到了一個把手,感覺得出來,這是一扇金屬門,起碼是上了金屬板外殼。惠子伸手一摸,現門上有兩道鎖,一道明鎖,一道暗鎖,打開這兩道鎖共用了十五分鐘。

進入保密室后,惠子和助手感到了一陣輕松,因為這是一個封閉的房間,可以大膽地亮起手電。經過幾分鐘的觀察,木村惠子斷定眼前這個保險柜屬于簧片式。保險柜通常分為簧片式和旋鈕式,這兩種類型的保險柜各有利弊,但當時人們較多地采用簧片式結構。看清楚結構后,木村惠子俯下身來,耳朵緊貼在保險柜門上,一手握住門把手,全神貫注地聽著,并用她自制的工具伸進鎖孔里輕輕觸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周圍死一般寂靜,木村惠子伏在保險柜上,似乎忘記了一切。整整五十分鐘,保險柜終于打開了,而木村惠子卻因緊張過度,癱在了地板上,是助手把她背回去的。

因為這次成功的行動,木村惠子獲得了天皇頒的榮譽勛章。之后,她還參加了幾次類似的行動,并且還為諜報局開設了一個訓練班,給特工們講授打開保險柜的秘訣。

呼,木村惠子輕輕吐了一口氣,摸著自己的臉,她一點也不開心,雖然很多次成功,可并沒有提高她的地位,對她不幸的個人生活也沒有絲毫的幫助。這次,不知道又要執行什么樣的任務,她已經開始感到厭倦,厭倦這種見不得光的鬼鬼祟祟的行動。

第一百九十五章陰溝翻船

1937年,德、意、日三國軸心的形成,使得歐亞的緊張局勢被聯系了起來,各國間諜隨之活躍起來。在遠東,天津、上海成了國際間諜竅取情報并交換情報的最大的城市。日本人除了針對抗日團體加強了偵察和破壞外,對英美等西洋人也開始密切監視。

同時,針對天津公共租界的問題,日本人開始了策劃和行動,準備徹底打掉這個抗日分子的藏身避難之地。但在這個問題上,英國方面采取了不協作態度,施展英國特有的老練、圓滑的外交術來交涉。英方態度的變化,其背景一是國民黨政fǔ對英施加的壓力;再是日本占領中國后,英、法與日本在對華權益上的沖突和惡化。在日軍占領地域,第三國的活動和權益受到限制和損壞,所以英國方面在日軍關于在租界自由出入的問題上對日偽采取了對抗政策。

日本人雖然還不想直接與英美生沖突,但對天津公共租界的自由出入卻是志在必得,談判不成,便又開始策劃起別的陰謀,逼迫英法就范。

黃歷當然對日本人的伎倆并不了解,他還是按部就搬地進行著自己的計劃,與抗團進行了聯絡。雖然頗費周折,但他卻感到欣慰,這才象個秘密組織的樣兒,要是太輕松地聯絡上,他反倒會有些擔心了。

聯絡點是一間鋪子,有兩間門面,門窗牌匾的油飾都已脫落,連匾上的字號也已不甚清楚。窗上的玻璃裂了一大道縫,用報紙糊著。玻璃窗里放著兩三雙鞋,落滿了塵土。

黃歷有睦懷疑他是否找對了地方,再看看匾上的字號與門牌,他知道并沒有找錯。經過化裝的臘黃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嗯,這種地方很適于作暗中進行的事體。他走了進去。

屋中相當的暗,而且有一股子插o濕的,摻夾著臭漿糊與大煙的味道。黃歷咳嗽了一聲,沒有人答理他。他說出了暗號:“有雙臉鞋嗎?掌柜的!”

里面有了響動。他耐心的等著。又過了一會,里面的門吱的響了一聲,出來個又高又瘦的人,口中正嚼著一口什么東西,很象個大煙鬼,在日本的統治下,裝成吸鴉片的人是一種好的掩護,因為日本人喜歡大煙鬼。

不必介紹了,在這個形似大煙鬼剛剛出來,還沒有開始盤問和對暗號時,馮運修從門里跳了出來,嘻嘻哈哈地和黃歷寒喧握手。

“我的化裝要改進,你怎么一下子就認出我了。”黃歷有些郁悶,但心中更多的是重逢的喜悅。

“你曾經用過這個樣子。”馮運修笑著拍了拍腦袋,“時間長,忘了吧?”

“呵呵,老了,記性差。”黃歷和馮運修走進了里屋,這里的氣味好了一些。

“以為你昨天就能來,振英在這兒等了你一天。”馮運修笑著說道:“怎么,遇見麻煩了。”

“是啊!”黃歷把昨天特務跟蹤,以及泰麗和詹森的事情大概講了一遍。

馮運修很驚訝,想了一會兒,說道:“我通知一下,開個會好好研究研究,老三,你是什么意思?”

“再有兩天就開學了,還是在學校里開會比較安全。”黃歷謹慎地說道:“反正也不著急,至于我嘛,倒是不太在意,進行有限度的合作也可以,反正是對付鬼子,順手就干了。”

馮運修嘿嘿一笑,黃歷愛占便宜的mao病還沒改,干什么都想著順手牽羊。

“對了,周二搬到哪去了,我想借他的地方辦點事情。”黃歷看到外面那個形似大煙鬼的人晃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小鎖。

“他搬到城外的北郊,那里有個小村子。”馮運修將周二的地址告訴了黃歷,又很期盼地要他講講在游擊隊的生活和故事。

對于在城里進行秘密斗爭的人,壓抑感特別大,對在城外廣闊天地里的戰斗生活非常向往,他們往往認為在那里才能展現真正的自我感情,與在城內時時面對敵人,強裝出來的虛假面目,要暢快許多。

黃歷簡單地講述了在游擊隊的生活,戰斗,也沒有講得很詳細,即使這樣,也讓馮運修羨慕得夠嗆,對程盈秋的不回來,表示了深深的同感。

黃歷和馮運修聊了很長時間,了解了這一段時間抗團的活動,以及北平城內最近的局勢。隨后,他也談了日本人毒害中國人,削弱民眾的意志和身體,并借機斂財,以他們的侵略戰爭的事情。并告訴馮運修,他準備展開一次行動,針對煙館或者大毒梟,要抗團提前準備好行動物資。

從聯絡點出來后,黃歷沒有回家,而是買了些東西,從北門出了城,向著周二所住的新地址大步走去。

自從杜百升和黃歷講過張小鎖吸鴉片的事情后,黃歷就一直很擔心,他想幫小鎖戒毒,也知道戒毒從來就沒有什么特效藥,完全要靠戒毒人的意志和體力。戒毒時,病人往往會瘋狂暴躁到無法控制而誤傷自己,那種揪腸裂腑的痛苦會讓人出不忍卒耳的哀嚎。所以,黃歷想不出在城內有什么地方適合讓張小鎖戒毒,而且張小鎖的這種慘樣還不能讓珍娘和妞妞看見,他便想到了周二。在偏僻一些的地方,把張小鎖繩捆索綁,強制戒毒,黃歷目前也只能想到這個辦法,并為此做些準備。

前面在一個平地凸起、象個孤島似的平臺上,出現了一座破爛的小廟,廟門口有輛破板車,車前似乎有個人影在晃動。黃歷起初并沒有在意,他望了望遠處,斗大的太陽正向著山邊慢慢地落下去,藍天已被染紅了一角。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從小廟下面的道上走過,很隨意地歪頭瞅了一眼,一愣之下,臉色陰沉下來。

李倩心將要飯丫頭小桃積攢的破爛東西裝上了車,神情復雜地瞅了瞅這座曾經棲身的小廟,苦笑著搖了搖頭,邁步向里面走去,邊走邊叫道:“小桃,小桃,太陽要落山了,咱們走吧!”

“馬上就來。”小桃的聲音離得很遠,似乎在廟后的空地。

李倩心走進大殿,望著破敗不堪的神像,有些納悶自己怎么會在這個嚇人的地方住過一段時間。

黃歷在一瞥之間已經認出了這個曾經見過幾面的女人,因為月月的關系,也因為李倩心曾和月月一起在社稷壇出現,黃歷已經認定她是一個日本人培養的特務。稍一猶豫,他便悄悄地摸了上來,而李倩心和小桃的一問一答他并沒有聽見,觀察著李倩心,他以為這里面就一個人,便起了殺機。

這個荒僻的地方實在是太合適了,殺死這個狗特務,隨便用碎磚爛石一蓋,等到被人現,那可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等等,還是先制住她,問清楚她的任務再說。

李倩心向后退了一步,驚恐地望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夕陽從他背后照過來,給他鑲了一道金邊,因為光亮的緣故,她看不清他的面目。

“怎么,不認識了。”黃歷冷冷地說道:“怡net小姐,打扮成村姑,還真是有意思啊!”

李倩心臉色白,緊緊咬住嘴net,被人揭穿身份,令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

“當初在蒔花館,就應該殺了你,給曲旭東那個漢奸作伴兒。”黃歷緩步向前走著,他有把握一舉手便制住這個女人,他恨這樣的人更甚于日本人,“留下你一條狗命,你卻不知羞恥,做日本人的特務。出賣身體也就罷了,出賣靈魂就不可饒恕。”

“你,你是——”李倩心瞪大眼睛,伸出顫抖的手指著黃歷,隨即有些后怕地縮了縮脖子,想到曲旭東被殺,還被割了腦袋,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害怕和惡心。。

“想起來了。”黃歷有些嘲弄地抿了抿嘴角,隨即臉變得冰冷,“說吧,鬼子給了你什么任務,你在這里干什么?”

李倩心后退著,搖著頭,語無倫次地辯解道:“沒,沒,我和日本人,沒,沒關系,我是逃出城——”她退得急,一下子猛撞到大殿的一根腐朽了大半的柱子上,從頭頂落下不少灰塵和土屑。

“放屁,你敢說和那個叫月月的特務不是一伙的嗎?”黃歷上前邁步,痛罵道:“在社稷壇,你們不是一起在執行任務嗎?看來,不給你點顏色,你是不會——”

由于大殿里光線暗,黃歷的腳踩進了一個小凹坑,他的身體晃了晃,迅恢復了平衡。就在此時,咔,咔,頭頂傳來了兩聲異樣的響動,黃歷還沒來得及抬頭去看,大殿那破敗的屋頂轟然塌了下來。頭上挨了一下重擊,黃歷眼睛直了,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看到對面塵灰彌漫之中,那個狗特務似乎躲過了這一劫……

驕陽下,沙灘白得亮眼。碧綠清涼的海水沖刷著沙灘上的貝殼,海灘擠滿了人插o。雖然在遙遠的內6是熾熱的一天,但這里在太平洋的和風吹黛下,令人感到溫暖而舒暢。

一群身著比基尼泳衣的女孩搖鬼生姿地走過救生員面前,向正在注意泳客安全的救生員大送秋波。

林明背著一個冰筒,拿著一條mao巾向北走,好不容易找到一處人跡較少的沙灘。他攤開mao巾,面海而坐,從冰桶中取出一瓶啤酒。若此處海景是屬于他的,他極愿意在海濱終老余生。聽那插o起netg花在夕陽中的萬千氣象,遙望遠處平滑如鏡的海水,他心中全是平和寧靜的感覺。

兩個十多歲瘦巴巴的男孩,穿著寬松的泳kù,沿著海灘從北邊緩緩行來,然后在林明的旁邊停了下來。其中一個扎了個馬尾巴,另一個理了個龐克頭,兩人都曬得很黑。他們轉過身注視著大海,背影正好擋住了喬的視線。喬正想叫他們離開一點時,留馬尾巴的男孩說話了,“老兄,你有什么貨嗎?”

林明起初沒搭理他,以為他在跟龐克頭的朋友說話。

“你有貨嗎?”那男孩又問,眼光仍舊注視著海面,“想不想做點生意撈一筆?”

“我除了啤酒沒有別的。”林明不耐煩地說道,他用手托起太陽眼鏡打量了他們一下,“而且是非賣品。”

“好吧,”留龐克頭的小子說:“既然你不是道上的,那么,那邊有幾個家伙一定認為你是。”

“哪兒?”

“現在別看。”馬尾巴說道:“等我們走遠一點再看,我們剛看到他們在注意你。就在你六點鐘方向五十英尺外,離救生員了望臺不遠。”

另一個說道:“兩個人都穿夏威夷衫,看起來象在度假的傳教士。一個拿雙筒望遠鏡,另一個拿對講機。

林明放下眼鏡說道:“謝謝!”

“嘿!”扎馬尾巴的男孩說道:“以后友善一點,我們最恨那些自以為是的痞子。”

這些mao頭小子的話,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就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虎一樣,兩個小家伙沿著海灘繼續向南行,一路調戲著女孩子。林明始終沒好好看清楚他們的臉。

過了一會兒,他喝完了第一罐啤酒,轉身打開冰桶蓋,裝著不經意地回頭望了一下岸邊。

兩個身穿夏威夷衫的人正站在救生員了望臺的陰影處。其中個子較高的穿著花綠襯衫和一條白色棉kù,正拿著一具雙簡望遠鏡在窺視著自己。當他警覺到可能已被現時,若無其事地將望遠鏡轉向南邊,假裝在看一群身穿比基尼的小妞。矮個子的則身穿花紅襯衫,赤著腳站在沙中,左手拎著鞋和襪,垂在身旁的右手拿著另一樣東西,可能是小型收音機或是cd唱盤,也可能是一具對講機。

打開另一罐啤酒,吸著涌出的芳香泡沫,林明又轉身面向大海。或許是這幾年太逍遙安逸了,竟然喪失了一個特工應有的警覺性,難道這種平和寧靜的生活終于還是到頭了嗎?

不管怎么說,這兩個人不象是條子,因為警方沒理由會對他有興趣的才對。當謀殺案犯罪率節節升高,強暴案象羅曼史一樣成為家常便飯,而搶劫案更是普遍到幾乎一半的市民都有過經歷的時候,條子不可能因為他在海灘喝兩罐啤酒而浪費時間來sao擾他。

林明又躺回mao巾上,一只手伸向冰桶,倒不是拿啤酒,而是拿了一塊半圓形的冰塊放在額頭上。然后他凝望著大海,那里一波波綠色的浪插o,象是一部巨大機械一排排的齒輪。浪花反射著太陽的金光,猶如通過電極的電流所產生的火花。

兩個剛到的女孩,在離他二十尺遠的地方鋪下她們白色的海灘巾。其中一個有著一頭耀眼的紅,身穿綠色的比基尼泳衣,泳衣小得連脫衣舞娘看了都會臉紅。另一個褐的女孩,跟她的朋友一樣的標致。就算她們沒有長得這么漂亮,這樣旁若無人的言行,也是會引人側目的。只見她們懶洋洋地輪流用防曬油替對方抹背,嘻嘻哈哈地象在拍netg的眼光。但她們不時地向林明這邊偷瞄,卻被林明所戴的特殊功能的太陽鏡看了個真切,他不禁輕輕抿了抿嘴角。

林明又從冰筒中掏出塊冰,這次的動作有些慢,因為他要將冰筒附帶的飛針武器調整到射狀態。

又一個比基尼女郎慢步走了過來,沖著林明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林明不禁翻了翻眼睛,心中暗嘆一聲,將身子向沙灘上倒去。

修長的大腿,深深的rǔ溝及渾圓的tún部,這個女郎不僅身材惹火,臉容也是那么細巧清麗。她走到林明旁邊,微啟朱net笑道:“四哥,好久不見,風采依舊啊!三年的時間,世界各國差不多跑了個遍,日子過得真是瀟灑。又學廚藝,又拜名醫,還跑到學校里當學生,你該玩夠了吧?”

林明哼了一聲,透過太陽鏡望著天空,淡淡地說道:“小姐,認錯人了吧?”

雖然語氣很平靜,但林明的心里卻很亂,他在這三年里,以為已經巧妙地擺脫了組織的監視,但實際上根本沒有,凌雪的這些話半是調侃,半是警告。

“四哥,我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凌雪笑得很甜,但林明怎么都覺得她的笑里面帶著絲嘲諷,“別說你在香港做了小小的整容,又胡吃海塞長了不少肥肉,就算你變成史前怪獸,我也是認得你的。”

林明的自信心再次受到打擊,他翻著眼睛很不悅地看著那張帶著甜甜笑容的清麗的臉,突然抿嘴一笑,說道:“阿雪,你老了,眼角有紋了,我差點認不出來。”

對于一個漂亮的女人,這恐怕是最大的打擊,凌雪初時一愣,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好象想確認一下林明的話。但很快手便停了下來,她狡黠地一笑,媚眼如織,說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人家是想四哥想的。”說著,她竟伸手向林明的臉摸過來。

第一百九十六章記憶的回歸

凌雪在一笑之際,竟然有兩朵紅霞,飛上了她的雙頰。剎那之間,她俏臉白里透紅,嬌艷玉滴,看得人賞心悅目之至。不管是不是好色之徒,人總有對美的欣賞能力,而這時的凌雪,真是美艷不可方物,令人無法不贊嘆這種難得一見的美色。

林明翻了翻眼睛,在凌雪的手伸過來的時候,他突然變了。別看林明長胖了不少,顯得有些松松垮垮,象是對刻板的生活起了膩一樣。可是,他整個人,一旦緊張起來,姿態卻一點也沒有變,臉上的神情和眼中的神采,陡然變得精警之極,象是一頭豹子一樣!

凌雪的手微微一頓,突然加快了度,向前探來。驀地,林明的左手象裝了彈簧一般彈了起來,直抓向她的手腕。凌雪向前快伸的手一下子停住,這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而且她還能將手立時向后一縮。

但林明的左手快如閃電,空中轉換方向竟似沒有停頓,一把捏住了凌雪的手腕,立時力,并且手臂一揮,把軟弱無力的凌雪揮得身不由主,摔倒在沙灘上。

凌雪出一聲嬌呼,臉上卻沒有驚慌之意,甚至還帶著笑意,嗔道:“四哥,你捏痛人家了。”

“你知道我不吃你這一套的。”林明冷冷的說道:“說吧,你帶了多少人來殺我?”

“殺你?”凌雪瞪大一雙妙目,一副可憐無辜的樣子,說道:“借我兩個膽子也不敢哪!我是來找四哥幫忙的,沒想到還沒說就被你把手捏壞了,好痛啊!”

“找我幫忙用得著帶這么多人嘛?你手上的戒指又是怎么回事?”林明冷笑道。

“這是老頭子的意思。”凌雪臉上顯出無奈的神情,柔聲說道:“這些人都將是你的手下,是為專門配合你的行動而來的。不信你看,你制住我,他們可有異常的舉動?還有我的戒指,四哥可以拿去細看,針上是無毒的。”

經過了觀察和檢視,林明松開了手,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我已經決定洗手不干了,組織內人才濟濟,不是非我不可。”

“四哥,你是最知道老頭子的心思的。”凌雪很鄭重地說道:“開始成立組織時,他是只想著報仇……”

“仇已經報了,所以我才要離開。而且我勸過老頭子,讓他跟我去逍遙快活。”林明打斷了凌雪的話。

“是啊,仇報了,老頭子也想去過平淡的日子。可組織還在,這些人怎么辦?”凌雪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老頭子是個好人,他希望跟著他的手下都能得到好結果。可你也知道,我們干的事情很多都是犯罪,在很多國家都是有案底的,要想安置好這些人,就需要一大筆錢,并且要走一些門路。”

林明沉默不語,如凌雪所說,老頭子確實是這樣的性格。當初收養他們這些孤兒時,雖然有利用他們作工具的想法,而且在訓練時非常嚴厲,但對他們也確實不錯的。特別是對他,老頭子可以說是象親兒子般看待。

“這次是一件大買賣,不僅是錢的問題,還有些別的因素。”凌雪繼續說道:“做成了,大家便都可以金盆洗手,各自洗白,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可這事情也很棘手,對不對?”林明瞇起了眼睛。

“是的。”凌雪有些沉痛地點了點頭,“我們已經損失了兩個高手,包括三哥。”

林明微微皺了皺眉,這很出乎他的意料,老三的身手他是了解的,若論度和敏捷,還在他之上。竟然——,他不由得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一周前,興許三哥還沒死,只是失手被困住了。”凌雪緩緩說道:“按理說,任務表面上并不復雜,只是到古堡里拿一樣東西。但那個法國古堡有些古怪,曾經有鬧鬼的傳說。而且,現在不只是我們在注意那里,俄國的黑手黨也參與了此事,我就看見了那個綽號‘狙王’的家伙。”

林明沉思著,他們這個總部在香港的民間特工組織不僅承攬殺人越貨,還承擔一些竊取商業機密、無價珍寶等見不得光的事情。里面原有四大高手,老大受傷致殘,早已被安排到別處過著平淡的生活;老二在執行任務中,與目標同歸于盡;現在老三也沒了,只剩下他碩果僅存,難怪組織現在又找上了他。

說實話,他早已厭倦了特工的生涯,厭倦了那種虛假的又充滿危險的生活。但凌雪的話讓他又躊躇起來。如果不答應,似乎有悖于中國人傳統中“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信條,而且老三對他感情也很好,一直把他將親弟弟看待……

“好吧,我可以為組織做這最后一次,為了老頭子,也是為了三哥。”林明長出了一口氣,下了決心,“詳細和我說說具體的情況,再替我準備相應的工具。”

“我就知道四哥會答應的。”凌雪笑得象花一樣,向林明湊了過來。

林明伸手將冰筒放在兩人中間,阻止了美女的靠近。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只是對于凌雪,他一直心中有些芥蒂,因為凌雪雖然能將目標迷得六神無主,但性取向卻有問題,而且他總是覺得這個美麗的女人眼里有他看不懂的東西。

凌雪撇了撇嘴,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停頓了一下,慢慢講述起來。

林明靜靜的聽著,思索著,可他絕沒有想到,他的決定,這最后一次的任務會使他的人生出現了巨大的變化。穿越,失憶,民國,顛沛流離,出生入死……種種不可思議、匪夷所思的事情都生在了他的身上…………

黃歷昏昏沉沉的,現在他的腦袋不再飄忽不定,而象被強壯的大手拋向湖面的一塊扁石,不是旋轉,而是跳躍著前進。一幕幕回憶在他的腦海里回旋著,播放著,象在做夢,又是在看一場電影。

黑暗陰森的地方——象一個長長的走廊,墻是黑色的鋼板,向上伸展著,他獨自一個人,但遠處飄來一個聲音。這聲音他很熟悉,在另一個地點,另一個時間對他說過。它呻吟著,在黑色的墻之間回蕩,這讓他想起了童年時的關進屋子里的那只鳥。那鳥飛進他的屋子,不知道怎么飛出去。它慌了,四處亂飛,吱吱喳喳絕望地叫著,使勁撞墻,一直撞到死,這個聲音和那只鳥的吱喳聲一樣,有一種注定要完蛋的調子——它和他永遠逃不出這個地方。

“天!天哪!”遠處的聲音尖叫道,這是一種迷茫,大難臨頭的聲音,“天啊……”接著是一片沉默,回音消失了。

他不知道有多久,在這個地方,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他開始摸索著向前走,喊叫著(也許僅僅在他大腦中),可能希望和說話的那人一起走出去,也許只是想找些安慰和聽到回答。

但是那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到變成回音的回音,然后完全消失了。他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在這陰暗的走廊中走著。他漸漸明白,這不是幻覺、海市蜃樓或一場夢——至少不是,通常的那種夢,他似乎走到了中間地帶,處在陰陽世界之間。但他是在走向哪一個世界呢?

那些令人不安的東西又回來了。它們象幽靈一樣落到他前后左右,直到里三層外三層地把他圍起來,他幾乎可以看到它們。全是煉獄的低語聲。一個輪子在黑暗中轉啊轉,是個命運輪,紅和黑,生命和死亡,轉得慢了下來,他賭什么?他記不住也不可能記住,因為賭注就是他的生存,進來還是出去?必須做出選擇。

起初他以為這是想象、是夢中之夢,但過了不知多久,他意識到這不可能是一種幻覺。他象個即將出生的嬰兒,而且他聽到了別的聲音,不是那種回音,而是低沉的聲音,就象無名的諸神用不靈便的舌頭出的一樣。慢慢地,這些聲音越來越清晰,直到他幾乎能分辨出他們在說什么。

他開始時不時地睜開眼(或者認為他在這么做),他真的能看到說話的人了:明亮的。幽靈般的身影起初沒有臉,有時在身邊移動,有時俯身看他。他沒有想到跟他們說話,至少開始沒有。他以為這是死后的世界,這些明亮的身影是天使的身影。

又黑又長的走廊出現了一絲亮光,他加快腳步走了出去,象是個山洞,頭上是密不透亮的枝葉,腳下是軟綿綿的枯葉爛草,一步一跌,兩步一摔,樹林又濃又密,垂下的枯死的葛藤象一排絞索,林間野獸在凄厲地吼叫,前面就象是通向無底的深淵。他的肋骨似乎摔斷了,但他卻不再有疼的感覺,意識里只是跑,快跑。驀然,他一腳踏空,身子急向無底深洞里墜落下去……

啊,黃歷出了驚呼,睜開了眼睛。不管是以前的林明,還是現在的黃歷,他們的夢已經結束。不管以前如何,夢真的結束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夜訴

夜深了,月光將院中的樹影照在窗紙上,毫無聲息地微微搖動,夜間的清涼中還藏有一種柔和的溫暖。

黃歷躺在炕上,大睜著兩眼,望著房梁,難以入睡。穿越了,這已經是確定無疑的事情,而且是在最為艱苦殘酷的抗日時期。如果自己沒有失憶,會投身于這場爭國家獨立,爭民族生存的血火之戰中嗎?他不敢確定,雖然他是香港大學歷史系畢業,了解抗日戰爭的這段歷史,但并不象大6的人們接觸到的日本鬼子的侵華罪證那么多,那么直接。如果不是懵懂之中地有了親身切會,完全憑著一種本能的感情參與到這場殘酷的戰爭之中,他可能會找個戰火波及不到的地方,稟持著自己逍遙快活的理想,拋開了那早已厭倦的特工生涯,以及那種虛假的又充滿危險的生活,過著真正的林明的生活。但現在,他是黃歷,他已經卷入并參加了進去。

現在抽身而走還來得及,黃歷慢慢伸出手,廟頂倒塌,并沒有使他的身體受到太大的傷害,唯獨腦袋被梁柱砸倒,昏迷了三天而已。絕對穩定的一雙手,象是完全沒有生命的石刻,一動不動,甚至給人以這雙手的里面,沒有血液在流動的感覺。他對自己穩定的手感到很滿意,慢慢屈伸著手指,腦海里反復思考著自己以后該何去何從。

老天將他拋在那個悲慘的年代,拋在中華民族存亡的岔道口上。睜開眼睛,他就會看到一個民族最深的傷口:陰沉的天空下,誰的家園被孽火焚燒?誰的女兒被獸兵追逐?誰的兄弟被無情的殺戮?誰的父老鄉親在吟威下被迫屈下雙膝?

當這些在歷史上都切實的生過的、記載在書中的事情,現在又活生生的在他眼前重映時,來自最本能的召喚,自最切身的感受,已經使他難以去繼續追求獨善其身的向往。那太自私了,那沒有男人氣,林明已經在那個世界消失,隨之而去的是他的希望,他的向往。現在,他是黃歷,他是抗團的大頭目,他是能給鬼子帶來巨大損失的頂級高手,他還是程盈秋的男人。

想到在遠方的那個女人,黃歷抿起了嘴角,露出了溫柔的笑意。當他還是林明的時候,沒少接觸過女人,但那只是肉體上的愉悅和放松,他的職業和危險,讓他很難放開心懷,也認為那是拖累之事。但現在不同了,那個真心實意地愛著自己的女人讓他知道了牽腸掛肚的滋味,夜深時相思的惆悵。程盈秋依偎著他時的呢喃蜜語、嬌嗔謔笑,目光時而激情似火,時而迷離如夢,柔情似水般的投懷送抱,都讓他難以忘懷,他已經愛上了這個女人。

好吧,既然開始了,那就讓它有一個完整的結束,半途而廢可不是自己的性格。黃歷支起身子,將枕頭倚靠在身后,就算是為了她,也值得在飽經蹂躪的古老大地上,書寫出一段值得永遠回憶的個人歷史。

門一開,李倩心端著碗藥走了進來,見到黃歷半倚半靠,她吃了一驚。雖然是她將黃歷從瓦礫堆里扒出來,用板車拉回來的,但黃歷兇巴巴的樣子還是令她感到害怕。她沒想到黃歷恢復得這么快,要知道黃歷能自己動彈,她可不敢一個人來。

“別害怕,我不打你。”黃歷似乎看透了李倩心腦子里在想什么,輕輕招了招手,說道:“我有幾句話想問你,你過來坐。”

李倩心有些怯怯地挪動腳步,來到黃歷跟前,但仍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囁嚅著說道:“那,那廟塌了,和,和我,真沒有關系。”

黃歷翻了翻眼睛,努力讓表情和緩,“我知道,那和你沒有關系,是我點背,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竟然被碎磚爛瓦給打倒了。不過,我還是得感謝你,要不是跟著你進了破廟,我還不能找回失去的東西。現在我是什么感覺,你知道嗎?”

李倩心迷茫著搖了搖頭。

“脫胎換骨,煥然一新的感覺。”黃歷微笑著說道:“智力的全部恢復,將使我的能力也跟著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李倩心眨了眨眼睛,聽不懂,腦袋被砸竟然有這么多好處?

黃歷看出她的迷茫和不解,也就不想再說下去,而是開口問道:“你為什么要救我?你知道我要殺你的。”

李倩心咽了口唾沫,即使她不懂心理學,但在妓院中迎來送往,對琢磨別人的心理,揣測別人的喜怒,也頗有心得。黃歷的問話表示現在暫時沒有危險,而且黃歷的眼中沒有那天在破廟里的駭人之氣。

“那個,是,是這樣的。”李倩心有些結巴地說道:“我想,我想你,你是個好人,我也是好人,我不是,你說的日本特務。你一定是,是誤會了。我想,我要是救了你,你就能聽我好好解釋,那樣,就沒事了。所以,我就,就又回去了。”

笨女人,還真是個笨女人。能把問題考慮得如此幼稚,如此簡單,也確實不象什么特務。黃歷的眼睛一直觀察著李倩心的表情,記憶的恢復,讓他能更加厲害地運用各種特工的技能,心理測探就是其一。

“其實,我也恨日本人,我的全家都是被日本人炸死的。”李倩心的話慢慢流利起來,面對一個認真的傾聽者,女人的心理讓她能夠說得更多,“月月確實是在給日本人工作,可我和她不同,真的,我雖然是個,是個妓女,可究竟是中國人,你可以瞧不起我,但請不要把我當成漢奸。”

“我從來沒有瞧不起你,我瞧不起的是那些自甘下流,不知廉恥之輩。”黃歷伸手指了指李倩心手中的藥碗,“拿過來吧,涼了就不好喝了。對了,你是怎么跑出蒔花館,又來到這里的?”

李倩心趕緊把藥碗遞到黃歷手上,又將事情的前后經過講了一遍。

第一百九十八章催眠術

黃歷和李倩心慢慢聊著,他的措辭,他的聲音,以及他的表情,使李倩心逐漸放松下來,她眼中的光華悄悄斂去,她的眼珠凝滯在黃歷的眼睛上,開始變得呆滯。黃歷又忍耐了兩三分鐘,才慢慢揚起右手來。

當黃歷慢慢揚起右手的時候,坐在他對面的李倩心的右手,也開始揚起。她的右手才一揚起時,好象還有一點遲疑,但是隨即,她完全照著黃歷的樣子,揚起了她的手。

催眠術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之一,為什么在經過了若干動作之后或者語言暗示后,一個人的思想,便能控制另一個人的思想,科學家至今還找不出原因,但是催眠術卻又真的存在!

作為特工,如果失手被抓,很可能會受到類似于催眠的審訊,所以黃歷對催眠術有相當深刻的研究。盡管他反催眠的能力要比催眠別人的能力強得很多,但象李倩心這樣的普通人,中了他的催眠術卻并不奇怪。

黃歷知道成功了,他緩緩吸了一口氣,用十分低沉的聲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倩心機械地說道:“李倩心。”

幾句簡單的問答過后,黃歷已完全放心了,他深信李倩心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那么,不論他再問什么話,李倩心都不會拒絕回答。

黃歷立時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殺過人!”

李倩心的臉上現出了一片呆滯的神色來,過了好一會,她才說道:“沒有。”

黃歷停頓了一下,又問道:“你幫日本人殺過人,殺過中國人!”

李倩心的樣子更加呆木,象是根本不明白黃歷在說些什么,只是緩緩搖頭。

“你在為日本人工作!”黃歷換了種方式進行提問。

“不是。”李倩心對這個問題,反應倒很快。

對話結束了,黃歷沒有理由不相信現在李倩心所說的話,因為她正在成熟的被催眠狀態之中,她不會說謊。他用一個響指結束了催眠,而李倩心醒過來并沒有察覺,她已經向黃歷坦露了最秘密的內心。

“我已經能活動了,你不用來照顧我,回去休息吧!”黃歷徹底放下心來,和顏悅色地對李倩心說道。

李倩心見黃歷的神情沒有了敵意,覺得誤會終于消除了,也感到很高興,她笑著走了出去。

黃歷有些歉疚,但這種心情很快便被一種輕松取而代之,他吹滅了油燈,施展催眠術,是很耗精神的。不過,他現在終于可以安心地睡覺了。

第二天,黃歷便和聞訊而來的李振英回到了北平城里,已經確信李倩心是安全的,對周二沒有妨礙,他也就放心了。只是對于周二對李倩心的反應,有些不以為然。李倩心只想遠離妓院這個火坑,過些安定的生活。如果周二努努力,她很可能會屈己從人,為達到這個目的而委曲求全。雖然周二年歲稍大些,但人忠厚老實,也算是達到了李倩心設定的某些條件。

但周二顯然沒有那樣的自信和心理,對李倩心這個比年畫里還要漂亮的年輕女人,他基本上是一種高山仰止的心態,因為能夠幫助她而感到喜悅。李倩心一口一個大哥地叫,讓他已經感到特別滿足。在這方面,李倩心還是頗為狡猾,她以感謝周二的救命之恩為名,認周二作了干哥哥,讓這個老實人因為有了妹妹而感到欣喜異常。

這些瑣事,黃歷也只是想想而已,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前世特工所使用的器材和技能,有什么是能與現在這個時代契合,給鬼子以沉重打擊的東西呢?遙控炸彈,嗯,效果很好,但制造很有難度,成本也太高,光那個遙控器就不是什么人都能造出來的,反正自己弄不出來。至于其他的,也大多因為技術的關系而不能使用,這讓黃歷很郁悶。但記憶的恢復讓黃歷的心態有了更大的優勢,新技術不行,那就用新理念新方法來與鬼子血戰吧!

“老三,周二弄來了什么妹妹,這個聯絡點是不是先棄用一段時間,觀察觀察再說。”李振英不無擔心地說道。

“也好。”黃歷雖然知道李倩心不是什么日本特務,但李振英所提出的也是正常的預防措施,他沒有什么正當的理由予以反對,“只是啊,據我觀察,這個李倩心也是恨日本人的,如果能將她展過來,對聯絡點的工作也是有好處的。”

李振英點了點頭,這個想法是好的,但對于組織成員的展,他們一直采取著極為慎重的態度,外圍成員和核心成員之間有著很安全的界限,就怕有人被捕而引起連鎖反應,使抗團組織遭受重創。而且,隨著日本人的監視和一次一次的大搜捕,他的神經始終處于緊張狀態,也就形成了多疑謹慎的特點。

黃歷并不想太過干涉抗團的組織和活動,一方面是存著鍛煉他們的心思;另外一方面他恢復了記憶,潛意識里就有了在合適的時候淡然退出的想法。

“先生,買報紙嗎?”一個報童仰著臉,很期盼地望著黃歷和李振英,面黃肌瘦的樣子讓黃歷不忍拒絕,他掏出零錢,放在報童的手里,拿著報紙繼續向前走。

“現在的報紙,嘿嘿,不看也罷。”李振英帶著一種嘲諷的意味說道。

自從日本人占領平津后,實行了嚴格的新聞檢查,來自于外界的消息被屏蔽了,應該說是被選擇性很強的屏蔽了。報紙上充斥了虛假的,為日本人歌功頌德,或者讓中國人意氣消沉的報道。

“這個東西,你可以反著看。”黃歷笑呵呵地揚了揚手中的報紙,還想說幾句俏皮話,卻被報紙上的一個大標題吸引住了。

“滿洲電影協會正在上海與支那女影星慕容凌雪洽談合作事宜,滿映女星李香蘭表示非常愿意與支那女星慕容小姐同臺演出……”黃歷皺著眉頭看完了報道,慕容凌雪,現在他想起了曾經看過的電影畫報,想起了她就是凌雪,竟然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家伙,倒混得不錯,靠厚顏無恥地剽竊鄧麗君的歌曲,還有《這個殺手不太冷》的電影,竟成了名星,倒圓了她前世未成的夢想。不過,這個家伙還是那么沒有頭腦,竟然與日本人洽談合作,這不是要當漢奸,為日本人的侵略戰爭粉飾鼓噪嗎?

李振英看見黃歷讀過報紙,神情似笑非笑地有些異樣,覺得奇怪,便伸手拿過報紙,也看那篇報道。

“李香蘭早就是關東軍推行戰爭政策中的‘糖衣炮彈’,一個日本人,卻穿中國人的衣服,用中國人的名字,不要臉。”李振英看罷之后,有些憤慨地說道:“看看現在的中國,一面是殺氣騰騰,一面卻是歌舞升平。我真不明白,為什么象李香蘭那樣的家伙,竟會有那么多人在熱情捧場。他們難道不知道在刀光劍影中,她的歌聲就是攙和了迷魂藥的葡萄酒,在麻醉人心靈的同時也消磨著人的旺盛斗志嗎?還有這個慕容凌雪,如果她和日本人合作,可又多出了個漢奸。”

黃歷點了點頭,半真半假地說道:“幫我找找這個慕容凌雪的電話,讓我開導開導她,沒準就能攪黃了日本人的如意算盤。”

“真的,假的?”李振英覺得黃歷是在開玩笑,便也調侃道:“人家可是大明星,哪能憑你的三言兩語就改變主意的。除非,除非你和她——嘿嘿。”

“別笑,我和她真的有一腿。”黃歷一本正經地說道:“老情人的話總有作用的。”

“哈哈,哈哈,老三,你可太逗了。”李振英笑得開心,指著黃歷說道:“這話你敢和盈秋說嘛,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你就吹吧!”

“切,你不信拉倒,我自己去弄。”黃歷笑瞇瞇地一點也不生氣。

“好了,不開玩笑了。”李振英收起笑容,說道:“關于打擊日本人毒害中國人的企圖,現在已經有了目標。嘿,正好,你看到前面那個胡同了嗎,那里有個賭場,老板便是一個大毒品販子,外號叫花臂青龍。”

“在幫的?”黃歷試探著問道。

“是在幫的。”李振英繼續介紹道:“他和一個日本人合伙做毒品生意,從一個小地痞變成了黑老大,出入都有汽車了。”

黃歷點了點頭,說道:“咱倆該分開走了,我想順道去看看。”

李振英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改天吧,你身上沒家伙,又是一個人,還是謹慎為好。”

“我又不是去惹事。”黃歷淡淡地笑道:“賭場還不歡迎送錢的人嗎?”

“那好吧!你小心些。”李振英叮囑了一句,轉身過了街,上了輛黃包車,絕塵而去。

黃歷看了看自己的裝束,這是周二的衣服,算是比較新的,只是款式比較老,倒更象北平的老百姓。而且他臉上還有些傷痕,正好,要是西服革履,道貌岸然,反倒不象賭徒了。

走進胡同,便看見了賭場,不時有人進出,表情各異,有滿臉急切、匆匆而進的,有如喪考妣、垂頭喪氣的,有滿臉喜色、喜笑顏開的,盡數描繪了人世間的喜怒哀樂。

黃歷不聲不響地走了進去,先站在一旁駐足觀看。賭徒們的眼光全都聚集在莊家手捧的寶合上。各種眼睛光是不盡相同:有布滿紅絲充血的,有貪婪喜悅的,有焦灼恐怖的。他們一雙雙眼睛瞪得滾圓,一眨不眨地死盯在寶合上。

莊家的斜后面擺著一張又高又大的檀木太師椅,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叼著紙煙坐在上面,眼睛似睜似閉地盯著場內的動靜。椅子后站著兩個腰插短刀、橫眉立目維持秩序的“管事”,活象牛頭馬面一般。

賭桌上堆放著大把大把的銀洋和鈔票,當莊家雙手捧著那紫檀木外罩的骰缸嘩嘩搖動的時候,亂哄哄的人群頓時沉靜下來,瞪圓了眼睛,等著一瞬間決定成敗的命運。

“開啦——”寶官一聲吆喝,揭開了蓋子,“一、二、三,六點小!”

