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騾車走得很穩,車軸軋軋的響,那聲音既單調又規律。
插o生自己都沒覺,她緊緊攥著小包袱,坐得直直的一動不動,手心里都出汗了。
漸漸的,車外的聲音漸漸變得多而雜,插o生忍不住,微微掀起一角車簾向外張望。
外面的一切,讓她覺得……
那樣不真實。
她真的離開了王府?
可是外面的生活,她能應付得來嗎?
雖然從前是做宮人、做奴婢,可是她已經習慣了那種生活方式。
離開了那一切,前面等著她的又是什么?
netbsp;車子轉了一個彎,拐上另一條街。
外頭傳來叔叔的聲音:“你還記得不記得這條街?”
插o生想了想,低聲說:“不記得了。”
她根本不知道宮外的一切是什么樣。
“嗯,這條街也變得多了。路重新修過,以前兩邊也沒有這么多鋪子。”
插o生原來的家離誠王府并不近,誠王府在京城西面,插o生的家卻在城南。她心事重重,卻不覺得這段路遠,只覺得好象沒過多長時間,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到家了,下車吧。”
插o生如夢初醒,連忙應了一聲。
車簾被掀開來,叔叔伸手過來扶她。
他的手上全是硬繭。
插o生腳乍一沾地,沒有站穩。在車上坐了那么半天一動都沒動,腳麻了。
叔叔在一旁扶了她一把:“沒事吧?”
“嗯,沒事。”
叔叔松開手,轉過身給車夫結車錢。
插o生抱著包袱,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扇門。
就是這兒嗎?
她在這里沒待多長時間,對這扇門印象不深。
依稀記得是這個樣子。
青磚黑瓦,門前踏腳處墊的是一大塊青石。巷子深處傳來孩童嬉戲追逐的聲音……不知誰家在洗衣,bang槌敲得咚咚直響。
往前頭望,隔著幾房人家,就是南城的一條大街。再往里望,那個重新漆過的門應該就是錢嬸家……
對,就是這兒。
她心里踏實起來。
打走了車夫,叔叔看了她一眼,又說了一回:“到家了。”
插o生點了點頭,看著他上去敲了敲門。
——敲門?
家里還有旁人?
這個家……不是只有她和叔叔兩個人嗎?
啊,不。
插o生立刻想到,也許叔叔是娶過親的,也就是說,她還有嬸子。有可能是以前娶的,也有可能是她進宮的那幾年里頭娶的。
她的心又微微提起來。
如果有嬸子,不知嬸子是什么樣的人?好不好相處?
里面有人應著:“來了來了。”
果然是女子的聲音。
門從里面打開,門里站著一個穿著青布衣裳,頭上包著素帕的女人。
插o生打量著她,她也看著netbsp;不,插o生立刻想,這肯定不是她嬸子。
這個女人的頭都白了,年紀足可以當她奶奶。
難道……這個真是她奶奶?
她不知道如何稱呼眼前這個女人。
她是誰?
怎么辦?要露餡了嗎?
如果是真正的插o生,肯定會認得自家親戚的吧?
插o生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兒了。
那個女人又驚又喜,還沒說話,眼淚就淌了下來,一把抓住了插o生的手,卻問旁邊站的人:“這……這就是……”
叔叔點了下頭:“對,這就是netbsp;他又對插o生說:“這是許婆婆……是你母親的長輩。以前一直住在鄉下,我才接了她來。”
啊……既然需要介紹,那這位許婆婆就不是插o生以前認識的人了。
插o生松了一大口氣,乖巧的屈了下膝:“婆婆好。”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長輩,但是總之是長輩沒有錯,該當孝順有禮。
結果許婆婆忙說:“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讓你給我見禮……我就是當初伺候……你母親的下人……”
這關系好象還很復雜。
叔叔替插o生拎著兩個大包袱:“進去再說吧。”
“啊,對對,我糊涂了,快快快,進屋說話。”
插o生應了一聲,被她半扶半拉著進了門。
隔壁的門忽然吱呀響了一聲,插o生轉頭去看時,那扇門卻砰的一聲又重重的合上了。
錢嬸家……
插o生沒怎么在意那個動靜。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
院子顯然是打掃過的,連磚縫里都掃得干干凈凈,窗欞上也沒有一絲灰。院子不大,也沒有多少雜物。
穿過院子進了堂屋。這屋子和插o生記憶中的一樣,沒有什么大變化。
不,變化也有的。
插o生記得走的時候,屋里顯得凄涼寥落。現在看著感覺完全不同,門上掛了布簾,椅子上擺著墊子。桌上還放了一套茶具……只是這樣微小的變化,卻讓人感覺到了……溫暖。
對,就是一股溫暖的,家居的氣氛。
不再是只有她一個人的,空曠的舊屋。
“累了不?這些年可苦了你了……”許婆婆拉著她坐下,上上下下仔細的把插o生打量了一翻,手掌也翻過來細看,大顆的淚珠從她眼眶里滾出來,引得netbsp;沒有人關懷的時候,再苦也捱得住。
可是被人這樣一問,突然間壓抑了多年的艱辛酸楚好象一下子開了閘,洶涌著朝外傾泄。
“沒事兒……我運氣也tǐng好的,后來在王府里頭干的也都是輕省活計……”
“好什么……低三下四的伺候人,由得人家打罵作踐……”許婆婆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間就臉色一變,迅從悲傷變成了憤怒:“都是那起子黑心的小人陷害勇子,這事兒咱不能跟他們算完”
勇子就是說她叔叔了吧?
