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還寧愿把原因歸結為后者，因為這樣還可以說是他出于關心才沒有留兒子下來，否則的話，若是他僅僅是性子窩囊，那不僅僅是他可悲，沈敬鴻有這樣一個爹也很可憐。

沈敬鴻眼里的亮光幾乎在他爹開口的那一刻，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定定地看了他爹一眼，唇不自覺地抿了一下，這才重新調整了表情，笑著跟長輩們道：“我聽爹的。”

隨后就再也沒有說什么，臉上的笑容也還在，只是剛才那一瞬的亮光再不復可見了，或者，以后還會不會再有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在剛才那一瞬間，他心里頭的失望到底有多少，其實沈敬鴻說是個孩子，可到底也不是非常小，自幼就是個有主意的，從來都知道自個兒該做什么，并且不是那么脆弱的，就從他這次的行事就可以看出來了，盡管沈敬博等人行事為人詬病，可沈敬鴻依舊有不屬于這個年紀孩子的大度和沉穩，該做的事兒還是都做了，并不會只是一味地去抱怨。

所以說到底他其實并非需要他爹怎么護著他照顧他，也不在乎之前那么久都沒有問過他，之所以剛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來，其實他只要一句話就夠了，只要一個關切的眼神就夠了，可就連這個都沒有得到。

這父子倆心里不知道在剛才的一瞬有過多少心思的轉變，然而也不過是發生在很短的時間內，沈承厚李氏張氏等人自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面對大房一家的事兒，他們怕都只能是給予一聲嘆息了。

“那成，大哥怕是忙著也顧不上孩子們，我們就帶敬鴻回去了，大哥放心，家里指定不吵著他念書。”看出那父子倆剛才一瞬的尷尬，尤其是沈敬鴻的失望和后頭的掩飾，李氏自然心疼這孩子，連忙開口道。

“嗯。”沈承才不轉頭地應了一聲，依舊沒有再說啥。

這情形看得張氏越發無奈，對于這個大兒子，張氏一直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甚至有時候她都會有些怨自個兒，是不是因為從前她性子太軟了，所以讓第一個孩子也學了去，弄得如今這孩子自個兒那一房的事兒，啥啥都拿不起來，委屈了自個兒也委屈了旁人。

可又沒法責怪他啥，私下里張氏也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了，尤其是張氏對老頭子的行為越發不滿之后，就時常都會勸誡老大，讓他也有些當爹的威嚴，大房的事兒該說的得說，該管的得管。

但都沒用，說的時候一如既往點頭應下，可轉頭依舊這樣不作為，尤其還是那樣軟綿的性子，讓你來氣都沒法朝著他發火，因為知道發火他也是受著，受完了之后該咋樣兒還是咋樣，就像是現在這般，啥啥都改變不了。

眼見說完話就要走了，沈敬鴻整理了一下心情，就轉向了身邊的妹妹，問道：“婉兒，你是今兒個就跟著去三叔三沈家，還是明兒個一起坐？”

沈云婉聞言視線忍不住在幾人身上一直轉，有畏懼，有期待，又有些復雜，最后道：“二哥，今兒個我還是在家吧，明兒個再一起。”

沈云婉這樣說也是有考量的，就算心思還不那么多，可因為害怕因為一下子醒悟，沈云婉如今面對這些事兒的時候也肯去想了，不再如同從前一般沖動莽撞，就像是她今兒個做出來找二哥的決定一樣。

在跟她大姐的關系上，縱然她大姐打了她，縱然她心里頭這會兒其實真的挺怕的，可到底沈云仙明兒個就出嫁了，還是嫁去鎮上，嫁去武家。

也就是說沈云仙出嫁之后必然就會很少回家了，尤其她大姐那般的性子，尤其沈家老宅跟武家的差距，這些都是沈云婉從前沒有想過的，可就在昨天到今天，她突然覺得看懂了很多事兒，沒有人跟她說過，是她自個兒明白的。

其實也不難理解，往前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一下子打醒了之后，她會開始去思考，雖說仍舊是站在她的角度去想，但也夠了，她只要去想想她怕的人什么時候會走什么時候會回來，想到其中的原因，就足以明白很多事情了。

而今日家里人其實已經多了起來，沈云仙說完話就出去了，也是因為要回屋去準備許多東西，從這一刻起到明兒個出嫁，怕是她身邊都不會斷了人的，也就是說沈云婉不用跟她大姐獨處，大姐自然沒工夫也不會注意到她。