隨著他嘶啞干澀的喊叫,一個管事的用一根帶細齒的長棍將賭桌上押在“大”字上的錢都攏到一起,裝進了一個大筐里。驀地,贏家喝采,輸家叫罵、跺腳,自己打自己耳光。之后,又是一片重新下注的喧嚷之聲,七嘴八舌,喊聲是那樣粗野,又是那樣的令人可笑。

黃歷面無表情,慢慢湊了過去,一個輸得面無人色的家伙慢慢退出,正好給他騰出了地方。他掏出兜里的零錢,慢慢地押著,輸輸贏贏,他下的注又很小,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就這么混了一會兒,等到手里的錢輸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退了出來。

“兄弟,手氣不順?”一個男人湊了過來,臉上堆著笑容。

黃歷扭頭瞅了瞅,雖然臉上沒什么特殊的表情,但心里咯噔一下子,這家伙竟然是前幾天跟蹤過他的那個特務。這個特務自以為跟蹤術很高明,根本沒被黃歷現,所以才敢上來和黃歷套近乎。

“嗯,今天沒帶多少錢,就是隨便玩幾把。”黃歷不冷不熱地說道。

賭場里總會有出麻煩的時候,有人或訛或詐,或割肉作注耍無賴,這個家伙既是特務,又是給賭場壓陣的保鏢。別人怕的是日本鬼子,一般時候他只要亮出特務的身分,恐嚇搗亂分子,要把他們送日本憲兵隊,就沒人敢咋乎了。特務們負責換班監視燕大,但苦于無法進入校園,一直沒有什么收獲。這個特務在賭場里看見了黃歷,心中暗喜,以為可以展一個耳目,或者打聽到一些消息。賭徒,雖然不大可能是抗日分子,但他還是存著謹慎,想和黃歷慢慢相處,多多觀察。

“兄弟,我看你印堂亮,不象是要輸錢的樣子啊!”這個特務非常親切地說道:“我這手氣背得很,都不敢上去押了,要不你替我玩幾把,贏了咱們平分,輸了全算我的。”

黃歷笑了,這家伙想來這一套,真是瞎了眼,這么好的事情要是不答應,那豈不是腦袋秀逗了。你想釣我,我還想耍你呢!

“那我要是輸了,你可別反悔。”黃歷裝出擔心的樣子,并沒有一口答應。

“嘿,輸就輸了,咱可不缺錢。”這個特務自以為得計,掏出一小卷鈔票遞給了黃歷。

黃歷裝出賭徒的樣子,接過鈔票,再次走到賭臺前,吆五喝六地押了起來。一開始,黃歷還裝出放不開手腳的樣子,押的比較小,后來便瞪起眼睛,越押越大,一副急于翻本的樣子。

說起來,黃歷在穿越前走南闖北,在拉斯維加斯和澳門賭場也留下過足跡,對賭術也有些小技巧。但這種搖骰子押大小的簡單賭法,他還真沒玩過,而且他也不想以此財,完全是在逗弄那個特務。

等到錢又輸光了,黃歷陰沉著臉走了出來,那個特務還是笑呵呵的樣子,對輸錢一點也不在乎,還安慰著黃歷,“沒事沒事,勝財乃兵家常事,咱們下回連本帶利都撈回來。”

“嗯,嗯,下回一定能贏。”黃歷將賭徒常掛在嘴邊的話重復了一遍。

“我這個人就是好交朋友。”特務自我介紹道:“兄弟,不是說假話啊,我一見你就特別喜歡,是個講義氣的,值得交。”

黃歷露出笑容,連連點頭,“那是,在外面混,要是對朋友不講義氣,那還算是男人嗎?”

“走,兄弟,咱們出去喝兩杯,我請客,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特務熱情無比地出了邀請。

在北平,日本憲兵隊是明處的狼,雖然狂吠得厲害,得誰都想咬一口,但還是可以對付。而日本特務以及他們培養的中國特務卻是躲在暗處的狗,混跡于各行各業之中,賊眼無處不在,令人難以提防。

黃歷早就有狠狠收拾這些特務的打算,但一直沒有機會,借著這個叫蔣文忠的特務主動湊上來,他倒是有了一個很巧妙的主意。順水推舟,他和蔣文忠在酒館里喝了頓酒,算是交上了朋友。在交談之中,黃歷試探著用了用催眠術,雖然是淺嘗即止,但也現蔣文忠并沒有經過這方面的訓練,對催眠術一無所知,比較容易控制。

要對抗催眠術,先就要知道別人在對你使用,蔣文忠根本沒有覺察,這使黃歷的信心大增。他并沒有急于冒進,因為準備工作還沒有做好,他只是在蔣文忠的潛意識里種下了一顆小種子,然后逐步控制他的思想和行動。利用蔣文忠,他要給特務們一個沉重的打擊。如果這樣的行動能夠成功,他便找到了一個對付日本人的好辦法,可以更隱蔽,更巧妙,更沉重地打擊鬼子。

當然,黃歷認為自己的催眠術還有提高的余地,他還要多加練習和研究,使催眠術更加精進。

第一百九十九章突襲毒品工廠

在北平這座被敵人占領,飽受蹂躪的城市里,以北平人的好茍安偷生,以日本特務網的嚴密,所有人似乎只能忍辱偷生,向敵人屈膝。而不肯向敵人屈膝的,更多的是堅持著一種操守,為操守而受苦,受刑,以至于被殺。

但抗日分子的存在,并不時地展開行動,讓這死氣沉沉的古城多了一些生氣。雖然他們的奮戰是有限的,象沙漠上的一滴雨,可是一滴雨到底是一滴雨;一滴雨的勇敢就是它敢落在沙漠上!

黃歷對于抗團的領導開始有意識地減弱,他著重于將自己的技能和理念傳授給這些年輕人,并且獨自開始了對日偽特務組織的刺探。蔣文忠是個很好的對象,通過不斷控制他的精神,他以后可以獲得越來越多的情報。他不著急,在每次與蔣文忠的接觸中,他都會通過不斷的暗示,慢慢地加強對他的控制。

而蔣文忠完全沒意識到他就要變成黃歷的奴隸,還在為得到了燕大校園里的內線而沾沾自喜,他要獨占這個功勞,并且對黃歷提供的一些皮mao信息大加贊揚。這只是開始,蔣文忠很知道賭場里坑人的法子,先給你點甜頭,再讓你墮入深淵。

日本人培養的中國特務在北平是最時髦的組織,可也是最靠不住的組織。這些人沒有多少國家觀念,可是大多也并不真心忠于日本人,他們甚至認為日本人非常討厭。他們做特務多是為了自己的私利,為了自己能吃好喝好,仗著日本人的勢力,能對那些老百姓吆五喝六,還能擠些油水,敲詐些錢財。

正因為特務們注重于私利,所以比別人更愛惜自己的小命,他們怕死,很怕死。當特務們幫日本人搞恐怖的時候,自己從來沒有嘗過恐怖的滋味。不論青年男女在被捕的時候怎么驚惶失措,他們的父母怎么悲慟玉絕,特務們都會無動于衷。他們只知道自己有了錢又有了勢,這,就心滿意足了。

可當死亡真是找上他們的時候,他們會怕得要死,怕得坐立不安,怕得神不附體,連睡覺都會大汗淋漓,失聲尖叫。他們的成就全仗著兩樣東西:自己的厚顏無恥與老百姓的逆來順受。真的遇見了不怕死的中國人,他們就失去了所有的能耐。

太陽落山了,但樹林里還明亮,空氣清爽而澄澈,鳥還在嘈雜地叫著,嫩草象綠寶石一般出悅目的光彩。

黃歷等人已經分頭在幾家大煙館里偷偷安放了定時爆炸和燃燒的裝置,然后分頭混出城。泰麗和詹森開著汽車在城外等著他們,車里是槍支彈藥,取走了武器后,黃歷坐上汽車,向李振英揮手告別,坐車返回城內。李振英則帶著隊員們三個一幫,兩個一伙,向陶然亭的方向走去。

陶然亭附近有一個生產“白x面”的秘密工廠,從大老遠抗團隊員就聞到了濃濃的腥臭味道,借著夕陽的余輝,抬頭就能看到遠處一個大煙筒冒出來渾濁濁的黑黃色濃煙,這種氣味非常難聞。在陶然亭的周圍,是一片亂葬崗,有數不清的墳頭。為了熬制“白x面”,需要大量的死人尸體,于是這些墳頭里的死尸就成了工廠焚燒目標。據說,一個吸了十年的大煙鬼的骨頭,就值一萬元錢。為了這一萬元錢,自然有人打死尸的主意,挖墳掘墓盜死尸就成了某些人的經濟來源。

李振英帶著十一個人,準備在城里火起后,突襲白x粉工廠,摧毀這個毒害中國人的罪惡工廠。如果順利的話,他們還準備打掉順治門外的一個吸食“白x面”的門市部,老百姓都叫這里是“白x面房”。凡是想吸白面的人,可以在這里免費住宿、吃飯。“白面房”規定,無論你在外面犯了什么彌天大罪,只要跑回“白x面房”就沒事了。并且許可你到外面去偷去搶,偷搶回來的東西不問來源,一律抵押給“白x面房”。當你快吸死了,沒有力量去偷或搶了,就把家里親人騙到“白x面房”繼續吸。到你快死的時候,把你的骨頭作價,抵押給“白面房”。

先說黃歷,坐在詹森的車里進了城,汽車緩緩停在了路邊。詹森先開口說道:“陳先生,今晚你們有大行動?如果需要幫助——”

“謝謝你,詹森先生。”黃歷微微一笑,并沒有把計劃告訴詹森,“消除一些垃圾,還用不著勞動大駕。明天你可以看報紙,那時候就明白了。”

詹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關于那件事情,還希望能夠加快進度,那個女人的存在,對我們是一種威脅。”

黃歷沉吟了一下,說道:“這件事情難度很大,如果你們能探聽到她的藏身之地,再由我們出手,那樣好象比較公平。”

詹森苦笑了一下,說道:“雙方共同努力吧,我們會加緊刺探,你們呢,也盡力偵察,如何?”

“呵呵,合作嘛,就應該共同努力。”黃歷哈哈一笑,拍了拍詹森的肩膀,“一個會開鎖的丑八怪,用不著這么如臨大敵,坐臥不安吧?好了,我先走了,再見。”

天色迅黑了下來,地平線沉沒在昏暗之中,暮色籠罩著四野,遠處的樹林黑糊糊一片,靜悄悄的,只有夕陽西下的天際從遠處閃爍著最后的余光。

李振英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定時燃燒裝置雖然有誤差,但經過了這么長時間的使用和改進,可靠性大為提高,火勢更猛,威力更大。現在可以動手了,幾乎是與城里的火警同步,城里的混亂,變相地掩護他們的行動。

“白x面”工廠的警衛并不嚴密,十幾個北平幫派的地痞流氓扛著幾桿破槍,不過是仗著和日本人的勾結,離城又近,并沒有遭到襲擊的警惕。李振英站起了身子,冷峻的目光掃過身邊的隊員,這就是命令,隊員們紛紛掏出大手帕,當作蒙臉布遮在臉上,眼中射出了熱切的目光。

猛地一揮手,李振英率先向樹林外走去,身后的隊員們三個一組,緊跟其后,出了樹林,便向各自突襲的地段走去。

第二百章城內外的殺戮

日軍占領北平后,將監獄的大批罪犯殺死而惟獨釋放毒品犯,其用心險惡可見一斑。新近強勢崛起的日本毒梟秋野誠一對中國的大毒品商人吳化宇的對話中說道:“大日本帝國的意圖是要求我們通力合作,要讓所有的北平人都抽上白x面兒,使他們的體力慢慢衰退,意志消沉,成為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廢物,真正變成坐以待斃的亡國奴。”

日軍公然從綏遠、熱河等地販運來大批煙土,由華北偽政權在各地公開銷售。一時間,土藥店、土膏店于北平幾乎隨處可見,前門一帶繁華區的煙館生意尤為興隆。

日本侵略軍在華北推行殺人不見血的毒化政策,妄圖使中華民族亡國滅種。日偽則在北平各地設立了大量制造毒品的工廠,經偽北平市政fǔ批準的鴉片批零售商和鴉片煙館近千家。同時,在日偽經營的洋行、旅賭場、妓院等處也公開販賣毒品。僅1942年至1943年3月,在日偽當局登記的鴉片吸食者達三十一萬人,占當時全市人口的16,這還不包括“白x面”的吸食者。

及至后來,日本人表面上指使偽政權成立所謂“禁煙局”,實則卻變相售賣大煙土,同時又公開高麗浪人售賣“白x面”。一時間毒品數量大于前,北平市內外不僅大煙館廣設,毒品肌肉注射法亦推廣開來,煙害可謂盛極一時。

那時高麗浪人多住在崇文門內船板胡同和蘇州胡同一帶,以私售“白面”為業,人稱之為“白面房子”。賣“白面”的院內備有空房,屋內有大炕專為“白面客”吸毒休息之用。炕上鋪一張破蘆葦席,放有整磚數塊當作枕頭,供“白面客”一面吸一面躺在炕上休息,但只買一小包,久躺不走必被攆出。

但今晚,卻是這些罪惡之地的災難日。火著起來了,沒有人知道是先從同樂樓,還是神仙樓,或是其他什么名字的煙館著起來的。特別是前門一帶繁華區的煙館,幾乎家家冒出了煙霧,騰起了火舌。這批燃燒裝置不僅燃燒猛烈,而且其中加了化學藥品,刺激性氣味極大,火頭一起,極大地影響了煙館人員初期撲火的嘗試。

最初的延誤會導致最壞的結果,伴著大煙鬼們驚慌失措的叫喊逃出,煙館人員因為燃燒產生的強烈的刺激性氣味而猶豫遲疑,火勢蔓延的很快,火在煙館內吼著、跳著、笑著,盡量揮著暴虐的能事,把一切罪惡和骯臟化成灰燼。

火焰洶涌,火舌飛騰,狠心地tian著熏黑了的墻壁,貪婪地吞食著房梁柱檁,風吹來時,火焰會暫時低落,風一過,便更加熾盛,烘烘地燎將起來。

四處火起,北平城里那可憐的消防隊疲于奔命,用并不完善的消防設備去撲滅那肆虐的火焰,煙館的人員也漸漸加入其中,但他們得到的往往是一片火燒的廢墟。

馮運修立在槐樹的黑影下,他的腦中象走馬燈似的,許多許多似乎相關,又似乎不相關的景象,連續不斷的疾馳。他剛剛看見的是晚飯后,燈火輝煌的時候,在煤市街,鮮魚口那一帶,人們帶著酒臭與熱臉,打著響亮滿意的“嗝兒”,往戲園里擠。戲園里,在亮得使人頭疼的燈光下,正唱著小武戲。一閃,他又看見:從東安市場,從北河沿,一對對的青年男女,倚著肩,眼中吐露出愛的花朵,向真光,或光6,或平安電影場去;電影園放著胡魯胡魯響的音樂,或情歌。他又看見北海水上的小艇,在燈影與荷葉中搖蕩;中山公園中的古柏下坐著,走著,摩登的仕女。

一陣涼風把他的幻影吹走。他傾耳細聽,街上是凄厲的消防警笛聲,那最常聽到的電車鈴聲,與小販的呼聲,今天都一律停止。北平是在悲泣!不,北平是在悲泣中出了怒吼。

忽然的,槐樹尖上一亮,象在夢中似的,馮運修看見了許多房脊。光亮忽然又閃開,遠處的天上,忽然又劃過一條光來,很快的來回閃動;而后,又是一條,與剛才的一條交叉到一處,停了一停;天上亮,下面黑,空中一個顫動的白的十字。星星失去了光彩,侵略者的怪眼由城外掃射著北平的黑夜,但今晚,熊熊的大火不會再任著這怪眼——探照燈——威!它會帶給人們光明,以及心中的溫暖。

不遠處的院門吱呀一聲開了,黃歷站在門旁,先是咳嗽了兩聲,馮運修拍了兩下巴掌,讓黃歷知道外面正常。黃歷這才出來,回身將門關上,快步走到大槐樹下。

“走,收拾下一個。”黃歷簡短地說道,馮運修聞到了他身上有一股酒味,這是為了掩蓋血腥氣而噴上去的。

“那個日本人?”馮運修摸了摸net上粘的假胡子,眼中射出了仇恨的目光。

“對,就是他。”黃歷點了點頭,轉身騎上了自行車。

森野誠一,他在天津未曾干掉的家伙,這讓他耿耿于懷。同時,森野誠一利用其黑社會的背景,又與北平的一些幫派聯系上,并在日本侵略軍的庇護下,一躍成為了北平數一數二的毒品販子。由于有幫派的,森野誠一的毒品銷售網點遍及北平,可謂是財源滾滾。那些骯臟的、沾著中國人血汗的昧心錢,養肥了這只惡狼。

黃歷和馮運修并沒有躲躲閃閃,而是一身特務的常見裝束,還有意無意地露出腰里的家伙。這是一種策略,你越鬼祟,就越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大大方方,反倒會讓敵人產生錯誤的判斷。家住在西四大巴拉胡同。

兩個人騎著自行車,一路直奔西四頭條胡同,那里便是森野誠一在北平的住所。因為距離一個日本憲兵分隊駐扎的地方很近,所以,森野誠一住宅的防衛并不嚴密,除去傭人外,只有兩個日本保鏢算是行動的障礙。

城內不管是日本兵,還是消防隊和偽警察,都被四處突然冒起的大火搞得焦頭爛額。而城外,李振英等人的行動也迅地展開了。

在夜幕的掩護下,十幾個人翻進了“白x面”工廠的院墻,兩組人直撲辦公區,另兩組人則分頭解決散布在廠區的警衛。在這里工作的人,都死有余辜,他們生產的毒品,讓無數的人傾家蕩產,賣兒賣女,但有一分天良的人,也不會留在這里干這做孽的工作。

李振英帶著一組人來到了辦公區,左邊一排房子是宿舍,右邊幾間還亮著燈,顯然工廠的管理人員還未休息。貼著宿舍的門,呼呼的鼾聲在門外就能聽見,李振英冷笑一聲,將槍插入后腰,拔出匕又對其他人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后,吳壽貞用匕將房門撬開了一個小縫,幾個人輕身閃入,里面立刻傳來一陣輕微的“簌簌”聲,大概過了三分鐘不到的時間,幾個人又悄悄溜了出來,又象另一間屋子摸去。

幾個抗團成員再次潛入屋內,又是一場暗夜血殺,捂嘴扎心臟、割喉,他們就象一架機器般準確而快,除了幾聲悶哼,屋內的人都悄無聲息的進了鬼門關。

“什么事情?”辦公室里突然走出來一個人,在夜色中看見幾個人影快步走來,感到很奇怪,便沉聲喝道。

“八嘎牙魯!”李振英以更大的聲音回應道,沒辦法,他懂的日語并不多,而這句是記憶最深的,也是很多中國人能聽懂的。管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聽到這話多數是要下愣。

這個工廠的管理人員被罵得一愣,眨巴著眼睛一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砰,東面突然響起了槍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非常刺耳,見另一邊已經提前暴露了目標,李振英不再遲疑,果斷端槍射擊,一槍將這個家伙擊斃。然后,他帶著其他人迅沖了上去,槍聲立刻密集起來……

中間的堂屋現在已經改為內客廳,同時也是議事廳。靠后壁安著睅式的紅豆木炕netg,依著格式,在嵌大理石面的炕桌兩側,鋪了兩人張虎皮褥子,擺了兩只八寸見方、二尺來長的紅緞炕枕。炕netg后端還有一條長幾,幾上一只大自鳴鐘。左右壁下各安了四把舊式太師椅,各安了兩張舊式雕花茶幾。這完完全全是一副舊式客廳的布置,沒有一點日本的風味,而這正是森野誠一所要求的。

因為與他打交道的都是中國人,而且是比較粗魯的幫派人物,他希望這些人在這里不覺得反感,因為這些人更趨向于中國的傳統,而不是喜歡日本人的東西,這種布置會讓他們比較放松。

對于鴉片貿易附帶的毒品泛濫,森野誠一并不認為是什么罪惡,因為他認為這是一個社會問題,不是哪一個人的問題。有的國家把制造和販賣鴉片作為國民經濟的主要財政收入,誰也不能把影響國民經濟展的大問題提高到禍國殃民的罪惡程度。而且現在是戰爭時期,軍隊要打仗,人民要吃飯,這一切的開銷都是自給自足的。北平是一個消費城市,是個文化古都,日本政fǔ拿不出更多的金錢來養活幾百萬人口的經濟問題。

第二百零一章不平靜的夜

支那人是劣等民族,他們不能怪外人的欺侮,要怪就怪自己不爭氣。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被獵殺的小綿羊只能抱怨自己沒長著鋒利的牙齒。毒品,誰都知道是害處無窮的東西,可偏有人去沾它,這又怪得了誰。

客廳里暫時安靜下來,只有西四“花額虎”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東四“花臂青龍”似乎占了上風,仰靠在沙上,翹著二郎腿,好整似睱,或者說是帶著冷嘲的笑意望著“花額虎”。

森野誠一知道此時該自己出馬了,對于這些幫派人物,他很有一套對付的辦法,這基于他對于中國民情的深入研究。

“二位,你們一個是龍,一個是虎,這龍爭虎斗,可是必有損傷啊!”森野誠一笑瞇瞇地說道:“現在生意越來越紅火,可不要窩里斗,有沖突咱們慢慢商量,總歸是咱們自己內部的問題嘛?”

“不是我要起爭斗,是他欺人太甚。”花額虎忿忿地一指青龍,“在我的地盤開館,這不是從我嘴里摳食嗎,江湖朋友不得說我怕了他,讓他騎著脖子拉屎。”

“唉,話可不能這么說。”花臂青龍不慍不火的樣子更招人討厭,讓花額虎恨不得上去狠狠給他幾拳,“這煙館可不是打著我的旗號開的,這也算是在江湖上給了你面子。再說,那地方你不是也看中了,只是你沒能耐弄到手。怎么,我憑本事搞下了這個大門面,你就看著眼紅了。”

“放屁!”花額虎作勢要起身,花臂青龍也不甘示弱,橫眉立目。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森野誠一伸手按住花額虎,又拍了拍花臂青龍的肩膀,打著圓場,“我呢,老早就有個想法,要是二位同意了,不僅不會再為這些小事傷了和氣,更會讓咱們的生意越做越大。到時候,別說什么東四,西四,就是整個北平,所有的煙土生意也都能落在咱們手中。”

森野誠一的想法也很簡單,倚仗著他是日本人,更與日軍有著密切聯系,再借著花臂青龍和花額虎這兩個地頭蛇的作用,仿效杜月笙在上海開三鑫公司,將鴉片生意全部壟斷的招數,要包攬北平煙土的全部零售與批。當然,他這么做也是有難度的,不少煙館和煙土商人都有日偽政fǔ的官員撐腰,想讓他們買賬,并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而且,在北平還有不少私土買賣,如果想加以遏制,也是頗費精力。

“森野先生,這恐怕不太容易吧?”花臂青龍剛開始的興奮表情慢慢從臉上褪去,皺眉撓頭,表現出一副信心不足的樣子,“不說別的,單說北平城里其他幫派的家伙,他們能把自己嘴里的肥肉吐出來?”

“不吐就打得他們吐。”花額虎反正是和青龍卯上勁了,你說不行,我偏說行,“有森野先生坐鎮,有皇軍的,我看很容易。”

森野誠一咧嘴一笑,說道:“鴉片買賣當然是在大日本皇軍的同意下進行的,沒有人敢過于干預。可想壟斷北平煙土生意,確實還是很有難度的。我已經與禁煙局局長聯絡好了感情,他已經表示將加大打擊私土的力度,這對我們是有好處的。至于其他有背景的土商和館主,我們能吞則吞,能擠則擠,能拉則拉,使用一切手段,一點點將北平的煙土生意控制到手中。自然,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也確實不那么容易去辦。可有二位的大力協助,我對光明的前景還是充滿信心的。”

“得,咱聽您的。”花臂青龍一拍大腿,大聲說道:“您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反正我看出來了,跟著您哪,那好處是大大的。”

“剛才還說軟話呢,現在怎么變了性了。”花額虎冷笑道:“一碼歸一碼,那家煙館我可以不管,但煙館的收入我要占一份。否則——”

“否則怎么樣,爺也是從刀槍下面走過來的,惹mao了我,信不信把你的地盤也改了爺的姓。”花臂青龍瞪起了眼睛。

“不要吵了,既然要成立公司,就先從咱們三家開始,現在咱們商量一下利益的分配。”森野誠一沉下了臉,幫派人物就是這樣,動不動就打打殺殺,一點也不長腦子,不僅目光短淺,而且沾染了中國人喜歡內斗的稟性,雖然好利用,但有時候也夠讓人頭疼的。

就在三個人仔細研究商量的時候,外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森野誠一有些不悅地抬起頭喝道:“什么事情?我不是交代過——”

話音戛然而止,黃歷和馮運修出現在門口,臉上蒙著布,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客廳里的三人。

撲,黃歷手中的槍口噴出一縷清煙,森野誠一晃了晃,額頭上出現了一個血洞,冒出了粘稠的鮮血,尸體頹然倒地。

花臂青龍的手按在腰間,卻不敢再動,他已經看出來者不善,話都不說一句便開槍殺人,顯然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小mao賊。

花額虎腦子不是那么靈活,加上他魯莽的個性,幾乎不假思索地抓起茶碗,便要投擲出去。

馮運修手中的掌心雷射出了子彈,一連便是兩槍,在如此近的距離,即便是掌心雷威力較小,這兩顆子彈擊中花額虎的前胸,也足夠要了他的狗命。

“朋,朋友,有,有話好說。”花臂青龍咽了口唾沫,冷汗從額頭上冒了出來,他的膽量與勇敢,已經隨著生活的安逸,以及年齡的增長,逐漸在消退,他有了身家,不再是當年除了一條命,什么也沒有的流氓。

黃歷鄙夷地一笑,扣動了板機,殺人,立威,這種人渣不配活在世上,而且時間不允許他做出更多的考慮。

搜身,劫掠,黃歷和馮運修要極短的時間內便做完了這一切,然后便開始撤離。主要目的已經達到,雖然有一個日本保鏢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在這大宅院里搜殺一個人,卻稱不上明智之舉。翻出院墻,兩人走出胡同,騎上自行車,直奔遠處而去。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恩怨分明,才是大英雄,大丈夫。這是王二柱的信條,堅定不移的、根深蒂固的信條。

但今天,未來的大英雄卻受了屈辱。在城門口,他挨了嘴巴,并被鬼子罰跪在人馬最多的甕圈兒中,他不敢抬頭,而把牙咬得山響,熱汗順著脖子往下流。雖然沒抬頭,他可是覺得出,行人好象都在看他。這是他的恥辱,只能用血來洗刷的奇恥大辱。

媽x的,回家看了一回,幾天的工夫,就不讓用咱們的錢了,這日本人真是什么屎都拉得出。王二柱喝了二兩空心酒,眼睛紅紅的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當時日本兵有槍,他自己卻赤手空拳,所以他咬著牙忍了下來。但這屈辱卻象一團火,一直在烘烤著他的心,極慢極慢的,他的眼中也冒出了火。猛地,他鉆進了netg下,沒有工具,就用手扒開了土,取出了油紙包,手指的疼痛在他仇恨和亢奮的心里根本算不了什么。當那支盒子槍拿在手里的時候,他的眼睛更紅了。

偷偷地從鋪子的后門溜了出來,一著涼風,王二柱的血因為酒精的作用流得更快,好象河水開了閘似的。他黑著臉向大街上走去,沒有時間找那個打自己的日本鬼子了,隨便殺兩個日本人,看著他們倒在血泊中,聽著那清脆的槍聲,才能消解心中的仇恨,否則他就要被憋炸了。

酒意,鳴叫的消防車,顫動的白光,與王二柱的跳動的心,會合在一處,他的手斜插進懷里,握著槍把。他在這一刻感覺被康八太爺附了體,康八太爺不就是用槍說話,一語不合便拔槍相向嘛!

咔咔的皮靴聲,挑動了王二柱的神經,他心中的興奮竟然多于害怕。轉過街角,兩個日本憲兵正在不遠處來回走動著,象兩只矮狗熊,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時長時短,背著的帶著刺刀的槍不時反射出一縷寒光,這景象令人有種詭異和陰森的感覺。

王二柱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槍把,手指扳開了機頭,微微低下腦袋,向著兩個日本憲兵走去,他的心抑制不住地撲通撲通地跳。

開槍殺人,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對于王二柱來說,更是如此。如果兩個鬼子不聞不問,任他走過去,也許就打消了他沖動的念頭。但偏偏這兩個鬼子想找死,或者本意是想欺負一下中國人,為無聊的巡邏找些樂子。

“過來,你是干什么的?”一個鬼子大聲叫著,很隨意地摘下肩上的步槍,慢騰騰地拉動了槍栓。這是一個習慣動作,許多中國人見到明晃晃的刺刀,或者聽到這拉槍栓的聲音,便會恐懼異常,他喜歡看中國人的那種表情,很有征服感。

就是這拉槍栓的聲音刺激了王二柱高度緊張的神經,他驚了一下,馬上出于本能地抽出了手槍,向著兩個日本鬼子便開火射擊。

第二百零二章搭救王二柱

呯,呯,呯……王二柱的手有些抖,也不知道確切地打了幾槍,反正他看到兩個鬼子在離他不到十米的地方慘叫著倒在了地上,他愣住了。就在此時,一個鬼子從不遠處的廁所里跑了出來,大聲喊叫著,拉動槍栓,向王二柱瞄準準備射擊。

王二柱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舉起手槍向鬼子射擊,趁鬼子忙于躲避的時候,他轉身撒腿就跑。

警笛聲響了起來,幸存的鬼子憲兵邊開槍追趕,邊吹著警笛呼喚周圍的同伴支援。時間不大,警笛聲便象狼嚎一樣,四下呼應著越來越響……

黃歷和馮運修騎了一段路,便分頭撤退,黃歷直奔燕大,騎著騎著,槍聲和警笛聲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倒弄得他一頭霧水。停下車,仔細辨別了一下,似乎不是馮運修離去的方向,他便拐入了一個小胡同,想避開不知道在抓捕什么人的鬼子或警察。仿佛是故意與黃歷作對,聲音非但沒有遠去,反倒拐了彎,緊跟著黃歷。

王二柱狂命地奔逃,他不是一個很有頭腦的人,出于憤懣出手殺人,并沒有周密的計劃,更沒有巧妙的逃跑路線。警笛聲、槍聲響起,子彈不時從頭頂身旁飛過,滿腔的豪情立刻變成了亡命的惶急。當然,他也不時回身向追上來的敵人開槍,但心跳手顫,槍法也沒了準頭兒。

剛剛鉆進一個胡同,一顆子彈便飛了過來,在墻上打得磚屑橫飛,崩在王二柱的臉上,火辣辣的疼。他手槍里的子彈已經打光了,拎著寶貝槍卻不肯撒手,這是他的膽量,他的豪氣,他費盡辛苦才搞到的,他寧愿握著它死去。

玩了,老子今天要交代了。看著這個死胡同,王二柱躲在電線桿后,聽著日本兵嘰哩哇啦的聲音越來越近,他嘆了口氣。對,等日本鬼子來捉他時,他要一躍而出,高聲喊著:“孫子們,好漢作事好漢當,我就是康八太爺!”

嗯,日本人會把他拖到菜市口,這正是他希望的,他好睜著眼看自己怎么死。在死的以前,他會喊喝:“我打死他們好幾個,死得值不值?”等大家喝完了彩,他再說:“到大王莊去傳個信,我王二柱真成了康八太爺!”

想到這里,王二柱不由得tǐng了tǐng胸,今天,他的八太爺的稱號終于叫響了,威風把日本人壓下去,就應該去和日本人干干,教全北平人,還有日本人也曉得他是八太爺!

一個鬼子探頭向胡同里看了一眼,然后一擺手,和兩個聞訊趕過來的同伴端著槍向胡同里走來。

“孫子們,爺爺在這兒呢!”王二柱從電線桿后蹦了出來,高聲喊道:“我就是康八太爺。”

三個鬼子被嚇了一跳,端起槍對著這個亂喊亂叫的家伙。東洋的武士不曉得康小八,他們的武士道也不了解王二柱的膽氣與剛強。

“來吧,把爺拉到菜市口,爺要皺下眉,就不是好漢。”王二柱繼續喊著。

鬼子向前慢慢走著,刺刀閃著寒光,他們暫時不準備殺死王二柱,那太便宜這個殺人的家伙了。他們要把他抓到憲兵隊,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聽著他哀嚎,這才能徹底消除他們的怨恨。

一個黑影從街對面的胡同里鉆了出來,悄無聲息地從后面靠近了這三個鬼子,撲,撲,撲,黃歷手中的槍裝著消音器,出輕微的響聲,三個鬼子還來不及轉身,就被身后突然射來的子彈擊倒在地。

“康八太爺,您老受驚了。”黃歷早就從王二柱的喊叫聲中聽出來是他,對他自報的名號感到很好笑。

“你,你是——”王二柱被這突然生的事情弄蒙了,望著化過裝的黃歷,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你師父,快跟我走。”黃歷彎腰撿起一個警哨,拉起王二柱就跑。

“黃,黃大哥。”王二柱被拉得一路小跑,大腦皮質的記憶之門也打開了。

“別說話,含著這個,吹。”黃歷也不廢話,把警笛往他手里一塞。

王二柱也沒看清是什么東西,黃歷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假思索地將警笛放在嘴里,用力一吹。

警笛聲一響,嚇了王二柱一跳,這不是自己喊人來抓自己嘛!他驚愕地望著黃歷,警笛卻還叼在嘴上。

“別說話,讓你吹你再吹。”黃歷抿了抿嘴角,臉上似笑非笑,快步跑著。

警笛聲可以招來同伴,形成合圍,但也可以混淆視聽。吹著警笛,拎著手槍,黃歷與王二柱的形象與聞訊趕來的特務沒有什么兩樣,再加上黃歷遇到敵人便用日語喊話,手胡亂指點,敵人的搜捕立刻混亂了起來。沒有了槍聲,憑著警笛聲,敵人已經不知道目標的確切位置。

別人逃跑向暗處,黃歷卻偏要反向為之,他和王二柱甩開了追捕的敵人,一直跑向附近的一條街道。

鬼子占據北平后,有三種生意非但沒受到什么影響,反而比以前熱鬧了許多,即便是戒嚴宵禁也照常營業。那就是煙館、賭場和妓院,黃歷直接奔向的是一家日本妓院,這是他剛剛騎車過來時看到的。

日本妓院的門敞開著,門楣上方掛著艾葉蒲bang的標志,幾個身穿和服的女人在門口進進出出,迎進送出那些得意洋洋的嫖客。這是一處獨門獨院,院中有一座二層紅磚的小樓,樓頂是一座屋頂花園,有妓女站在上面嘻嘻哈哈地談笑著。

黃歷收起手槍,示意王二柱也學著他的樣子,然后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誰也不會想到,鬼子、警察、特務在外面四處亂撞,搜捕襲擊憲兵的兇手,而兇手卻正在妓院里喝酒聽曲兒,逍遙快活。

“來個日本娘們兒玩玩兒?”黃歷湊近局促不安的王二柱,揶揄著小聲說道。

“嗯?不,不。”王二柱臉紅了,搖頭又擺手。

哈哈,黃歷笑了起來,對旁邊的妓女用日語說道:“這是我剛交的朋友,頭一回來這里,還有些害羞。”

日本妓女們嘻嘻哈哈地笑著,門外掛著藝妓館的招牌,可她們也接客賺錢,但卻不象中國妓院里那樣拉拉扯扯,軟磨硬泡,這對黃歷和王二柱倒也方便了不少。

看著黃歷泰然自若的樣子,王二柱自嘆不如,誰知道他笑語歡聲,卻剛剛干掉了三個鬼子。自己還是嫩啊,要不是碰見了黃大哥,今天就要交代了。雖然他很想象康小八那樣出名,被人們喊一聲好漢,但能活著,總比拉到菜市口砍頭強,再說,日本人也未必會懂這個,要是用槍崩,那可不好。

黃歷只吃菜,酒喝得很少,王二柱有心事,也喝不慣這日本酒,兩人不過是暫避風頭,熬時間而已。呆了不短的時間,黃歷拉著王二柱,說是要觀賞夜景,登上了屋頂。

屋頂是妓院夏季時的一座小花園,黃歷和王二柱來到一角,望著周圍一片中國百姓低矮破爛的平房。黃歷先開口低聲說道:“殺日本鬼子,可不能象你這么莽撞,要想好退路。你看,從這里可以跳到老百姓的小院暫避,然后再想辦法逃脫。或者想好別的脫身辦法,可不能象今天,竟被人堵在死胡同里。”

王二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囁嚅著說道:“我是一時被追昏了頭,而且,而且今天喝了點酒,有些迷糊。”

“以后可不能這樣了。”黃歷抿嘴笑了笑,說道:“康小八是你的偶像?我怎么聽說他就是一個賊呢?”

“他是好漢,是比黃天霸、竇爾墩都厲害的英雄。”王二柱盡管很尊敬黃歷,但污辱他的偶像,那也不行,他瞪起了眼睛。

“好,他是英雄。”黃歷不以為意地一笑,湊近了王二鐵,摟著他的肩膀,低聲細語地給他講述著以后要殺鬼子的注意事項。

王二柱的腦子——沒受過任何訓練——是不會細想什么的。平日,只憑心血來插o,要作什么就作了,結果如何,全不考慮。但今天,黃歷用實際行動證明,殺人其實也很容易,只要有膽量,有計劃。

突如其來的大火,不僅燒毀了煙館,有不少旁邊的店鋪也受了池魚之殃。不能因為怕打壞屋里的東西,而任由強盜霸占著自己的家,反侵略,爭自由,本身就要付出代價,血的代價。

直到第二天天亮,匯總過來的資料才讓鬼子明白,這是一次針對鴉片罪惡買賣的行動,目標明確,計劃周密,城內城外一齊動手,“白x面”廠被付之一炬,工作人員幾乎被屠戮干凈;十幾家大煙館被燒成了瓦礫廢墟;禁毒局長吳深秀在家中被擊殺,幾乎被滅門;森野誠一和兩個幫會大哥被擊斃,浮財被掠走。至于當街槍殺日本憲兵的案子,是否是整體行動的一部分,龜田等人還判斷不清。

天邊漸漸亮了起來,一輪朱紅色的太陽從天際慢慢地爬上來,霎時間霞光布滿了半天,天空中好象奏著一曲交響樂,一片響亮的曲調送入人們的耳中,北平城又迎來了新的一天。

第二百零三章焦莊戶村的會合

這是一座很古老的宅第,重門深院,飛檐青瓦,暖閣涼亭,曲檻回廊。宅院四周圍墻高聳,墻頭上插著兩層鐵蒺藜,四座更樓巍然相對,俯瞰著全村。但這座氣勢不凡的建筑卻唯獨缺少了人氣,因為疏于打掃,雜草老高,透出了過氣的破敗。

這里是位于順義縣東北部的焦莊戶村,東南接唐洞村,西北靠大北塢,距離城關鎮二十余公里。焦莊戶村在明代就已成村,原為官宦莊園地,有焦韓兩姓人家由山西洪洞遷此為佃戶,后焦姓戶眾名人,因此得名。

這座大宅第的主人姓焦,祖上是明清兩朝以來的大地主,遠在明朝中葉,焦家的祖先便有了幾百畝的土地。根據陰陽先生的勘察,名工巧匠的設計,建造了這座宅第。

三百年來,雖然迭經改朝換代,焦家門風依舊,仍然是方圓百里數一數二的大地主。隨著社會經濟的展,焦家又把大量財產轉移到工商業,成為天津水6交通運輸事業的大股東。抗戰爆,焦家的眷屬全部遷往天津,只留下一個管家帶著幾名聽差,負責索取租債和看管宅院。

趙維光劈開雙腿站在中院廳房門口,兩臂交叉抱在胸前,望著云淡氣爽的天空,思netbsp;此次游擊隊轉進順義,可謂是準備充分,不僅全軍而來,更結合軍統的情報,對部隊的干部進行了為期不短的培訓,尤其對部隊的插入點進行了細致謹慎的分析和篩選。

焦莊戶位于順義縣東北燕山余脈歪坨山下,平原丘陵各半的地勢,使游擊隊進可攻,退可守。而且,敵人防守兵力薄弱,且有原順義縣保安團副團長宋雨田領導的一支幾十人的小武裝在這一帶活動。有了這個熟悉當地情況的地頭蛇作接應,部隊便能很快扎下腳跟,致力于向縣城城關鎮施加壓力。

部隊一路行來,盡量曉宿夜行,避免不必要的沖突,只有快接近目的地時才明刀亮槍,迫降了駐扎此地的一小隊偽軍。

趙維光站的時間久了,兩腿有些酸麻,他略微挪動了一下位置,把交叉在胸前的雙臂反剪到身后,斜轉著身子瞥了院子里那棵被藤蘿纏繞的紅荊樹一眼。

“藤纏樹,越纏越緊,爭奪大樹的養分,直到將樹纏死。”特勤隊隊長沈棟走下臺階,緩緩說道:“老三就是這么和我說的,我們就是這藤,日本人就是這樹。”

“呵呵,這比喻倒也形象。”趙維光晃了晃脖子,笑了兩聲,正色說道:“要盡快找到宋雨田,有了他的指點和介紹,我們的工作才能更快更好的開展。要知道我們是小卒過河,許進不許退呀。”

“韓處長不是說已經派人去聯系了嗎?”沈棟皺著眉頭說道:“怎么到了地頭,卻又找不到人。其實就憑咱們,也未必打不開局面。”

正說著,一個士兵小跑著進了中院,立正敬禮,“司令,宋雨田所部已經找到,正由韓處長引領,向這邊趕來。”

“哦,這真是個好消息。”趙維光臉上露出了笑容。

“宋雨田是本地人,又是準備委任的副司令,我看咱們還是去迎一迎以示尊重。”一總隊隊長白netbsp;“應該,應該。”趙維光整了下衣服,“就憑他孤軍而戰,不當漢奸,也當得起。”

宋雨田三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魁梧壯碩,膀寬腰圓,臉色黑中透亮,一部絡腮胡子許久沒有修剃,蓬蓬松松,一對環眼配上那副臉膛分外醒目。他頭上纏著一條血污的繃帶,衣服皺皺巴巴的,卻不顯得如何邋遢。

他的身旁有一個年輕女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薄薄的粉白臉皮,細高鼻梁,尖下頦,配著微翹的嬌氣嘴巴,兩道經過修飾的細長眉mao,一雙帶有幾分媚態的眼睛。

“趙司令,勞您遠迎,宋某真是慚愧啊!”宋雨田回頭望了眼自己那三、四十個殘兵敗將似的手下和一群各色打扮的眷屬,苦笑著抱拳拱手。

提起這些眷屬,宋雨田是傷透了腦筋,這一大群老婆孩子是部隊行動、作戰的最大負擔。他多次想摜掉這個包袱,但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以前也曾經把他們疏散安置了,可軍事行動一結束,部隊剛剛開始休整,他們便又一窩蜂似的趕回部隊。絮絮叼叼的訴說日偽軍的兇狠,要求繼續隨軍。女人訴苦,男人哀求,于是包袱又得重新背上。

原來他的人馬也有三、五百,只是沒有鞏固的后方和所轄的勢力范圍安置眷屬,象隨風逐波的無根浮萍,無法給眷屬們提供一個安全無虞的住處。再說他的死對頭,偽軍大隊長高君喜不僅領著日本人對他窮追猛打,更利用他部隊的眷屬做文章,勸說他的士兵脫離。就這么連打帶拉,他的部隊是越來越少,到現在也就剩下這些人,只好四處亂鉆,時不時出來搶些東西,真正成了土匪。

“宋兄孤軍奮戰,誓不降敵,我等都是欽佩不已呀。”趙維光笑著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宋兄不必掛懷。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一支隊隊長白net國,這位是特勤隊隊長沈棟。至于韓處長,想必就不用我說了。”

白net國熱情地伸出了手,笑道:“連趙司令提到宋兄,都贊了聲好漢子,如今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花花轎子抬人,好話誰都愛聽,宋雨田也不例外,而且如今司令和支隊長親自出迎,更讓他心里感到了虛榮的滿足。

“這是賤內,石國翠。”宋雨田用手一指,給趙維光等人介紹道。

“喲,這就是趙司令啊,我和雨田早就聽說您的大名,這攻打德勝門監獄,可是上了報紙的大事啊!”石國翠眉開眼笑,自然而又大方的伸出手來。

趙維光分別跟李珍秀握了握手,心中想到,這個女人伶牙利齒,落落大方,不是個簡單人物。說不定,宋雨田對她都要言聽計從。

石國翠媚氣的眼睛在趙維光等人的臉上交替地掃著,伶嘴俐舌的說道:“你們這一來可好了,我們可有了靠山,再不用受高君喜那個漢奸的氣了,你們可能不知道,那個家伙氣焰可囂張了,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真是一條好狗……”

石國翠滔滔不絕的說著,使趙維光等人簡單沒有插話的余地,只好站在那里禮貌的含笑聽著。

宋雨田瞪了石國翠一眼,嗔怪又有幾分愛憐的打斷了她的話,“有你說話的機會,讓兩位長官罰站,這成什么話。”

石國翠格格的笑了起來,“我高興得癡了,真是失禮了,趙司令,白隊長,沈隊長,你們可別見怪呀!”