netbsp;許婆婆和這一家,到底是什么關系。
她自己說自己是下人,但她對叔叔并不恭敬客氣,倒象呼喝自家晚輩一樣。
嗯……多半叔叔小時候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所以名為主仆,其實情份就如一家人吧?
那么,許婆婆說的陷害,又是怎么一回事?
插o生覺得她的疑問太多了,一個接著一個。
不過她不急。
既然她已經回來了,那答案她早晚會知道的。
“快快,我燒了熱水啦,你好好洗一洗,咱們去去穢氣。以前的事兒都不要想了,以后啊……婆婆照料你,再不讓你吃一點兒苦了……”
插o生還沒來及說兩句話,就被推進了里屋。
屋里已經擺了一只嶄新的大木桶。里面盛著滿滿的一大桶水,桶邊的窗臺上擺著胰子,豆面兒,巾帕,頭繩……甚至還有一小瓶香露。
這排場……
插o生轉再頭看,澡桶旁邊有一架兩扇的小屏風,上頭搭著一套簇新的衣裳,想必也是給她準備的。
許婆婆肯定一大早就起來忙活了吧?她的歲數也不小了,怎么把熱水燒好一桶桶提起來的?
插o生眼睛有些模糊——也許是桶里的水汽熏的。
“插o生啊,你自己能洗么?”
“能,能。”插o生忙應了一聲:“我自己能行。”
許婆婆說:“我就在門外頭守著哪,你要有事就喊我一聲。”
“噯……”
插o生把隨身的小包袱放下,慢慢拔掉簪子,頭松松的滑下來,披了一肩。
熱水一浸,人都軟了。
插o生撩起一捧水來,看著水珠從指隙間滑落,象一粒粒琉璃珠子一樣,又落回桶里。
終于有了些真實感。
這就是她的家?
對……這就是她的家。
是她自己的家。
不是旁人的地方。
她在這兒不是奴婢。
這里還有她的親人。
叔叔,許婆婆……
插o生頭靠在桶沿上,輕輕的吁了口氣。
心里頭的那種感覺,她形容不出來。
就象是胸口也漲滿了熱水一樣,說不出的充實舒坦。
插o生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許婆婆時間掐得正好,插o生這邊正系裙子,許婆婆在外頭問:“我可進來了?”
插o生忙說:“婆婆進來吧。”
許婆婆個子不高,插o生比她還高了一個頭。
許婆婆端著一個盒子進來,看著插o生有些靦腆的模樣,眼圈又是一紅:“唉,你生得和你母親真象……快坐下,我給你梳頭。”
插o生乖乖在凳子上坐了下來,許婆婆耐心地替她擦干頭,連換了三條巾帕。然后替她將頭細細的梳順。
“你母親沒出嫁的時候,我也這么伺候她的……一轉眼,她的女兒都這么大了,可惜她卻看不見……”
插o生不知該和她說什么,輕輕按住她放在肩膀上的手:“婆婆別太難過了。”
“對,不難過。”許婆婆抹了一把淚:“看我,都老糊了。今天是好日子,我凈說那些。”
插o生緩緩扶起鏡臺,銅鏡里映出她和許婆婆的臉。
“婆婆跟我說說以前的事情吧。”。
許婆婆一笑:“行啊,你想問什么事?”
“我娘的事兒。”
“好……”
不等許婆婆說下去,外面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象是什么重物撞在了大門上。一個女人哭喊著:“我不活了……你們逼得我沒有活路,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門前……”
這是怎么了?
這聲音有些熟……插o生在記憶中搜羅著——
這是錢嬸兒的聲音。
是的,沒有錯。
是錢嬸。插o生當時受過她接濟,錢嬸兒嗓門高,所以她的印象很深。
大概該重裝系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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