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訓斥

他從不知道自己這個被忽略的女兒，竟然有這般手腕。

江訓拿著圣旨，想了片刻，道：“此去湖廣事情重大，我又不知道其中內情，我還是去恩師府上一趟，聽聽他的意見。”

劉氏聽說他明天早上就要跟著欽差的儀仗去湖廣，心里早就沒了主意，一聽忙讓他快些去，早去早回。她則去了后院為他收拾行禮。

后院江藜跟江春一路跋涉，昨兒晚上雖然也洗漱過，但終究是在陌生的地方，并不敢放心大膽的敞開了洗，這會兒她們不用去前面接旨，就在凈房洗了個歡快。

劉氏安排事情也喜歡帶著江芷在身邊教導她，讓她從小接觸這些，耳濡目染以后上手可快些。

在京城做了十幾年的官太太，劉氏早已不是當初剛來京城那個兩眼一抹黑，說話帶著濃重鄉音的鄉下媳婦了。再加上有陳夫人手把手的扶持跟教導，她現在掌家的能力跟當初簡直天壤地別，目光更是開闊不少，她這輩子就是因為嫁了個進士老爺，跟著江訓來了京城做了官太太，才能在娘家婆家都挺直腰桿，處處都有她的一席之地。雖說江訓官位不大，但是對于她的身份地位來說，已經很讓幾個表姐堂妹們嫉妒了。她嘗到了甜頭，又怎么會讓她的兒女吃苦，江芷沒話說的，以后一定要讓她嫁到京城，而她早就看好了陳大人家二房的小兒子，只不過現在孩子還小，等過兩年她就會透露些口風出來，就看陳家是不是有這個打算，兩家結親更近一步了。

想的有些遠了劉氏忙收斂心神。就著幾個婆子的回話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去了內室去為江訓收拾衣物。也不知道江訓要去湖廣多久，自從成親以后，她跟江訓從沒分開過，這猛然說要分開，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一時找不到方向的感覺。好在還有一雙兒女在身邊陪伴她。

“娘。娘，我聽說有圣旨來咱們家了。”人未至聲先到，以及后面傳來的丫鬟小廝擔憂的聲音。劉氏從心底里笑起來了，肯定是她的小魔星回來了。

劉氏伸手保住直沖沖跑過來的江巍然，點著他的額頭道：“又瘋瘋癲癲的小跑，仔細讓你爹見到了處罰你抄書。”

江巍然一聽小臉垮了下來。抱著她的胳膊撒嬌，惹得劉氏板不住臉。笑道：“你呀你呀，跟你姐姐一般，怎么都長不大。”

江芷聽了不依，姐弟兩人鬧成一團。熱鬧的聲音讓滿屋子生機勃勃，劉氏剛剛空落落的心又找到了方向。

姚媽媽苦著臉過來的時候正趕上滿屋子的溫馨，她不想打擾這里的安寧。但想到那邊那個眼看著就不是好惹的，只好來如實稟報。

見她過來。劉氏才想起還有一件讓她糟心的事來，頓時臉上的笑就落了下來，淡淡道：“那邊安頓好了嗎？”

連女兒都不愿意叫一聲，姚媽媽想到府里隱約聽到的一點兒傳聞，心里一動，忙端正表情道：“藜小姐跟春兒小姐還在梳洗。”說著覷了覷劉氏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道：“藜小姐過來了，您看這以后如何稱呼呢？”

如何稱呼，就叫藜小姐不就挺好。這話劉氏差點兒忍不住脫口而出，好在她并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剛嫁人還帶著姑娘家嬌縱的時候，歲月到底還是改變了她，至少她能忍了。

“什么藜小姐，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稱呼主子還要我教你？”這口氣不能對江訓撒，不能對江藜撒，只好撒給自己的這些心腹了，劉氏咬著牙道：“吩咐下去，大小姐來了，以后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按序排名，以后稱呼阿芷二小姐，要是誰弄錯了，就別怪我不講人情，這樣分不清主子的東西，趁早給發賣掉。”