“不見怪,不見怪。”趙維光笑著擺了擺手。

“久聞宋兄有個賢內助,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政治部長韓浩開了句玩笑,伸手一讓,“宋兄,嫂夫人,里面請。”

“趙司令,諸位,請,請。”

幾個人進了焦家大院,趙維光叫過幾個士兵讓他們將宋雨田部隊的眷屬先安置到后院,然后將宋雨田和石國翠請到了前廳落座。

“雨田,咱們這是第幾次進這大院了?”石國翠環顧著屋內的擺設說道:“還是老樣子,靠山幾,八仙桌,連位置都沒變。但今天看起來卻多了新氣,怎么看都順眼。”

“呵呵,國翠念過大學,識文解字,我卻是個粗人,怎么就看不出什么新氣呢?”宋雨田自失地笑了笑,又不無夸耀的說道。

“哦,嫂夫人還念過大學。”趙維光感到有些意外。

石國翠沒有立即回答,臉上泛起了矜持的笑容,語氣雖然平靜,卻也流露出幾分得意,“我是天津南開大學院畢業的。”

“了不起。”沈棟一伸大拇指,拍了拍白net國的肩膀,“白兄,你也是大學生,北平那個什么,呵呵,對不住,忘了什么大學了。”

“我可比不了嫂夫人,大學沒畢業就跑出來了。”白net國自嘲道:“宋兄是武,嫂夫人是文,文武相濟,相得益彰。”

說話間,酒菜已經擺了上來。宋雨田端起酒杯自嘲般的笑道:“本來應該是我盡地主之誼的,現在也只好借花獻佛了。”

“呵呵。”趙維光一笑,端杯示意,“宋兄還是地主,我們是客軍,初來乍到,還要請宋兄多多指點才是。”

“趙司令對宋兄可是都寄予厚望呢!”韓浩轉身從皮包里拿出份委任狀,遞給宋雨田,“這是委任狀,希望宋兄屈就啊!”

桌上攤著一張地圖,地圖已經有些陳舊了,遍布著折皺的痕跡,象一張皺紋遍布的老人的臉。保險燈在參謀的手上不斷的移動著,使大家能夠看清圖上的文字和標記。

宋雨田頭上的繃帶已經換成了新的,又換了身新衣服,喝了些酒,紅光滿面,一掃疲弊,精神振奮的給眾人做著介紹,嗓音已經有些沙啞,不得不時常停下來干咳兩聲。

“這里位于縣城城關鎮二十多公里,往后便是燕山山脈,可謂是背靠大山,面朝平原,是個立足好地方——”宋雨田撓了撓腦袋,咳嗽一聲,將茶水一氣喝下去,抹掉嘴角的水珠,微帶鄙夷的說道:“這附近還有幾支人馬,不過和咱們的部隊一比,這些人就是螞蟻穿豆腐,提不起來了。都是些游雜土匪,偷激摸狗還行,真打起來就草激了。”

“聽說宋兄也是大戶出身,原來這一帶有三大豪族,宋、焦、高,赫赫有名呢!”趙維光笑著說道。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宋雨田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現在焦家徹底置身事外,跑到天津享福。宋家是徹底被我敗落了,只有高家,投靠了日本人,聲勢日大。”

“城關鎮的偽軍大隊長高君喜就是高家這一代的繼承人,他現在有人有槍,跟在日本人后頭,可是威風的很呢!”石國翠在旁火上澆著油。

“漢奸,鐵桿漢奸。”宋雨田恨恨的罵道:“我非要親手砍了他才解心頭之恨。”

“宋家雖然敗落,但雨田在這一帶還有很多人脈,也是很有號召力的。”石國翠努力給宋雨田臉上貼金,“當務之急,部隊應該將附近村莊的偽政權全部摧毀,到時只要雨田對老百姓說句話,征集糧草、錢餉不成問題。”

夜深了,宋雨田還很興奮,睡意全無,叼著根煙美滋滋的坐在太師椅里想著事情。

石國翠洗漱已畢,走進來,坐在netg上,回憶著剛才的情景,微笑著說道:“看來二十二路軍是真下決心要在這里另開辟出一片天地呀,雨田,看到沒有,來的可都是精兵強將,裝備也不弱。這回可好了,宋家失去的東西,慢慢的都能收回來,弄得好的話,連焦家和高家的也一并拿來。”

宋家、高家雖然都是縣城西面的豪族,但因為爭地、搶生意,抗戰前便矛盾很深。為了在爭奪中占據有利地位,都爭相向官府里擠,高君喜巴結上了縣警察局長的職位,而宋雨田則當上了保安團副團長。兩家可謂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抗戰一爆,加上宋家老爺子去世,宋雨田繼承了家業,但他很明顯不是一個擅長經營的人,而且比不得高君喜的狡猾和無恥。高君喜當上漢奸以后,借日本人的勢不斷擠壓宋家,宋雨田奮而抗日,不能說他沒有民族大義,但這里有很大的原因便是不甘受高家的擠兌和侵奪,讓他想做個平安的富家翁而不可得。

“錢財、土地都不急,先把高君喜這個王八蛋弄死才好。”宋雨田將手指關節捏得咯吧直響,一副躍躍玉試的模樣。

“咱們的人馬太少,可要在別的方面多出把力,坐穩這副司令的位置。”石國翠思索著說道:“我不妨也積極積極,在這政務上多表現表現,畢竟咱們熟悉這里的風土人情,人際關系也比他們初來乍到來得廣泛。”

第二百零四章為難

“時勢造英雄啊!”宋雨田撫摸著身上的軍裝,感慨萬千,“想當年,我是縣里的保安團副團長,他們,不過是幾個窮學生,誰能想到,時至今日,人家成了堂堂司令,手下是精兵悍將,我卻是落魄到要由他賞給我個官當。”

“雨田,這話可不要亂說。”石國翠四下瞅了一眼,勸慰道:“世事滄桑,宦海沉浮,人生境遇本就是這樣。趙司令能順勢而起,宋家難道就不能再東山再起?二十二路軍不比別家的草頭烏合,乃是名正言順的部隊,跟著他干,水漲船高,是很有前途的。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可還要倚重于你呢!”

“說得對。”宋雨田點了點頭,高興的說道:“借著他們的力量,我就能把舊部招攬起來,再滅了高君喜,宋家就是本地第一豪富,哈哈哈哈。”

月亮漸漸的升高了,大地沐浴在一片皎潔柔和的銀光里,寧靜而又深遠。城關鎮的高家莊園里,月光給人的感覺卻象脫離了整體而單獨存在一般,慘白而冰冷。

莊園里一反往常的景象,往常這正是牌九推得最起勁,吟穢的五更調唱得最響的時候,今晚卻破例的寂靜無聲。高家大院仿佛變成了一座古墓,沉寂而又荒涼。然而內部卻是非常緊張,一切都在肅靜的進行著。寨樓上站滿了士兵,沒有了虛張聲勢的吆喝和玩忽職守的調笑。一個個屏息噤聲,不吸煙,不咳嗽,借著朦朧的月光窺視著遠處。

從門口到大廳這段不長的甬路上,布滿了士兵,三三兩兩站在屋角和樹下的陰影里,不走動也不說話,活象陵墓前的翁仲。人們偶爾說話,也是竊竊私語,生怕驚動了什么。

大廳的中央懸掛著一盞汽燈,出咝咝的響聲,由于各個房子里燈光昏暗,越顯得這里明亮耀眼,光芒將廳房里的各種擺設涂上了一層淡淡的慘白色。

高君喜,這個大院的主宰者,坐在大廳正中八仙桌旁邊的紅木椅子上,左手搭著膝蓋,右手扶著桌上的宣窯蓋碗,碗里的茶已經冰涼,他卻沒喝一口。

游擊隊的突然到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與宋雨田的聯合更讓他有些心煩。他該如何應對,嚴峻無情的時間在逼迫著他盡快做出決定。

高君喜慢慢站起身,沉重的踱了幾步,隨即又站下,無意中撫摩了下蓋碗。一直守候在大廳門口的衛士輕捷的走了進來,將金漆托盤里的新茶輕輕放在桌上,垂手站立,等待著他的吩咐。高君喜沒說什么,只是略偏了偏頭,衛士收起涼茶,悄悄退了下去。

高君喜是個聰明人,他把神圣的抗日民族解放斗爭當成了個人創業的黃金時代,在民族殺戮的血泊時做著升官財的美夢。而且到目前為止他是很成功的,死心塌地的投靠日本人以來,借著日本人的賞識,原來順義縣三足鼎立的局面慢慢變成了他一家獨大。焦家退避三舍,不敢正面應戰,雖然在暗地里扶持聯合一些小豪紳扼制他的擴張,但早晚會被他蠶食干凈。宋家被他連打帶拉,基本已經垮臺,只剩下宋雨田帶著些殘兵敗將四處亡命。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獨霸此地了。

然而二十二路軍的突然到來,在高君喜看來,真的是迅雷不及掩耳,完全打亂了他的部署。面對著這個真正的逐鹿對手,逼迫他要馬上拿出對策。趁這支部隊立足未穩,馬上施加軍事壓力,即使不能打垮他們,也要讓他們覺得“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或許他們會主動撤出這個地區。但是依照自己的實力,能夠輕易做到這些嗎?可別惹火燒身,反受其害。或者派人與他們秘密接觸,請他們到別處展,此謂先禮后兵。當然,這樣做要付出一些金錢或利益上的犧牲,可他們能聽嗎?日本人又會是怎樣的態度?

高君喜站在臺階上茫然四顧,遲疑的下不了決心。他的心情煩亂不堪,雖然在心底一再讓自己保持鎮定,但卻很難保持固有的心態。

這時,他的親衛隊長高寶貴輕手輕腳走了過來,帶著按捺不住的喜悅說道:“大隊長,岳參謀長回來了。”

“哦,快請。”高君喜精神一振,他把衣襟一拉,站得更穩當些,迅恢復了固有的威嚴。

高君喜坐在主位上,迎著汽燈的亮光,上了蠟的日本式小胡子閃著烏亮的光彩,注意地聽著參謀長岳坤的敘述,既不打斷對方的話,也不表示什么。

“那幾家嘴上說得都很漂亮,說什么高家兵多將廣,又一向很得民心,您又有日本人,只要振臂一呼,響應義舉者不乏其人。”岳坤說著臉上帶上了一絲嘲弄和鄙視,“那意思很明確,就是要大隊長打頭陣,他們會盡力配合行動。還說什么高家天時、地利、人和全占優勢,二十二路軍幾百人的武裝,不堪一擊。”

高君喜騰的站起來,快步走到窗前,迎著吹拂的夜風,蹙眉沉思。半晌,他驀地轉過身來,象只振冠玉斗的雄激,破口大罵道:“都是混蛋。想讓我高家為他們火中取栗,然后再落井下石,如意算盤倒是打得不錯,可我也不是傻瓜。”

“他們就是這個心思,坐山觀虎斗。”岳坤嘆了口氣,“本來在高家的擴張攻勢面前,他們已經疲于應付,難以還手。現在二十二路軍插這一杠子,正好讓他們緩過氣來。對付游擊隊這樣的部隊,不僅要精明果斷,而且要膽大心細。沒有絕對的壓倒優勢,那是很難得手的。只依靠高家的力量,萬一有個閃失,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可就毀于一旦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幫蠢貨連這個都不懂。”高君喜惡狠狠的罵道:“游擊隊是要在這里落地生根的,猶豫不決,觀望不前,只能養虎為患。集合軍隊,我要自己行動,把什么狗屁的二十二路軍趕走。”

第二百零五章無題

“大隊長,要慎重啊!”岳坤規勸道:“現在正是多事之秋,聽說縣境西面也來了一支隊伍,是gcd的人馬。皇軍的兵力正在那里進行治安戰,暫時無法調回剿殺游擊隊。單憑我們在城關鎮的人馬,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要是把各地的部隊都集中,又恐對地方失去控制。須知不塞不流,不行不止,乃是處事的常規,以退為進,以守為攻,也是兵家常事。”

高君喜沉默下來,雙眼里閃爍出痛苦的隱憂,他把窗子開得更大了一些,微微探出身子,透過朦朧的月色,掃視著這座籠罩在森嚴氣氛里的大宅院。雖然他是偽軍大隊長,名頭很響,但擴充太快,手下魚龍混雜。不僅有土匪,還有各地豪門大戶的私人武裝。如果給他時間,他自信可以慢慢梳理,一點點將與自己異心的家伙踢開或清除。但現在,要他拿出自己的立身之基去打仗,怎么算都不合適。

“既要有殺人之心,也要有防人之意。”岳坤緩緩的說道:“創業上可以尋求日本人的幫助,但也不能完全死心塌地的讓人牽了鼻子走,到頭來成了他們的犧牲品。我們以前擴張的風頭太勁,迫走了焦家,打敗了宋家,逼得那些中小豪族聯合起來抵制。當然,如果沒有gcd的隊伍和游擊隊橫插進來,他們自然不是咱們的對手,但現在就要重新考慮這個問題了。而且,從日本人近段時間的表現來看,似乎也不希望我們一家獨大。既然如此,就等著讓日本人出頭,我們打配合。要么日本人把權力全部交給大隊長,要么咱們出工不出力,等游擊隊鬧騰大了,那些地方的中小豪紳反過來就會來求大隊長了。”

“游擊隊可是直接觸到了我高家的利益。”高君喜不甘心的說道:“還有那個宋雨田,他能不公報私仇?”

“城關鎮才是咱們的根本,經營多年,又有堅固工事,只要守住那里,任游擊隊去折騰。”岳坤分析道:“看日本人能忍到何時,土地是跑不了的,高家不過損失些浮財,只要有實力在手,以后便能加倍取回來。要讓您出兵也可以,讓日本人給您配齊武器裝備,足軍餉糧草,咱們才多賣力氣。”

岳坤抬起頭,望著高君喜,聲調凄惻的說道:“我年近六十,老了,為高家效力的日子屈指可數,但愿你能把穩舵柄,頂得住風浪,保住高家的基業,九泉之下我向老太爺也好交代了。”

高君喜看著岳坤斑白的鬢和慘淡的月光渾然溶在一起,越加明顯的襯托出他的龍鐘老態。他明白岳坤這番話的意思,這既是真實感情的流露,也可看成是積怨私憤的泄。岳坤是高家的老人,自從在民國十二年投靠了高家。仗著他的機警圓滑和對主子的忠心,成為高君喜之父的得力助手。那時候高君喜才十幾歲,在治家處世之道上,得到岳坤的不少教育。但他在慢慢成長,有了自己的主見,有了自己新的班底,這使得岳坤心中感到了不滿。他幾次規勸高君喜,高君喜卻認為他是出于私心和嫉妒,由此兩人的關系疏遠起來。

“岳老,何必說這些傷懷的話呢?您對高家的忠心和功勞,大家都是知道的。”高君喜思量著岳坤的話,頭腦仿佛清醒了些。如果岳坤以前說這話,他可能就當耳旁風了。現在局勢錯綜復雜,既是創業展的良機,也是危機險惡并存的時候,在這座滲透著岳坤汗馬功勞的宅院里,面對著這位托孤老臣,又沒有旁人在場。凄清月夜,慘淡相對,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使兩個人的心驟然接近了許多。

岳坤從高君喜的話中得到了些慰藉,說道:“該說的話我都說了,年歲大了,也許絮叨一些,說的話或有不當的地方,只要你能體察我的一片苦衷,我也就滿足了。”

高君喜再次注視著這座籠罩在森嚴氣氛里的莊園,良久,他砰的一聲關上窗子,轉身毅然對岳坤說道:“好吧,就按照您的意思辦,靜觀局勢展,并以此向日本人要條件,游擊隊來了,是壞事,可也是好事,就看咱們怎么利用了。”

時間大概在十二點左右,窗紙上灑下了一抹淡淡的月光,稀疏的樹影和縱橫的窗欞交錯在一起,印成了一幅不規則的圖案。室內室外靜悄悄的,唯一的聲響,便是白net國均勻低沉的鼾聲。

白net國有這樣的特點,工作起來生龍活虎,精力旺盛,不管多么勞累,也很少能看出他困乏的樣子。但一躺下,又能很快睡著,而且不打呼嚕,不咬牙齒,不說夢話,從不輾轉反側,常常一覺醒來還保持著睡前的姿勢。他把自己這種善睡解釋成是頭腦簡單的緣故,當然大多數人都不是這種看法。

趙維光就非常羨慕他這種善于休息的優點,他就做不到象白net國那樣,一經躺下,就能事情暫時放下,閉眼很快睡去。他總是靜靜的躺著,微閉雙眼,把當天生的重要事情,還有明天的工作仔仔細細的琢磨一番,盡管這些問題已經都作了妥當安排,但他腦海里的波瀾卻不會一下子平息下去。

這里的形勢確實很復雜,不僅有高君喜的偽軍,更有中小豪族組織的零星武裝,還有日本人在虎視眈眈。高君喜就是日本人操縱的棋子,遲早要殺過河來,問題只是看日本人什么時候需要這么做。他又將采取什么樣的辦法來盡量保住自己的實力,而又能將游擊隊趕走。按他的力量,單獨行動并沒有什么把握,而且他又怎么肯火中取栗,最后便宜那些中小豪族。

部隊當務之急便是站穩腳跟,展壯大,那么就要少樹敵人,至少也要讓敵人心思各異,不能統一行動,也就是說不能一篙打翻一船人,把所有人的利益都一下子侵犯掉。正如當初進行研究時下的結論:有主有次,有打有拉,文打加武斗。政策要靈活而變,逐步推出,不能一下子便全部暴露出來,要讓某些人心存幻想,行動遲緩。等到游擊隊扎穩腳跟,力量足夠大了,才是最后攤牌的時候。

順義縣多為平原,是北平附近重要的糧食產地,人口眾多,對游擊隊來說是展壯大的好地方,但鬼子也不會輕易罷手。而且這個地方多是豪強地主,不象山區,經驗不能照搬照用,這也是宋雨田這個光桿司令能得到重用的原因所在。由他這個本地人去做工作,能在很大程度上緩解那些豪強地主排外敵對的情緒。

但對于宋雨田,趙維光還是有著戒心,對于他和白net國等人來說,抗日的目的很純潔,而宋雨田顯然和他們并不一樣。而且隨著隊伍的擴大,不同思想的差異還是越來越顯現出來,這讓趙維光感到了惆悵和擔憂。但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他只能盡自己的努力,一步步來解決了。

當然,這些事情還可以慢慢解決,站穩腳跟才是游擊隊的當備之急,沒有穩固的根據,就不能派出特勤隊向北平滲透出擊。而北平城里的抗團失去了城外的牽制和呼應,形勢將更加嚴峻。而游擊隊失去了北平城里的情報和物資支援,也將舉步維艱。不知不覺之中,兩者已經聯結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北平城里又籠罩著恐怖和混亂,恐怖是鬼子壓過來的,混亂則是幫派之間的爭斗。鬼子必須做出反應,以表示他們對抗日分子的襲擊是有辦法的,他們不是無能愚蠢的。因為他們也害怕,害怕更多老實的中國人看出日本兵不是鐵打的,也是一殺就死的,那他們的橫行霸道和肆意殺侮就會面對越來越多的反抗。

日本人當然也沒忘了在表面上作出更多中日親善的把戲,他們永遠是一邊殺人,一邊給死鬼奉經的。日本人是最陰險,最詭秘,最無恥的民族,他們一邊燒殺搶掠,一邊卻不愿教人家知道他們的暴行。但他們的把戲隨著恐怖殺戮和殘酷掠奪,卻讓更多的人明白日本人的親善是假的,他們的本質還是吃人的狼。

而由于花臂青龍和花額虎的斃命,北平的幫派之間又蠢蠢玉動起來,這幫人不敢對侵略者瞪眼,但卻擅長在同胞間舞刀弄槍,耍橫逞兇,并自居為好漢和英雄。幫會頭目,也就是所謂的大哥,他們只愛面子,而不關心是非。中國政fǔ也好,日本人也罷,對他們來說都差不多。他們照舊干著見不得光的買賣,照樣為爭地盤或者爭娘們兒而打得頭破血流,依舊能在談判時用匕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來而面不改色。對,他們昂著頭,tǐng著胸,自稱是個爺們兒,卻不想到他們是亡國奴里的爺們兒。

第二百零六章格殺令

要打蛇,就先要握緊棍子。黃歷認為單憑自己個人的殺敵能力,給鬼子造成的傷害總是有限的。而要將殺敵的理論和技巧傳授給他人,則會對抗日事業更加有益。成功的行動過后,他花費了一周的空閑時間,整理出一本《城市戰斗手冊》。

這本手冊不多,但內容很全面、很系統,其中涉及了幾種制作爆炸物的方法,非常具有可行性;另外便是介紹城市作戰的一些常用手段和戰術,以及一些特工常識,比如跟蹤、反跟蹤、徒手格殺(在北平這樣的淪陷城市里隨身攜帶武器是很危險的)等等。這與軍統的繁瑣教材又有很大不同,注重的是簡單實用,能被迅掌握。

為了以后的戰斗,黃歷不僅寫出了理論,更將其付諸于實踐,經過試驗,他和李振英制出了塑性炸藥。塑性炸藥的外觀象橡皮泥或生面團,具有良好的可塑性和粘稠度。而且密度高,防水性能好,便于偽裝攜帶,容易捏成所需形狀,很適合特種作戰需要。不是有兒歌這么唱的:“塑性炸藥好,塑性炸藥好,塑性炸藥一出手,誰也別想跑。你一包,我一包,日本鬼子夾著尾巴逃跑了……”

有了塑性炸藥,抗團因此有了新的殺敵利器。而且在這次掃除毒害的行動中也有了新的方式,那就是效仿武松鴛鴦樓留言,也是學習后世恐怖分子每每聲稱對某起襲擊負責的做法,抗團在城內城外貼了不少告示,一是為擴大影響,二來也迎合了中國人好漢做事好漢當的心理。

黃歷弄完手冊,又將注意力集中到了特務身上,正準備對蔣文忠實施最后的控制時,從天津傳來了最新的軍統指令。

“以上海地區為重點,建議各淪陷區都可量力而行,針對日本武裝官兵,給予嚴厲打擊,格殺勿論。建議包括以下三點:一、以身著軍服的日本軍人為格殺對象,不論其軍階高低、官職大小,無須事先奉準或報備,得手當場即干掉;二、其執行地點,以日軍占領區及其勢力范圍之內為限;三、盡可能避免殃及我國居民的安全……”

“為了便于明了以及解答可能生的一些疑問,對以上三點,再加以申述如下:以前,照規定,無論制裁任何人,包括敵軍在內,都必須事先奉準而后可;自本命令下達后,可以便宜行事先斬后奏,而實際上也非如此不可。試想,我們從外形中,頂多也只能辨識出日本軍人的兵種及官階,不可能得悉他們的職位與姓名,因為他們一律不配帶符號或名牌。至于他們所負的任務為何,那就更無從得知了,又何況這種事情大部份都生在臨時遭遇之際。另外,格殺日本兵而害了我們無辜同胞的事,過去已屢見不鮮,每逢一次行動破壞后,日軍總是封鎖現場,任意逮捕附近居民,除嚴刑拷問外,且肆意擄掠奸吟,無惡不作。其接近大都市的地方,因耳目眾多,或許還稍有顧忌,到了窮鄉僻壤,那就更為所玉為了。有鑒于此,所以我們諄諄告誡同志們:事先絕不利用居民的家屋作為掩蔽,事后則盡可能撤離出事現場,萬不可圖一時之安全,進入民宅躲藏。換句話說,寧肯多冒一點危險,也不要牽累了同胞。另外,格殺身著軍服的日本官兵,和在戰場上攻擊敵人一樣,旨在打擊敵軍士氣,消滅敵軍實力。其所以不殺穿便衣的,即使明知道他是日本軍人,我們也應以‘解除武裝’視之。設如有一天日本軍人都不敢身著軍服到處橫行,魚肉國人,那就證明此一行動之奏效……”

命令是建議性的,因為抗團雖受軍統,但實際上卻并不屬于軍統,他們有相當的自由。但對于這個轉來的命令,抗團的幾個領導卻都興奮異常,摩拳擦掌。

大凡經歷了這幾年苦難的國人,如果天良猶在,又不太健忘的話,一定是記憶猶新,仇恨滿胸。而對于和敵寇短兵相接、不斷搏斗的抗團,當然會更有切身之痛,也可以說是由于日軍的殘暴不仁而激出來的仇恨。所以,抗團領導的心理反應是:如果可以不經奉準,便能徑自格殺日軍武裝官兵的話,他們都會爭先恐后的樂于執行此一任務,這太痛快了。

“我看各行動組應該全部出動,對在街上驕橫異常的日軍士兵予以格殺,甚至幾個行動組可以聯合行動,針對日本憲兵開展攻擊。”孫若愚使勁地一揮拳頭,表示出他心中的迫不及待。

李振英剛看指令時也漲紅了臉,但仔細思索過后,腦子里并不全是興奮,而是對行動的利憋思考。他輕輕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覺得還是不要通令所有各組一體遵照執行的好。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能大家一齊單做這一項,而且有些小組的性能,并不適合參加這樣的行動。”

“別的組我不管,我們組肯定沒有問題。”馮運修搶先說道:“這個指令可以說是非常有意義,很值得一試。而且在執行上,也并不是太困難。而且犧牲小、威力大,對我們,特別是淪陷區的民心,都是一種鼓舞。”

“老三,你怎么看?”李振英轉頭望著黃歷,想尋求他的。

黃歷淡淡一笑,說道:“行動肯定是要有的,我同意你的意見,只對幾個行動單位作選擇性的交代。畢竟這樣的事情沒有先例,執行后效果如何?各界對此的反應又如何?總要聽一聽,看一看,如果有什么不當,也便于及時修正。”

雖然黃歷在有意淡出抗團的決策層,但他的意見還是很有分量。在明確表示了對李振英的后,其他人也覺得有道理,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經過商議,行動先交由馮運修和孫若愚這兩組試行。

第二百零七章成功的催眠

特工的鋤奸刺殺行動不同于炮火連天的正面戰場上的拚死搏殺,很多都是面對面進行的,所用的手段也多為近距離槍擊、刀劈、斧剁等,場面血腥殘酷。又加之在淪陷區,攜槍行走本身就非常危險,撤退時更會遭到敵人的四方圍堵。

格殺日軍是上海區上報的行動計劃,被重慶批準后,下到各地情報站遵照執行。但各地的情況又有差異,所以執行的方式和深度也就各不相同。上海區雖然另有命令,格殺日本軍人不在租界內執行,是因為軍統人員有必要利用租界作為掩護,其次則是免得引起租界當局對國府提出外交上的責難。但租界的保護作用勿庸懷疑,對上海區的特工人員來說,就多了一層便利。

而在北平,抗團沒有了這層便利,便不能象上海區那樣的進行格殺行動。單人獨騎雖然也能對日軍士兵進行格殺,但危險性極大。所以,經過仔細分析和研究,馮運修和孫若愚雖然豪情滿腔,也不得不考慮別的襲擊辦法。而黃歷,則開闊了他們的思路,格殺去妓院尋歡作樂的日本軍人,或者襲擊日軍的憲兵巡邏隊,利用集團行動來增加安全系數,而不是象上海那樣搞有機會就殺的行動。因為抗團成員大多是學生,他們還要在學校里學習,并不能象社會人員那樣隨時隨地有充裕的時間在街上亂逛。

盡管困難不少,但參與行動的抗團成員都沒有退縮之意,紛紛要求針對日本憲兵進行重點打擊。只要能夠多殺幾個鬼子憲兵,他們寧肯流血犧牲,為了防備行動失敗而被俘泄密,參與行動的人員主動申領手榴彈或毒藥,以作殺身成仁的準備。

抗戰時期的淪陷區,一提到日本憲兵隊,無不令人談虎色變,令人咬牙憤恨。的確,抗戰八年,中國百性枉死在日本憲兵手上的人,真不知道有多少,國府和gcd的地下工作者,被各地日本憲兵隊逮捕后壯烈犧牲、折磨致死者尤不知凡幾?即便僥幸活著出來,也多會落個傷殘病廢,至于精神上的屈辱,就更不足為論了。

各地的日本憲兵隊本身并沒有“司法權”,但卻具有無限期的拘留權,就是說,他不能“判”,卻可以“關”,甚至可以虐殺。所以在憲兵隊及各分隊均設有“留置所”,對外稱拘留所。有些個不幸的中國同胞,在“留置所”內一關好幾年是常事,死在憲兵隊里的也時有所聞。

憲兵隊“留置所”的管理,是極為漠視人性的,除去嚴苛的守則之外,完全是以管理人員的喜怒愛好為轉移,他不高興,可以隨便敲你幾下或踢你幾腳出氣,他一時興起,也會把一個人當成玩具般的戲耍一番,或是餓你幾天,罰你晚上不準躺下睡覺,甚至用各種方法進行虐殺。進了這里,人的尊嚴就喪失殆盡了。

日本憲兵隊本身沒有“司法權”,那么又如何“結案”呢?據了解,凡由憲兵

隊擬定處以死刑或徒刑的,一律都解送當地日本駐軍最高司令部軍法機關去處理,實際上,這只是一個形式而已。至于案情如何,軍部則概不過問;擬判徒刑的就監執行,其中也有轉解到偽政fǔ所屬監獄執行的。擬判死刑的,軍部就秘密執行了,從來都不作公開的宣告。

日本憲兵隊如同一個魔窟,隨便抓人打人殺人,抓錯了人白抓,只有自認倒霉,能夠得到一個交保釋放,那已經是邀天之幸了。不過,其中也有因“交保”而被傳話人大肆勤索的。最普通的是留置調查。這一查就是幾個月,一訊就會脫層皮,何時才能查得明白,那只有翹問蒼天了!再是轉移管轄地區留置調查。一個地方查不出明堂,換個地方再查,查來查去,一訊再訊,節節苦難,怎么受得了。

另外,還有一種案情復雜而始終查不清楚,日本人就索性擺在一邊拖下去,這就只有生命力最強的人才能活下去。至于說到因刑致死的,亦屬司空見慣的事,在日本人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也從來不會追究責任。所以在各地都有很多人無緣無故的失蹤了,大部份都是走上這條閻王路的,最后連尸都不知道丟到那里去了。

正因為日本憲兵隊如此殘忍暴虐,令這些有熱血的年輕人痛恨難消,所以才會借著這個格殺令而想報仇雪恥,為達到這個目的,雖殞身而不恤。

但茲事體大,有責任的領導者雖然可以滿足部下殺身成仁的絕死意志,但卻要盡量避免這種事情的生。而能避免的方法,便是制定盡量周到細致的計劃,提供盡量齊全的裝備,派出最有能力的行動協助人員。

而環顧左右,最能讓人放心的非黃歷莫屬。黃歷也非常樂意盡自己的能力來幫助這些充滿熱血和犧牲精神,但在能力上還有所欠缺的年輕人,可在所有的準備工作就緒之前,他還有幾件事情要做。

“放松,你的精神更加深沉,雖然覺得外面有聲音,但你的精神好像離開了身體,恍惚飄游在空中,很愉快,你的腰痛已經全好了,并且忘記了所有的煩惱。成功就在向你招手,你就會有很多的錢,更高的官職……看,你的精神漸漸沉迷了——已經沉迷了——進一步沉迷了——已深深地沉迷了。而且,靜寂了——外面的聲音已聽不到了……”

盡管黃歷在之前已經對蔣文忠進行了大量的心理暗示,讓他沉迷于自己升官財的幻想,并且非常相信黃歷,認為黃歷就是他成功的階梯,貴人,但黃歷在最后控制他的精神時依然很小心。同時,黃歷借助于自己練就的點穴術,給蔣文忠制造了腰疼的癥狀,非經他的按摩不能緩解,也讓自己催眠的最后成功打下了基礎。

“你的精神已經非常沉迷了——四周的聲音也不入于耳了,你的精神,已與我的精神連起來了,我雖不言語,你也能感覺得到……”經過這樣反復的暗示,蔣文忠進入深入催眠狀態,即睡游狀態,并完全接受黃歷的指示。

黃歷的額頭也見了汗,離成功還差一步之遙,他并不敢急于求成,而是繼續耐心地引導。

催眠不能讓人做違背自己意愿的事情,相信催眠術的人,也都信奉這句話。但這個觀點在某種方面來說是錯誤的。人被催眠之后,催眠師不會直接命令對方去銀行提錢,或者詢問銀行卡密碼。(就算在深催眠中,受害者對違背他意愿和倫理道理的暗示也會抵抗,甚至清醒過來)。所以催眠師需要創造一個受害者不得不取錢的場景。比如說,有一支股票特別好,你應該去買,我幫你買。或者說,受害者的孩子受傷住院了,需要用錢等等這些理由。

在個別案件中,催眠師利用催眠玩弄女性,他們通常不會直接命令受害者脫掉衣服,因為,一般受害者都會抵觸這種暗示或命令。但如果告訴她,我們在一片沙漠里,非常干渴,非常的熱,你感覺衣服讓你非常的煩燥,所以需要脫掉衣服,那受害者通常都會照做。

總之,催眠師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便要創造一個讓對方感覺那樣做會符合他自己利益的這么一個環境。黃歷所的暗示與蔣文忠的預期觀念統一了,并洞察他的精神狀態,而且他還獲得了很多的情報。所以,他給予蔣文忠適當巧妙的暗示,便取得了成功。

“這件馬夾雖然有些沉,但卻是你們教官最喜歡的顏色和款式,明天早上穿上它,讓他賞識你,過你的那些同伴,你不久就會變成日本教官心中的一個有強烈色彩的人物……”黃歷的話在蔣文忠的耳旁回蕩,那么親切,那么中聽,正說到了他的心里,他不就是要壓倒同事,得到好的遣派,得到更多的錢和權力嘛?

看著蔣文忠有些癡傻地笑了,黃歷繼續著他的催眠,“這件馬夾還有特別之處,會給日本教官一個特別大的驚喜,很高興吧?看這里,馬夾肩上有兩根金屬線頭,你把它穿過你外衣的兩只袖子。明天早上,在所有人集合好之后,你把這兩個線頭接在一起,立刻便會有‘天皇萬歲’的字樣出現在你的身上,日本教官會高興得手舞足蹈,你就能當上特務長了,多么美妙,這次機會千萬不要錯過……”

特務長,金錢,權力,日本教官的笑臉,幻象在蔣文忠腦海里變成了真實,他笑得更開心了。

黃歷成功了,他抓住了蔣文忠的心理需求和弱點,成功地催眠了他,而且催眠術的特點之一,就是存在遺忘現象——被催眠狀態下的所思、所說、所做,如果催眠師命令你忘記,那么你清醒后,根本不會記得自己催眠狀態下的一切。而在潛意識將接受了這些催眠指令后,即使在清醒狀態時,如果出現催眠指令所要求的現時情況出現時,人也將自動進入催眠狀態,而機械地執行指令。

第二百零八章出乎意料的結果

綿延無盡的天涯,正浮起半圓大紅的朝陽。先呈現出一團柔和的紫紅,并不耀眼,后來在幾朵云彩的襯映下,才漸漸出一片濃紫和橙黃的輝芒。在這片神奇而又奧秘的色彩籠罩下,不由使人感到,好象置身在各種光澤的寶庫之中。

東城城根不遠的孤零零的一所房子里,這里一切都有規矩,能把活人變成機器!三十多個青年男女在初升的朝陽下,跑進后院的一塊空地集合。是的,景色都沒變,三面還是陰森的高墻,墻頭上密扎著磣人的鐵絲網,另一面房子的山墻上那幾個方方的洞兒象是巨大的眼睛。地還是光光的,冰硬的,灰黃的,那冷氣能把人凍僵,并凝結在灰暗的氣氛里。

但蔣文忠卻沒有了往日的感覺,他仿佛沐浴在金光灼灼的光芒之中,綺麗的彩霞閃著一片金黃,讓他感到了溫暖和驕傲,還有那么幾分難抑的興奮。成功就在眼前,他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三位教官,一個日本人,兩個中國人,全副武裝的,極莊嚴的,由前院走來。隊長喊了敬禮。三個教官還禮,眼珠由排頭看到排尾,全身都往外漾溢殺氣,嚴肅,與得意。

中國教官向日本人們敬過禮,而后象個木頭人似的,轉向了隊伍,把鞋跟磕得極響亮,他開始訓話。

蔣文忠熱切的目光盯著日本教官,那才是能夠他權力和錢財,能讓他平步青云的人,他的兩只手捏住了金屬線頭,悄悄地接在了一起。

他沒有看到自己身上浮現出“天皇萬歲”的字,也沒有看到日本教官欣賞的笑容,一聲巨響,蔣文忠的身體隨著他的夢想化為了紅色的碎塊,飛得到處都是……

二戰中,德軍的m24手榴彈裝藥量較大,每枚裝有兩百克炸藥。而在中國,河南鞏縣兵工廠制造的“鞏式”(也有資料稱為“蔣式”),山西太原兵工廠生產的“晉式”,雖然都是德國m24手榴彈的仿制品,但考慮到中國人的身體條件,把手榴彈的體積縮小,裝藥量也大大減少,一般都只有五十克炸藥。

蔣文忠穿的特制馬夾,由于重量的關系,裝藥不算特別多,卻也足有八百克,相當于四顆m24手榴彈捆在一起的威力。爆炸的效果是非常好的,蔣文忠這顆人肉炸彈終于用自己的“行動”洗刷了罪惡。由于集合時距離很近,人肉炸彈幾乎波及到了全體人員。

處于爆心的幾名特務當場被炸死,重傷倒地的有十幾名,其余的也是雙耳冒血,目光呆滯,連站都站不穩。鮮血,肉塊,殘肢,斷臂,碎布……布滿了集合的空地。

日本教官灰頭土臉的從地上爬起,搖晃著,眨巴著眼睛,昏頭脹腦中,他還以為遭到了炮擊。抹了把臉,頭上不知落著誰的肚腸,紅的黃的流了下來。

慘叫聲,哀嚎聲響徹了后院,房子里的人也向外跑,面對著凄慘的景象,驚惶中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不久,日本憲兵隊趕過來了,幾名技術專家進行了仔細的勘察,從支離破碎的尸體以及幸存者的描述中,最后終于得出了結論。這是自殺式的襲擊,襲擊者是蔣文忠,他身上綁著炸彈,在自認為合適的時候加以引爆,以同歸于盡的方式造成了慘重的損失。

一個陰謀,一個極大的陰謀。日本人作為征服者,他們的神經不安使他們疑神疑鬼。結論一得出,日本人便馬上想到:“中國的特務已經不可靠,應當馬上大檢舉,否則日本特務機關也將要隨之崩潰!”再往深里推想,日本人心中更慌,仿佛看見了:里應外合,中國的抗日分子與在日本特務機關作事的中國人,已經勾結,將要有個極大的暴動!