可要是她今兒個跟著去了鎮上，因為昨兒個才跟她動過手，今兒個就離開，她怕她大姐反倒會注意到他，會懷疑她把那事兒跟旁人說了，倒不如等明兒個大姐顧不上她的時候再跟二哥和三房一起，這才是沈云婉決定留下來的原因。

“也好。”沈敬鴻顯然也想到了這些，就沒有非得堅持妹妹跟自個兒一起，只是提醒道，“那你也先去跟三叔三嬸說說話，別怕。”

沈云婉明顯有些猶豫，可就像是她突然長大了一般，她明白很多事兒是非做不可的，尤其這本來就是她自個兒決定的，所以很快就點了點頭。

其實到現在沈云婉自個兒估么也不是特別清楚為何非要跟她三叔三嬸親近，其中一個很明顯的原因是因為她二哥，看到了二哥跟他們的親近，或者還有原因就是前頭說的，在現在這個情形下，她因為看出三叔三嬸才是真正寬厚的人，若有朝一日她有什么事兒，怕真的能幫她的也只有這一家，就像是幫她二哥一樣。

功利的想法或許有，可你要真怪的話，還真就沒法怪她，哪怕她從前再跋扈不懂事兒，如今也不過是個害怕惶恐的孩子，在這樣的時候本能地去靠近能給她安全感的人，任誰都會這樣做的。

沈敬鴻見了就笑了，鼓勵地拍了拍妹妹，沖著三叔三嬸那里示意了一下。

要說這次回來沈敬鴻的失落與收獲，收獲有，失落也沒有加大許多。

對于他大哥大嫂的所作所為，從把他扔下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抱有期待了，他大姐就更早了，無論是從前的事兒還是在成親一事上，心里頭完全沒有他這個弟弟，沈敬鴻又不傻，從回來之前到回來以后，還不夠看得清楚嗎？

而他爹那里，性子他是一直知道的，所以除開剛才有過那么一瞬地期待，當然最后還是落空了，除那之外，他還真就沒有過多期待過，是以也談不上更為失落，頂多是越發明白了不該隨便期待罷了。

而這趟回來最大的收獲，必然就是跟妹妹剛才的親近了，盡管這是因為妹妹受了委屈之后才會想到他，但沈敬鴻完全不介意，他是個哥哥，原本剛才他就在后悔自個兒沒有盡到做哥哥的責任了，哪里會再去責怪妹妹了。

是以面對妹妹有事兒肯主動跟他說，沈敬鴻高興都還來不及呢，自然是馬上就把妹妹給拉在自個兒的身邊了。

其實或許沈敬鴻自個兒沒有意識到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那就是如今沈家大房這樣的情形，在回來之后這么久的時間里，沈敬鴻完全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那些或者勢力或者軟弱的親人，包括他爹他大哥大姐，他都沒有辦法去親近，并且幾乎沒有什么改變的可能性。

而唯一一個有希望改變關系變得親近，并且如今已經實現的人，就是妹妹沈云婉，因為她年紀還小，因為她盡管一向性子跋扈可畢竟還不是像沈云仙那樣徹底自私，更多的只是被慣壞了只是不懂事。

對于整個家里所有人都沒有辦法親近這樣的情況，心里頭那般難受委屈的沈敬鴻，如今還有個妹妹靠近前來，試想一下他會是什么反應？

可想而知，對于這對兄妹來說，他們彼此都成了那個可以溫暖自己的唯一一個人，他又怎么會拒絕呢？他只會緊緊抓住，一是為了心疼妹妹，二也是要抓住難得的親情，不管是因為哪個，兄妹倆親近都是唯一的結果。

“三嬸……”沈云婉又是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深吸一口氣，就主動走到了李氏的身邊。

李氏已經跟婆婆說完了話，也沒多想，看見沈云婉叫她，就轉頭笑著看向她：“云婉咋啦？”

其實這是李氏的下意識的反應，身為一個性子寬厚的長輩，縱然在沈云婉跋扈對自家孩子不好的時候也會心疼也會不滿，可到底她不會真的跟一個孩子去計較，也不會去記一個孩子的仇，所以沈云婉叫她的時候，她就像是對待每一個晚輩一樣溫和。

不過在應下之后李氏就覺察出不尋常來了，倒不是別的，而是她想起這似乎是沈云婉頭一次這樣主動來跟她說話，而且是那么恭敬地叫了她一聲三嬸。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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