屋子里忙碌的丫鬟婆子都停下手里的活計，低頭行禮應是。

江芷臉上燦爛的笑容頓時卡在臉上，她幾乎是立刻就反駁道：“憑什么那個叫花子一來我就成了二小姐，我不干，我就是家里的大小姐。”

劉氏歉疚的攬住她，安撫道：“阿芷乖，你姐姐以前在鄉下服侍老夫人，沒跟咱們住在一起，下人們稱呼你大小姐也不算什么，可是你姐姐來了，總不能有兩個大小姐吧，你聽話懂事就應該知道在這事上沒得商量，你可知道？”

江芷搖頭：“我不管，我都當了這么多年的大小姐了，陳家姐姐也知道我是咱們家的老大，現在讓他們叫我二小姐，明兒學堂的姐妹笑話我該怎么辦？娘，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你怎么能心偏向旁人那里，幫別人欺負你的親生女兒去。”說到最后隱約帶了哭腔。

猶如一把鋼刀插進心口上，冰冷刺痛的感覺一瞬間紛至沓來，劉氏霎時就紅了眼，一巴掌拍向旁邊的茶幾，她厲聲道：“這般誅心的話竟然從你嘴里說出來，江芷，你太讓我失望！”說著竟扭過頭去抹淚了。

劉氏突然的失態讓江芷呆住，豆大的淚珠掛在她略帶嬰兒肥的臉頰上，很是喜感。

江巍然被嚇的一抖，姚媽媽忙安撫的拍了拍他，對劉氏道：“二小姐快給夫人賠罪，小孩子童言無忌，這話二小姐說來估摸連什么意思都不懂呢，夫人可莫傷心又傷身。”

江芷怔怔，卻也知道姚媽媽的話是對的，忙跟著賠禮道歉。

劉氏流了淚發泄一下就感覺好多了，這會兒又看屋里還有其他丫鬟婆子，知道今兒不說清楚，以后還不知道這些人揣測出什么東西，忙擦了眼淚，一臉傷感的道：“阿芷，你跟弟弟從小在我身邊長大，我所有的寵愛都給了你們姐弟，你可知道我虧欠你姐姐良多。”

幾句話說下去，江芷臉色緩和，江巍然也怯怯的拉著她的衣角，慢慢依偎到她身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雖然跪著。卻也豎著耳朵仔細聽她接下來的話。

“自古忠孝兩難全，你爹當年在京城授官，忠了君，卻不能在你祖母身邊盡孝。你祖母年紀大了故土難離，再加上舍不得你祖父，就一直留在老家。后來有了你大姐，你祖母很喜愛你大姐。爹娘雖然不舍。但也不得不把你大姐留在鄉下讓她陪著你祖母。這么些年你大姐替爹娘盡了孝道，爹娘虧欠她良多。她以前不在咱們身邊就罷了，現在她過來了。你們以后要敬著她，知道嗎？”

江巍然點了點頭，臉上一臉認真。

江芷眼里卻閃過深思，也依偎到劉氏身邊。卻沒有說保證的話。

下人們聽了這話卻對江藜的來路都清楚了，心想著自個知道的這些內情又夠跟人談論好些天了。

這邊經過了這么一遭。歡喜的氣氛總是受了影響。而江藜跟江春用熱水洗了大半個是時辰的熱水澡，感覺到肚子里咕嚕嚕的響了，這才不舍的從浴桶里出來。

江春邊穿衣服邊感慨：“還是城里的小姐會享受生活，特別是京城的小姐們。這浴桶洗著真舒服。等回去了咱們也讓人給咱們做一個，做一個大大的，要能伸直腿躺在里面的。”

她們用的浴桶是江芷的。江芷只有八歲多，身量小。浴桶是按照她的身量定做的，江藜她們用著有些小了。

江藜幫她擦著頭發，贊同道：“確實舒服。”

姚嬤嬤在門口留了個小丫鬟注意屋里的動靜，她在外面守了這么久都快困的要睡著了，實在想不明白里面那兩人怎么那樣有精神，洗了這么久說話聲音還這么足。鄉下來的就是鄉下來的，連個浴桶看著都跟看稀奇似的。