日本人忙起來了,憑他們小腦袋里的揣測和猜想,稍微有些嫌疑的特務,嗯,連鞠躬不標準的,都被一齊圈入暗室,聽候審訊。假若因為人的胡亂猜想,也能造成一段殺人流血的歷史,這回便是個好的例證。

北平的日本特務機關舉行了整飭風紀運動,要徹底肅清不可靠的中國人。黃歷沒想到這次破壞會生這么大的作用,借著日本人的手,多少個特務的鮮血都因此而流在暗室里,甚至人不知鬼不覺的喪了命。而后,特務與特務之間又乘此機會互相檢舉,傾軋,于是又有一大批人被囚在暗室里。審訊,處死,中國特務們惶惶不可終日,成天為自己的小命擔心。他們工作的停滯,倒給抗團提供了殺敵雪恥的極大便利。

風刮個不停,渾濁的浮云把天空攪得灰蒙蒙的,讓人透不過氣來。雨剛剛停,街道上顯得分外冷清和蕭條。臨街的墻壁上,“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王道樂土”、“武運長久”的字跡不停的刺痛著人的眼睛。

黃昏剛剛逝去不久,黑暗卻過早地來到了北平古城,竟然比鄉村還要黑暗得多。搖顫在夜風里的路燈,光線慘白,如同小鬼眨眼一般。日本憲兵的釘靴沉重的踏過街道,咔嚓咔嚓象是踐踏在人們的心上,黑暗中時隱時現著刺刀的寒光。這顏色,這聲音,這氣味,使人聯想到虛擬中的陰曹地府的景象。店鋪提早打烊,人們深居簡出。古老的城市在憤怒中沉默著,象化石般凝結在黑暗之中。

只要有一腔熱血,自然就會產生無比的勇氣,困難和危險也絕阻止不住抗團成員一往無前的殺敵報國之心。

黃歷爬上了屋頂,這是一家關張倒閉的店鋪,也是附近最合適的狙擊地點,居高臨下,又有屋脊作為掩護,可以控制縱橫兩條街道。他將狙擊步槍從背包里取出,組裝完畢,輕輕地推上槍栓,架在屋脊上,向遠處瞄了瞄,又調整了下標尺。

街道上幾條黑影閃來閃去,隨后便歸于沉寂,參加行動的隊員們已經各自找好了隱蔽位置,他們的目標是一會兒要經過這里的憲兵巡邏隊。

第二百零九章夜襲

街上寂靜無聲,偶爾傳來一兩聲犬吠,涼快的微風不斷吹來,黃歷抬頭望了望天,黑沉沉的天穹布滿了繁星,象是在不停地眨著眼睛。

不知不覺中,黃歷的心態已經有所改變,以前是憑著本能,憑著良心。但現在,記憶的恢復讓他想得更多,人總是有私心雜念的,黃歷不是圣人,也不能免俗。以后的人生道路該如何走下去,他每每在考慮這個問題,卻又有些難以抉擇。

遠處的聲響打斷了黃歷的思考,刺刀在路燈下反射著寒光,鬼子的巡邏隊走過來了,十二個人,皮靴咔咔作響,踐踏著北平的土地。

黃歷輕輕地將槍推出,通過瞄準鏡鎖定了排頭那個挺胸抬頭的鬼子軍官,這個家伙眼中射出冰冷的光,帶著征服者的驕傲,他覺得自己矮小的身軀已經象高山一樣雄偉。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全在我一念之間,黃歷瞇起了眼睛,誰掌握著生死,是上帝,還是閻王?不,在這一刻,是我,我才控制著人的生死。

叭勾,三八槍特有的響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出來很遠,那個自我感覺象高山般雄偉的日本軍官的腦袋騰起了一片血霧,特制的子彈幾乎將他的腦袋打成了爛西瓜。

槍聲的回音還未消散,在鬼子巡邏隊的周圍突然冒出了晃動的黑影,十幾個黑乎乎的東西冒著輕煙被扔了過來,在鬼子的腳下滾動。

即便是訓練有素的鬼子也被嚇得驚慌失措,失聲尖叫,他們所處的位置全無遮攔,在極短的兩三秒后,爆炸此起彼伏,彈片橫飛,煙霧幾乎將這十幾個鬼子完全包圍。爆炸的火光中,鬼子們有的被拋起再落下,有的象醉漢搖晃著摔倒,有的腿斷胳膊折在嘶聲哀嚎……

頭一輪襲擊便使鬼子巡邏隊損失慘重,幾乎失去了戰斗力,硝煙還未完全消散,抗團隊員已經撲了上去,手槍啪啪地出怒吼,仇恨的子彈向鬼子們毫不留情地射去。

殺戮,完全是一面倒的殺戮,在十幾支手槍的密集射擊下,幸存的鬼子還未來得及拉動槍栓,便一個個扭曲著、戰栗著、慘叫著倒了下去。等到硝煙完全消散,已經沒有一個能夠站著的鬼子了。槍聲還在一下一下響著,抗團隊員不管死活,都要在鬼子的腦袋上補上一槍,讓他們死得不能再死,讓他們說不出一個字。

遠處的光柱一閃,隱隱有馬達聲傳來,黃歷立刻警覺地將槍口調轉了方向。在北平城里,除了定時進行徒步巡邏的鬼子外,還有游動的鬼子憲兵,他們開著三輪摩托車象惡狼一樣在城內街道上穿梭巡視。

槍聲停息,一聲呼哨,馮運修和孫若愚指揮著隊員撿起鬼子的槍枝開始撤退,在一個黑乎乎的胡同里慢慢倒出了一輛遮著帆布篷的卡車,擔任阻擊和主攻的隊員們迅從各地跑了出來,直奔汽車。

叭勾,黃歷的槍響了,三百多米外,隔著兩條街、正在急行駛的摩托車駕駛員頭一歪,幾乎趴在了車把上,摩托車立刻歪扭起來,猛然轉向,狠狠地撞在了一堵磚墻上,轟隆一聲,車內的另兩個鬼子猝不及防,一個被卡在了挎斗里,一個被甩了出去,摔得很重,在地上netbsp;緊跟其后的摩托車嘎的一聲來了個急剎車,避免了與前車的相撞,本來由于街道旁房屋墻壁的遮擋,想射中行駛中的摩托車并不容易,但車一停卻給了黃歷再次射擊的機會。

叭勾,槍聲在夜色中傳出去很遠,鬼子駕駛員象被人當胸打了一拳,身子猛地一動,隨之頹然歪倒。另兩個鬼子迅隱身在車后,嘰哩哇啦地叫著,他們不知道子彈從何處飛來,四下張望。

黃歷見成功阻止了鬼子摩托車的接近,立刻收起槍,飛快地爬了下來,卡車已經啟動,他緊跑幾步,跳了上去。

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既然要干,就來次大的,通過情報,抗團已經知道特務內部正人心惶惶,胡亂猜疑,趁著這個機會,狠狠打擊侵略者的氣焰,而不采取零敲碎打的方式。這是綜合了北平的形勢,以及抗團成員的組成,而得出的切合實際的計劃,并為此進行了充分的準備。

夜色昏沉黑暗,和舉行葬禮的時候一樣凄慘,周圍的景物好象都穿著喪服。今夜注定是鬼子的噩夢,一場反過來被殺戮的噩夢。

在東城伏擊了日軍巡邏隊之后,抗團并未收手。卡車先是在街道上飛快行駛,然后在一個僻靜地方緩緩停下。黃歷跳下車廂,已經是一身鬼子憲兵的裝束。車篷被掀開,十幾名“日本憲兵”荷槍實彈地出現在車廂里。跳進駕駛室,黃歷伸手食指,輕輕向前點了點,抿起的嘴角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北平西城的日本妓院“鶴鳴館”門前燈光明亮,身著和服,邁著小碎步的日本妓女們不時迎來送出,進去的迫不及待,出來的心滿意足,院子里在象哀樂似的日本樂曲中,夾雜著一陣陣的吟語浪笑。

裝載著日本憲兵的卡車嘎的一聲停在了妓院門前,黃歷滿臉陰沉地走下駕駛室,使勁拉了拉衣服,一揮手,化裝成日本憲兵的抗團成員撲通撲通跳下車廂,跟著黃歷向里面闖去。

一個臉上象抹了一層白灰的媽媽桑快步迎了出來,笑著湊近了黃歷,還沒等她開口,黃歷已經冷冰冰地用日語說道:“有抗日分子化裝成皇軍軍官混了進來,我們要進行檢查。”

媽媽桑的臉應該變色了,但從外表卻看不出來,抗日分子,那豈不是帶著武器,難道這妓院要變成戰場。想到槍彈橫飛,血肉模糊的情景,她不禁腿有些哆嗦。

“哪間屋子有皇軍軍官,帶我們去。”黃歷的手捂在了腰間的手槍上,冷酷的眼神讓媽媽桑打了個冷戰。她趕緊深深地彎下腰,然后邁著小碎步在前引路。

第二百一十章成功的激勵

在妓院中行走,隨處可以聽見身穿和服、梳著“文金高島田”式高聳髻的日本妓女彎腰鞠躬,房間里妓女嘻嘻哈哈的賤笑,以及那粗野腔調的歌聲,撞擊和刺激著抗團成員的耳膜。

“乞米戛要哇,乞要你,呀乞要你,撒砸勒,你希鬧一洼伙斗打李爹,闊該鬧母死媽跌……”這邊歌聲一停,那邊又象破鑼似的唱了起來:“哭你娃爹爹褲子開了自己做……”

黃歷等人在一間屋子前停下了腳下,老鴇將日本式的拉門打開來,躬身立在一側,屋子里有“榻榻密”日本席床,上面擺了地桌,地桌上擺放著水果、酒和菜肴。兩名花枝招展、脖子里搽了許多白粉的藝妓在耍著小扇、折傘,扭來擺去地用歌舞助興,三個坐在桌前身穿軍服的日本鬼子聽到聲音,將目光轉了過來。

黃歷掃視了一圈,將屋內情況記在心里,然后輕輕搖了搖頭,轉身走開,似乎這里面沒有什么可疑人物。老鴇輕輕長出了一口氣,向里面的人鞠了個躬,說了兩句抱歉的話,輕輕拉上了拉門。

如此走過一圈,有三間屋子里有日本士兵,共是八人,最高軍階是上尉,沒有大魚,這讓黃歷多少有些失望。但行動不能半途而廢,他將老鴇打走,沖著馮運修和孫若愚等人輕輕點了點頭。立刻,抗團成員在各自組長的帶領下直撲那三間屋子。

黃歷帶著兩個人拉開拉門,直接闖進一間屋子,屋中的三個日本兵見又來打擾,臉上露出了不滿之色,其中一個上尉不禁站立而起,瞪起了眼睛,大聲抗議。外面傳來了慘叫聲和妓女尖聲的嘶叫,別的屋子里已經開始動手了。黃歷突然出手,一腳狠狠踢在鬼子上尉的下體,用力極猛,鬼子上尉連聲慘叫都未出,便撲通一聲栽了下去,這一腳踢不死他,也要了他多半條狗命。

另兩個鬼子還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黃歷身旁的兩名抗團成員已經將明晃晃的刺刀扎了過來。啊,一個鬼子慘叫著被刺刀扎了個透心涼,另一個鬼子反應較快,竟然伸手抓住了刺刀和槍頭,手被割得鮮血淋淋,卻死命頂住不放,嘴里嘰哩哇啦地大叫著。

“他媽x的!”這個抗團隊員急了,猛地一抽槍,刺刀將鬼子的手指割下兩個,疼得鬼子出非人的嘶嚎,刺刀再次扎出,將鬼子的慘叫強行中止。先得手的抗團隊員由于用力過猛,刺刀別在了鬼子的肋骨上,不得不踩著鬼子的尸體拔出了刺刀。

黃歷沒有動刀,那層次比較低,而且容易弄臟衣服,他在鬼子上尉的喉嚨上猛踩了一腳,伴著軟骨碎裂的聲音,這個鬼子徹底了結。

屋里的妓女已經被嚇癱了,抱著頭蜷縮成一團,嘴里出刺耳的尖叫。

黃歷懶得再瞅她們一眼,揮手示意兩個隊員趕緊將日本兵的武器搜走,轉身走出了屋子。

妓院里已經亂成了一團,雖然沒有槍聲,但妓女的尖叫依然很刺耳。

“統統呆在屋子里,我們在搜殺抗日分子,違者格殺勿論。”一個會日語的抗團成員揮舞著刺刀在院子里大聲喊叫。

雖然在殺人,但事先安排好的計劃卻在不折不扣地被執行著。恐怖和迷惑,讓妓院里的人一時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他們不會想到竟然會遭到如此明目張膽的襲擊。這個策略遲延了被鬼子現的時間,也給參加行動的抗團成員贏得了更多的脫身之機。

馮運修和孫若愚帶著各自的手下從屋子里匆匆而出,臉上、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肉搏之后留下的血點和痕跡。只有黃歷,似乎看不到他出手殺人的證據,衣服還是那么整齊,沒有一絲雜亂的樣子。

黃歷用力揮了揮手,一群行兇殺人的“鬼子憲兵”匆匆撤出了妓院。等到許久沒有動靜,妓院里的人才敢出來查看究竟,而此時留給他們的是一頭霧水,以及血肉模糊的八具尸體。

行動工作純粹是真刀買槍、斗智斗力、血肉相拼的事,此消彼長,立竿見影,這要完全依靠事前的調查、策劃和臨場的部署與犧牲精神,絕不能碰運氣,或存有絲毫僥幸之心。

一夜之間,連續兩次襲擊,殺死了近二十名日本現役軍人,這令人歡欣鼓舞的成績讓北平抗團上上下下都為之激動不已。勝利是強心劑,也是容易令人昏的致幻劑。鑒于抗團成員的出身比較單一,在行動中有各種局限和缺陷,在總結會上,幾名抗團領導都有意進一步擴大組織,在社會上招收非學生人員。

在黃歷看來,這是利弊各半的一個舉措。喚醒民眾,擴充抗日力量這本無可厚非。如果始終是那么幾個人在奮斗吶喊,以為是在領導人們前進,可回頭一望,卻沒有一個跟隨者,那絕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但此舉的弊端也不容忽視,用中國的俗話講: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團體人員多了,也就保不準會在哪個環節出錯,被敵人抓住破綻。他當然希望每個抗團成員都是硬漢,即便被鬼子抓住,也會堅貞不屈。但這顯然是一個美好的愿望,要知道,鬼子的酷刑是毫無人性、令人指的,不到生死關頭,誰又能保證會視死如歸。

當然,北平抗團要招收社會人員,也有充分的理由,那就是將這次格殺日軍的行動深入開展下去。想想,如果抗團中有了洋車夫、小販、農民、乞丐……,那對日本士兵的威脅便將無處不在,復仇的子彈將令日本人防不勝防。

格殺行動持續下去,不能奢求把日本鬼子全殺光,但只要殺得他們心驚膽戰,穿制服的日本軍人除了結伴成伙,互相戒備之外,絕不敢單獨一個個在路上行走;橫眉怒目、擅闖民宅、為非作歹的事情很少生;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傲慢像也不似先前了,這也就是打出了效果。

目的光明正大,要求合情合理,黃歷雖然并不是特別贊成,但也沒有特別充分的理由來反對。他只好再次重申了秘密工作的原則,要求抗團在招收人員時要慎重嚴謹。并且建議目前最好在不擴充編組的原則下,增強實力,也就是說按照目前的四個分組,最好是每一個組都應具有單獨行動的能力。各組之間除了組長等幾個重要人物外,其他成員最好不生橫的關系。

在勝利的鼓舞下,擴充的決議毫無懸念地被通過了,黃歷也算是盡到了自己的責任,盡管他還有些擔憂,但抗團的展壯大是早晚的事情,將觸角伸展向四面八方,也是遠景規劃的一步。

王二柱失業了,盡管他是主動提出要走的,但終究是失業了,沒有了飯碗。

鬼子占據北平后,店鋪便一直在勉力支撐,但終于還是抵擋不住戰爭所帶來的蕭條。鋪中只有那么一些貨,越賣越少,把貨勻一勻,盡管都擺不滿,可也沒有完全空著的。漸漸的,勻也勻不及了,空著的只好空著。買賣怎么作下去呢?貨物來不了。報歇業,日本人又不準。買賣已毫無希望,但卻沒有一點挽救的辦法。

看著掌柜的那副愁眉苦臉,王二柱知道自己該走了,他已經是一個好漢了,不能死乞白咧地賴在這里,為了表示有事干,而拿著抹布光擦那玻璃柜子。他身邊還有幾個錢,便向掌柜的提出了辭職,他賃了輛洋車,他要真正憑自己的力氣吃飯。掌柜的嘆著氣沒說別的,人,他是留不住了,也沒臉留,工錢開不出來,只管著一日三餐,還越來越差,不能讓王二柱跟著這個鋪子一齊完蛋。他沒有別的能給王二柱的,只是能給他的小窩再留一段時間。當然,這段時間是多長,掌柜的也不知道,誰知道這鋪子還能撐多久。

王二柱拉上了洋車,但各行有各行的門道,他剛入行,還不懂這些,也不太會使勁兒。

說起來,北平的洋車夫有許多派:年輕力壯,腿腳靈利的,講究賃漂亮的車,拉“整天兒”,愛什么時候出車與收車都有自由。拉出車來,在固定的“車口”或宅門一放,專等坐快車的主兒,弄好了,也許一下子弄個一塊兩塊的。碰巧了,也許白耗一天,連“車份兒”也沒著落。這一派哥兒們的希望大概有兩個:或是拉包車;或是自己買上輛車,有了自己的車,再去拉包月或散座就沒大關系了,反正車是自己的。

比這一派歲數稍大的,或因身體的關系而跑得稍差點勁的,或因家庭的關系而不敢白耗一天的,多數就拉八成新的車。人與車都有相當的漂亮,所以在要價兒的時候也還能保持住相當的尊嚴。這派的車夫,也許拉“整天”,也許拉“半天”。在后者的情形下,因為還有相當的精氣神,所以無論冬天夏天總是“拉晚兒”。夜間,當然比白天需要更多的留神與本事,錢自然也多掙一些。

年紀在四十以上,二十以下的,恐怕就不易在前兩派里有個地位了。他們的車破,又不敢“拉晚兒”,所以只能早早的出車,希望能從清晨轉到午后三四點鐘,拉出“車份兒”和自己的嚼谷。他們的車破,跑得慢,所以得多走路,少要錢。到瓜市,果市,菜市,去拉貨物的,都是他們,錢少,可是無須快跑啊!

第二百一十章何為英雄

王二柱在洋車夫中不屬于任何一種,他只是覺得應該有個活兒干,心里還踏實,他的思想還沒升華到用槍賺飯吃的程度。

他的拉車姿式不對,講價時也不會隨機應變,拉客走路時也不知道抄近繞遠。第一天他沒拉著什么錢,第二天的生意不錯,可是躺了兩天,他的腳脖子腫得厲害,再也抬不起來。他忍受著,不管是怎樣的疼痛。他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這是拉車必須經過的一關。

王二柱又拉著車上街了,他的腳脖子已經消了腫,自己覺得可以適應這個行當了。但躺在床上這兩天,他也想了不少,論講價爭座,他的嘴慢氣盛,弄不過那些老油子們。想明白這個短處,他今天干脆不到“車口兒”上去,哪里沒車,他放在哪里。在這僻靜的地點,他可以從容的講價,反正他的錢還夠吃上一陣兒的。

“你的,過來。”一聲生硬的招呼讓正坐著曬太陽的王二柱轉過了頭,嘿,真倒霉,竟然是一個日本人,這地方只有他一輛洋車,要坐車,他還沒法不拉。

這個日本人見王二柱磨磨蹭蹭,瞪起眼睛又吼了一嗓子,王二柱沒辦法,只好來到了跟前。拉吧,沒辦法。

日本人說了地名,是雍和宮,王二柱翻了翻眼睛,還想逛廟,北平城都給你們糟蹋成什么樣了,老子要不是槍里沒了子彈,一個個都滅了你們這幫王八蛋。他有些后悔,被黃歷搭救的那個晚上,怎么忘了向黃大哥要些子彈,他肯定有很多。現在,沒了子彈的手槍,只能當捶子使,還不順手。

王二柱強打精神,拉上日本人,用胸部頂著車把的頭,無精打采的跑了起來,進了小胡同,一條狗大概看他不甚順眼,跟著他咬。媽媽x的!連你也敢欺負我,王二柱站住了,想給這狗點顏色。但后背隨即被踢了一腳,“快快的!”日本人不耐煩地喝斥道。咬了咬牙,王二柱壓下心中的怒火,街上行人不少,他還看見了背著大槍的鬼子兵,忍了。

來到了雍和宮附近,日本人突然向旁邊一條很背靜的胡同指了指,王二柱拉進了胡同,心里有些mao,胡同里靜悄悄的,寂靜得使人害怕。他走兩步,回回頭,再走兩步,又回回頭。好家伙,他可是聽老車夫說過,這事兒高麗bang子不是干過嗎,在背靜地方把拉車的一刀扎死,把車拉走!我不能不留這點神!高麗bang子,都是他媽x的日本人教出來的。我的車上,現在可坐著個真正的日本人!不留神?好嘛,噗哧一下兒,我不就一命歸西了嗎!

就在王二柱忐忑不安,一步三回頭的時候,日本人喊了停。王二柱愣了一下,胡同兩邊沒有一個門,他不明白日本人要干什么。日本人跳下車,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等日本人已經走出去好幾步了,王二柱才明白過來,還沒給車錢呢,進這背靜的地方大概就是為了不給錢,這個日本人還知道要臉兒,真是個挺有意思的家伙。

愣怔了一會兒,王二柱額頭上滴下一顆汗珠,這下子他打定主意了。把車輕輕放下,王二柱一個箭步躥出去,用力一推,這個日本人立刻來了個大馬扒,嘴啃屎。

“媽x的,老子的汗白流了,不給錢,我打出你的日本屎來!”王二柱看明白了,這個日本人身上沒帶槍,而且胳臂也沒他粗,單挑,這家伙不是對手,他一肚子的窩囊氣終于到了爆的程度。

日本人爬起來,用日本話罵著,撲上來打王二柱。王二柱聽不懂,什么“八嘎牙魯”,翻過來掉過去,他就能記住這么一句。不出聲,王二柱只管打,越打越帶勁兒,越打越有感覺。老子太厲害了,沒有槍,赤手空拳照樣收拾你個日本鬼。

先伸一拳,天橋把式把這叫,對,叫哪叱探海,一下就封住日本鬼的眼睛,讓這小子兩眼酸疼,嘩嘩流淚;然后再來一個招式,迎門直搗鼻孔,兩股血噴流下來,好嘛,這招就叫鼻口噴血;王二柱架住日本鬼,甩開兩腳,左右開弓,猛踹日本鬼的小肚子,這下還不踹出你的日本屎來?

“爺,大爺,別,別打了。”日本鬼突然用中國話告饒,倒把王二柱給弄愣了,奇了怪了,日本人挨揍,竟然學會說人話了?他以為聽錯了,而且興頭上來了,一時停下也挺難受,拳頭已經舉起,又捶了下去。

“爸爸,別打了!”日本鬼竟然還懂北平武士道的規矩,捂著血忽拉的臉,他叫了起來,“我給錢,給雙份車錢,都是中國人,饒了我吧!”

“誰是你爸爸?”王二柱收起了拳頭,皺著眉頭喝道:“你是哪國人,嗯,別套近乎,我沒日本兒子。”

“我不是日本人,我是滿州人,咱們都一樣,一樣。”假鬼子沒想到碰著個愣頭青,錢沒賴成,還挨了頓揍,肚子被王二柱踹得生疼,眼淚鼻血糊了滿臉。

王二柱的氣更大了,媽媽x的,竟敢裝鬼子來騙人,可他懶得再打了,看著這家伙那副狼狽樣,他說不上心里是股子什么味兒,仿佛是惡心得要吐,又仿佛是——他說不上來!愣了半天,呸,他狠狠啐了一口,連車錢也不要了,轉身拉起車走了。

王二柱忘了要往哪里走,他昂著頭,雙手緊緊握住車把,眼放著光,邁著大步往前走。只顧得走,不管方向與目的地。他心中痛快,身上輕松,仿佛把身上所有的倒霉都噴在了那個倒霉蛋兒身上。他忘了張羅買賣,只想往前走,仿佛走到什么地方他必能找回原來的自己。什么也不必再說了,戰勝了假鬼子便是戰勝了一切。那家伙還在胡同里流血流淚吧,真是報應,而自己就是老天選中的英雄,就算是真鬼子,他也不怕,對,那招哪叱探海使得多漂亮,多少人也包管躲不過這招。

王二柱越想越高興,他真想高聲的唱幾句什么,教世人都聽到這凱歌——王二柱,不,八太爺戰勝了鬼子,勝利了!嘴里咕噥著,他腳底下便更加了勁,好象是為自己的話作見證。出了一身的汗,他口中覺得渴,想喝口水,這才覺已經跑出了老遠老遠。

黃歷從點心鋪里走出來,這一陣子忙來忙去,到現在他才想起要去看看珍娘一家子,再看看小鎖的大煙抽到什么程度了,得想個辦法給他戒了。

“黃大——”王二柱正在“停車處”喝著黃砂碗裝的刷鍋水似的茶,一抬頭正好看到了黃歷,他起身喊了一聲,又將后半句咽了下去。黃歷曾經囑咐過他,在大街上不能隨便打招呼。

黃歷看到了王二柱,沒說話,就象沒聽見王二柱在喊一樣,他轉身又進了一家鋪子。

王二柱眨了眨眼睛,坐下繼續喝涮鍋水,四下瞅了瞅,沒有注意,他付了茶錢,拉著車子走到離黃歷進去的鋪子不遠的地方,將車一支,坐在踏板上休息。過了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黃包車,去護國寺多少錢哪?”

王二柱站了起來,他的樣子是那么誠實,臉上是那么簡單可愛,只說聲:“坐上吧,瞧著給!”

黃歷點了點頭,跳上車,用腳頓了頓踏板,王二柱渾身是勁兒地跑了起來。

“慢慢走,咱倆聊聊天兒。”黃歷見周圍沒有人,笑著說道:“怎么干上這個了,能混飽嘛?缺錢就吱聲。”

“嘿嘿,總不能坐吃山空,這也算有個營生。”王二柱腳步放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錢還有一些,黃大哥您別費心。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呀?”黃歷調侃道:“有事就說,咱倆也算是共患過難的,康八太爺可沒這么扭捏吧?”

王二柱腳步更慢了,他們倆已來到空曠的葫蘆肚兒里。在這里,不管是立著還是走著談,都不會被別人聽見。往前走,不遠便是護國寺的夾道,也是沒有多少行人的。他沒立住,而用極慢極緩的步子似走似不走的往前挪蹭。

“我,我的槍沒子彈了。”王二柱直接說道:“黃大哥,你知道的,我要當康八太爺那樣的英雄,那就得有槍,有彈,對吧?”

黃歷沉吟了一下,看來王二柱已經入了迷,就象吸鴉片上癮一樣,對康小八的崇拜已經滲入了他的骨子。

“子彈沒問題,不過,我想聽聽你當英雄的計劃。畢竟康小八那個時候和現在是不一樣的。”黃歷臉上的表情有些怪,但王二柱卻看不見。

是啊,以前和現在不一樣了,那個時候手槍是個稀罕物,可以橫著在北平城里晃。康八太爺沒有嘍啰,沒有山寨,而憑著兩支手槍敢在北京城里作案。作了案之后,大搖大擺的走進茶館酒肆,連辦案的巡緝暗探都不敢輕易招惹。一語不合,掏出手槍,砰!誰管你是公子王孫,還是文武官員,八太爺是毫不留情的。到了菜市口,八太爺面不改色,不準用針點心,不準削下頭皮遮住眼睛,睜眼看著自己身上的肉被劊子手一條條割下,而含笑的高聲的問:“八太爺變了顏色沒有?”那才叫好漢,而自己只夢想著用他自己的那枝黑東西去劫一輛汽車,那簡直是太沒出息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諄諄引導

老北京關于剮刑的種種傳聞,大多來自康小八行刑時的“目擊者”。其實康小八行刑的時間不是在午時三刻,而是在黎明時分,目擊者不算太多。之后的種種說法,也多是傳來傳去而變化的不實之辭。不過,康小八在中國法制史上,卻也算為剮刑(即凌遲)畫了一個句號。

說起綠林盜賊康小八,在歷史上是確有其人的。清代光緒年間,土匪盜賊特別猖獗,其間尤其以當時北京城的康小八最為有名。最初,他也不過是個老百姓,只想糊口,只是活命而已。只是在亂世之中,老百姓活得太過茍且。于是,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當土匪不是他的錯,錯在他不該濫殺無辜!

康小八殺人不眨眼,卻從不問是非,久了,殺人多了,他便習以為常,照樣是不問青紅皂白。殺人,于他而言,只是一抬手的事,除了金錢,道義、良知、情感通通從他心里抹去,他變成了兇殘而冷漠的殺人機器。

或許,有人指引或者他自己悟性足夠,也許在命運的轉折點,他會走向另一個方向,說不定就是名震一方的英雄好漢。是世道的錯還是命運的作弄亦或是人性的悲哀,誰也說不清楚。

王二柱有血性,但這并不代表他能明是非,有正義!他現在的追求不是什么救國救民、封妻蔭子。他的頭腦簡單,追求也簡單,要的就是在人前顯圣、傲里奪尊,生死都要出盡風頭,至于一條性命死活,能不能當上貴官大佬,顯然,他的腦子里根本沒這個概念。

看到王二樁沉默起來,黃歷慢慢地引導道:“各個時期的英雄有各自不同的標準,現在嘛,想讓北平都知道你,想讓老百姓都伸大拇指贊一聲‘好漢’,那其實也很簡單。”

王二柱的腳步明顯頓了頓,試探著說道:“殺日本鬼?老百姓最恨的就是日本鬼,我要是替他們報仇出氣,便會成為英雄,好漢?對,就是這樣,日本鬼把老子的威風都壓下去了。”

黃歷抿了抿嘴,繼續說道:“道理差不多。當英雄,做好漢,那就是要除暴安良,劫富濟貧,你要是有這個膽子和心思,我可以幫你。不過,這可是要提著腦袋去干的活兒,你可得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早就想清楚了。要是在囚車里大吼一聲‘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讓北平的老百姓都念叼,那才真叫夠本拔份兒呢!”王二柱不假思索地回答著,又有些興奮地說道:“聽說康八爺行刑的那天,突然晴天轉了陰天,黑漆漆的一片,黑霧中仿佛能看見無數的白影在左右晃動,空中的炸雷一個比一個響,閃電一道比一道粗,風吹得地面的沙礫打在人的身上,生痛生痛的。不一時,如黃豆般大小的雨霹靂啪啦一下就是半個月。天變哪,都是康八爺的殺氣太大引起的……”

“你住在哪里,我安排好了就去找你。”黃歷有些無奈地撓了撓頭,這家伙實在不是那種政治思想教育能說服的,或者不是在短時間內就能讓他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這種類似神話的故事,也只有他才篤信不疑,什么天變,無稽之談。

“黃大哥,我剛剛赤手空拳收拾了個日本鬼,可惜是假的,我把他當個屁似的放了!”王二柱得到了黃歷的承諾,心中高興,嘴便合不攏了,又把剛才痛打假鬼子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呵呵,你真是個愣頭青。”黃歷翻了翻眼睛,有些好笑地說道:“看來我得多教你點東西,讓你知道什么時候該出手,什么時候該裝慫。按你的做法,鬼子沒殺幾個,就得被關進監獄。”

“嗯,嗯,您是得多教教我。”王二柱對于黃歷的本事還是極為欽佩的,對黃歷象師父般地尊敬。

“好了,在前面停吧!”黃歷不想坐王二柱的車,是熟人嘛,人家跑得呼哧帶喘,直流大汗,他在上面逍遙自在,這在心理上很不自在。

下了車,黃歷掏出幾張票子塞到王二柱手里,王二柱卻說什么也不要。

“拿著,男子漢別學矯情。”黃歷臉一沉,說道:“有了錢,這拉車的活兒也先別扔,可也別太賣力氣,這叫職業掩護,算了,等我有空兒好好給你講講其中的門道兒。”

王二柱聽了這話,才收下錢,拉著車跑遠了。黃歷徒步走了一小段路,又叫了輛車,直奔珍娘家而去。

當,當,當。外面傳來輕微有節奏的叩門聲。珍娘心里一驚,急忙站起身,抹去臉上的淚珠,胡亂捋了捋頭,快步趕去開門。

“誰呀?”來到門前,珍娘問道。

“是我,珍娘。”

珍娘聽出了那熟悉的聲音,腦袋轟地一聲,幾乎是下意識地拉開了門栓。黃歷站在門口,臉上是和煕的笑容。珍娘抬頭望著他,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

“不請我進去?”黃歷舉了舉手里的點心和紙包,笑著說道。

“黃大哥,快進來,屋里坐。”珍娘趕緊收回目光,伸手相讓。

“家里其他人呢?”黃歷走進當院,隨口問道。

“妞妞和小琴去何大叔家看小寶寶,何大叔當爺爺了。”珍娘提到這件喜事,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

“小鎖呢?”黃歷等了一會兒,見珍娘不提小鎖,便淡淡地問道,同時將目光投注到珍娘的臉上。

“他,他出去辦事了。”珍娘低下了頭,囁嚅著說道。

黃歷伸出手,似乎想摸珍娘的臉,又停了下來,有些低沉地問道:“你的臉怎么了?被誰打的?”

“沒,沒被誰打。”珍娘有些慌亂地伸手摸著眼睛側下方的淤青,掩飾著說道:“是我走路不小心,撞上了門框。”

黃歷隨手拉開院子里的一條長凳,坐了下來,一聲不吭地過了一會兒,才長長地嘆了口氣,問道:“小鎖是怎么抽上大煙的?不用瞞我,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壞人壞事

抽大煙的人可恨,也可憐,明知道這不是好東西,而且知道自己的身家絕不應該沾上這個,但在最初的各種原因下陷進去后,他們又會找到各種的說辭為自己開脫。在好的時候,他們痛悔,他們會誓再不沾這個東西。但煙癮作時,他們便會將所有的一切都拋在腦后,什么也不顧,只為了netbsp;張小鎖歷盡磨難,與珍娘一家團聚,本來是件皆大歡喜的事情,在黃歷的幫助下,他們這樣的鄉下人也會在北平有了房子,能光靠房租便活得下去。多少人苦筋巴力地也才勉強填飽肚皮,他們應該沒什么不滿足的。

但張小鎖已經不是原來的張小鎖了,他的身體垮了,趕到陰天或換節氣的時候,他的骨節兒便犯疼,疼得輾轉呻吟。這還不算什么,命既苦到底兒,身體又算什么呢?而給他最大的打擊并不是這些,他現已經不是一個完全的男人了,或者說不能做珍娘實實在在的丈夫了。

科學研究表明,男性的性心理敏感脆弱的程度要遠遠過女性,如果缺乏足夠的自信,有時候甚至會達到了神經質的程度。男人總是認為:生為男人就必須具備男性氣概的強,應具有取之不盡的能力源泉,次次都應成功。在這種自尊心的驅使下,從不愿意承認自己是無能者。性無能往往是對男人自尊心的致使傷害和嚴重打擊。會造成嚴重的心理障礙。而這種自尊心的損傷和打擊,

面對小鎖的無能,珍娘表現得很溫柔,總是盡可能地關心他,照顧他,并未有絲毫的不滿和怨言。但這未能改變他,相反,小鎖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了。苦悶,煩躁,他在表面上又不敢表露出來,這種心理逐漸轉化成一種病態的行動。

而就在這時,張小鎖遇到了租住在小院外民宅的孫淵。孫淵是民國的一分子,是時代的產物。這小子據說受過訓,學會了從納粹那里販來的一套本事。他會穿筆挺的西服,會玩手槍,服從上司,統治下屬,誰是他的主子,他就對誰低眉順眼,無條件服從。

他沒有信仰,既不敬先輩,又不信祖訓。權和錢就是他的上帝。在他看來,你不殺人,也許就會被人殺掉。要是單槍匹馬吃不開,就結個幫,先下手為強,干掉對方。

他會打槍,會釘梢,為了錢,什么都做得出來。現在他在一個什么幫里當個管事,對不知底細的人卻常說他替政fǔ做事,現在的政fǔ自然是日本人架起的傀儡。他不以為恥,反倒借此抬高身價,嚇唬別人。

俗話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孫淵很容易就摸清了張小鎖的情況,就覺得好象一塊肥肉掉進了嘴里,他決心死死咬住這塊肉不放。他看明白了,北平的房子越來越緊張,只要有那么一處房子,吃喝是不愁的。而且,他可以把那些中國人房客全趕走,專門租給日本人。借著這個辦法,他便能與日本人搭上邊,才不辜負自己的這一身本事。

拉人下水,孫淵是很有一套本事,鴉片便是他引誘小鎖抽的,并且告訴小鎖,時不時地抽兩口,不僅上不了癮,而且能減輕身上的病痛,忘記所有的不快和憂慮,他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等到小鎖完全沉迷于那逍遙快活,忘記了一切煩惱的煙霧之中時,孫淵便又開始實施著他的第二步計劃。賭,是另一個火坑,他要慢慢引著小鎖,讓小鎖沉浸于其中,不能自拔,把財產,房子,外加那個挺俊的媳婦兒都轉到他的手里。

小鎖入套了,他一步步地走向深淵而不自知。在清醒的時候,聽著珍娘的勸告,他也痛悔,甚至對天誓要改掉所有的壞mao病。但煙癮作時,那種如萬蟻鉆心的感覺令他痛不玉生,所有的誓言都拋到了九天云外,誰攔著他,那就是他的仇敵。

珍娘述說著,不停地流著眼淚,她不知道勸過小鎖多少回,還找過何大魁,但小鎖已經深陷其中,并不是苦口婆心的勸說能夠奏效的。好的時候,他能跪地懇求她的原諒,犯癮的時候,他也能象奪路而逃的強盜,狠心地把她推到地上,聽到她的痛呼卻頭也不回。

黃歷的臉陰沉著,他沒想到事情已經變得如此嚴重,對于小鎖的墮落和沉淪,更是出乎意料。況且珍娘也不好意思將小鎖性無能的事情說出來,而是盡力為其開脫,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到了孫淵身上。

“看來由頭都在那個姓孫的家伙身上,如果沒有姓孫的攛掇,小鎖不會抽上大煙,也不會去賭錢。”黃歷依照珍娘的講述做了判斷,看著珍娘使勁點頭,他又安慰道:“讓我想想辦法吧,你別傷心難過,我會把這事情處理好的。”

珍娘的眼中露出了希翼的光彩,黃大哥是無所不能的,他說能處理好,就一定能辦到。

院門一響,一個男人探頭向里看了看,接著推門走了進來。

珍娘的臉色變了,眼中射出了恨意,如果黃歷沒在身旁,她會害怕,會懊悔怎么沒把院門閂好,但現在,她咬著嘴唇,低聲告訴黃歷:“黃大哥,這就是那個壞蛋孫淵。”

黃歷瞇了瞇眼睛,上下打量著。孫淵長著一副好皮囊,身體結實健壯,襯衫袖子里凸出鼓鼓的肌肉,頭漆黑,油光锃亮,蒼蠅落上去也會滑下來。他的身上帶著一股理館的味兒。

“嫂子,家里有客呀?”孫淵滿臉笑容地湊過來,他不知道騙過多少女人,但珍娘卻對他一直不假辭色,甚至連門都不讓他進。越是這樣,他越來勁兒,他要證明自己的本事。

“小鎖呢?”珍娘可以對這個討厭的家伙恨之入骨,但她還是擔心被這個壞蛋勾走的丈夫。

“呵呵,小鎖兄弟在外面玩兒呢,跟著我,嫂子還不放心嘛?”孫淵的臉上笑意不減,隨便敷衍了一句,又轉向黃歷,問道:“這位仁兄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特工還是職業殺手

事實證明,很多情況下,充滿暴力色彩的恐嚇遠比苦口婆心的勸說更有效。起碼黃歷便是這樣認為,對孫淵這樣的家伙,他覺得沒有必要客氣。

“聽著,以后別來這個院子,也別再勾引小鎖。”黃歷站起身,目光咄咄,從牙縫里擠出幾句話,“要是敢再找麻煩,我就象宰個耗子似的宰了你。”

孫淵愣了一下,腦子一轉,深深吸了口氣,不慌不忙地說道:“火氣挺大呀,不過你們搞錯了,不是我來找小鎖,而是小鎖上趕著來找我。我是他的朋友,他哭著喊著求我,我就得幫忙,這叫義氣。而且,我可是給政fǔ辦事的,跟政fǔ的人打交道,最好留點兒神。”說著,他向珍娘笑了,那是種吟邪的,貓戲老鼠般的笑。

“嚇唬人,你還嫩點。”黃歷臉上的笑有些猙獰,就沖這小子敢對珍娘無禮,他的腳就已經踏進了鬼門關。

“嫩?”孫淵突然一拍腰際,把頭歪在一邊,嘲諷地笑道:“那咱們就走著瞧,實話說吧,再過些日子,這房子就是我的了,還有這小娘們,小鎖不行了,我可是硬得很哪!”

珍娘氣糊涂了,叫罵起來:“狗雜種,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孫淵好象覺著挺有趣,嘻皮笑臉地說道:“罵人可不好,小嫂子,我就是喜歡你這個勁兒。不過,你得放明白點兒,小鎖現在連親爹親媽都不認了,你還死心眼干嘛?你放心,我錯待不了你的,還有那兩個小丫頭,我也錯待不了她們……”

黃歷突然出手,一個大耳光子扇在孫淵的臉上,又快又狠,打得孫淵腦袋昏,身子搖晃,緊接著肚子上又挨了一腳,一個跟斗摔出去,半天沒爬起來。

本來黃歷就想把這個王八蛋打走,再暗地里下手弄死他,要是先起沖突再殺人,總是容易成為嫌疑人,這也是基本的常識。可孫淵這家伙太囂張了,他認為小鎖已經完全落入了他的掌控,把他當成了最知心的好朋友,即便說些過頭的話,珍娘去告狀,小鎖也不會相信。再者,他看到黃歷和珍娘在一起,心中又嫉又恨,便起了個惡毒的念頭,他還要去搬弄是非,讓小鎖和珍娘反目呢!

流氓、無賴多數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兒,如果身手厲害,那就不好對付了,俗話說:流氓會武術,警察都擋不住。不過,孫淵很顯然不屬于這種,嚴格來說,他也不屬于那種胡攪蠻纏的無賴,而是一個有頭腦的流氓。不過,黃歷這一巴掌,外加一腳,可把這小子給打蒙了,他還真沒碰見過這種伸手就打,而且手重得出奇的家伙。

孫淵躺在地上,活象個翻了蓋兒的王八,吭哧了半天,才喘勻了氣,一摸臉,嘴里全是血腥味兒,牙都被打活動了。他氣急敗壞地伸手指著黃歷罵道:“你,你敢打我,知道我是誰嘛,我是給政fǔ做事的,你個龜孫……”

“咣!”黃歷迎門一腳,踹得孫淵在地上打了個滾,口鼻噴血。

這個時候孫淵還想硬撐,抹了臉上的血,罵道:“怎么著,你和這小娘們偷激摸狗,明鋪夜蓋,我告訴小鎖,打死你們這對奸夫吟婦……”

黃歷又是狠狠一腳踢在孫淵的下巴上,這下子徹底封住了孫淵的嘴,隨手操起根棍子,沒頭沒腦的就是幾下子,打得孫淵滿地翻滾。黃歷惱恨他滿嘴噴糞,這回可下了狠手,兩棍子就打得孫淵牙齒迸落,話不成聲,又是狠狠幾棍子,小腿骨被敲斷,孫淵昏了過去,象條死狗似的一動不動了。

珍娘大張著嘴巴,以為孫淵被打死了,愣了半晌,才驚慌地去推黃歷,叫道:“黃大哥,出人命了,你快跑,快跑吧!”

黃歷站著沒動,他笑了起來,拍拍珍娘的胳膊,輕聲安慰道:“沒事兒,我連鬼子、漢奸都殺過,還在乎這個無賴。放心,我會安排好的,你不用害怕。”說著,他蹲下身子,在孫淵腰里摸了摸,狗屁,槍根本沒有,只有一把匕,就敢作惡,還真是活膩味兒了。倒好似天生成的一種動物,專找不抵抗的去欺侮,而遇著厲害的自己也就抓瞎了,有一種癩狗就是如此。

人被打得半死,肯定是不能放他離開,打虎不死,必成后患,黃歷動手時腦子已經在飛快地轉動,想著如何善后,到想好了,手也就下得重了。

“人沒死,你看還動彈呢,別害怕。”黃歷站起來安慰著珍娘,一臉鎮靜自若的表情讓手足無措的珍娘稍微消停下來,“找個麻袋,我把這小子扔出去,再,再找他們老大賠點錢就完事。他不是在幫嘛,我認識他們幫里的老大,以后肯定不敢再來找麻煩。”黃歷半真半假地編故事,讓珍娘不必再為此擔驚受怕。

“真的沒事兒?”珍娘有些疑惑地盯著黃歷,但黃歷的表情沒有破綻,而是含笑篤定地點了點頭,她是相信黃歷的,這已經是長時間信任的累積,點了點頭,她轉身去找了個麻袋出來。

趁著這空兒,黃歷已經擰斷了孫淵的脖子,關上了院門,觀察了動靜兒,并從屋里灶坑下弄了些爐灰胡亂揚在孫淵的臉上身上,把血漬住,拿過麻袋,將孫淵裝了起來,扎上口,和珍娘打了個招呼,探頭向外看了看,把麻袋扛起走了出去。

這兵荒馬亂的年月,禍害人的不僅僅是鬼子、漢奸,劫道兒的、砸杠子的、黑幫仇殺也不少見,都有人死于非命,或餓死,或病死,或被殺死,偌大的北平城,一個孫淵漫說不是特務,就是特務,死了也不算多大的事情。

黃歷扛著麻袋走出院子,來到胡同口,趁著這短短的時間,他已經往唇上貼了小胡子,儼然一個日本人的模樣。

“x—……%¥”黃歷沖著一輛黃包車招了招手,一串日本話脫口而出,然后再用半中半日的話叫道:“你的,過來。”

與王二柱當初的反應一樣,洋車夫老大不情愿地蹭了過來,黃歷不管他樂不樂意,把麻袋往車上一放,自己跳了上去,說了地名,離這里不太遠,洋車夫拉起車把,小跑了起來。

走了能有二里地,黃歷突然叫停了車子,他記著旁邊胡同口有個廁所,便扛起麻袋走了過去,廁所里正好沒人,他連蹬帶踹,將麻袋弄進了糞坑,捂著鼻子走了出來,上了洋車,真是一身輕松。

破案,誰有那閑工夫,目擊證人,就這個洋車夫啊,嘿,巡警一聽是日本人干的,還敢細查?

在現實生活中,殺手和特工有相似之處,但也存在著本質區別。先服務性質不同,特工一般是以組織方式行動,為國家所服務,而殺手一般則類似于雇傭兵的性質,但紀律又不如雇傭兵嚴明,比較自由。特工準許失敗,但不準許出賣秘密。而殺手一般相對獨立,殺手組織存在得很少,因為,殺手一旦形成組織那就是雇傭兵,那就違背了殺手的本質,所以真正的殺手一般更為自由以及更為神秘。

而現在,泰麗與黃歷的交談便涉及到了這一方面。

“左輪手槍,你要這么多?還有這個小機床,你到底要干什么?”泰麗有些詫異地問道:“我總覺得你們的行為越來越偏離特工的范圍,有向殺手轉變的趨向。”

“這又有何不可?”黃歷笑著說道:“錢,不是問題,至于是特工,還是殺手,也沒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如果我們現在有一批職業殺手,日本人真就該心驚膽戰,坐臥不安了。”

“我一直不明白世上為什么會有職業殺手?那不是只應該存在于小說或電影中嗎?”泰麗奇怪的說道。

“這有什么不好解釋的,據說殺手這個職業,與妓女職業是同樣古老的。”

“可是,你想,職業殺手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么?他們應該是根本難以生存的呀!”泰麗說道,她的表情說明這種困難似乎很可笑。

“你說得詳細些,我怎么覺得你在憋著笑呢!”黃歷笑道。

“是很可笑,哈,你看,我實在忍不住笑。我所說的困難,只怕每一個職業殺手都有。你想,職業殺手,顧名思義,是接受金錢殺人的一種職業。這種職業,和其他職業基本上是一樣的,接受酬勞,為了酬勞去做事!”泰麗笑了一下,又強忍住,一臉鄭重的問道:“任何職業的從業者,都可以用各種方法,去告訴他人:我是做這工作的。可是職業殺手用什么么方法讓人家知道他是一個殺手呢?他總不能登一個:‘專門殺人,童叟無欺’。算命先生倒可以掛這樣的招牌。他也不能印一張名片,看到有什么人,象是想殺人的,就送上一張,而在名片上印上‘殺手’的頭銜。職業殺手實際上是沒有法子兜到生意,沒有生意,就做不成殺手。所以,世界上,實際上根本應該沒有職業殺手這樣的人哪!”

黃歷眨了眨眼睛,想了一會兒,笑道:“你這種立論站不住腳,象在你們國家販賣毒品是非法的,一樣不能招攬生意,但是毒販們可以生存,因為他們有一個完整的銷售網,有龐大而嚴密的組織。職業殺手也一樣,他們絕不只是個人行動,而是有中間人,去替他們兜攬生意。”

“呵呵,我又忍不住要笑了。”泰麗捂著嘴,笑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我在想那些中間人兜攬生意時的情景,放名片,或找人聊天,故意把話題扯到殺手這上面去,然后就對別人說,你可以委托我殺人,取價低廉,保證成功。你只要付錢就是,一點麻煩也沒有——”

“這并不可笑。”黃歷搖了搖頭,說道:“從心理學上猜度,人的思想,有一定的范疇,任何人都脫不出。不論一個人外表上裝著他如何善于處理人際關系,但是他的思想,總在這個范疇之中!你自己想想,這么多年來,在和各式各樣的人相處的過程中,總有一兩個人,甚至更多的人,你會很樂意看到他死亡,甚至,會有特別的一個人,你愿意化點代價,來看到他的死亡!不單是你,每一個人都是一樣。人的思想,可以根據一些規律探索,要了解另一個人的思想,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難。我的收費,低廉得出乎你的意料之外,而且,只先收兩成訂金,告訴我,你是不是特別恨某人,或者希望什么人離開這個世界?”

“這……”

“爽快點告訴我好了,你的意愿,很快就會實現,那個人會在世界上消失。我不知道這個人消失之后,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好處或者是一種很暢快的感覺,但可以肯定,你得到的好處。一定遠遠過你付出的代價。”黃歷循循善誘的說道。

“這……”

“你還在猶豫什么?我們總共只需要見兩次面,今天是第一次,你付訂金給我,然后,參加那個人的喪禮,你再把余款付給我。再然后,你是你,我是我,這一輩子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安全妥當,萬無一失。來,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吧。”黃歷揚了揚眉mao,臉上帶著絕對真誠的表情。

“那個人——”泰麗剛說出一個字,突然醒悟過來,捂住了嘴,驚訝的望著黃歷,“上帝,你,你把我繞進去了。”

“不是我把你繞進去,而是你心底有這個念頭。”黃歷苦笑著搖了搖頭,“每個人都差不多,所以職業殺手注定會有生存下去的基礎。當然,有個好的中間人是你收入高低的前提。”

“呵呵,你說得很有道理。”泰麗想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現在,我就要當一回中間人了,這些東西可以弄到,但不需要你付錢,而是需要你去殺一個人。”

黃歷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你看,你也覺得中間人是個很有前途的職業了吧,說吧,殺誰。”

“那個日本女人。”泰麗說道:“她在協和醫院治肺病。”

第二百一十四章經歷風雨方見彩虹

人都有保持心理平衡的需要,一種交往如果不能維持一方或雙方的心理平衡,勢必造成關系的裂痕。而坦誠相待確實是維持心理平衡的一種好方法。因為虛假常常比坦誠調子高,但曲高而和寡;虛假往往比坦誠念頭遠,然玉遠則不達。坦誠的好處就在于避開空談、切準實際,讓目標可視、可信、可行。

對自己起家的手下,趙維光不僅把他們看成下屬,更把他們看成兄弟,都說患難見真情,確實不假,與他們坦誠相待,是眾心歸一的最好辦法。隨著隊伍的擴張,那些老兄弟的感情便顯得更加的珍貴。

這條小河邊是一片濃密的樹林,游擊隊的營地便扎在樹林之中。西斜的太陽已經向西面的山壁落去,石壁頂有一只蒼鷹象貼在碧空的剪影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樹林,忽然,它象認準了可以襲擊的目標,收攏起博大的翅翼,箭一般的向下俯沖,那姿態很美,很美。

趙維光坐在大石上,一直盯著這只蒼鷹,竟然有些入神,幻想著化身為鷹,振翅高飛,傲視藍天。

輕輕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暇想,回頭望去,沈棟和白net國走了過來,后面跟著程盈秋。程盈秋的臉已經黑了不少,但眼睛卻更加亮了,她穿著一身軍裝,不施粉黛,看上去卻是既明艷動人又比較含蓄,腰被皮帶勒得更纖細,豐聳的前胸把軍服頂了起來。一臉陽光般的微笑,那種青net健康、朝氣蓬勃的氣質讓人側目。

“大家都坐,嫂子坐那兒,那里比較舒服。”趙維光笑著說道。

“我坐哪都一樣。”程盈秋說道:“我是一個戰士,司令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趙維光對程盈秋的提醒淡淡一笑,伸手示意眾人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沉吟了一下說道:“原來計劃是稍晚再派出小分隊,重回西山,作為北平與我們之間聯絡的紐帶,現在看來,可能要提前了。”

“怎么,我們剛剛打了兩仗,立足未穩,就要net國先不解地問道。

趙維光微微點頭,解釋道:“小分隊,不過是二三十人,應該不會影響到大局。根據情報,我們退出之后,治安軍開始占據地盤,為鬼子當看家狗,如果我們繼續等下去,那里的局勢將更加嚴峻,等我們騰出手來,恐怕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另外,我們也需要北平的物資,在順義縣是很難搞到的。”

“從特勤隊抽出二三十人,倒也可以。”沈棟思索了片刻,說道:“而且隨著隊伍人數的增加,以后還可以抽調更多的人馬前去支援。”

“讓我去吧!”程盈秋主動說道:“叫我來,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

趙維光笑了起來,說道:“確實有這個意思,我想你跟著去的話,與北平城里的老三溝通更加方便。知道嗎,他們在北平城里倒是干得風生水起,一夜之間干掉了二十多個鬼子,真是令我們汗顏哪!”

對這種變相的夸獎,程盈秋心里卻感到絲異樣,輕輕咬了咬嘴唇,她并沒說多余的話。

眾人順著趙維光的目光望去,遠處的那只蒼鷹又回到了原地,正在撕咬著獵物。

“學做鯤鵬飛萬里,不做燕雀戀子巢。”程盈秋似有所感,緩緩吟道。

趙維光感慨地說道:“所見所想,我卻是想到了在書里看過的另外一件事情。在遙遠的西方,名為亞馬遜的平原上,生活著一種雕鷹,有‘飛行之王’的稱號。它的飛行時間之長、度之快、動作之敏捷,堪稱鷹中之王。”

“鷹中之王?”沈棟試探著說道:“只聽說滿人曾馴有海東青,不知比這飛行之王如何?”

趙維光一笑,繼續說道:“此雕鷹成長極為艱難,十不存一。當幼鷹出生后,沒享受幾天舒服的日子,就要經受母鷹殘酷的訓練。在母鷹的幫助下,幼鷹沒多久就能獨自飛翔,但這只是第一步,因為這種飛翔只比爬行好一點,幼鷹需要成百上千次的訓練,否則,就不能獲得母鷹口中的食物。然后母鷹把幼鷹帶到高處,或樹梢或懸崖上,然后把它們摔下去,有的幼鷹因膽怯而被母鷹活活摔死。最后一步,則更是充滿著殘酷和恐怖,那些被母鷹推下懸崖而能勝利飛翔的幼鷹將面臨著最后的,也是最關鍵、最艱難的考驗,因為它們那正在成長的翅膀中大部分的骨骼會被母鷹折斷,然后再次從高處推下,很多幼鷹就是在這時成為悲壯的祭品,但母鷹同樣不會停止這血淋淋的訓練。”

“這么狠心,小鷹真是可憐。”程盈秋女性同情心大,不忍的說道。

“虎毒不食子,這是為何?”白netbsp;“聽下去,一定是有道理的。”沈棟催促道。

趙維光點了點頭,解釋道:“原來,母鷹殘忍地折斷幼鷹翅膀中的大部分骨骼,是決定幼鷹未來能否在廣袤的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關鍵所在。雕鷹翅膀骨骼的再生能力很強,只要在被折斷后仍能忍著劇痛不停地振翅飛翔,使翅膀不斷充血,不久便能痊愈,而痊愈后翅膀則似神話中的鳳凰一樣死后重生,將能長得更加強健有力。如果不這樣,雕鷹也就失去了僅有的一個機會,它也就永遠與藍天無緣。有些被獵人偷走的還沒來得及被母鷹折斷翅膀的幼鷹帶回家里喂養,但這些雕鷹至多飛到房屋那么高便要落下來,永遠成不了鷹中之王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沈棟恍然大悟,連連點頭,“看來滿人的海東青也無法與這鷹中之王相比。”

趙維光呵呵一笑,站起身,語重心長地說道:“歷盡艱難,方能傲視天空。這和咱們游擊隊的處境倒也有幾分相似。”

“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程盈秋突然想起了黃歷說過的話,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

第二百一十五章即將出征的隊伍

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句話非常有道理,正如那句外國諺語所說,一只獅子帶領的一群綿羊能打敗一只綿羊帶領的一群獅子。

史迪威曾對各階層有一概括性的觀察:一般士兵溫順、有紀律、能吃苦耐勞、服從領導;低級軍官對于命令,每能迅執行;營、團長個別差異極大,不過也不乏優秀之士;至于師長和軍長階層,則是個大問題。蔣介石亦有與此大致相似的看法,曾多次公開指責將領的知識、能力和精神,與其職務級別的高低成反比。

換句話說,那就是官不如兵。士兵多為農家子弟,具有樸實、勇敢、服從、堅毅以及吃苦耐勞等良好品性,連美軍參謀總長馬歇爾都曾說過,如果中國的士兵能被適當地領導、喂飽、訓練、裝備,他們的戰斗力將和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的士兵一樣。

對此,沈棟開始有了相似的體會。這些農民士兵的體質或許很差,但他們非凡的身體忍受力,卻讓他感到很驚訝。是的,只要稍加訓練,他們就能夠進行長達四十八到五十六公里的急行軍,而且攀登山路時幾乎和在平坦彎曲的田間小路中行軍一樣毫不費力。

在沈棟等人看來,中國士兵之所以優秀,正因為他們原始的適應力。特別是“堅韌”的中國腳,那雙只穿草鞋而不穿皮底鞋子的硬繭橫生的大腳,絕對令人感到神奇。而且,他們十足的“農民勁”,在適當的訓練后,便會成為動物般的野勁,使他們成為出色而兇狠的黑夜殺手。因為這些士兵令人難以置信的夜視力曾讓黃歷和沈棟感到無比驚訝,他們完全象一只貓那樣能在黑夜里看得清清楚楚。

在這方面,林二柱、林小華、林保根等人表現得相當出色,他們跑慣了山路,又有著農民的堅忍,更因為熟悉西山一帶,所以,成了小分隊最合適的人選。盡管他們的戰斗素質還有待于提高,但沈棟相信,經過強化訓練,他們完全能夠達到標準。而讓他有些擔心的是將要隨程盈秋一起向西山滲透的武秀蘭,在不知不覺中,他們的關系展得有些微妙,姐弟戀,嗯,這個時髦的玩藝兒,竟然會出現在他倆的身上。

走在路上,周圍遍地是莊稼,一只鳥兒銜著一條青蟲,正在吐著穗子的密密的麥浪上面飛騰,里面有新出卵殼的小鳥在啾啾叫喚。

“這次向西山滲透,我是贊成的,但也有些擔心。”沈棟對武秀蘭說道:“要是老三能幫你們,那就好了。”

“有可能嗎?他也有一攤子活呢!”武秀蘭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要是知道程盈秋來了,我想他多半會出城來的。”沈棟狡黠地笑了起來。

“呵呵,這倒是很可能。”武秀蘭有些嗔怪地看了沈棟一眼,那意思是說,人家的男人能來陪自己的女人,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去?

沈棟苦笑,又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張嘴想解釋,又覺得空洞無力。他還是一個熱血的青年,能把個人的感情暫時拋卻,雖然這很難受。是的,他愿為國家而死,爭取民族的永遠獨立自由;他的理想是身體與姓名一齊毀滅,而精神與正義和平永在人間!

他不是一個人,在全中國,有著千千萬萬與他相同想法的人。如果能為國家,為民族而光榮戰死,他們將把純潔的微笑散布在臉上,他們會覺得死是最甜蜜,犧牲是最崇高的美麗,全身的血好象花蜜似的漾溢著芬香。當然,最難決定的——死——已被決定了,他們就用不著再激昂慷慨的呼喊,而須把最高的智慧拿出來,用智慧配合著勇敢,走到那永遠光明的路上去。他們耳中仿佛聽到了微妙的神圣的呼召,所以不慌不怕;他們的言語中有些最美妙的律動,象是回應著那呼召,而從心弦上顫出民族復興的神樂。國土的rǔ汁在每個人血中,一樣的熱烈,一樣的鮮紅;每個人愛他的國土如愛慈母,民族的搖籃,民族的墳墓。

武秀蘭了解沈棟,她雖然極想和他在一起,可也并不真的因為沈棟不能和她同去而生氣,而只是一種女人固有的嬌嗔,用來表示對一個男人的眷戀。

大自然把新鮮的色彩和強烈的情感,無私的加到花草樹木的身上和女孩子們的身上。道路兩旁,不斷有水車叮當響動。有一個改畦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扶著鐵鏟柄兒打盹。水已經漫到小道上來了,那匹拉水車的狡猾的小mao驢兒也趁機偷偷停下偷懶,側著耳朵,單等小主人的吆喝。

“喂,開了口子了!”武秀蘭提高聲音叫道,喚醒那女孩子。

女孩子一楞,睜開眼四下里看了看,笑著跑過來,慌忙把水堵住,一邊氣惱的在小mao驢兒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遠處野地里,有幾個小孩子,提著拍網正起勁的追趕一只虎不拉鳥兒,歡聲笑語不斷傳了過來。

武秀蘭看著這一切,又覺得沈棟的情緒因為自己的話語似乎有些低沉,便轉臉笑道:“看到這些,是不是感到欣慰,這就是咱們奮斗的目的,讓大家都過上歡樂的日子!”

沈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知道這一切需要多少人拋灑熱血,奮勇廝殺才能保住,不過,看到這恬淡的生活情景,我還是覺得高興。在我想來,要不是我們打跑了偽軍,他們不會這么快活。”

你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候是什么時候?有很多人會說就是看到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的時候。確實是這樣的,能夠看到自己的努力不僅沒有白費,而且有了很不錯的成果,是人生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

此時,沈棟就是這樣的心情,開心而快樂,甚至連那迎面吹來的風都帶著醉人的芬芳。

“呵呵,看前面,好象是個瓜園,買個瓜嘗嘗吧?”沈棟伸手一指,笑著說道。

“好啊,今年的瓜還沒吃到呢!再說,去看病人,總不能空著手啊!”武秀蘭很熱切地響應道。

走近了道旁邊的園子,那里已經搭起一個新窩棚,一對年輕的夫妻,并排坐在上面,把光著的腳板垂下來,共同看守著他們的甜瓜。

“開園了嗎?”武秀蘭望著他們笑道。

看見兩個帶槍的,夫妻倆知道不是尋常人物,從窩棚里跳了出來,男的顯得有木訥,女的倒很闖實,朗聲答道:“還沒有,瓜是熟好了,就等一個有福分的人了!”

“你還沒有福分嗎?”武秀蘭笑著說道:“看你樂得都快鉆上冒天云兒里去了。”

那丈夫輕輕推了媳婦一下,那媳婦就笑著彎腰摘下躺在壟溝邊上的一個黃皮大甜瓜,跑到武秀蘭跟前說道:“今年算趕上吉幸了,看你的模樣兒頂有福,就請你給我們開園!”

“我有什么福呀?”武秀蘭開玩笑的說道。

“我看準了。”那小媳婦兒說道:“今天過去的這些人就屬你有福氣了,你吃了我們這瓜,管保我們今年能做好買賣,瓜園里,不澇不旱,不鬧地羊,不出蟲子!”

“好吧,恭喜你小兩口兒財,不過我們可是要買很多瓜的。”武秀蘭美滋滋的接過瓜來。

“我說你是頂有用,頂能叫我們幸福的人么!”小媳婦兒招呼一聲,高興的找出兩個大筐,和丈夫在地里挑起瓜來。

“帶錢了嗎?”沈棟突然想起件很要緊的事情來。

“帶了,象你,從來都是白吃白喝。”武秀蘭做了個怪相,奚落道。

“呵呵,你知道我窮,買好瓜,我來挑著好了。”沈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軍中無女子,這似乎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女人,歷來是個被輕視的群體,“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就是這種認識的典型。幾千年封建因襲勢力,要求女人要“三從四德”,纏小腳,守閨房,神權、族權、夫權層層枷鎖套在她們身上。女子們走出閨房尚屬不軌,更何談到社會上拋頭露面?女人是弱者,女人是不祥之物。

然而,畢竟時代是在前進的,到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封建勢力已抵擋不住民主自由的呼聲,女子們終于可以6續走出家門,走進學校,走向社會,已經可以為自身的解放和挽救民族危亡而斗爭了。新時代的女性自有其不凡的追求,她們深信,拯救民族危亡,決不只是男人們的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當祖國的山河破碎,抗日的烽火熊熊燃起時,一些勇敢的姑娘沖破世俗偏見,放棄城市的舒適生活,忍痛惜別父母,和男子們一樣,投筆從戎,跋山涉水地來到軍中。姑娘們不是不知道,前面等著她們的可能是犧牲,但她們不怕,為了抗日救國而義無反顧。

當這些女人冒著炮火,沖進硝煙,誰還能把她們與“弱者”聯系在一起?和男兒一樣,她們轉戰大江南北、江淮河漢,宣傳抗日,動群眾,救護傷員,經受著炮火與硝煙的考驗,接受著血與火的洗禮。在艱難的戰爭歲月里,她們要比男子付出更多的辛勞和心血,作出更多的犧牲和奉獻。她們同樣是頂天立地的人,是值得欽佩并謳歌的人,是值得史學家、家大書特書的人!

皓潔的月光籠罩著小村,房屋靜靜地默立在銀色的紗幕里,顯得尤其肅穆。河水潺湲地低吟淺唱著,伴著樹上的夏蟬和草叢中的蟋蟀的鳴叫,更襯托出這夜色的幽靜。樹蔭里閃爍著流動的螢火,遠處有鳥鷹和鸮鳥在叫。

......一個粗壯的憲兵獰笑著拿著閃著冷光的粗鋼針插入鐘可萍的rǔ頭處,隨后又捏住針鼻,反復來回捻動插在乳房深處的鋼針,把鋼針拔出來后再慢慢地插進去,針尖攪動刺傷著她雙rǔ最敏感的深層神經……

啊,鐘可萍出了一聲驚悸的呻吟,醒了過來,即便在睡夢里,她也下意識地咬著牙,用全部意志力抵抗著陣陣劇痛而不肯大聲慘叫。她大睜著眼睛,急促地呼吸著,眼淚緩緩落了下來。

盡管組織使用了各種手段使她脫離了虎口狼穴,并將她轉移到這里。但作為一個女人,鬼子對她的傷害太大了,即便她能活下去,做夢也會驚醒,那些畜生給她的凌辱將永遠刻在她的心里,越想越痛,痛不玉生。

鐘可萍閉著眼睛,不說也不動,只有眼淚不斷的流下來。穿著草黃色軍裝的鬼子,滿足的歪著面孔的吟笑,象狼一樣光的眼睛,一幕一幕在她腦海里盤旋,象永遠也不醒的惡夢一樣緊緊纏繞著她,使她艱于呼吸。

或許每個人在內心深處都有難以抺掉的痛苦,不能碰,一觸即。想要忘記,談何容易。也許就象有人說的,隨著時間的流逝,當那些無法言表的痛最終塵封了以后,也就不再那么痛了吧!可是那到底需要多久呢?又有誰能說清楚呢?或許一生都得背負這種痛苦,只有痛痛快快地泄出來。

出生在荷屬東印度爪哇的鐘可萍,在那里有一個比較富裕的家。但作為中國人,她和很多華人一樣,不愿看到自己的祖國被外敵欺凌,不愿看到自己的同胞被外敵蹂躪,祖國瀕臨危亡使她們憂心如焚,她決心回國參加抗戰。

鐘可萍在哥哥結婚的那天,破例地讓媽媽給她戴上手鐲、項鏈等金飾,準備就用它們作為回國的路費。她偷偷地給父母留下了一封信,與許可林蘋一起登上了太古公司的輪船,躲在甲板上的牛欄里,在牛群中度過了不眠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鐘可萍的媽媽、哥哥和父親公司的總管乘小船追上輪船,勸說她回家。面對慈祥的媽媽,鐘可萍卻毫不動心,意志十分堅定,她對媽媽說:“如果你一定要我回家,我就跳海了!媽媽!打跑了日本鬼子,我就會回來的!”媽媽見女兒如此堅決,知道無法挽留,只得流著眼淚,默默地祝愿女兒早日趕走日本侵略者,早日回到自己身邊。她把身上帶著的錢全都留給了女兒,netbsp;國共合作時期的武漢,國民黨與gcd都在爭奪青年。鐘可蘋以及一群海外青年的到來,立即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注意。于是,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進了軍統組織的戰時特訓班,鐘可蘋以優異的成績在電訊班畢業,被分配到了隸屬天津站的唐山情報組。

誰說“戰爭,讓女人走開”?在這場為捍衛民族利益而進行的神圣的保衛戰中,每個人都責無旁貸。象秦憐芳、郝佳琪、丁秋盈等人,不過是其中的滄海一粟。

,八路軍,新四軍等各支抗日隊伍中,都有很多的女兵。她們有來自海外的華僑女青年,有不堪剝削的童工,有反抗封建婚姻的村姑,有小康之家、貧苦百姓的女兒,也有名門望族、富商巨賈的千金。她們或是同學好友結伴而行,或是兄弟姐妹攜手而來,或是孤身一人千里投軍,或是戀人夫妻并肩從戎。

她們在偉大的民族解放戰爭的舞臺上,演出了一幕又一幕可歌可泣卻又威武雄壯的活劇。還有不少年輕姑娘,在投軍的路上,在兵荒馬亂中,有的被日軍飛機炸死,有的被流彈擊中,壯志未酬身先死。

門一響,程盈秋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藥湯,鐘可萍慌忙抹著眼淚。

“身上還疼嘛?”程盈秋和藹地將藥遞過來,勸慰道:“把心放寬,快些把傷養好,不要想那些傷心的事情了。”

鐘可萍擠出一絲笑容,對這個精心照顧自己的老人充滿了感激。

雖然兩個人之前見過幾面,但鐘可萍和程盈秋并沒有說過幾句話,程盈秋卻始終以女人特有的同情心經常來看她,照顧她。

“謝謝你的照顧。”鐘可萍低聲說道。

程盈秋輕輕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快點養好傷,你可以考慮隨我們出外征戰,我們需要一個報務員。你可以看著我們殺死那些沒人性的鬼子,替你報仇!”

鐘可萍抬頭打量著程盈秋,半晌輕嘆一聲,幽怨地說道:“能好嗎?”

“當然能好,關鍵是你有沒有信心。”程盈秋很平緩地說道,其實她也拿不準,但此時鼓舞起鐘可萍的勇氣和信心,是最重要的。

鐘可萍沉默下來,似乎在判斷程盈秋是安慰她,還是真的能痊愈。

“我曾在北平看過一個沒有雙手的人,他用腳寫出的mao筆字,讓我都感到汗顏。”程盈秋繼續說道:“好好養傷吧,在逆境中活下來是一種責任,更是一種堅強。”

鐘可萍點了點頭,詢問道:“你殺死過鬼子?為什么沒做那些應該屬于女人的工作。”

“女人怎么就不能扛槍打仗?”程盈秋的眼睛變得象月牙,“我親手就打死了十幾個鬼子了,那種復仇的快感真令人振奮。你也可以親眼看著,或者親自動手把鬼子打得血肉橫飛,死傷枕籍。”

鐘可萍眼睛射出仇恨的光直瞪著程盈秋,這是她最想干的事情。

“只要你努力,就能做到。而我,可以教你如何殺人。”程盈秋站起身,慢慢向外走去,“好好想想。沒有人愿意遭逢逆境,就好象我們無法左右明天的天氣是陰雨連綿還是陽光普照,但我希望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情,不要就此沉淪。”

人走了,屋子空了,但言猶在耳。鐘可萍的表情變幻,或悲苦,或痛恨,或咬牙切齒,或玉潸然淚下………….

人的生命有如一條河,終其一生都不會遇到什么湍流的人是很少見的,關鍵是采用何種態度去面對。

第二百一十六章催眠的鼓勵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美國佬為抗團提供幫助,是因為本身行動力量不足,又擔心暴露身份會與日本人搞僵,便想借助于黃歷等人的力量。自然,對于黃歷等人來說,給予回報也算是順理成章,只要是打擊日本鬼子的,即使沒有附加條件,有機會,他們也是要干的。

可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日本丑女在協和醫院露過一面,便被迅接走,畢竟這里是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投資援助建設的,其中有大量的美國工作人員,十分的不安全。但僅僅如此,也暴露了目標的行止,美國人可以完全確定這個潛在的威脅就在北平,在美國佬和抗團,以及軍統的偵察刺探下,終于在日軍占領的原衛戍醫院再次找到了目標。

很快,衛戍醫院的平面圖紙就擺在了黃歷等人的面前,為了慎重起見,黃歷還親自去踩了點,然后才制定了行動計劃。但這個計劃卻最好需要有女人來幫助,黃歷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又出城來到了周二的家里。

居住在淪陷區的人們,上至達官顯貴,下到市井小民,除了被強加了一個名字——亡國奴之外。原來的生活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在城里,平日上街,他們必須設法躲避開大街上的日軍坦克與橫沖直撞的日偽轎車,不然一不留神,就做了輪下冤鬼;在茶館酒肆,說話也必須謹言慎行,一時失言,就會馬上被日偽漢奸安上個“反日分子”的頭銜;即使在家中,也不得過安生日子,隨時可能有憲兵闖人,進行搜查與質問。即使是在鄉村,原來那種樸實安穩的日子也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即使想與世無爭,莫問國事,你也躲不開不知時候就會遇到的鬼子和漢奸。

當黃歷再次看到李倩心的時候,差一點就沒認出來,頭沒梳,臉沒洗凈,好象還抹了點鍋灰,衣服也縫上了補丁。看著他詫異的目光,周二絮絮地訴起了苦。

“日本鬼子太不是人揍的,時不時地就進村中轉一圈,弄得激犬不寧。他們到村里真搶,真殺人哪!”周二搖著頭不停嘆息,“看到誰家有激就搶走,到激窩里撿起激蛋生著就吃。前幾天來了一個鬼子和一個高麗bang子……”

五天前的上午,一名日本鬼子和一個高麗人闖進了村子,日本鬼子穿著帶釘子的皮靴,腰里別著龜蓋匣子;高麗人腳穿橡膠鞋,鞋尖處分為兩半,大拇腳趾單放一半,腰里netbsp;那時各村子里都有人應付公事,連忙燒水伺候,問他們要豬還是要菜,鬼子不住地搖頭,大喊“花妞妞、大妞妞”。雖然稱呼有所不同,應付公事的也明白鬼子是在要“花姑娘”,便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想胡混過去。

這兩個家伙坐了一會兒,沒達到目的,便走出來賊眉鼠眼地在各屋門口東張西望。然后,鬼子和高麗bang子又爬上了墻頭,上了屋頂。村內房屋都是平頂,左鄰右舍房連房。兩人在房頂上走來走去四下搜尋,忽然看見了一個小媳婦坐在自家院中。兩人立刻狂叫起來:“花妞妞,花妞妞的給!”邊叫邊順著梯子下來,闖入院里。

小媳婦兒看見鬼子,慌忙往屋里鉆,鬼子邊叫嚷邊拼命往外拽,這個女子掙扎著哭喊“救命”……

黃歷皺著眉頭,明白李倩心為何如此打扮了,他有些不忿地問道:“村子里沒人去救嘛,就這么眼睜睜看著?”

“那個時候大家伙都在地里干活,留在村子里的都是些老頭兒老太太,干著急沒辦法呀!”周二臉上有些慚愧,盡管有借口,但這件事情確實讓全村人都臉上無光。

黃歷不想再追問下去了,現在不光是鄉下人因為鬼子的奸吟擄掠而痛恨之極,在北平城里,這種情緒同樣蔓延到了方方面面。

當時,在北平居住的日本僑民有五萬余人,加上朝鮮人,僑民人數可以達到六萬人左右。他們從軍而來的較少(真正的軍人是不與居民混住的)。大多是來華經商,開設洋行。或者從事行政工作,也算是屬于日本的老百姓。但北平老百姓與這些日本百姓間,存在著一道很深的鴻溝。北京的胡同文化是最講鄰里走動,和諧共處的。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嘛!但對待日本鄰居,即使住在對門或者隔壁,中國居民也是不敢走動的。一方面,與日本人“親善”,容易落下個漢奸的名聲,更為重要的是,日本居民的很多行為,北平人也是看不慣的,避之惟恐不及,更不要談深交了。

日軍酒醉后胡作非為的事情屢見不鮮。就是普通日本人,雖然不會滿大街抓“花姑娘”,醉酒后也是相當失態的,起碼是相當擾民的。在中國這片土地上,他們是“一等公民”,做事比之本土,也就放蕩不羈了起來。許多日本男人在家里喝醉了酒,就穿著內衣內褲,拎著酒瓶沖到街上,嘴里不是嘰里呱啦地說著日本話,就是扯著嗓子唱讓中國居民難以入耳的日本歌,那調子活像死人出殯時候和尚念的經。有時還在街上“載歌載舞”,擾得四鄰不安,完全不把在中國人放在眼里。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女人尖厲的狂叫,象恐怖,象憤怒,又象痛苦,令人mao骨悚然。這聲音來得實在太突然,連黃歷都是一愣,李倩心更是嚇得一抖,手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瘋了,鬼子造的孽,該天打雷劈。”周二滿臉的痛惜,“這就是前幾天被鬼子禍害的那個女子,現在瘋得連羞恥都不知道了。整天連衣服都不穿,光著腳丫滿處跑。家里人沒辦法,就把她整天鎖在屋里。真是,可憐哪……”

正在這時,屋外的水壺響了,周二趕忙起身出去倒水。

李倩心時不時偷偷瞅著黃歷,一副玉言又止的樣子,最后實在忍不住了,低聲說道:“先生,您,您能給我把槍嗎?毒藥也行,一進嘴就能死的那種。”

“你要這些玩藝干什么?”黃歷奇怪地問道。

李倩心捏著衣角,低沉地說道:“在萬不得已的時候,能保住我的清白,不至于落到那步田地。”

黃歷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兩趟,若有所思地審視著李倩心,李倩心抬頭與他對視,以此來顯示自己的勇氣和決心。

“要是光想著拿槍自殺,我不會給你的。”黃歷搖了搖頭,說道:“槍是用來殺敵人的,不是要打爆自己腦袋的。至于毒藥,我看也用不著,想死還不容易,非要弄得那么復雜干嘛?”

李倩心聽著這明顯是奚落的言語,低下頭不吭聲了,前幾天的事情一出,她確實受到了驚嚇。現在哪里也不是平靜無波的地方,瘋女人的叫聲讓她心驚肉跳,甚至連睡覺都會不時驚醒。思來想去,她便想到了以死相抗,嗯,她還沒有以命相搏的勇氣和體力。

“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黃歷的語聲輕柔下來,坐在了李倩心的對面。

李倩心慢慢抬起頭,看著黃歷的眼睛,眼神很真誠,也很溫柔,讓她覺得很溫暖。

“日本鬼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心里的恐懼。我給你講個故事……”黃歷象一個語重心長的老師對著小學生在諄諄教導,那種神情,那種語氣,讓李倩心不由自主地專心聽了下去。

“……聽懂了嘛?對誰都是一樣的,日本鬼子也是欺軟怕硬,得寸進尺的家伙,先磕頭后說話是根本不能解決問題的。只有硬對硬,才能讓他們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負的。”黃歷的話象縹縹從天外飛來,這讓李倩心想起了小時候爸爸媽媽哄她入睡時的情景,她點了點頭,已經接受了黃歷的觀點。

第一次被催眠的經歷,是最重要的,因為以后所有的催眠都以這次為基礎。對于黃歷來講,他現李倩心是屬于那種容易進入催眠狀態的人,而且由于她的不平的經歷,她很懷念幼時的幸福時光,并且在潛意識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現了這些秘密,黃歷對于催眠李倩心便駕輕就熟,非常容易。

“你恨日本人,因為他們殺害了你的父母姐妹,并且讓你以后的生活艱難而充滿屈辱。”黃歷的聲音變得低沉,李倩心的呼吸也粗重起來,握緊了拳頭,“而你是最bang的,既聰明,又勇敢,在那種環境下,你一步步走到現在,想一想,你有多么堅強。人人都這么夸你,是不是這樣?”

李倩心的臉上浮現出絲許笑意,贊揚讓她很受用,她已經開始認為自己就象黃歷說得那樣,堅強而勇敢。

“你管我要槍,說明你不怕死,對吧?”黃歷繼續誘導,見李倩心篤定地點頭,接著說道:“人若是連死都不怕,那還怕什么?鬼子,不,如果我教你功夫,或者你手里有了槍,你就一點也不怕他們,對不對?”

李倩心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即說道:“對,我連死都不怕,也就不怕他們,一點也不怕。”

第二百一十七章說服

催眠術可以讓人身上的疣、痣和蝴蝶斑等消失。而且接受催眠骨折患者,治愈度快得驚人,西方醫學界為此做過試驗和報道,而心理疾病,對真正的催眠師來說,更是一次或幾次,就徹底治愈。

黃歷此次對李倩心的催眠不同于對特務蔣文忠的利用,也不同于第一次對李倩心誘供似的目的。他用催眠這種方式讓李倩心終止焦慮、恐慌、恐懼的感覺,以新的正確的態度克服心中的恐懼,并且建立起了信心。

效果是明顯的,李倩心不再象剛才那樣畏畏縮縮,甚至當瘋女人再次出令人恐懼的怪聲時,她也只是愣了一下,轉而眼中是痛惜和忿恨,卻不再是剛才的恐慌和害怕。

“你會說幾句日語是吧?”黃歷結束了催眠,也相當于一次心理治療,他將一杯熱茶遞了過去。

“嗯,會說那么幾句。”李倩心的神情明顯放松了許多,雖然她坦露心底的秘密是在催眠狀態下,但潛意識里對黃歷還是覺得親切了許多。

黃歷沉吟了一下,李倩心會日語的事情他早就知道,要不他也不會想到她,只是他還有些猶豫,讓李倩心跟著自己一起去冒險,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

“黃大哥,你怎么問起這個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李倩心并不是一個蠢笨的人,相反,她在妓院里見過的人多了,察顏觀色可是一流,見黃歷有些躊躇,便主動開口問道。

“嗯,是這樣的。”黃歷仔細斟酌了下字眼,來的時候想過如何說,但現在情況不同,他又稍微改變了一些,這樣會顯得更真誠,“我們有個行動,要進日本人的醫院,需要一個會日語的化裝成日本女人來配合。當然,這是有風險的,如果被現,甚至可能會喪命。”

“你覺得我行嘛?”李倩心瞪大了眼睛,有些懷疑自己的能力,但卻并不因為可能會死掉而感到十分害怕。

“我覺得你行。”黃歷笑了起來,說道:“你的應變能力很強,而且你也見過日本女人,你可以裝成是個病人,這樣就不必在行動姿勢上讓人懷疑。”

李倩心眨著眼睛,并未立刻回答,黃歷也不催促,他有些歉疚,好象拉人跳火坑一樣。

“我行,我當然行。”李倩心突然篤定地點了點頭,說道:“我是堅強、勇敢的,我也不怕日本人。再說,還有你跟著,是吧,你是跟著吧?”

“對,我和你,那個裝成,裝成夫妻去醫院看病。”黃歷有些尷尬地低下頭,喝著茶水以作掩飾。

李倩心抿起了嘴,有些好笑地說道:“你那么厲害,跟著你,我就更不害怕了。不過,我希望,不是提條件啊,只是希望。”

“你說,如果能做到,我一定滿足你的希望。”黃歷抬起頭說道。

李倩心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教我功夫,或者給我把槍,讓我能自己保護自己。還有,我想回城里去住。原來想城里不安全,在鄉下會好一些,可完全不是這個樣子。在城里,日本人還要些面子,不會隨便要什么花妞妞,在青天白日下就禍害女人。可在鄉下,他們簡單是為所玉為,毫無顧忌。你給拿個主意,是不是在城里要好一些?”

黃歷沉思了一會兒,從李倩心的角度來看,她有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關鍵還是受到了瘋女人的刺激。至于日本人在城里要規矩一些,他卻不敢茍同。在鄉下,日本鬼子可以公開作惡;在城里,鬼子可以把人抓到監獄里加以污辱和折磨,不過是多費一道程序而已。

“這樣好不好?”黃歷試探著說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回北平城里住,風險不小。妓院里的人還在找你,萬一在街上碰見,也真是麻煩的事情。等行動結束后,我想辦法送你到天津去怎么樣?在那里沒人認得你,可以重新開始生活。”

李倩心稍想了一下,使勁點了點頭,黃歷是真心為她好的,從這個安排上可以看出來。

黃歷和李倩心說話的時候,周二躲開了,他坐在院門附近,聽著外面的動靜,他已經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地下工作者。直到黃歷和李倩心說完話,走出屋子,他才開始忙乎中午飯。

時間不大,飯菜便做好了,小米稀飯,家常熬茄子、炒激蛋,一碗咸菜,再加上黃歷帶來的鹵肉和燒餅,熱騰騰的擺上了桌子。聞到飯菜的香味,周二家的那幾個孩子都不知從哪鉆了出來,嘻嘻哈哈地擁到近旁,看著黃歷就象看一只被耍的猴一樣,但眼睛更多是向桌上的吃食瞅。

“去,你們全到外面去,全出去。”周二拉下臉,象哄小激似的把孩子們向外趕。

“別,讓孩子們吃。”黃歷呵呵笑著從炕上下來。

“沒這個理兒,客人沒吃,小孩子們先動筷子。”周二很執拗,但李倩心也這么說,他也只好來個變通的法子,拿了個大碗把菜胡亂裝進去,又拿起幾個燒餅端了出去,孩子們在灶臺上開了飯,他們也沒什么不滿,吃到好東西,都很高興。

“怎么沒看見小周?”黃歷奇怪地問道。

“下地干活了,估摸著快回來了。”周二招呼著黃歷和李倩心坐在炕桌前,把黃歷拿來的一瓶酒看了看,打開就要給黃歷倒一碗。

“別,你自己喝,我吃完飯還要趕回去呢!”黃歷擺了擺手。

院門響了,黃歷隔著窗戶向外張望,是小周和那個要飯的小丫頭一起回來了,小丫頭完全是男孩子的打扮,進了院,把頭上的mao巾一摘,竟然還是個光頭。

小周進了院子,沖著外面招呼道:“日本人,進來,不進來我可拿鞭子netbsp;黃歷一驚,這家伙是長能耐了,敢把日本人領家來,還敢netbsp;但見院門外扭嗒扭嗒進來一只半大的黑狗,小周關上院門,和小丫頭一起進了屋子。

日本人哪?日本人在哪?黃歷一頭霧水,望向周二,問道:“日本人?剛才小周是說日本人吧,我好象沒聽錯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回城路上

日本人被中國人稱為鬼子,可見其在中國人心目中的惡劣形象。而中國人不僅用鬼子的稱呼來表示對他們的憎惡,更有其他的辦法來泄心中的憤恨。小周就比較有創意,給他撿來的這條小狗起名為“日本人”,一叫它,狗便搖著尾巴晃過來,也算起到了不小的心理慰籍。

黃歷算是領教了,有些哭笑不得地扔了一小塊燒餅,“日本人”上前咬住,吧噠吧噠,很有滋味地吃了下去,抬起狗頭,搖著尾巴,期盼地望著黃歷。

“狗東西,你也佩吃燒餅,滾!”周二喝了口酒,很有氣勢地呵斥著“日本人”。

李倩心捂著肚子憋著笑,臉漲得通紅,在恐懼和焦慮之中生活,這種輕松的調劑倒是很好的辦法。

“那個,咱偷偷地叫啊,可別讓壞人聽見了。”黃歷雖然也感到極為有趣,但還是考慮得比較全面,“咱不能光圖嘴上痛快,現在壞人多,為這要是讓日本人知道了,那可不值當。”

“聽見你黃叔的話沒?”周二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再給它起個名兒,我就說這樣不保險嘛!”

“那就叫它狗雜種。”小周壞笑著說道:“沒人的時候我叫它‘日本人’,有人的時候我就叫它‘狗雜種’。”

“行,你能讓它聽話就行。”黃歷笑著從包里拿出一個笛子,嶄新嶄新,上面的桐油反著光,“送給你的。”

小周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珍而重之地接過來,輕輕撫摩著,有些奇怪地問道:“黃叔,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

黃歷嘿嘿一笑,和小周一起在山里的時候,小周特別愿意和一個游擊隊員相處,就因為這個隊員拿著根笛子,沒事的時候吹上一曲。臨來的時候,黃歷想起了這件事,便順道給他買了來。

“小桃。”李倩心將小桃拉到身邊,用筷子挾了塊肉,疼愛地塞進她的嘴里,“姐姐要進城一趟,辦完事就回來接你,好不好?”

小桃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黃歷,撇了撇嘴說道:“你要跟這個大哥哥走嗎?現在世道亂,壞人多,姐姐可要多留心。”

“小丫頭,你怕我把她賣了呀?”黃歷好笑地去摸小桃的光腦袋,笑道:“等你長好了頭,我把你也賣了吧!”

小桃扭頭一躲,偎在李倩心身旁,戒備地瞅著黃歷。

“唉,都是鬼子鬧的。”周二搖著頭,“這么大的丫頭也不敢露面,女孩子也得剃了頭裝成小子。還有村上的狗腿子——”周二停頓了一下,望著黃歷說道:“你有能耐,帶著大妹子進城就別回來了,要是再住下去,我估摸著要出事。”

出什么事兒?聽這話好象跟狗腿子有關,黃歷想張嘴問,又把話咽了下去,還是在路上問李倩心吧!

小周愛不釋手地擺弄著笛子,突然抬頭沖著小桃說道:“不對呀,你怎么叫大哥哥,應該叫黃叔才對呀!”

小桃狡黠地一笑,說道:“我還沒不樂意呢,你倒先提起來了。你說,大叔管我姐姐叫妹子,你管我姐姐叫大姨,我是我姐姐的妹妹子,你早就要管我叫小姨。我怕你臉上掛不住,就裝糊涂,哎,你今天倒假精明了,來,叫小姨。”

小周被這一連串的姐姐,妹妹,大姨,小姨給弄蒙了,瞪著眼睛仔細琢磨。

“好了,別論那些了。”黃歷挪了個地方,拉著小周坐下,揶揄道:“這小丫頭鬼精鬼精的,你這傻小子被人家給繞進去了,快別想了,坐下吃飯,特意給你留的豬耳朵呢!”

吃過飯,黃歷和李倩心歇息了一會兒,便收拾了東西,趕緊回城里。為了避開路上的鬼子崗哨和盤查,他們沒走大路,而是走了一條很荒僻的小路。

離開村子不到三里地,黃歷和李倩心便來到了一個大葦坑。葦坑邊上淺,中間深,是個鍋底形的,水面足有方圓一里多地。因為是一潭死水,所以坑里的水黑乎乎的,讓人看著眼暈。

誰也摸不清坑里的水到底有多深,每年夏天總有些十幾歲的半大小子在坑邊玩水,常有小孩因為一時玩得高興,不小心蹓到深處送了小命。也有大點的孩子,能用“狗刨”式撲騰個兩三丈遠,便自恃有水性,結果游到里邊被水草纏住手腳,鬧個壇子浮水——滿了算。還有周圍住的一些窮苦人,由于各種原因無法在這個世上活下去,便一頭扎進葦坑里,難受一時,圖個一了百了。

這個大坑里,淹死過不少人,附近的人們便都說這坑里有水鬼,年年要“拉替身”,以便自己轉世為人。每到熱天,大人就以這個說道,嚇唬孩子別到這里來玩水。黃歷并不了解這些,但李倩心卻聽了不少類似的傳聞,所以越走心越慌,緊緊跟著黃歷。

“對了——”黃歷放慢了腳步,疑惑地問道:“吃飯的時候,周大叔說起什么狗腿子,是怎么回事?”

“啊——”李倩心愣了一下,隨后用氣惱的聲調說道:“還不是那個什么維持會的會長,不安好心……”

黃世安是本村唯一的富戶,除了土地,在村里還有一座小鋪,賣糧食、油、鹽,還兼賣布匹雜貨。全村人的吃、穿、用,都離不開這座鋪子。遇上誰家日子過不去了,鋪子里還放高利貸。因此他的家當越來越富足。七七事變后,他便當了維持會的會長,又把兒子送去當了日本翻譯,成了鐵桿漢奸。

村里人都切齒痛恨他,不僅因為他仗勢欺人,橫行鄉里,而且還因為他是個有名的吟棍。不管誰家的女人,只要被他看上了,他總要千刀百計地弄上手。因此人們都叫他“sao騾子”。他曾逼死過幾個女人,淪陷前也曾經有人到縣里告過他,但在那年頭,天大的事情只要使上幾個錢,什么王法也管不了。

村里人恨不過,不時地有人打他的黑石頭。他為了防身,家里養了幾條大狼狗,一到天黑誰也到不了他的家門前。等到他現李倩心住在村里,看著自己的黃臉婆,便又起了惡念。他想這樣年輕美貌的女人,既來到自己村子里,就是送到嘴邊的肥內,怎能輕易放過?況且在這變亂的時候,正好趁火打劫。

因為這個,他來過周二家幾回,想占些便宜,卻被李倩心看了出來,家里人少便關門閉戶,不讓他進來。有一次這家伙晚上來偷腥,又被小周甩了一石頭,倉惶逃竄。雖然暫時沒得手,這家伙卻越來越惱羞成怒,前幾天還來威脅過周二,要來硬的。

“姓黃的也有這樣的壞蛋?”黃歷微微皺了皺眉,原來李倩心急著離開并不只是因為鬼子的關系,還有這樣的狗腿子在威逼。

“這與姓什么沒關系的。”李倩心輕輕笑了笑,心中的憤恨泄出來,有些輕松。

葦坑南邊是一片亂葬崗子,這里是多年形成的一塊墳地,大大小小的墳頭,一個挨著一個,遠遠看去象是一籠屜個頭兒沒蒸勻的窩頭。埋在這里的多是窮人,有的買不起棺材,用草席一卷,隨便挖個坑下葬了。那些沒落住的死孩子,也草草地埋在這里。

墳地邊上有幾棵柳樹,其中最粗的是棵歪脖子樹。這棵歪脖子樹,好象是專讓人尋死上吊才長成的。歪脖子樹杈離地一人多高,伸手就能夠著。有那尋死還不愿意投水的,上吊自然就奔這棵樹。尤其是有一年,一個多月在這樹上連著吊死過三個人,這就引出了好些說道兒。

有的人說這棵歪脖樹里有東西,有的說這棵樹本身就是神靈。說法最多的,還是這棵樹上有吊死鬼。誰要是心里有不痛快的事情兒,走過這棵樹,那吊死鬼就勾引他上吊,要是不會上吊,吊死鬼還教給他。這種鬼神傳聞,向來是越傳越廣,越傳越真,人們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神乎其神。再加上亂葬崗子夜里常閃“鬼火”,而葦坑邊上長的那些沒人管的蘆葦,有丁點小風就嘩嘩亂響,鬧得人們一早一晚誰也不敢來這里。

黃歷眼尖,而且膽大,邊走邊四下觀察著動靜,這也是一種職業習慣。而李倩心走在這里,心撲通撲通的亂跳,女人最怕這些鬼呀神呀的,她微低著頭,只看著黃歷的后背和道路,根本不敢張望。

忽然,黃歷看到柳樹后面有黑影閃了一下,他微微頓了下腳步,鬼神倒是不怕,也根本沒有。怕只怕是壞人,鬼子、漢奸、特務,或者是打家劫舍的強盜,黃歷為了應付出城時的檢查,身上并沒有帶武器,現在大驚小怪,又恐是自己眼花,反倒把李倩心嚇得哇哇亂叫。

地上樹枝,他撿起來,捋巴捋巴,弄成了一根棍子,又拿起兩塊尖利的石頭放進兜里。李倩心看著他的動作,奇怪地問道:“怎么啦,你拿棍子干什么?”

“那個,道兒挺遠的,一會兒累了當拐棍。”黃歷隨便撒了個謊,繼續向前面走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墳地搏殺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人要是對一件事情上了心,就總要千方百計地盯著它,想著它。黃世安自從看到李倩心以后,便在想方設法要把李倩心搞到自己家里做二房。碰了幾回釘子,他更著急了,本來想著讓李倩心心甘情愿地嫁過來,現在看來希望有些渺茫。于是,他急得日夜坐臥不安,越急心里越癢得難受,連他慣常去的一些地方也沒心思去了,村里其他的女人都成了丑八怪,他的老婆則越看越象肥豬,在一個炕上睡覺都覺得惡心。

黃世安挨了小周的黑石頭,恨得夠嗆,想引著鬼子去抓人,又擔心到嘴的肥肉被鬼子強占了去,而維持會里那兩個聽差瞎咋唬行,要是打打殺殺,卻也不甚得力。黃世安便狠狠心,把他一個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招上門來,好吃好喝款待,又拿了一筆錢,讓這個地痞流氓幫他抱得美人歸。

這個地痞流氓在附近挺有名,外號叫“橫著來”,本名叫黃石青,本來家境不錯,也是個財主,祖上還中過前清的武舉,算是家傳的武藝。可他吃喝嫖賭什么都干,父母一死,不出幾年,便把祖產敗光了。仗著會些武藝,強拿硬要,又是個不怕死的潑皮,老實巴交的百姓都畏懼他幾分。

黃歷和李倩心一出門,便被賊心不死的黃世安看見了,“橫著來”聽到消息,立刻拍著胸脯保證將人擒來。兩個人騎上大騾子,雖然繞了個遠,卻趕到了黃歷和李倩心的前頭,在柳樹后面躲著準備襲擊他們。

“從這邊走。”黃歷突然拐了個彎,要避開那幾棵大柳樹,從墳地里穿過去。

李倩心愣了一下,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黃歷走在前面,她也只好緊緊跟上。

“嘿,這小子要從那邊溜了。”樹后的黃世安見計劃要落空,急著對黃石青說道。

“想溜,沒那么容易。”黃石青抽出手里的刀,寒光在他猙獰的臉上閃過,“那小子就交給我了,女的——”

“我來,我來對付她。”黃世安興奮得渾身抖,臘黃的臉上也有了生氣,“那個,問問清楚再動手,那個小子要是美人兒的哥哥什么的,可就結了怨仇,做不成長久夫妻了。”

黃石青翻了翻眼睛,有些鄙夷地瞅了黃世安一眼,“那先前說好的價錢可得翻倍,我這可不光幫你搶人,還得掄刀廝打呢!”

黃世安猶豫了一下,咬著牙點頭,“行,就依你,價錢翻倍。”

兩個家伙從柳樹林里跑出來,向黃歷和李倩心追來,嘴里吆喝著,“站住,都給我站住。”

黃歷一眼便看清了虛實,不禁冷笑,好象沒有槍,而且被自己的計策激了出來,不再是敵暗我明的狀況。他將李倩心拉到身后,一手握棍,一手伸進了兜里,抓緊了石頭。跑是下策,就算他能跑得掉,李倩心有那么好的體力嗎,所以,黃歷只能用這種辦法來見機行事。

“是黃世安!”李倩心也看清了來人,不禁臉上變色,低聲提醒著黃歷。

“不用怕,有我呢!”黃歷穩穩地站著,話語還是那么鎮定沉著,“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你是最bang的,堅強勇敢,那個癆病鬼似的家伙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一把就撓得他滿臉開花。”

李倩心嗯了一聲,咬緊了牙齒,真的屈起了手指。

黃石青上穿一件白紡綢小褂,下穿一條寬襠古銅色紡綢燈籠褲,拎著把刀,看起來倒象個江湖人物,他跑到近前,仔細打量了一下黃歷和李倩心,“沒想到,這小村子里還有這么風流俊俏的小娘子,還真能把人迷住。”說著沖旁邊的黃世安擠了擠眼睛,黃世安咧著嘴嘿嘿的跟著笑,眼睛不離李倩心的臉。

“不要臉的東西!你是哪個茅坑里爬出來的臭蛆,滿嘴噴糞。”李倩心突然開口罵道,倒很出乎黃歷的意料,他不由得抿嘴微笑。

“嘿,小娘子好厲害呀!”黃石青晃了晃手里的刀,壞笑著說道:“罵了我可不能就這么算了,乖乖地跟這位黃爺回家成親,我就不和你計較。”

“嗨,那小子,你是她什么人?”黃世安狐假虎威地尖聲喝道:“識相的就讓她跟著老爺回去,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有她的福享,要是不吃話,嘿嘿……”

黃歷咧嘴笑了笑,說道:“她是我妹子,你想讓我當便宜大舅哥,可我看你太老了,土埋半截子的老糟貨,還想吃嫩草,你還真是不要臉。”

黃世安氣得胡子直翹,沖著黃石青一擺手,說道:“這小子欠揍,你給我狠狠收拾他一頓,只要不打死就行。”

“臭小子,你還真不識抬舉,非要讓老子活動活動筋骨。老子動動小拇指頭,也得讓你疼幾晚上。你抓著那根燒火棍有個屁用,看爺的刀法。”黃石青耍了個極漂亮的刀花。

還沒等黃石青擺好pose,黃歷卻先出手了,手從兜里一掏,一石頭就甩了出去。又快,又狠,又準,黃石青太大意了,打得他一個猝不及防,慌忙一躲,石頭從他臉前飛過,棱角割破了他的眉角,血刷地流了出來,只要他躲得慢一點,眼珠子都得被打出來。

還沒等他出怒叫,黃歷已經搶上前來,腳尖一挑,一篷塵土混著草棍碎石揚了起來,黃石青趕忙后退,生怕被迷了眼睛。黃歷挑起一下,又緊跟著一下,阻礙了黃石青的進攻,他也欺近了兩個家伙的身邊,猛然斜著拿棍一捅,重重地戳在黃世安的腹部,黃世安只覺得肚子劇痛,內臟似乎都移了位,叫了一聲,痛得捂著肚子跪倒在地,蜷縮起來。

黃石青又驚又怒,眉角流出的鮮血進了眼睛,看物也受到了影響,灰土剛一消散,但見黃歷又是一揚手,嘴里還喊道:“著家伙!”他趕忙歪頭躲了一下,刀在面前遮擋。什么也沒有,黃歷再次揚手,動作很逼真,黃石青又是一跳,一擋,又被騙了。

第二百二十章新家

黃歷后退兩步,再揚手,黃石青已經被挑弄得怒火上腦,向前竄出,掄起了刀,他已經不顧黃世安的囑咐,要取黃歷的性命了。

“著家伙!”又一聲呼喝,黃石青咬緊了牙,還來,這小子真把爺的火兒給勾起來了,不剁碎了你喂狗,爺就不叫“橫著來”。

“啪,嗷!”黃石青的眼中一個黑影疾飛來,越來越大,重重地擊在他的面門上,這一下子打得結實,打得他出了慘叫,鼻梁骨都被打斷,疼得他立時就停止了砍殺的動作,捂住了臉。玩死我了,太窩囊了,黃石青輸了,但他心里不服,這是一次令人難堪之極的失敗。但他已經沒有機會再表達不滿,黃歷手中的棍子掄了起來,帶著風聲,狠狠擊在他的太陽穴上。

李倩心本來躲在黃歷身后,黃歷向前躥出,擊倒了黃世安,她看著跪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黃世安,恨得直咬牙,不禁想起了那天這個不要臉的家伙竟然強抱自己,挨了耳光后,還惡狠狠地威脅說:“小娘們,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你乖乖地依從了我,一切都作罷。要說半個不字,我就讓日本人把你抓到炮樓去,活活玩死你。”

“壞蛋,你不得好死。”李倩心罵著,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黃世安。

黃歷又是一棍子擊在黃石青的咽喉上,結果了他的狗命,轉過身看著李倩心在泄仇恨,也不勸阻,就這么冷冷地看著。

“別,別打了。”黃世安在黃歷的重擊下緩了過來,李倩心的力氣和準頭,并不能對他構成致命的傷害,但黃歷拎著棍子站在旁邊,卻令他感到害怕。

李倩心又砸過去一塊石頭,才停止了動作,微微有些氣喘地瞪著眼睛。

“你們,你們走吧,我,我認栽了。”黃世安喘息著,很費力地說道:“以后,我,我也不惹你們了。”他不知道黃石青已經完蛋了,否則他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心里卻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丈夫能屈能伸,今兒這仇老子記下了,你們,還有周二家的,都給我走著瞧,有你們后悔的日子。

黃歷輕輕搖了搖頭,已經做了初一,還怕十五嘛,這地方,還真是個殺人滅跡的好地方。有些墳墓都破敗得露了大洞,塞進個把人,再填些土,一點也顯不出來。

“好,好,我再賠些錢。”黃世安見黃歷搖頭,趕緊又加碼,伸手到兜里去掏錢。

“好姑娘,你去那邊等我。”黃歷伸手指了指柳樹林,對李倩心說道。

李倩心點了點頭,經過了這場意外,她倒不那么害怕了,轉身走開了,身后傳來了一聲悶哼,她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來看。

屋子里被李倩心收拾得很干凈,城市中,沒有了鄉村農居的柴煙味和泥土的氣息,李倩心坐在床上,對,是木板床,而不是硬硬的土炕。她東瞅瞅,西望望,有種怪怪的感覺。

這所小院落是黃歷買下來的另一處房產,離他的居處不遠,斜對著有五十多米的距離,經過崔小臺等人的挖掘,兩個地方有一個地洞相連,本來是黃歷預備著出現意外,逃生用的。現在,黃歷把李倩心暫時安置在這里,便又出去忙著聯絡,把行動落實下來。

這要是自己的家該有多好,雖然屋子里的陳設很簡單,比不得李倩心在妓院里所住的房間那么奢華,但卻少了浮躁和喧囂,多了些樸實簡約,讓人覺得安心。曾幾何時,她也幻想著跳出火坑,找一個老實可靠的男人,有這么兩間屋子,一個小院,脫下大紅大綠的衣服,不必再強顏歡笑,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過平靜的生活。

想著想著,李倩心有些自失地笑了笑,起身走出屋子,院子里靠墻的地方種著棵石榴樹,這是崔小臺最喜歡的,他天天都不忘過來澆水,已經到了快成熟的時候,樹上有的石榴咧開了嘴兒,有的象小簸箕似的張開,象一朵朵盛開的鮮花。露出來的一顆顆紫紅紫紅的子粒兒,經夕陽的光一照,更顯得晶瑩閃亮,象鑲嵌在金盤子上的鉆石。

看著看著,甜里帶酸的味兒,不知不覺就飄上了舌尖,李倩心瞅瞅四周,當然是沒有人,她偷手摘下一個,掐出兩個粒兒,放進了嘴里。

當,當,當,傳來輕微有節奏的叩門聲,李倩心忽然一驚,手忙腳亂地把石榴塞進兜里,跑到院門前。

黃歷拎著不少東西,還有一個灰布包袱,進了屋,將東西放下,笑道:“手腳挺麻利呀,屋子收拾得這么干凈。”

“也沒怎么收拾,這屋子本來就挺干凈的。”李倩心說道。

黃歷點了點頭,崔小臺很用心,也很勤快,對這一點他很滿意。

“來,吃飯吧!”黃歷將灰布包袱放在床上,將另幾個裝著食物的紙袋鋪在桌子上,“吃完飯,咱們還要演練一下,明天就要行動了。”

“這么快?”李倩心有些詫異。

黃歷笑了笑,時間是很緊,好不容易得到了目標的確切信息,如果不抓緊,目標再次消失,就又不知道要費多少勁了。

包子,醬菜,熏肉,燒餅,這都是在鄉村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黃歷吃得很快,李倩心則還是那么細嚼慢咽,溫文而雅。

“你戴著戒指?”李倩心假裝好奇地盯著黃歷無名指上的戒指,緩緩說道:“怎么不見嫂子?都是一個人在忙活。”

黃歷輕撫著戒指,腦海里浮現出程盈秋的面容,竟然有一時的愣神,隨后淡淡地笑道:“她不在北平,如果有機會,你們兩個倒是可以多親近。”說著,他站起身,“我吃飽了,你慢慢吃。床上的灰包袱里有身衣服,吃完你穿上再叫我。”

李倩心隔著窗戶,看著黃歷燒上壺水,然后坐在院子里抽著煙,注視著石榴樹有些呆,或者說是思索的樣子,不禁有些后悔。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事情,看他的樣子,好象有些惆悵。

第二百二十一章醫院刺殺

民國以來,除去傳統的中醫外,北平市民漸漸接受了西醫院。但是自七七事變爆以后,沒有背景的醫院全被日本人占領,外國醫護人員撤出醫院,而許多有名的中國醫師或者退回家中隱居,或者轉移至大后方。取而代之的則是日方的軍代表和日本大夫,為了恢復秩序,這些日本大夫也都出門診。

開始的時候,由于中國大夫都跑光了,幾乎都是日本醫生的門診,醫院一天里干脆就是一個病人都沒有,情景很是冷清。由于日軍在城市里的種種暴行,市民們最終將“日本人”與”日本軍”畫上了等號。這些平日里的魔鬼避之惟恐不及,誰還敢把自己的命交給他們醫治。所以北平市民有病寧可生扛,或者到其它外國人醫院去,比如協和、道濟醫院等,打死也不肯到這些醫院中看病。

后來,日本人萬無奈,便又四處派人尋找中國大夫,威逼利誘他們回到醫院。有了中國大夫,醫院里的病人才略微多了起來。但同時醫院里也出了許多“怪事”。有些病人明明掛了號等候看病的,可等到大夫叫號的時候,人卻不見了。他們是“害怕”日本人,往往花錢掛了號看到是日本大夫出診,寧可讓錢打水漂,也不肯進去看病。

這樣的情形使得日本大夫悠閑到心慌的程度。以至于他們推出了一種“白牌”,大概派十余個,拿到“白牌”的患者可以免費看病、取藥、甚至住院接受治療。盡管如此,這種“白牌”也經常用不完。

衛戍醫院便是如此,兩個院區,一邊是對外開放的,一邊是只面對日本人的,盡管北平城里的日本人不多,但兩個院區的情景卻大相徑庭。

黃歷和李倩心坐在王二柱的黃包車上,徑直來到了衛戍醫院,李倩心一身和服,還挺著個大肚子,臉上都是白粉,也看不出本來面目。黃歷則穿著日式短西服,里面一件襯衫,留著仁丹胡,昂挺胸,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看都不看李倩心一眼,邁步就向醫院里走去。李倩心滿臉的恭順,低頭在后面跟著。

因為醫院生意不好,更不能讓持槍的日本兵站在大門口嚇唬老百姓了。所以,原來站在門口的持槍鬼子都派去了他處,在大門里建了個類似收室的小屋,有四名便衣特務負責維持治安。而根據情報,木村惠子便住在三樓靠里的一間病房內,另外有幾個特務負責輪值保護。

沒有人盤查,小屋內的便衣特務只是向外看了看,便又坐回去聊天打屁,整天坐在這里無所事事,他們已經懈怠了。

掛了號,黃歷和李倩心卻沒有坐在椅子上等,而是上了二樓,黃歷先進了衛生間,瞅瞅沒人,探頭出來招呼著李倩心。兩人在一個隔間內,閂上門,李倩心解開了和服,掏出兩件白大褂,黃歷迅穿上,又戴上副眼鏡,變成了醫生。李倩心的大肚子里東西不少,手槍、消音器、三枚燃燒彈,黃歷武裝完畢,開門溜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李倩心也走出來,和服不見了,髻打開,臉上的白粉洗掉了,儼然一個女護士。

站在門口把風的黃歷微微一笑,轉身向二樓把頭的器械室走去,李倩心緊跟其后。到了器械室門口,黃歷的手插進兜里,用眼神示意,李倩心穩了下心神,推門走了進去。一個日本護士正在配藥、整理器械,回頭看了一眼,又低頭忙活。她的動作慢了下來,似乎在想這位同行怎么好象沒見過,她的頭又要回過來,黃歷已經欺近了她的身后,一掌切在她的脖頸上。

火毫無征兆地著了起來,先是煙霧,迅從器械室和衛生間冒出來,帶著刺激性的氣味。而器械室里因為有酒精等易燃物品,火勢迅擴大,火舌冒出了房門和窗戶。

醫院里亂了起來,醫生護士驚慌亂喊,病人也開始逃離病房。而黃歷和李倩心用濕手巾捂著口鼻,已經趁亂上了三樓。

三樓的煙霧還不大,不少人已經站在走廊里,不知道生了什么狀況,是不是該馬上逃跑。

“趕緊疏散,都到外面去。”黃歷高聲用日語喊叫道:“快,快,火要封住樓梯了,大家趕緊疏散。”

李倩心捂著口鼻,用沉悶的聲音附和道:“疏散,快,疏散。”

恐慌立刻感染開來,特別是黃歷的危言聳聽,讓人們更加驚慌失措,紛紛跑出病房,驚呼著向樓梯口涌來,黃歷和李倩心一前一后向著木村惠子的房間擠去,黃歷的眼睛始終盯著那里的情況。

一個瘦瘦的男人先是在門口焦灼地觀望,等到黃歷和李倩心亂喊亂叫,他才推開口,鉆了進去。

木村惠子躺在里間的病床上,手里拿著圖紙,還在絞盡腦汁琢磨著如何打開保險柜的事情。美國人吃過一回虧,便神經過敏了,此次木村惠子的目標并不是他們,而是英國佬。英國使館的關節已經打通,就等著木村惠子施展三寸絕技,偷取出英國人的秘密文件。但事情卻突然出現了意外,英國使館的保險柜更換了。盡管如此,更換后的保險柜在原理上并沒有改變,這對于木村惠子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以完成的任務,但麻煩是在保險柜附加的一個小功能上,它能記錄開關保險柜的次數。

為此,木村惠子傷透了腦筋,如何能使這個功能失效呢,她仔細研究圖紙,甚至用一個類似的小保險柜作試驗。因為過于勞累,她的肺病又犯了,開始咳血。于是,日本特務機關將她送進協和醫院,利用醫院的x光機和完備的診療器械作出了診斷,然后馬上轉移到衛戍醫院治療。

現在,木村惠子已經琢磨出了些門道,保險柜上的這個小裝置是連接在門上的,如果門開得很小,或者用什么東西頂住這個裝置,那就很可能造成它的失靈。

“惠子小姐,我們要馬上離開這里。”兩個日本特務急匆匆地從外間屋跑了進來,臉上是惶急的表情,“著火了,煙霧很大,這里不安全。”

木村惠子嚇了一跳,她本來膽子就小,一聽說這個情況,趕緊下地。兩個特務胡亂拿起幾樣重要東西,木村惠子披上衣服,在特務一左一右的護持下,向外走去。

“屋里還有人嘛,著火了,快些下樓。”房門被敲了兩下,急促的聲音傳了進來。

一個特務伸開房門,胡亂應道:“我們正要離開,謝——”

站在門口的是李倩心,不等這個特務說完,黃歷突然閃身而出,李倩心很適時地向旁邊一閃身,黑洞洞的槍口迅指向日本特務,撲,撲,兩聲悶響,兩個特務還沒反應過來,腦門上便多了兩個血洞。木村惠子被驚呆了,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黃歷冷冷地再一槍,這個擁有“三寸絕技”日本女人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黃歷邁步進屋,在三具尸體身上迅搜索了一遍,將文件揣進懷里,再把一顆燃燒彈拔開引信,扔在地上,火焰呼地燒了起來,他轉身出屋,將門關上,拉著李倩心向樓梯跑去。

“看哪,看哪,二樓著的多猛。”

“看,看,三樓也冒煙了。”

醫院下面的平地上,醫生、護士、病人抬頭望著冒煙冒火的房間,紛紛議論指點,還有人不時從醫院大門逃出,腳步匆匆,面色驚慌。遠處,消防的警笛聲已經能隱約聽見,大街上不少行人也在駐足觀看。

黃歷和李倩心跑出了醫院,沒人注意到他們,都在關注著火勢,而他們后面還有人,也并不顯眼。

混入人群,兩人慢慢地向后面移動,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不少,東一個西一堆,在人群后面,更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了,不緊不慢地脫掉白大褂,兩人很順利地走到了大街。

王二柱瞪著眼睛,焦急地等待著,看見黃歷和李倩心走過來,立刻操起車把,等到兩人跳上車,他立刻跑了起來。

“別著急,象往常一樣。”黃歷提醒道:“你跑得跟偷了東西的賊似的,那不是不打自招,引人懷疑嘛?”

“哦!”王二柱放慢了腳步,鉆進了一個小胡同。

等到日本人現這不是普通的火災,等到他們現重要的人物被格殺的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黃歷摘下眼鏡,抿起嘴角,想笑一笑,卻現李倩心的狀態有些不對。

“冷嗎?”黃歷看著身旁有些蜷縮的李倩心,不等她回答,已經在脫衣服了。

“不,不冷。”李倩心在醫院這很短的時間里,緊張、刺激、害怕……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又跑下樓梯,出了不少汗。為了化裝需要,她在和服里只穿了件薄旗袍,王二柱跑得又急,涼風一吹,她還真是冷得厲害。

一件西服披在了李倩心的身上,她感激地瞅了黃歷一眼,隨著車子猛地一顛,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貼緊了黃歷,或許是真冷,或許是尋求著心理上的安全。

第二百二十二章屠鬼王出世

日美軍事對抗史可以追溯到明治三十七年(一九o四年)四月,即日俄開戰后兩個月,美國6軍參謀總長查菲將軍建議制訂對日作戰計劃那個時候。另一方面,日本制定《國防方針》,日本海軍把美國當作假想敵國,則是明治四十年(一九o七年)四月的事情。

日美雙方幾乎就是這樣同時作好了應付萬一的準備工作。其后,日美兩國努力改進戰略,擴充軍備,以適應形勢的變化以及武器和技術的展。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正確地判斷形勢,了解對方,識破其真實意圖,換句話說,及時獲得必要的正確的情報,自然就成為必不可少的先決條件了。

后來,日美關系因九一八事變和七七事變而變得尤為緊張,太平洋上的風云,從此日益險惡。這就必然導致了那種虛虛實實的、相互刺探對方機密的兩國情報戰愈演愈烈。

成功地刺殺了木村惠子后,詹森對黃歷這個團體的表現相當滿意,一部小型多功能機床,十五把相同口徑的左輪手槍和幾百粒子彈很快便賣給了黃歷,并且與黃歷達成了一個協議,有關日本人的情報,雙方應該共享。

利用,被利用,這在人類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事情。黃歷不會因為這樣而氣惱,利用你,說明你有被利用的價值,如果一個人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的時候,那他就成了一個廢物。

不過,黃歷也現了美國佬的還不敢與軍統這樣國府的正規組織合作,以免刺激到日本人的神經。既想偵察日本人的情況,又怕惹上一身sao,這就是美國人的心思。連機床、手槍都是德國或英國的產品,由此只見美國人的小心翼翼。

另外,美國人幫助抗團,也有著還未明說的目的,他們通過特殊渠道得知,日本人有可能利用中國的土匪或黑幫,綁架西方人質,再加以庇護,借以要脅西方國家在租界問題上做出讓步。美國人不想與日本人直接沖突,而抗團這樣具有行動能力的組織正好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派上用場。

小機床被偷運進了燕大湖心島秘室,黃歷利用一天的時間做出了兩個能套在手槍上的消音器,試驗過后,雖然不如他的那么精良,可也算差強人意。

槍支的消音器是運用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原理來為槍消音的。設想一個氣球,如果你用一個釘子擊破氣球,它會產生巨大的爆破聲。但是如果你慢慢松開氣球末端的繩子,讓空氣慢慢地跑出,那它出的聲音將非常小。一般來說,要從槍中射子彈,必須點燃子彈殼里的火藥。火藥爆炸產生的灼熱高壓氣體推著子彈沿著槍膛前進。當子彈飛出槍膛時,就像拔去瓶子的塞子,子彈后面的高壓氣體會在槍口突然激烈膨脹,引起空氣震動而出“砰”的一聲巨響。

消音器擰在槍膛的末端,它的內部空腔體積要比槍膛大很多倍。有了消音器,子彈后面的高壓高溫氣體就在這里絕熱膨脹,因膨脹做功,氣體內能大大減少,熱氣體的壓力和溫度很快降低。當子彈最終通過消音器的洞口時,隨后沖出的氣體因壓力、溫度都很低,膨脹產生的槍聲就變得非常小了。

同時,黃歷指導抗團隊員將子彈殼里的火藥量減少,這樣低于音的槍彈(低彈)會降低子彈在空氣中飛行的呼嘯聲。加裝了消音器后,除了通常的消音和消焰作用外,還有一個附加的好處——在膛口處增加了一個重物,可以抑止槍口上跳,減少散布提高精度。

槍支、彈藥、消音器,再加上燕大通往外面的秘道又增加了一條,這使得抗團的行動能力大大增加,可以依靠這個孤島不時出擊,給日本人以沉重的打擊。

黃歷在漸漸淡出抗團的領導崗位,但有一項計劃卻一直在持續不斷地進行著,那就是將一些物資象螞蟻搬家似的偷運出城,藏在幾個秘密的地方。周二所住村子不遠處的亂葬崗,其中有一個空墳,里面便囤積了不少物資。

恢復記憶對于黃歷來說是件好事,同時也帶來了一定的副作用,他產生了一定的私心雜念,他不再象以前那樣單純熱血,既然熟知歷史的走向,他便要替自己的未來打算與謀劃了。最直接的一點便是他愛財了,原來他并不把錢財看在眼里,現在他卻開始下意識地積攢著硬通貨。

從游擊隊來的電報中得知,程盈秋在不久之后便要隨小分隊重返北平郊區,黃歷便開始做著離開北平的準備。或許,自己應該說服程盈秋,去大后方過相對平靜的日子;或許,再跑得遠一些……黃歷還沒有想好。

太陽升到了半空,陽光透過窗戶上鑲的一小塊玻璃照在李倩心的臉上,她輕輕側了下頭,現小桃正躺在旁邊,呼呼正睡得香甜,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再看看坐在椅子上的黃歷,他又陷入了沉思,眼睛間或一瞅,但視線的焦點明顯不在她的身上。

成功的行動過后,李倩心便病了,或者真是著了涼,也或許是緊張、勞累再加上在周二家里受到了驚嚇,諸種因素累加到一起,她起了高燒,連著兩天。黃歷趕忙讓周二把小桃送進城,又請來大夫,連打針,帶吃藥,才算好了一些。

黃歷移轉了視線,與李倩心的目光對在了一起,李倩心略顯尷尬的一笑,黃歷點了點頭,輕聲說道:“醒了,那個,餓不。”

李倩心微笑著搖了搖頭,卻不自覺的tian了tian干裂的嘴唇。

黃歷會意的用手指點了點李倩心,笑道:“渴了。”說著,起身端起桌上的暖壺,倒了一大杯水,走到床前。

李倩心正費力的想坐起來,黃歷伸手一托她的脖子,將水杯遞到李倩心嘴前。

李倩心還真覺得干渴的要命,一杯水喝下去精神立刻好了許多。

“還喝不?”黃歷盯著李倩心,關心的問道。

“不喝了,我想坐一會兒。”李倩心低聲說道。

黃歷伸手拿過枕頭倚在李倩心的后面,屋子里暫時安靜下來,兩個人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目光游離,偶爾對在一起又馬上移開。

“呵呵,你這個妹妹。”黃歷笑著指了指小桃,“本想著讓她照顧你,她倒睡得象個小豬。”

李倩心抿著嘴角瞅了瞅小桃,笑著說道:“她也是累壞了,連著兩個晚上都沒睡好。”

“好好養病,去天津的事情急不得。”黃歷停頓了一下,解釋道:“現在火車站盤查得很緊,那邊又沒安排好。”

“不著急,你不用專門跑這事。”李倩心說道:“我住在這里不出門,想必也不會出什么問題。”

“出門也不打緊,稍微化下裝。”黃歷鼓勵道:“有些事情就是奇怪,你越害怕,就偏偏會碰上,你不害怕,反倒沒事。”

李倩心瞅著黃歷,輕輕眨著眼睛,然后有些郝然地抿了抿嘴,緩緩說道:“你再給我點鼓勵,不知道為什么,每次你夸過我之后,我就覺得渾身有勁兒,心里也不知道害怕了。可過了一段時間,就又變成原來的樣子。”

黃歷笑了,這也算是正常的現象吧,光靠外來的催眠暗示,持久性是個問題,但這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

“我教你個辦法。”黃歷沉吟了一下,說道:“每當你覺得心理脆弱的時候,你就閉上眼睛,雙手緊握,放在胸前,默默地對自己說:我是最bang的,我勇敢,我堅強,以前的困難打不倒我,現在也一樣。我和黃大哥一起參加過行動,我連死都不怕,那還有什么能讓我害怕的?沒有,對,絕對沒有。就這樣一遍一遍地說,就會有效果了。”

李倩心用心地記著,然后閉上了眼睛,雙手緊握在胸前,嘴唇輕輕翕動,真的在用這種自我催眠來使自己的心理得到加強。

相對于被人催眠來說,自我催眠很普遍,很多人都在不自覺地使用它,來緩解心中的焦慮,或者減輕自己心中的歉疚和痛苦,或者強化自己拼搏進取的信心。

輕輕呼出了一口長氣,李倩心睜開了眼睛,她感覺確實不錯,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你躺著休息吧!”黃歷笑著走過來,將枕頭挪開,托著李倩心躺好,說道:“我從外面把門鎖上,中午的時候,小臺會來開門給你們送飯,記著按時吃藥啊!”

李倩心輕輕眨了眨眼睛,算是回答,看著黃歷開門出去,心中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真好,那么溫柔體貼,又是那么厲害,嫁給他的那個女人可真有福氣。

李倩心躺在炕上,眨著眼睛,心情一時難以平靜,聽到旁邊傳來了悶哼。

小桃嘴噘得能拴油瓶,睜著眼睛,正在生悶氣。

“桃子,你醒啦,干嗎噘著嘴,這里不好嘛,怎么不高興?”李倩心側著臉問道。

“哼!竟然說人家是小豬。”桃子一骨碌爬起來,忿忿的說道。

“呵呵,他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嘛!”李倩心伸手輕輕拍了拍小桃,笑道。

小桃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突然很認真地盯著李倩心的臉問道:“姐姐,你以后會不會不要我了?”

“為什么?我的小桃妹妹這么可愛,我怎么會不要你?”李倩心奇怪的問道。

“那你要是跟那個家伙成了夫妻——”小桃眨著眼睛,很擔心地說道。

“別胡說。”李倩心打斷了小桃的話,臉有些燒,嗔怪地說道:“沒有的事情,人家結婚了,你這小mao孩子瞎想什么呢?”

小桃撇了撇嘴,穿鞋下床,拿起桌上的點心,望著窗外,慢慢地吃了起來。

李倩心被小桃的話撩拔得愈心亂,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但那個男人的面容身影卻總在眼前閃現,驅之不去。

夜色昏暗,月亮在天上,卻不知躲在哪里,王二柱坐在黃包車的踏板上,停在一家日本妓院的對面,冷冷地望著被電燈照亮的大門。

我是康八太爺,我還要越他,用自己闖出的名號,王二柱黃包車的側壁經過了改裝,有一個很隱蔽的暗門,一摳一扳,活動的小門便能打開,里邊是一把裝上了消音器的左輪手槍和幾塊小木板。對,是左輪手槍,康八太爺用的就是這種槍,王二柱非常高興,他不僅長得象康八太爺,連用的槍也一樣了。

屠鬼王,多響亮,多嚇人的名號。黃大哥不光有學問,還有本事,要不怎么能搞出這種聲音極小的手槍。王二柱的信心很足,他今天拉著黃歷出城,在郊外一個荒僻的樹林里練了好幾個小時的槍,已經掌握了新槍的射擊要領。相對而言,這種手槍比駁殼槍更容易學習,槍口上跳沒那么厲害,盡管不能連,裝彈量也少了些,但偷偷摸摸地殺人,卻是再好不過。

殺人也是一種職業,王二柱已經接受了黃歷灌輸的觀念,殺鬼子,不但能得到錢,還能出名,一舉兩得的好事。從今晚開始,屠鬼王的名字將在城里傳開,還會越傳越響,過黃天霸,過康八爺。人們茶余飯后,談論的就是我,說評書的也會把屠鬼王的事跡編成段子,啊,哈,多令人激動。

別看我看著是個拉車的,那不過是種職業掩護罷了,一般行俠仗義的江湖好漢都有這種嗜好,濟公不是還變成叫花子嗎?想到這里,王二柱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咽了口唾沫,睜大眼睛繼續望著對面。

目標終于出現了,一個鬼子兵有些搖晃地走出了妓院大門,不時出滿意的笑聲,沖著送出來的妓女說著嘰哩哇啦的日語,然后哈哈大笑幾聲,哼著小曲著向遠處蹣跚走去。

王二柱起身,定了定神,在車廂旁一摳一扳,伸手從露出的洞里掏出手槍,撩起褲腿,將槍插在小腿上,拉起洋車,從暗影中走出來,向著前面的鬼子跑去。

他的腳步放得很重,在離鬼子不遠處,還拉了下車鈴,生怕鬼子看不見他,不來坐他的車。

喝得醉醺醺的鬼子回過頭,瞇著眼看見一個黃包車夫跑了過來,他有些癡傻地笑了起來,噴著滿嘴酒氣叫道:“你的,拉我的干活。”

拉你,當然是來拉你的,而且是拉你到鬼門關的。王二柱小腿上沉沉的感覺讓他感到很踏實,他并不是心血來插o來到這里的,而是黃歷替他想好的地方,設計好的辦法。

王二柱很順從地把車在鬼子身旁停下,這個鬼子爬了上去,說了地方,然后微閉雙眼,搖頭晃腦,享受著迎面吹來的涼風,嘴里又唱起了象出殯似的日本歌曲。

真他媽x的難聽,王二柱恨不得把耳朵堵起來,這也讓他干掉這個鬼子兵的念頭更加的迫切。敢讓爺的耳朵受罪,今兒就拿你小子開張了。

過了兩條街,這個鬼子兵唱歌的聲音小了,他斜躺在洋車座上,被節奏分明地輕顛著,渾身的骨節兒都被顛松了,嚎歌變成哼唧。王二柱輕輕一拐,在鬼子還未覺察的時候,已經鉆進了黑胡同。這道兒他熟,是個小上坡,王二柱先把車把壓得很低,跑著跑著,突然一松手,車把突然高高揚起,頓時將鬼子翻了出去。

鬼子本來就醉得挺厲害,這一下子更是摔得七葷八素,翻愣著眼睛還在琢磨是怎么回事,王二柱已經轉過身子,略蹲了蹲身,抽出手槍,向著鬼子的腦袋開槍射擊。兩聲不大的悶響過后,這個鬼子兵稀里糊涂就回了日本。

摳開暗門,將手槍藏好,“啪嗒”一聲,王二柱隨手將暗門里的小牌牌扔在鬼子的尸體上,拉起洋車,飛快地穿過胡同,再拐進了一條小巷。

基本上都是按著黃大哥的演示做的,程序上應該沒出mao病。王二柱跑得很輕快,夜間的涼風吹在臉上,說不出的愜意舒服。

從第一次冒冒失失的殺人奪槍;到熱血上頭,不加考慮地射殺鬼子,然后象老鼠似的被鬼子追趕,卻被黃歷搭救,很輕松地脫險;再被黃歷悉心指導,懂得如何殺人逃脫。王二柱這個原來天津的小混混兒,已經不知不覺成熟起來。算一算,他已經殺了好幾個人,如果腦子夠靈活,也能夠總結出不少的經驗。而黃歷的傳授,更是加快了這一進程,一個以殺鬼子漢奸為職業的家伙就這樣出現在了北平城里。

屠鬼王,這個兇悍的名號從這一夜橫空出世,并且越來越響,給鬼子漢奸帶來的無盡的噩夢,讓他們感到心驚膽戰,寢食不安。但這不是王二柱一個人的專利,黃歷和抗團在執行格殺令的時候,也將以屠鬼王的名義進行,這是一種策略。就如同后世的恐怖組織,在每次組織行動后,一般都會鄭重聲明,表示對事件負責一樣。

第二百二十三章突破口?

刺殺日寇的格殺令一經下達,各地軍統都把行動重點轉向對日寇的刺殺。淪陷區軍統特工格殺日寇的行動,雖然沒有正面戰場那種轟轟烈烈,但在嚴酷的斗爭環境里,能夠滿懷對中華民族的熱愛,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不顧個人安危,奮勇殺敵,他們用自己的勇氣和鮮血,讓日本人知道,反抗并沒有停止,他們的統治也并不是牢不可破。

重慶大公報則以類似于《孤島槍聲,日寇又死一名》、《古都血戰,日寇遭受重創》等等標題,對格殺日寇的戰果予以大力宣傳,儼然將行動者視為替天行道的當代奇俠。

上海、武漢、北平、天津、南京、開封、廣州……各地軍統特工的突然行動令日寇措手不及,日本鬼子的驕橫和大意終于嘗到了苦果。士兵迭遭刺殺后,各地駐軍司令部才急匆匆地布命令,提醒日本士兵保持警惕,不要單獨行動,以及其它一些注意事項。

但令日本人感到震驚的還不只是他們統治區內反抗力量的大量存在,而是在上海、南京、天津、北平等地6續出現了以無聲手槍刺殺日本現役軍人的案例。其中,尤以上海、天津最為嚴重,案例也在不斷上升。以至于日本情報部門出驚呼,稱“支那以藍衣社為的特工組織已經得到了某大國的技術,擁有了犀利而無聲的殺人武器。”云云。

黃歷的消音器曾經讓軍統研究過,在秘密仿制后,終于偷運至淪陷區,在這場關鍵性的行動中揮了巨大的作用。由于偷運武器并不容易,并且需要提供相應的槍支,便只有上海、天津兩個情報站獲得了能夠進行行動的數量。而北平抗團,雖然只屬于軍統的外圍組織,但依靠黃歷的能力,卻獲得了足夠的殺器,也便日益在行動中展示出了實力。

日本憲兵隊隊長龜田“啪”的一下將手中的情況報告摔在桌上,又憤恨地在上面捶了兩拳。北平的抗日分子越來越膽大,行動越來越嚴密,昨晚竟然潛入煤渣胡同的憲兵駐地,待憲兵熄燈休息后,向寢室投擲手榴彈,待憲兵逃出時,又遭到隱蔽于暗處的神槍手的準確狙擊,被擊斃十余人。隨后襲擊者向北撤退,引誘聞聲趕來的巡邏隊追趕,在路上引爆了大型炸彈,使巡邏隊死傷慘重,再無力追擊。

“屠鬼王!”龜田的眼睛射出了兇光,盯著桌上的小木牌,這個名號已經在北平傳開,并且越傳越神,身高過丈,眼似銅鈴,殺人如麻,刀槍不入,對民間這些夸張之辭,龜田不屑一顧,這不過是支那人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但龜田雖然相信這個所謂的“屠鬼王”也是普通人,但對于這個神出鬼沒的家伙,他卻絲毫不敢大意。而且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想在偌大的北平城找到一個人,不亞于大海撈針。

前段時間對于中國特務的清洗和審查,令日本情報機關正常的偵察工作受到了極大的影響,這里也包括憲兵隊。而劉富川作為潛伏在燕大的臥底,雖然力圖表示積極,但還未被抗團所看中,他也只能憑觀察和猜測來判斷誰比較仇恨日本人,可這要想成為真正的突破口,還需要時間。

幾次大搜查,因為沒有可依據的線索,都是無功而回,這也讓龜田感到疑惑,他懷疑北平的偽警察已經不可靠,事先給抗日分子通風報信兒,但又不可能完全替換他們,而改由日本兵來維持治安。

龜田感覺到了自己工作的艱難,對于幾次日軍被殺案的偵破沒有頭緒,目擊者倒是找到了兩個,但龜田很懷疑依據他們對兇手的描述,中國人是向著中國人的,他們可能會描繪出與兇手截然不同的形象,使得日軍亂抓,卻又是不得要領的抓捕。

“報告。”隨著響亮的喊聲,一個軍官推門而入,將手中一份電報遞給龜田。

龜田伸手接過,展開細讀,陰沉的臉上有了些暖意,點了點頭,說道:“明天上午九時,你帶人去火車站,天津憲兵隊有一名重要人犯要移交給我們,你要將他安全地帶到這里。”

“哈依!”這個軍官一個立正,轉身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龜田一人,他不由得放下了矜持,露出了笑容,天津憲兵隊抓捕到了軍統天津站的一名特工,據他的口供聲稱,他是負責與軍統北平站聯絡的交通,曾三次來過北平,知道兩個北平的聯絡點。

很好,真是及時雨啊!龜田判斷北平的這些行動應該是由軍統組織的,這幾次刺殺行動從手法上看,非常專業,槍打得準,撤退有路線,這個作為一個套路來講的話,應該是訓練有素的人干的。而從目前掌握的軍統情況來看,在平津確實有大量的潛伏人員存在,而且具有相當的行動能力。

希望通過這個聯絡員能抓住軍統北平站的線索,再順藤摸瓜,將他們一網打盡,龜田憧憬著,想象著,目光又落到了桌上的小木牌上。屠鬼王,就讓我們進行真正的較量吧!看看到底鹿死誰手。

龜田在為終于得到了可能的突破口而感到欣喜若狂,黃歷卻在此時與抗團的幾位領導人物產生了意見分歧,他越地想在不久后出城,與程盈秋所在的小分隊會合,或是并肩作戰,或是帶著程盈秋另投他處。

真實的敵后情報工作環境之殘酷,斗爭之艱苦與小說電影完全大相徑庭,容不得一個特工多次顯示身手,那幾乎肯定給他帶來滅頂之災。即便是佐爾格這樣的傳奇人物,只是因為情報遞得急了一點,也無法逃脫逃被捕殺的命運。所謂特工的浪漫,純粹是好萊塢的夢囈。

黃歷與抗團領導的分歧便在于此,他是冷靜的,也是謹慎的,在給予日軍重大打擊后,他傾向于見好就收,暫時低調行事,隱蔽待機。而抗團領導卻因為勝利的鼓舞,要趁熱打鐵,做出更大的成績。

第二百二十四章送給凌雪的信

報國的熱情可嘉,而且幾位抗團的領導人物都視死如歸,以殉國為最高的光榮,黃歷無法說服他們。而且,他又接到了天津曾澈傳來的消息,請他去天津一趟,有重要的行動需要協助。

該與曾澈面對面好好談一談了,黃歷在這之前曾提出留在游擊隊,好與程盈秋在一起。但被曾澈拒絕了,那時的他還沒恢復記憶。現在,他已經少了那種報國救民的大理想,因為他知道沒那個能力。雖然他有著歷史的記憶,但卻沒有改變歷史車輪的能力。

不知道那封信送沒送到凌雪的手里,就算她是個糊涂的女人,象個孩子似的玩的不亦樂乎,但黃歷還是覺得有義務讓這個行事不通過大腦的家伙,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

這些自以為是的日本人,弄來的衣服樣式太鄉巴佬了,慕容凌雪毫不客氣的咒罵著她的合作伙伴。她在這里呆得愈久,心里愈加迫切的想返回自己原來的世界,她為此做著準備,鉆石珠寶是她能想到的最有用的東西。但這一切都要等四哥,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想到回去的辦法,從而結束這里該死的一切。

也真該去新地方來些刺激了,在這個破房子里呆的時間夠長了,慕容凌雪倒了一杯酒,輕輕抿著,把深不可測的目光落在了正恭謹立在一旁的年輕設計師身上,日本人,長得有些象木村拓哉,還算順眼,她點了點示意他繼續。

設計師避開了她的目光,開口說道:“我翻閱了大量的世界各地明星的演出服裝,又查看了世界各地樂隊的演出服,專門為慕容小姐精制了幾套,您要看看嗎?”

“當然。”慕容凌雪坐了下來,指了指對面的沙,“你來坐吧。”

設計師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坐下,打開了文件夾,將設計稿遞給慕容凌雪并解說道:“小姐,您看,第一套以黑色為基調,大膽地配這幾種顏色使人出乎意料,而第二套則采用米色為基調,配戴這種帽子,別具一格的裝束會讓人耳目一新。”

慕容凌雪喝了口酒,說道:“在我見過的設計師中,你比較讓我滿意,你必須把設計與藝術溶為一體,設計出有極端特色的服裝,在與那個什么,對,李香蘭同時出場時,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是,小姐,我會讓您滿意的。”

“是嗎?”慕容凌雪站起來,含著笑走過去,頭巧妙地在設計師耳邊擦了一下,“我最近要去參加一個盛大的晚宴,你要為我設計一套女裝。”

“好的,小姐。”法國香水味撲進了設計師的鼻孔,他有些局促。

“你會量尺寸嗎?”慕容凌雪仰起頭,半睜著眼,姿勢很嫵媚。

“我會的,小姐。”

“那你還等什么?我想做一套特別緊身的衣服。”慕容凌雪看著設計師拿出軟尺,她脫去了外衣,一套透明的絲質套裙生動地勾勒出她性感有余的身材,她的領口開得極低,高聳的胸部能勾引起任何男人的情玉。

一股壓制不住的熱流直沖設計師的腦門,他想如果他不是男人該多好。

“我準備好了,你可以量了。”慕容凌雪很平靜的說道。

設計師控制著自己,竭力不去看慕容凌雪1uo露的部位。他覺得:要是再看一眼,他肯定會被點燃。他量著她的手臂、肩……,他小心翼翼,生怕碰到慕容凌雪的肌膚。

輕輕的敲門聲傳來,一個女傭走了進來,恭敬而又敬畏地說道:“小姐,有您的一封信。”

“放在桌子上吧!”慕容凌雪隨手揮了揮,眼睛瞟了設計師一眼,設計師的心急促地跳了幾下,拿著皮尺慢慢湊了過來。

信被女傭輕輕放好,慕容凌雪隨意地掃了一下,目光便停住了,眨了眨眼睛,轉身走了過去,信封上象涂鴉似的畫著一個胖乎乎的小動物,帶著一個小圍脖,眼睛大大的。

這——慕容凌雪有些難以置信地拿起了信,設計師呆呆地站著,分明聽到了慕容凌雪倒吸了口涼氣。

“混蛋,混蛋,你腦子進水了,竟然和日本人攪在一起,我要踢你的屁股,踢得你哇哇亂叫。唉,沒知識真可怕,你不知道日本人叫什么嘛,你不知道你在當漢奸嘛,沒學過歷史,還沒看過電影啊!你給我老實地呆在上海,好好賺錢,都換成鉆石、寶石、黃金,哦,黃金不要,太沉了,不好拿。等我有空兒了就去找你,要是不聽話,算了,那咱們就永遠不要見面了。”

林明,落款是林明,慕容凌雪睜大了眼睛,使勁看了看,沒錯,她不由自主地急道:“別,我聽話,你得帶我走啊!”

“慕容小姐,您在說什么?”設計師疑惑地問道。

慕容凌雪沒有理他,而是再次看了一遍信,不由得翻了翻眼睛,日本人,現在又叫日本鬼子,我當然知道。漢奸?切,我只是覺得好玩兒,哪有那么嚴重。不過,既然你這么看重這件事,我就做出個姿態來,讓你能快點來找我吧!

想到這里,慕容凌雪的嘴角抿了抿,露出幾絲有些冷酷的笑容,招呼著設計師上來量尺寸。

貼近了慕容凌雪,設計師又聞到了那醉人的香氣,心跳得快了幾分,手腳也慌亂起來。

“你量尺寸的順序有些混亂!”慕容凌雪輕聲說道。

“對不起。”設計師有些忙亂,他開始量她的腰圍,然后是tún圍,他始終記不起那尺寸到底是多少,于是他又量了一次。

“你忘了量胸圍了。”她提醒道,象在嘆息。

“是,小姐。”設計師說道:“對不起,小姐,我常常愛遺忘。”

“你是第一次給女人量尺寸嗎?”慕容凌雪的語氣中似乎沒有責備的意思。

設計師為這種寬容而感動,趕緊解釋道:“不,但這是我第一次為一個凡脫俗的中國女人量尺寸。”

設計師把軟尺從慕容凌雪的后面圍過來,在俯下身去的時候,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他的眼前一片白,白得耀眼,順著白閃閃的深不見底的rǔ溝往下移,那是一座白色的墳墓。所有的男人一旦落下去,肯定再也不愿起來,在那里安眠,永不想輪回。設計師感到頭熱,口干舌燥,他想喝水。當他把軟尺丟掉的時候,他感到自己的手碰到了慕容凌雪酥軟的胸部。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或者說慕容凌雪的默許給了他勇氣和力量,設計師抱住了慕容凌雪,手在慕容凌雪的身體上留連攀沿著……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讓設計師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慕容凌雪臉上帶著厭惡的表情,她把設計師的情緒調到最高,然后再用最溫柔的聲音,最殘酷、尖刻的詞語羞辱他、折磨他。直到這個年輕人痛哭起來,捂著臉沖了出去。

酒精是鞭子,情玉是獵槍,你必須要頑強的抵抗。慕容凌雪用隨心所玉的游戲把這個日本設計師置于尷尬、難堪的境地后,感到非常得意。她揚著手里的信,使勁喝著酒,大聲而興奮的笑著……

殺人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說起來,人的身體真的十分脆弱,對于黃歷這樣經過嚴格訓練的人來說,只要輕輕一下,便足以致人于死地。在殺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沒有偉大和渺小之分,一顆子彈命中了太陽穴,不論這個人是一國之君還是一個看門人,結果也完全一樣。但殺人不是炫耀你的手段,而是你的目的。黃歷深知這一點,也希望別人能認識到。

“有張有弛,有高插o也必然會有低谷。”黃歷語重心地對王二柱說道:“你呢,也要懂得這個道理。現在已經出了名,你就不必那么連續的,不間斷的繼續下去。可以歇一歇,仔細觀察,用心琢磨,然后再找最合適的機會,最合適的目標下手。”

王二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對黃歷的話,除了罵康小八的之外,他都贊同,都同意,黃歷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象康小八一樣不可動搖。

“好好練槍法,還有,去天橋看把式,也能學到點東西,那招什么哪咤探海,打架管用,殺人還差點。”黃歷拍了拍王二柱的肩膀,笑道:“有錢了,也別象個暴戶似的太招搖,讓人告,你就只能去吃牢飯了。”

“這個我懂,叫財不露白。”王二柱難得地記住了評書里的一句話,看樣子挺自豪。

“得,你回去吧,我該走了。”黃歷想了想,也沒什么可交代的了,便走到路旁。

“黃大哥,一路走好。”王二柱拉起車把,順著土道,向城門的方向跑去。

什么話,一路走好,這象是對要砍頭的犯人說的。黃歷皺著眉頭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沒知識真可怕,太可怕。

不遠處,李倩心站在樹下,望著黃歷,天津,要去天津看看如何安定下來,可自己的心情為什么如此矛盾,既帶著幾分憧憬,又有幾分害怕。

第二百二十五章美國佬的想法

在秋天冷漠的天空下,遼闊的田野寂靜無聲。炎夏已經悄悄地溜走了,農忙后的田野,留下一片凄涼的景象。一眼望去,全是光禿禿的麥茬,看不見麥捆和麥垛。成熟了的玉米憂郁地出沙沙的響聲,成群的麻雀不時象一片烏云似的從地里騰空而起,又象下雹子似的紛紛散落。

北平到天津,坐火車也就幾個小時,但黃歷卻選擇了乘坐詹森的汽車。因為在火車站,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來往的旅客,對特務來說,即便你毫無破綻,但只要看著可疑,或者不順眼,就有可能被帶走審問。他們不管你是確有嫌疑,還是老實規矩的旅客。上了火車也未必安全,警察和特務們在火車上的盤查次數會達到讓正常人感到厭煩的程度。況且正常離開北平,還要去辦離境手續,限期而回。北平已經是一個大監獄,進來或是出去,都很不容易。

“這回英國佬又有麻煩了。”詹森一邊開車,一邊有些幸災樂禍地笑著說道,“剛剛在慕尼黑通過出賣捷克而得到了暫時的和平,但在亞洲,日本人卻步步緊逼,租界是他們最后的臉面了。”

英美關系一直存在著明爭暗斗,對英法德意四國腦的慕尼黑陰謀,美國總統羅斯福是看得很清楚的,并且開始調整外交政策,開始做輿論準備。因為通過慕尼黑協定,羅斯福和赫爾知道,大英帝國再也不是世界上最大的安定力量了,因為英國的軟弱性已經在慕尼黑暴露無遺。英國艦隊固然還安然無羌,可是萬一法國淪陷,英國人困守本島,“地理政治的引力中心必然西移”。

希特勒已經直認不諱,最后目標是征服全世界,德國間諜在阿根廷也已大肆活動。羅斯福知道,為他自己這一代人乞求和平是做得到的,可是代價未免太高。到了下一代,美國就只能孤軍作戰,危乎殆哉了。

但美國人看問題愛簡單化,所以,關于外交政策和本國所受的威脅,沒有運用理智來好好辯論。英國人的安全全靠捷克在蘇臺德區設防,張伯倫看不到;美國除海洋外還需要屏障,美國人也看不到。但最近的民意調查顯示,美國國內的孤立情緒有所衰減,有百分之六十五的人贊成抵制德國;百分之五十七要修訂中立法;百分之五十一預料1939年歐戰會爆;百分之五十八認為美國會參加歐戰;百分之九十的人說,一旦美國被侵略他們就參加抗戰;但是只有百分之十的人表示,即便美國不被侵略,他們也愿意打仗。

隨著歐洲局勢的緊張,羅斯福現在想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除了向德國總理府拍一些空談原則的電報外,他還能做好些事情。他公開說,美國是一個沉睡的巨人,可是現在已經醒過來了,侵略者還是當心一點吧。但是德國元照樣對總統不客氣,說羅斯福是“詭計百出的猶太人”,還說“羅斯福夫人的模樣很象黑人”,可見“是個雜種”。

德國國會崇拜希特勒,但美國國會卻聯合起來反對羅斯福,使得羅斯福即便想修改一下中立法也困難重重。羅斯福要求希特勒保證不進攻弱國,希特勒果然在國會里嚴肅地保證,絕不進攻美國,弄得“那些大腹便便的議員們放聲大笑”。而美國國會領袖卻認為這是羅斯福在自取其辱,并且毫不客氣地否決了修改中立法的意向。

羅斯福的目光遠大,卻受阻于目光短淺的大多數美國人。由于孤立主義盛行,現在美國的6軍兵力還趕不上波蘭,《時代》周刊曾評論說“按歐洲標推,美國6軍只能算是拿著氣槍玩的幾個小把戲。”

“歐洲大戰的危險越來越明顯,貴國能避免參戰嗎?”黃歷明知故問地說道,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但他想知道美國的情報機關是如何判斷的。

“實際上——”詹森停頓了一下說道:“如果再來一次世界大戰,美國不可能置身事外。但現在,我國的孤立主義情緒使得政fǔ很難做出太激烈的反應。”

黃歷淡淡一笑,說道:“時間的推移,事態的變化,個人的思想行動,有時會無形中影響甚至全部破壞某種輿論,而表面上卻看不出什么變化。當然,也許一次巨大的震動,會更好地使事情生根本的轉變。”

詹森想了想,試探著問道:“你是說日本?”隨后又搖著頭說道:“不會,不會,我國還未采取刺激性的政策,他們不會喪失理智。”

黃歷冷笑,美國政fǔ天天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大西洋形勢的展,對太平洋最多不過是偶爾瞟一眼。在羅斯福看來,亞洲問題是個道義問題。日本人是侵略者,當然應該撤兵回國;不過他認為希特勒才是國際和平的主要破壞者,但美國不愿在東西兩線同時作戰。對于日本,他始終是想談判解決,直到喪失理智的日本人在珍珠港給了他沉重的一擊。

美國佬也不是好東西,黃歷很惡意地希望日本人早一點瘋狂,給美國人一個記憶深刻的教訓。美國人由于種種因素,包括民族沙文主義,從沒把日本人放在眼里。那些委瑣可笑的矮子,戴著厚眼鏡,一嘴暴牙,兩條羅圈腿。在美國,誰都知道美國可能跟日本打仗,卻沒有人真的信它;一方面認為不可避免,一方面又覺得未免荒唐。

在黃歷有些撇嘴,詹森便以一個美國人的錯覺評論起日本兵來,“你看看他們,看上去活象用牛皮紙胡亂卷起來的包裹,又臟又縐,隨時有可能散開來。他的綁腿不整,軍衣肥大,褲筒寬松,羅困腿短得可笑。這些日本猴子絕不是美國兵的對手,一個身輕力壯的美國兵可以打垮十個日本小鬼。”

吹吧,吹吧,日本兵的形象給了你們錯覺,而錯覺一旦形成就不易消除。那些穿著黃色軍服的日本兵,看上去雖然窩囊,打起仗來卻絕非等閑。他們都是神槍手,一千碼內彈無虛。他們每人帶四百子彈(比美國步兵多一倍),五天的軍糧,那就是魚干和大米。他們絕對不怕死,因為他們從小就受到這樣的教育,為天皇而死是無上光榮。此外,他們所倚仗的武器裝備,也令人生畏。珍珠港之役后,美國佬就會現,不但日本的軍艦比美國的航快,火力強,魚雷性能好,就連日本空軍的質量,美國也無法望其項背。川崎式、三菱零式、中島,每種都比美國當時能夠升空的同類飛機強。

而輕視的另一個極端就是極端的畏懼,等到日本兵橫掃東南亞,將英美軍隊打得潰不成軍時,種種難以置信的傳聞便不脛而走,說什么日本的“猴子兵”就象“人猿泰山”那樣,能抓住樹藤象蕩秋千那樣從一棵大樹跳到另一棵,行走如飛,難以抵擋。

想到這里,黃歷不由得笑了起來,人猿泰山,想象也太豐富了吧!這時,他覺得坐在旁邊的李倩心的身子在抽動,那不是在笑,而是在干嘔。

“停車!”黃歷立刻意識到出了什么問題,暈車,李倩心暈車了。

車子停下,李倩心踉蹌著走到路旁,嘔吐起來,黃歷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她身后,輕輕捶打著。

好不容易停歇下來,黃歷掏出手帕遞過去,李倩心喘著大氣,擦干凈臉上的淚水和鼻涕。

“沒想到你暈車,是我疏忽了,來之前應該詢問一下你的意見。”黃歷有些抱歉地說道:“而且,我實際上是不應該帶你一起走的。”

“不,不怨你。”李倩心搖了搖頭,說道:“是我非要來的,我也不知道會暈車,以前坐火車沒事的。”

“火車和汽車是不太一樣的。”黃歷解釋道:“這樣吧,你不要再向車外的景物看,睡覺,睡覺是最好最有效的防暈車方法。”

“睡覺?能行嘛?”李倩心疑惑地問道。

“行,當然行。”黃歷很有把握地說道:“我給你按按穴位,也會有一定的作用。”

“那,好吧!”李倩心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重新上了汽車。

黃歷用大拇指掐在李倩心的內關穴上,并讓她仰靠著閉上眼睛,詹森也有意識地減緩了車。

“很累了,你很累了,眼睛越來越沉……”黃歷緩慢地重復著,象對著一個嬰兒唱搖籃曲。李倩心覺得黃歷溫暖的大手給她帶來了一種安全舒適的感覺,而且那種讓她聽起來特別放松的話語就在耳旁,不一會兒,她便感到睡魔襲來。

睡著了,黃歷輕輕吐出了一口長氣,隨著車子的顛簸,李倩心的頭歪了過來,枕在黃歷的肩頭。黃歷輕輕伸手,挽住李倩心的腰,使她的身體能夠更舒服一些,并且能盡量減緩汽車慣性對她的沖擊。

第二百二十六章租界問題

詹森抿了抿嘴角,他也是一個有相當經驗的特工,從李倩心的呼吸中便能判斷出她已經睡著了。猶豫了一下,他開口低聲說道:“黃先生,到了天津,我想請你幫一點小忙。”

“你說。”黃歷怕吵醒李倩心,說話簡短而輕微。

“我要去見一個情報販子,但對這個人我并不了解。所以,我想請你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詹森說道:“泰麗曾和我講過,你的身手是一流的。當然,酬勞也是必不可少的。”

當保鏢?黃歷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腦海里卻在急轉動,情況不明,他要做出判斷還需要更多的資料,“這個情報販子的情況,你能否說得詳細一些。”

“一個朝鮮人,住在日本的朝鮮人。”詹森想了一會兒,說道:“他說能提供日本海軍在港口駐泊的情報。”

黃歷聽到詹森的話,第一反應便是認為這是一個圈套,但現在距離珍珠港事件的時間還太早,日本人搞這個,也有點不可置信。那么這家伙就是一個騙子,騙美國佬的錢。因為美國最忌憚的便是日本人在太平洋上的海軍力量,這個情報足以釣起美國佬的胃口。

見黃歷沒有應聲,詹森停頓了一下,聽到李倩心的呼吸依舊平穩,便又繼續說道:“據我們的情報,這個朝鮮人與在滿洲進行活動的反日武裝似有聯系,既然他憎恨日本人,那么出賣情報,也就可以自圓其說。”

“好,如果我有時間,可以作為你的隨從去與這個人會面。”黃歷輕輕點了點頭,說道:“至于酬勞,還是算了,只希望我們的合作可以更加緊密。”

“非常感謝。”詹森微笑起來,“只是以防萬一,應該沒有危險。即便是個圈套,要殺我這樣的人,他們也沒有理由。”

李倩心輕輕地哼了一聲,黃歷淡淡一笑表示贊同,車內安靜下來。

天津淪陷后,抗日人士便開始利用租界的有利條件,不斷對日軍及漢奸分子進行制裁和打擊,這讓日本人很是不滿。日本天津防衛司令官本間雅晴(第二十七師團長)便宣稱:“英法租界是抗日分子陰謀活動的策源地,為各種暴力行動的避難所。”并警告“庇護暗殺犯人,是對日軍的間接敵對行為,是對東業新秩序建設的挑戰”。

每次案件一,偽天津政fǔ便會要求英租界工部局警方在限定的期日嚴緝引渡暗殺案犯,在最短期間切實改善治安狀況,并提出“天津公署警察局”官警隨時可進入英租界,與工部局警方共同搜查兇手的要求”。同時日本占領軍一方也私下說服英租界當局。表示日本憲兵隊愿意提供幫助,雙方共同搜索暗殺案犯。

但英國方面卻采取不協作態度,施展英國人特有的老練、圓滑的外交術來交涉。于是更多的抗日愛國分子躲進了英法租界,日本警察署、憲兵隊、駐屯軍都束手無策。

第二百二十七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現在,日占領軍方面認為,以文字的外交交涉手段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必須采取其他有效的手段。

就在日本各方都在攪盡腦汁想辦法的時候,與川島芳子明爭暗斗的中島成子卻感到,這是一個增加自身名望、全面壓倒川島芳子的絕好機會。她領命以后積極籌劃,決定用綁架的辦法,以英法兩國重要人物的性命相要挾,迫使英法兩國就犯。實施這個計劃的是她最得力的中國搭檔、土匪頭子東耀華,他們經過偵察選擇后,綁架了英國工商會議所會長戴奧特,然后躲進了日本的勢力范圍。

人質在手,待價而沽,中島成子的算盤打得很精,她要英法兩國向日本方面提出談判要求,以求日本人“解救”戴奧特來達到開放租界的止目的。

其實,中島成子的這個計劃是很不成熟的,一個國家的既定政策是不會因為某個人的生命而改變,即便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否則,有樣學樣,一個國家的重要人物何其多也,那政策豈不是朝令夕改,全無定數。

但這個計劃所選的時間卻是不錯,隨著歐洲局勢的嚴峻,英法政fǔ越來越專注于歐洲強敵——德國,在亞洲的力量明顯是擺樣子的,并不足以與日本對抗,也害怕日本采取強硬行動,使得他們兩面樹敵。于是,這個并不精妙的計劃便具有了成功的可能。

盡管黃歷還不知道曾澈急急忙忙要他到天津的真正原因,但戴奧特被綁架的事情已經見諸于報端,他猜想此次赴津很可能就與此有關。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情是日本人干的,但日本人為了虛偽的面子卻還要戴著遮羞布。好吧,抗日分子以英法租界為避難所,而英法政fǔ卻采取不合作態度;那么,綁架戴奧特的暴徒藏在我們的勢力范圍內,我們也可以不加緝捕,甚至是予以庇護,就象你們所做的那樣。

很簡單的布局,很簡單的思考,但越是簡單,也就越不容易破解。

先,要解救戴奧特,這也是最簡單的破解辦法,但一是要偵知到關押人質的地點,這就相當不容易;再者,在嚴密的看守下,如何在日本人的勢力范圍內把人救出來,就更是困難的事情。

黃歷微微閉上了眼睛,腦海里急轉動,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既然日本人希望以這種方式來迫使英法妥協,那戴奧特就只是第一個,而不是最后一個,靠被動的解救顯然不是有效的辦法。一次,兩次……即便軍統和抗團疲于奔命,也無法應付接二連三的類似事件。

李倩心慢慢醒了過來,微微睜開眼睛,從汽車前面的鏡子里她看到了令人羞郝的情景,她的頭倚在黃歷的肩膀上,黃歷眼睛微閉,挽著她的腰,似乎睡著了。這情景是那么溫馨而暖昧,象是一對情侶相依相偎,沉浸在甜蜜的溫情之中。

她的手還在黃歷的大手里,雖然黃歷已經停止了掐按穴位,可李倩心卻不想動,手不想動,頭不想動,身體也不想動,好象她就應該這個樣子,她能聽到黃歷那穩定的心跳和悠長的呼吸,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男人味兒。她閉上了眼睛,現在的世界,就是這略顯狹窄的汽車后座,一個男人,睡在她的身邊。

可憐的姑娘,雖然屢經磨難,但依然有著自己的希望和幻想,其實也很簡單,不過是想有個人愛她,疼她,不輕賤她。不管是丑是俊,是富是窮,她都愿意跟著這樣一個男人去過日子。死心塌地的,絕無二心地和這樣的男人長相廝守。偏偏老天讓她遇見了黃歷,在風塵之中她見過了各種各樣的男人,也就厭惡很多俗氣淺薄的家伙,但卻被與眾不同的黃歷所吸引。

李倩心曾經勸慰過自己,黃大哥是有妻子的人,而且看起來很恩愛,自己是不應該胡思亂想,橫插一腳的。但奇怪的是,她越想躲避,又越想和黃歷呆在一起。一種明知不妥,卻很想試試的大膽與迷惑緊緊地捉住了她的心。就象小時候偷偷地背著父母淘氣,害怕,可心中跳著要去試試,象有什么邪氣催著自己似的。這個時候,李倩心又有些埋怨黃歷的妻子來,為什么不留在黃大哥身邊好好照顧他,有了這樣一個好男人,卻不知道珍惜……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黃歷驀然想到了這句話,嘴角一抿,浮起了幾絲冷笑,如果此行真是關于戴奧特之事,那就狠狠地搞一下日本人,不管是否能夠成功,總要讓日本人顏面掃地,暴跳如雷。

有了主意,黃歷心中高興,手便不由自主地握了一下,隨即又意識到不妥,仔細聽了聽,李倩心似乎還在睡著。但黃歷卻覺察到她已經醒了,呼吸的節奏有了此些的急促,然后又恢復過來,但與睡著時卻又不一樣。

這丫頭,在裝睡。黃歷覺得好笑,不禁起了惡作劇的心思,輕輕捏弄起李倩心的小手來。

這小手,又嫩又滑,還有點嬰兒肥,摸起來真舒服。黃歷輕輕捏摸著,逐漸加大力度,然后又壞壞地撓了撓她的手心。

慢慢的,李倩心感覺到了異樣,心跳快了起來。黃歷那男性的大手,帶著些許繭子的手,握得她的小手有些痛。然而這痛是滿足的,是她期待的。那好久以來積壓在她心上的不敢放開的情感,仿佛忽然化開了,噴射出燦爛而快樂的火花。

對于正處于敏感階段的李倩心來說,黃歷的每個聲音,嘴唇、眼色和手的每個動作都有著不可言喻的意義。這意義包含著對她的憐愛——溫柔的憐愛,許諾、希望和讓她所不能不相信的,使她能感到幸福的愛情。

癢癢的,撓在李倩心的手上,卻直象撓在她的心里,她動也不動,只希望這感覺永遠存在,這到天津的路永遠也走不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假戲真做

天津,對于黃歷來說,是非常熟悉的!相隔這么長時間,原來日軍炮火摧殘的痕跡已經有很多看不見了。但平坦的柏油路,還有著些許坦克履帶軋出的深溝,海河北岸的原河北省政fǔ,那一片宮殿式的高大房屋,還是一片瓦礫,訴說著被占領的悲哀。

到了天津,進了公共租界,黃歷與詹森約好了聯絡方式,便領著李倩心向七十四號路樂慶十二號走去,準備與曾澈接頭。

李倩心在車上被黃歷逗弄了一陣,心情還未回復,只是想到黃歷原來所說的計劃,到了天津,便會把她安排到找好的房子里,讓她自己收拾或添置東西,等黃歷辦完事情,再把小桃送來。這算什么,這個家伙以為把自己安排好,就算兩不相欠了,可自己的心,卻要失落傷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平復。

不行,不行,得找個借口留在他身邊,從他的舉動看,他并不討厭自己,否則為什么對自己那么好,還撓自己的手心。想到這里,李倩心覺得有種清甜的情味涌到心頭,不由得抿起了嘴。

太陽已經落山,夜幕行將降臨,黃歷突然有種針刺的感覺,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注視著他。他不是很確定,但一貫謹慎的性格使他不得不做出相應的舉動。他放慢了腳步,等李倩心和他走個并肩的時候,他很自然地伸手攬住她的腰,親昵地問道:“甜心兒,穿過這條小巷,就是一家西餐館,味道相當不錯,咱們吃完飯再去旅館!”

李倩心稍愣了一下,看著黃歷不易覺察地眨了眨眼睛,她是一個聰明的姑娘,在風塵中打滾,察顏觀色、隨機應變的能力非常強,立刻笑了笑,柔聲說道:“我還真有點餓了,聽你的,親愛的。”

黃歷很贊賞她的反應,笑著在她耳旁說道:“有些不對勁兒,咱們配合一下,先離開這里再說。”

“呵呵,你可真壞。”李倩心格格笑著,象一個處在愛戀中的女人在撒嬌,她的聲音卻能讓人聽見。

黃歷越來越佩服李倩心了,兩人不時笑著低語,象一對親密愛人般走過樂慶十二號,穿過了這條巷子,走進了不遠處的西餐廳。

兩個人還不能放松,因為黃歷現有人盯梢,借著親密耳語的空兒,他告訴了李倩心,“有人盯著咱們,別回頭看,裝作沒事兒的樣子。”

李倩心一點也不擔心,相反,她很喜歡這種感覺,和黃歷象情人般的相處,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黃歷在逢場作戲,她卻是全身心的投入。

出了什么事情?黃歷臉上沒表現出緊張和恐懼,但腦海里卻在急轉動,如果說天津這邊出了狀況,曾澈應該通知自己,或者——,對了,這可能曾澈不知道自己是臨時搭詹森的汽車來天津,還以為是坐火車,要通知也是派人在車站等候。差不多是這樣,沒有手機、網絡的時代,通訊就是麻煩。

想通了關節之后,黃歷也就放松下來,和李倩心笑語殷殷,不緊不慢地享用起晚餐來。至于外面的跟蹤者,就讓他站著挨累喝風吧!

喝了杯葡萄酒,李倩心臉上因為興奮而現出的紅暈顯得更加鮮艷了,而且蔓延到了耳后頸間。說這紅象蘋果,蘋果哪有這般靈活?說象霞彩,霞彩又哪有這樣凝煉?她的眼睛不時地望著黃歷的臉,望著他的嘴,望著他的眼睛。在她勇敢而熱切的注視下,黃歷有些羞愧,并感到了一絲局促。

對于天津,黃歷還是熟悉的,他在天津住過一段時間,由于工作的原因,記憶過天津的街道布局。外面那個盯梢者還在執著地等著,那他們就只能繼續裝下去,直到打消他的懷疑。離這間西餐廳不遠就有一間中檔的旅館,看來也只有到那里住下才能自圓其說,否則為什么不坐車,而是步行從樂慶十二號走過。

吃過晚餐,黃歷和李倩心走出了餐館,這次李倩心注意到了電線桿后頭一閃而過的人影。走在街道上,她又偷偷取出小鏡子,向后面瞄了一眼。

“那人還跟著咱們呢!”李倩心低聲說道。

“嗯,狗皮膏藥,還真是粘上了。”黃歷冷笑道:“前面有家旅館,咱們先住下,這家伙要是有能耐,就在外面守著吧!不過——”黃歷有些玉言又止。

“開一個房間吧,別惹人懷疑。”李倩心很自然地說道,她的聰明倒使黃歷免除了一次尷尬。

這是一家猶太人開的旅館,黃歷和李倩心進去,在柜臺上開了房,便在侍者的引領下,直接進了房間。黃歷知道那個盯梢的肯定會隨后進來,到柜臺上打聽他們二人的情況,或者還繼續關注,或者就此退去,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還在哪里留有破綻。

侍者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了黃歷和李倩心,親密的姿態在外面是給外人看的,如今共處一室,別無旁人,兩人互相對視,一時倒沒有了話題。

黃歷拉上了窗簾,坐在李倩心旁邊,壓低聲音說道:“對不起啊,跟著我倒讓你受驚了。”

“沒有啊!”李倩心微笑著搖了搖頭,貼近黃歷的耳朵說道:“還是小心一些,隔墻有耳。”

比我還謹慎,黃歷咧嘴笑了,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但確實是微乎其微,這個時候,竅聽器都屬于高科技設備,更別提什么針孔攝像機了。不過,李倩心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萬一這隔壁真有人在偷聽呢!

李倩心看著黃歷,感情不自覺地在眼神中流露出來。這是什么樣的眼光?黃歷有些短暫的失神,他剛才見到的絕不是那種單純天真的眼光。這種連自己也有些心動的眼神,乘人不備,突然顯現出來,半是天真,半是未來的情愛,它那危險的魅力,絕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那是一種在期待中偶然流露的迷離惝恍的柔情。

被這種目光瞥到,很少能不惹起綿綿的夢想。是天真于無意中設下的陷阱,既非出于有意,李倩心也并不知道,那是一個以婦人的神情望人的處子。每一個少女都有這樣望人的一天,誰碰上了,就該誰苦惱,該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我,我去洗把臉。”黃歷不是什么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他躲開了李倩心的目光,有些慌亂地說道。

“等一會兒。”李倩心拉住了黃歷的手,提醒道:“馬上就送來熱水了。”

黃歷坐了下來,想抽回手,李倩心已經抓住了他的手指,挪近身子,凝視著他,呼吸有些急促。

兩個人的距離如此之近,身體的觸碰,氣息的交換,姿勢的曖昧,讓人不得不產生遐想。

燈光并不明亮,李倩心的臉象蒙了一層輕紗,她慢慢地抬起手,將黃歷那溫暖的大手捂在自己燙的臉頰上。

黃歷的嘴有些干,他下意識地tian了tian。手指輕輕摸過李倩心嫩滑的臉蛋,停留在她的肩膀上。李倩心緊盯著黃歷的眼睛,那里面有激情卻沒有吟邪,更多的是珍惜和欣賞。而那些腦滿腸肥的嫖客和自認為瀟灑的浪蕩公子的眼神里透出的卻是對女色的癡迷和占有,那讓她覺得討厭和鄙視,她就是喜歡黃歷這點,還有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深邃和感傷。

當女性對你的感情升華到準備以身相許的地步時,她便會丟開羞怯和一切警戒心,睜大了眼睛,靜靜地凝視著你,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含情脈脈的眼睛。法斯特教授說過,當一個人看到自己特別感興趣的事物時,瞳孔就會不知不覺地放大。女人睜大了眼睛凝視著心上人,或許就是基于這個原理。

姑娘少有的勇敢,讓李倩心只想和眼前這個男人再這樣多呆一會兒,就這樣手握著手,眼對著眼。她有些意亂情迷,微微地閉上眼睛,將紅唇送了過去。

灼熱而香馨的呼氣越來越近,如癡如醉的女人的粉面近在眼前,黃歷控制不住了,他猛地張開懷抱,將李倩心摟在懷里,將吻撒向李倩心的額頭,眼睛,臉蛋,耳垂,脖頸……李倩心感覺身體象飄了起來,暖暖的、濕潤的唇印讓她不由自主抱緊了黃歷的腰,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撞擊在黃歷寬闊厚實的胸膛。

當兩個嘴唇終于觸碰在一起的瞬間,李倩心的思維似乎轟的一聲變成了空白,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從鼻孔噴出的氣息異常灼熱。失神了足有兩、三秒鐘,然后她才做出了反應,雙手緊緊抱住了黃歷,笨拙的應和著黃歷,身體還有些顫動。親吻是用舌間去傳遞雙方的愛意,在糾纏之間融化一種叫愛的東西。黃歷先輕觸李倩心的香唇,然后輕輕嚙咬,再輕輕的吸shǔn。李倩心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唇齒微張,黃歷不失時機的撬開她的牙齒,將舌尖滑進她溫暖濕潤的小嘴里,亨受著那令人情動的嫩滑…………

第二百二十九章黃歷的潰敗

當,當,幾聲敲門的聲音響了起來,聲音不大,但對沉浸在甜蜜的兩人來說,卻顯得分外驚人。

兩個人分開來,長時間的熱情擁吻使兩個人都有些意亂情迷,李倩心雙腮插o紅,眼神迷離,還處在甜蜜的飄飄玉仙的夢幻狀態。

黃歷走到門口,問了一句,便打開了房門,一個粗壯的服務員拎著大水桶走了進來,在衛生間的浴缸里填上了熱水,偷偷瞅了坐在床邊的李倩心一眼,又看了看黃歷的臉,便退了出去。

這個服務員剛剛走到樓梯,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家伙便湊了過來,沖著他晃了晃手里的鈔票。

“嘿嘿,他們在屋里干那個呢!”服務員眼睛盯著鈔票,帶著意吟般的笑容說道:“那個女的滿臉通紅,男的呢,嘴邊還有口紅呢,我敲門的時候可能正啃得高興,馬上就要脫衣上床了。”

戴著鴨舌帽的家伙翻了翻眼睛,將手里的鈔票甩給服務員,轉身向樓下走去,邊走邊沒好氣地嘟囔著:“媽x的,一對狗男女,白浪費了老子的時間,還搭上兩塊錢鈔票。”

屋子里再度安靜下來,激情被打斷,使得黃歷的頭腦有些降溫,他撓了撓頭,有些苦惱。如果李倩心真是一個妓女,那倒好辦了,他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男人嘛,偶爾吃回腥,上帝也會原諒。可從剛才的反應來看,李倩心象是個雛兒,這便不好辦了,奪了一個女子的貞潔,總得有些說法,負些責任吧!這不象妓院里開苞,花些錢便可以心安理得的事情。

李倩心在風塵中打滾,看人是很準很透的。她見過有的姐妹被花言巧語所騙,最后落得凄慘的結局;也見過有的姐妹從良的是個不起眼的男人,遭人嘲笑,但卻過上安心的日子;她與黃歷相處不算太久,卻能摸清他的脾氣稟性,那是一個責任感很強的男人,把身子給了他,就總有個說法。好吧,就算是沒有說法也罷,在這紛亂的世道里,命都不知道啥時沒了,自己清白的身子又能保持多久,給了自己喜歡的男人,也勝過讓壞蛋奪走。

屋子里很安靜,李倩心胡思亂想著,她希望黃歷再來抱她,再來吻她,可她卻低著頭,勇氣或許在剛才消耗光了。

黃歷的腳步聲響了,李倩心的心隨著跳了起來,“那個——”黃歷走到跟前,囁嚅著說道:“剛才——有些沖動,對,是沖動,咱們應該冷靜,冷靜一下。你知道的,我是有家室的。如果你因為剛才我的舉動而生氣——”

“我不生氣。”李倩心抬起頭,眼中有一絲晶瑩,黃歷更感手足無措,英雄氣短,在女人面前,一個愛自己的女人的眼淚面前,他還硬不起心腸,這與殺鬼子漢奸是兩碼事。

李倩心突然站起身,撲進了黃歷的懷里,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眼淚灑在了黃歷的臉上,脖子上,這讓他沒法推開她。

“我不要什么,更不會逼著你給我什么名分。”李倩心喃喃地說道:“我愿意做‘新式妾’,卻不敢想天長地久,只要和你呆上那么一段日子,我就滿足了。可要是她不能容我,那我就馬上走,絕不會讓你難做。”

哪有這樣的好事,黃歷苦笑,這么做豈不是對不起兩個女人。

“要了我吧!”李倩心的話哀婉而誠懇,“我一直想把身子給自己愛的男人,雖然我是從那個臟地方出來的,可身子是干凈的,真的,你不相信可以試試。”

黃歷無聲地嘆了口氣,伸手撫摸著李倩心的腰背,這真是一個難以抵擋的誘惑,試試,不好吃還可以退貨,要是好吃就白吃。

說起來,黃歷的思維還是有誤區,在他想象里,那個時候,女人的貞潔應該象生命一樣寶貴。雖然他知道一夫可以多妻,但不能娶人家,就別睡人家,特別是處女。可他不知道,那時的新式女人也是很開放的。而且,在辛亥革命之后,未婚同居也會成為最時髦的風netbsp;經過辛亥革命和隨后的新文化運動的洗禮,自由戀愛的新式觀念一舉捅破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婚姻制度,從桎梏里解放出來的新式男女,便迫不及待地用各種方式反抗禮教。而未婚同居竟然也會成為風插o,更有趣的是,當時的男女還以在報刊上打同居和分居為時尚。更有趣的是,當時的男女還以在報刊上打同居和分居為時尚。同居的內容不外乎“某某與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開始同居,特此敬告諸親友”,或者“某某與某某因意見不合,勢難偕老,自即日起,脫離同居關系,嗣后男婚女嫁,各不相涉”之類。

自由戀愛與傳統婚姻,在那個新舊交替的年代并存,于是又產生了各種“新式婚姻”,其中有一種被稱為“新式妾”的現象,普遍存在于當時的社會。新式女子因為自由戀愛,不計名分而甘愿與有婦之夫同居,成為事實上的“新式妾”。例如魯迅與許廣平,郁達夫和王映霞,他們以夫妻的名義共同生活,但實際上魯迅和郁達夫都是已婚男人。“趙四小姐”趙一荻,曾長期以情婦的身份與張學良在一起,直到1964年才正式結婚,那時張學良已六十四歲,趙一荻已五十二歲。

“那個——”黃歷對這樣一個全身奉獻,卻毫無索求的女人還真是沒嗑嘮了,他的意志開始有些崩潰。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李倩心在妓院里好幾年,對男女的事情并不陌生,可不象當初程盈秋那樣,從心理到身體都真正是個雛兒。她知道黃歷已經開始動搖,該是趁熱打鐵的時候了。

“你摸,這里是硬的,我真沒讓別人碰過,我是干凈的。”李倩心抓住黃歷的手,按住自己的胸脯上。

黃歷咽了口唾沫,在李倩心的攻勢下,他敗了,潰不成軍。來吧,誰怕誰,難道一個女人還比鬼子可怕嗎?他的喉嚨出咕嚕一聲,突然彎腰將李倩心抱起,大步走進了浴室。

第二百三十章溫柔鄉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簾,使得屋子里有一種朦朧的光感,黃歷緩緩睜開眼睛,先看到一張椅子,而搭在椅背上的是一副淺紫色的胸罩。一看到了那一副胸罩,黃歷心中便泛起了一股甜膩膩的回憶,他想起了那副rǔ罩箍緊著的飽滿的有些硬硬的胸脯,想起了白白的修長的大腿,想起了殷紅的唇,黑色的長睫mao……

胸罩的主人此時正抱著他的一只胳膊躺在他的身邊,甜甜的滿足的睡著,嘴角上翹,似乎在夢里也感到了溫馨幸福。白皙的肌膚,富有曲線的美妙窈窕身段,一張美得令人陶醉的俏臉,李倩心真的很出色。

雪白高聳的胸脯,從微微蹬開的被子里半露出來,隨著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微微顫動著。兩條渾圓修長的粉腿,也大部橫伸在外,就在黃歷眼前,只要他少許挪動一下,便可隨手觸到。李倩心輕輕翻了個身,雙腿微微分開,這姿勢更加撩人心魄。這丫頭,真是個妖精,黃歷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那條光滑的小腿上,一點一點往上探去。一路上小小心心,拂過膝蓋,李倩心沒動,又摸上大腿,她依然沉睡如故。黃歷的膽子大起來了,手掌一直朝里伸去,溫暖而netbsp;“壞蛋,摸夠了么?”沉睡中的李倩心突然動了,一把摟住了黃歷。

“嘿嘿,好奇,輕輕摸摸。”黃歷訕笑道:“什么時候醒的?”

“噯,你搓得人家好疼,還說輕輕摸摸呢。”李倩心嗔怪道。

“對不起,我的手太重了。”

“沒關系?這回輕一點好了。”李倩心揚了揚眉mao,笑道。

“這……這回?”黃歷咧著嘴吃驚的問道。

“怎么?”李倩心摸著黃歷的臉,笑著問道:“摸一次就倒了胃口么?”

“說什么話。”黃歷笑著說道:“象你這樣的美人,就是一千一萬次,也倒不了我的胃口!”

“既然這樣,索性就給你摸個夠吧。”李倩心將兩條滑溜溜的玉臂,輕輕繞在了黃歷的脖子上,火熱的嬌軀,完完全全貼在他的身上,貼得一絲空隙都沒有。

“唔……”黃歷剛張開嘴,便被李倩心兩瓣火熱的櫻唇封上了。黃歷雖然是他的化名,但他的真名也絕對不是柳下惠,他的雙手不由自主慢慢伸了進去,落在李倩心細膩柔滑的嬌軀上,緊緊把她抱住

暴雨狂風過去之后,總有平靜的時候,現在就是那平靜的時刻。屋子里又恢復了和平與寧靜,一切事都生得那么溫柔,那么自然。李倩心靜靜的躺在黃歷堅強有力的懷抱里。過去的她不愿再想,未來的她也不屑去想,她正在享受著這和平寧靜的片刻。黃歷的手臂恰好成了她的枕頭,結實的胸肌,被她柔嫩的胸部緊逼著。她閉著眼,但是她長長的睫mao,卻在輕輕抖動,表示她并不是睡著了,而是正醒著的!

同樣是一個女人在男人的懷中,那女人是自己愿意的,還是被強迫的,給于男人的享受,是截然不同的。黃歷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這是他自己的評價,但他的好處就是絕不會去做強迫、欺負女人的事情。欺負或強迫女人的,只是卑鄙無恥的流氓,而不是他這樣上檔次的有文化的人所應該做的。

李倩心放下自己的驕傲和自尊,用這種方式來告訴他自己已經和他結為一體,無論他想做什么,她都會緊緊相隨,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她都愿意,哪怕付出生命。

黃歷享受著縮在他的懷中,象一頭雪白的小綿羊一樣的柔軟的中散出來的那股溫馨,幾分鐘后才睜開了眼來,輕輕地拍了拍他懷中那美妙的身體,低聲叫著:“倩心──”

嗯,李倩心的鼻中出了慵懶的哼聲,她不想讓這種幸福的時刻如此快地過去,對一個男人全身心的付出,讓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世界變了,她活著有人心疼,死了有人想念,這就是她的一點點希望,現在實現了。

中國有句話,對于武生叫:英雄難過美人關,對于文人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溫柔鄉本不是英雄冢,可惜的是往往這些英雄自己掘了一副好墳冢,反過來卻埋怨女性,把責任推卸到女性身上,說是“紅顏禍水”。這是對女人能力的高估還是對男人自身的低估?

黃歷極愿沉浸在這美妙的溫柔鄉里,但他知道這不過是個美好的夢想,現實里沒有世外桃源,也沒有人間仙境,歡愉過后,他們還必須面對冷酷的現實。而他卻寧愿讓這歡愉的時刻多延長一會兒,李倩心給他的感受不同于程盈秋,當然,這不是說他和程盈秋之間的恩愛不好,而是另外一種滋味。

李倩心看似主動,但從她的動作和表情,卻能看出她對男女之事確是一知半解,可她卻并不因此而畏縮,而是極順從地讓黃歷擺弄,擺出一副甘愿任人宰割的動人姿態,這讓黃歷作為男人的征服玉和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黃歷不說話,微微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李倩心卻又不老實起來,伸手撫摸他的胸脯,然后是小腹,遲疑了一下,手又向下滑動。

“不害臊。”黃歷輕輕一巴掌打在李倩心的屁股上,笑著吻了她一下。

李倩心出了一聲撒嬌般的嚶嚀,將臉蛋緊貼在黃歷的胸口上,輕輕蹭著,柔聲問道:“你出了好多汗呢!干嘛要使那么大的勁兒,不使大勁兒不行嗎?看把你累的。”

黃歷打了個愣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隨口說道:“不行,不使大勁兒可不行,我不使大勁兒……”往下他不知道該說啥好了。

“說呀,咋不行?”李倩心輕輕咬了黃歷一口。

“那個,我不使大勁兒……怎么,我使大勁兒,你不舒服?”黃歷很納悶地反問道。

“覺不出來。”

“真的嗎?你覺不出來。”黃歷有些目瞪口呆。

“覺不出來,就是覺不出來。”李倩心說完,撲哧一笑。

第二百三十一章接上頭了

人面對死亡時經常用兩種東西麻醉自己―――酒和女人。經常看到很多這類似曾相識的故事:在舊軍隊里。將要對強奸犯實行死刑時,為了顯得比較人道,在行刑的頭天晚上,往往給犯人找個妓女,陪他這最后一夜。

或者躺在擔架上那些垂死的年輕的士兵,往往最后的愿望就是讓旁邊站著的小護士吻一下。女人的懷抱和溫柔,對男人有種天然的鎮定作用。

在長期處于緊張和危險的環境中時,人們往往需要通過別的渠道來泄,在戰爭和動亂的時代,生育率往往不降反升,就是因為人們往往通過嘿咻來舒緩情緒。

黃歷也不例外,他的工作性質讓他時時處于危險當中,暗殺、襲擊,槍林彈雨,炸彈轟鳴,血腥和殺戮構成了生活的主題,他也需要一個渲泄情緒的渠道。當然,這不是給他找什么借口,面對一個主動投懷送抱的美麗女人,他不是圣人,而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自然也就不會做出“禽獸不如”的事情。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如果將其稍稍修改,變成幾人歡樂幾人愁,倒非常契合黃歷和曾澈的境況。天上的月兒依舊,而地上的人兒卻不同,有的人快樂,有的人煩憂。

黃歷因為警覺,而沒有去正常接頭,也因此與李倩心假戲真做,在李倩心的攻勢下被俘虜,被歡愉所包圍;曾澈卻因為得不到黃歷的消息,想到了種種可怕的后果,整整一夜坐臥不安,甚至做好了應變的準備。直到第二天,黃歷和李倩心在街上逛了半天,確信沒有人跟蹤了,才用公用電話與天津情報站取得了聯系。

老字號的美麗照相館門前,冷冷清清,沒有幾個人走動。黃歷和李倩心站在櫥窗前,欣賞著里面擺著的名媛仕女、名伶影星的照片,饒有興致的指點著,議論著。

“這件旗袍真好看,就是開衩太高了,都快到腰上了。”李倩心正沉湎于自己的強烈的愛情,她喜歡這種甜蜜的心情。和黃歷在一起,她就高興得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世界是那么可愛,愛戀是那么快樂。鳥兒在她走過的時候,在歌唱;樹木嘩啦作響,似乎在向她低語;腳下的花草也象是特為鋪在路上,專給新娘子走的一般。

“是嗎?”黃歷并不如何在意什么旗袍的開衩,他側了下頭,好象在仔細欣賞,其實是換了個角度,借著櫥窗觀察下身后的情況。

“看清了嘛?”李倩心說道:“這旗袍也就她們敢穿,平常的女孩哪敢穿著上街?”

“是滴,是滴。”黃歷敷衍著點頭。

“哇,這個更夸張。”李倩心突然現了一張更讓人驚訝的照片,指著對黃歷說道:“你看,你看,這樣也行啊,真是可怕。”

黃歷定睛看了看,不禁抿起嘴樂了,凌雪穿著一襲低胸禮服,酥胸露出大半,站在一個他不知名的建筑物旁,擺著pose。這算什么,比基尼都穿過,比這更暴露,你要是看見了,下巴都得掉在地上。

“樂什么呀?”李倩心有些嗔怪地說道:“你們男人哪,就喜歡這調調兒,是不是?”

黃歷呵呵一笑,歪頭低聲說道:“這不算可怕,你沒聽過這樣一句話:‘沒穿衣服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就象昨晚的你,太可怕了。”

李倩心輕輕咬了咬嘴唇,眼波流動,似嗔還喜,黃歷的調侃輕薄非但沒有惹起她的一絲不快,反倒讓她覺得很愜意。失去了生理上的一層薄膜,但精神上卻象完全解脫,她現在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自在。因為不知道這種幸福和歡樂能有多長時間,所以她象一個貪吃護食的小孩,就差扎煞著兩臂,將黃歷緊緊看住,高興而莊嚴地宣布:“你是我的!從上到下,統統都是我的。”

黃歷的眼角余光看到后面走來了一個男人,這個人穿著闊綽,神情瀟灑,一頂博士帽,壓在額頭上。

“來了。”黃歷低聲提醒了一下李倩心,掏出根香煙,轉了下身,用身子遮掩著風,點著了火。

曾澈趁著黃歷抬頭的時候,沖著他一抱拳,故意提高聲音說道:“嘿,陳老弟,真巧啊,多日不見啦!一向可好!”

“喲,是二哥呀!托福托福!最近在哪里財?”黃歷也抱拳還禮。

這是他們見面接頭的暗語,因為是市井小民相見時的客套話,不太會引起人們的懷疑。

“弟妹也跟著你一起來了,怎么不到家里去坐,這么見外。”曾澈看了李倩心一眼,含笑點頭,轉向黃歷,揶揄的眼神讓黃歷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二哥這是說什么話,要不是您搬了家,我們怎么會不去看望。”李倩心很知趣地接話道。

“我寫過信的,把這事告訴了你們。”曾澈裝出很驚訝的樣子。

“我們可沒收到啊!”黃歷一臉無辜的樣子,然后又猜測著說道:“這年月,郵局弄丟封信,也是經常有的事情。”

“定是這樣了,定是這樣。”曾澈附和了兩句,邀請道:“走,現在就去家里看看,認下門,讓你嫂子炒兩個菜,咱哥兒倆好好敘敘。”

“二哥,看來你是財了。”黃歷含笑點頭,說道:“那小弟可就討擾啦!”

“走,走,咱哥倆兒客氣什么呀!”曾澈笑得很暢快。

來到秘密聯絡點,進了屋,曾澈便馬上拉著黃歷的手,“深情款款”地望著黃歷,象是要傾訴離別之苦。

搞什么,我又不是玻璃。黃歷很和藹地拍了拍曾澈的肩膀,順便抽回了另一只手,笑道:“曾老弟,你差點害了我,那個樂慶十二號是個陷阱,我差點掉進去。”

“你還說。”曾澈也有一肚子委屈,“說好坐火車來的,我也只是說給你找到了樂慶十二號的房子,可并沒有讓你直接去那里呀!我派人在火車站等你,不見影子,北平那邊又說你早已經出,是坐汽車來的,估計已經到天津了。我這下可是心急如焚,一夜都沒睡覺,派人四處打探——”

“呵呵,對不起呀,曾兄。”黃歷趕緊截住了曾澈的訴苦,“咱們坐下慢慢談,二嫂呢,快讓她去炒菜,咱們喝兩杯。”

曾澈被黃歷的插科打諢給氣樂了,無可奈何地一攤手,說道:“我算拿你沒辦法了,得,我讓人去買酒菜。那個,新弟妹吧,你進里屋用些茶點,那里還有幾本新出的小說,寫的不錯。”

弟妹就弟妹,怎么還有新舊之分。李倩心不高興,但臉上卻沒流露出來,輕輕點了點頭,走進里屋去了。

曾澈和黃歷坐下,開始仔細講述起來。一個交通被日本人秘密逮捕,他們得到消息便馬上掐斷了與之有關的線索,將相關人員疏散。因為這個交通知道文慶十二號的房子,所以那里也放棄了。從黃歷和他們的觀察來看,那個地方有陌生人出入,看來這個交通已經叛變無疑。

“情況有多嚴重,會不會影響到北平?”黃歷皺起了眉頭,擔心地問道。

曾澈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這個交通只知道北平的一個聯絡點,人員現在已經安全撤離。至于抗團,他更沒有接觸,可他到底是我們的組織成員,這順耳聽到了多少情報,我們也不能做出太準確的評價,但估計不會有什么影響。“

黃歷陷入了沉思,危險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對危險的麻木,哪怕是絲毫的麻木。西方有句諺語:堡壘最容易從內部被攻破。什么無間道,反間計,借刀殺人等等,這些從對方內部下手的辦法有神奇的效果。在你身邊的敵人,或者曾經在你身邊過的敵人是最可怕的敵人。因為他了解你的一切,飲食起居,脾氣稟性,社交網絡……

曾澈顯然并沒把這件事情看得太重,一個相當外圍的成員叛變,接觸不到核心機密,即便平常有所耳聞,也不會形成威脅。他撇開了此事,開始向黃歷講述此次邀他赴津的真正目的。

“租界一直是我們賴以隱藏和避難的最好場所,巡捕房雖然應日本人的要求,也對抗日分子予以拘押,但多數巡捕還是睜一眼閉一眼,并不肯為日本人賣力。所以,目前在全國比較,上海和天津,是行動成績最好的兩個情報站。”曾澈頗有些自豪地說道:“但現在,我們遇到了困難,那就是戴奧特被綁架一事。如果英法政fǔ真的屈從于日本人,同意日本憲兵可以自由進出公共租界捕人,或者同意將租界抓獲的抗日分子引渡給偽政fǔ,對我們來說,實在是一場災難。所以,我們決定采取行動,化解這次危機。”

果然是這件事情,黃歷摸著下巴,思索著說道:“曾兄,那就把具體的行動方案講一下吧!不過,我還是覺得那個交通的叛變,你們應該慎重對待。改變一下行動規律或者方式,要知道,干咱們這行的,來不得一點疏忽大意,日本憲兵和特務也不是吃干飯的。一旦出事,連鎖性的反應會讓整個組織遭到覆滅性的打擊。”

第二百三十二章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曾澈覺得黃歷有些過于謹慎小心了,在這種險惡的敵后環境里,沒有危險是不可能的,如果出了點小事便神經過敏,那還如何開展工作。不過,出于禮貌和尊重,他沒有反駁黃歷,而是又說了說自己的應對措施,然后將話題轉到了戴奧特身上。

“雖然誰都知道綁架戴奧特是日本人在幕后主使,但關系到國際影響和日本人的臉面,他們肯定不會跳到臺前,綁架、關押都用的是中國人的敗類東耀華手下的匪徒。”曾澈很忿恨地說道:“據我們的偵察和搜集來的情報,這伙人應該躲在原日租界的一幢房子內,斜對面不到五十米就是日本憲兵隊,防衛很嚴密。我們反復計劃,都覺得難度很大,所以,才把你請來,共同商議一個解救戴奧特的方法。”

黃歷沒說話,而是仔細看著曾澈等人畫出的地圖,越看越皺眉,這不是難度很大的問題,而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一次解救行動,可能要演變為城市暴動了,代價太高昂,而且成功率微乎其微。先要組織大量的行動人員,偷帶大量槍械進入日本人的范力范圍;然后,展開行動,一部分攻擊樓房,解救人質,一部分阻擊憲兵隊;好吧,就算僥幸把人質活著救出來,可怎么能安然地撤出來,蜂擁而來的日本兵還不把行動人員撕成碎片啊!

“曾兄,你當我是神仙哪?”黃歷苦笑著抬起頭,說道:“我想你們也設想了進攻、解救、阻擊、撤退等各項行動方案,這已經不是難度大的問題,而是孤注一擲,把天津站的行動力量——,不,可能還要動員抗團的力量,才有那么一點點的希望。為了一個老外,搭上這么多條人命,值得嗎?”

曾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說道:“可是,等到英法政fǔ真因為這件事情向日本人妥協,日本憲兵能夠自由進出租界,那種局面也是夠讓人絕望的。”

“還有啊——”黃歷繼續補充道:“這個老外萬一在行動中死了,不說是誰打死的,我們也脫不了干系,這會讓英法政fǔ如何想,豈不是弄巧成拙?”

“那怎么辦?”曾澈向椅子上一靠,愁悶地一攤雙手,“正因為難辦,才找你來嘛,不管怎么樣,你得幫我想出辦法來,總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這是耍賴呀,黃歷抓耳撓腮想了一陣,這時,買酒菜的趙仲華回來了,盤子、碗的擺了一桌子,黃歷起身來到里屋,本想招呼李倩心一起來吃,卻現她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

李倩心是真累了,坐車來到天津,暈車就消耗了不少體力,晚上和黃歷耳鬢廝磨,又沒好好睡,在外面和黃歷閑逛倒不覺得,這一閑下來,便眼皮打架,沉沉睡去。

黃歷不忍心叫醒她,給她蓋好被子,便又走了出來。

“新弟妹呢?”曾澈揶揄著眨了眨眼睛,取笑道:“還真是羨慕你,身邊總是不缺女人。算算,這是第三個了吧!”

“別胡說啊,我們是工作夫妻。”黃歷很嚴肅地糾正著。

“呵呵,對,你說是工作夫妻,那就是工作夫妻。白天工作,晚上同床,很正常的事情,你就別急扯白臉地解釋了。”曾澈哈哈一笑,招呼趙仲華和黃歷坐下。

黃歷瞅了瞅桌上的菜,趙仲華還是很細心的,點了兩個女士愛吃的菜,黃歷老實不客氣地端到一邊,這才坐下,舉起了酒杯。

吃喝對于他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情,誰也不是剛從貧民窟跑出來的餓鬼,所以都很文雅,加上李倩心不在桌上,三個人談話更為輕松。

“曾兄啊,我在路上也猜測此行的目的,很聰明,我猜對了。”黃歷不無得意地揚了揚眉mao,笑道:“對于這個戴奧特,我覺得啊,解救是下策,不僅難度大,而且這以后再出類似的事情,我們怎么辦?不光我們會這么想,英國人、法國人也會這么想,他們肯定害怕日本人故伎重施,防不勝防。”

“說的是沒錯,可這上策從何而出呢?”曾澈輕輕抿了口酒,很期盼地望著黃歷,“你肯定有辦法了,快說出來,就別讓我們勞心費神了。”

“好,我說說我的想法,你們采不采納,我可不管。”黃歷放酒杯一墩,挾起塊牛肉嚼了幾下,說道:“這個,江湖上‘南慕容,北喬峰’赫赫有名,你們知道南慕容最擅長的是什么武功嘛,那就是斗轉星移神功,又可稱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什么意思,說白了,那就是你怎么對付我,我就用同樣的方法對付你。”

趙仲華眨巴眨巴眼睛,望望曾澈,也是一臉茫然,他只好試探著問道:“這個,這個,南慕北喬,還有這個斗轉星移神功,怎么從來沒人提起過?”

“世外高人,自然有世外高人的風范。”黃歷莫測高深地樣子讓曾澈和趙仲華肅然起敬,“真正的高手,那是神龍見不見尾。好了,不說這個,我的意思,你們明白?”

趙仲華很快地搖了搖頭,曾澈很狡猾,他也不太明白,但很技巧地說道:“黃兄的意思是——”這個停頓表示他明白了,可又不說,就等著黃歷顯擺。

黃歷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日本人可以綁架人質,我們為什么不能,在天津找幾個重量級的日本人不難吧,就算他們防衛很嚴,他們的家屬呢,管他什么老婆、孩子,老爹、老媽,逮誰綁誰。當然嘍,這種有些下作的事情,就不要以咱們的名義去辦。日本人可以借東耀華這個土匪來行事,咱們胡亂找個替罪羊,也不是麻煩的事情吧?”

“這樣,不太好吧!”趙仲華的腦袋沒轉過勁兒來,遲疑著說道:“咱們對付日本人不假,可沖著無辜僑民,恐怕不妥。”

“迂腐。”曾澈的腦袋靈,特別是走出解救人質的誤區后,思路豁然開朗,“無辜僑民,屁,日本鬼子殺害我無辜百姓還少嗎?他們做得了初一,咱們就做得出十五。再說了,這種綁架勒索的事情,誰傻了,才會去頂這個罪名。當然嘍,那些激于義憤,痛恨鬼子的草莽英雄,干了就干了,誰又能說什么呢?”

趙仲華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慢慢也醒過味兒來,壞笑道:“這辦法不錯,比拎了槍去救那個外國佬要輕松多了。”

“不止是輕松。”曾澈已經將這個問題延展開來,看得更遠,“更是要讓日本人明白,他們敢玩邪的,咱們也有辦法對付。以后再來這套,就小心那些日本僑民的狗命。總不能,每個日本人都要進行保護,他們有多少兵,哈哈,都不用打仗了?”

“其實我還想到了一個辦法。”黃歷很鬼祟地向前探了探身子,曾澈和趙仲華立刻湊了過來,“日本人不是想脫身事外嘛,那就偏偏不讓他們如意,救不出來,就讓那個外國佬死在他們手里。這也比咱們豁出命去救人簡單吧?”

“弄死他?也不太容易呀!”曾澈猶豫著翻了翻眼睛。

“如果能弄死,那還真不錯,英國佬和法國佬可就恨死鬼子了。”趙仲華倒是一副躍躍玉試的樣子。

“這又是一個辦法。”黃歷低聲說道:“既然咱們能摸清人質關押的地方,也就能知道那里看守的情況。我就不信,他們能老老實實地呆在屋里,不出來辦點事情什么的。人哪,都有弱點,或愛財,或愛女人,如果能爭取過一兩個來,是救人,還是帶進毒藥去,那可就隨咱們的便了。”

曾澈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緩緩說道:“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想起件事兒來。上海大亨黃金榮,他原來不過是一個巡捕房的包打聽,就因為一次綁架案而開始飛黃騰達。那次也是一個老外被綁架,好象還是被一個帶兵的綁走的,勒索很大一筆贖金。大家對此都一籌莫展,可黃金榮卻想出了辦法,他不是與綁架人的頭頭兒接洽,而是暗地買通了看守,將人質弄了出來。花很少的錢,辦了件漂亮事,黃金榮便被外國人賞識,當上了總巡捕。”

“老話也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也真是一條路子,成不成的,咱們試試總沒壞處。”趙仲華說道。

“好,咱們多管齊下,同步進行。”曾澈啪地一拍桌子,興奮地說道:“小趙,吃完飯你去通知情報組和行動組,將天津重要的日本人拉出名單,軍人不要;另外,多派人手,加強對那幢房子的監視,每個進出的人都要跟蹤,看他們去哪,干了什么。現在必須爭分奪秒,趁日本人和英法兩國還未達成什么協議,我們要爭取攪黃了他們。”

趙仲華答應一聲,甩開腮幫子,大吃一通,酒卻一口也不喝了,幾分鐘后便打著嗝站起來,向曾澈和黃歷告辭,出去做事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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