這會兒聽里面的動靜，忙開口道：“大小姐可是洗好了？奴婢能進來嗎？”

“進來吧。”江藜說著把東西扔給江春讓她自個擦頭發，她則走到梳妝鏡前，拿了梳子開始梳理頭發。

“呀！”江藜驚呼一聲，頓時皺起來咬牙切齒道：“徐曜宣！”

江春被這聲嚇的一哆嗦，一眼看過來，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江藜的頭發有一縷從中間斷開，還正好是發旋兒中間的額一縷，看著很是醒目。

身體發膚，授之父母。作為兒女的要多加愛惜，女兒家的頭發除了成親的時候會剪下一縷跟夫君結發長生，這一生中并不會剪發。她好好的一頭長發，就因為那人的一箭，愣是成了這般模樣，你說讓她氣不氣。

“混蛋！混蛋！混蛋！”江藜握著梳子連連咒罵，從小沒罵過人，關于這方面的詞匯她會的很少，這副模樣讓江春笑的更歡了。

小丫鬟叫來兩個婆子清理凈房，她看到里面滿地的水，忍不住撇了撇嘴，鄉下來的就是鄉下來的，洗個澡都這般粗魯。

江藜憤恨的將頭發束起，把斷了的那一縷頭發藏進去，外面看不到了，這才不再咒罵。

話說出去，劉氏也很快調整好心情，恰逢江藜來京城，江訓又升了官，這也算是雙喜臨門，她吩咐廚房晚飯做的豐盛些，就當是給江藜接風，同時慶祝江訓高升了。

劉氏正在考校江巍然今天先生講的功課，見到江藜、江春、江順他們進來，忙起身笑道：“梳洗好了嗎？住的地方都去看了嗎？可還滿意，缺什么東西只管說，我讓他們開了庫房去拿。”

江順紅著臉，連連道：“都好都好。”說著把目光投向江春，他并不習慣跟女眷打交道，特別是這樣的官家女眷。

江春餓的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不過新的住所還是出乎她意料的合心意。

“有勞嬸嬸費心了，我跟小姐都覺得那里挺好的。”江春笑嘻嘻的道。

前一句話聽的劉氏很熨帖，不過后一句卻讓她輕輕皺了皺眉：“住的好就好。”

“阿藜，春兒是你的堂姐，你就應該尊敬她，怎么能仗著自己的身份就讓她給你當丫鬟呢？往常我們離的遠，什么話兒過去你照不照做我們也不清楚，但既然你來了我們跟前，這規矩還是得立起來，我們江家還沒有讓族姐給當丫鬟的先例。你給春兒賠個禮道個歉，這事就算是作罷了，以后可莫再這樣作踐你的族姐妹族兄弟們。”

江藜聽的一挑眉，雖說她確實不是真的想要江春給她當丫鬟，但她娘這話是幾個意思。她雖然不聰明，但也聽出里面有機鋒啊。

江春沒心沒肺沒聽出話里的音兒，仍然笑呵呵的道：“嬸嬸這話說的不對，怎么能說作罷就作罷呢。”

劉氏一聽眉一凝，難道她看錯了，這江春小姑娘才是個心機深沉的？千里迢迢跟著江藜來京城，就是為了要挾他們來了？這江春據說爹早早的就去世了，她跟她娘兩人相依為命，這樣的家境也確實說不好親，難道想憑著這事賴上他們，好討些好處？

不等劉氏開口，江春就嚴肅認真的道：“當初可是簽了賣身契的，我給小姐當丫鬟，她給我工錢，每個月都有一百文錢哩。”說著扒了扒手指頭，道：“從去年六月開始到現在，她已經欠了我十個月的月錢了。這事要是說罷就罷了，我的月錢怎么辦？”

劉氏一哽，她怎么忘了這些人是從鄉下來的，能有什么心機。

“你的月錢我給你不上，以后每個月我還給你一兩銀子的月錢，你跟阿藜、阿芷都有，隨你們攢著或是買胭脂水粉都成，你看成不？”劉氏懶得跟她掰扯，直接簡單的用銀子解決。

江春笑的兩眼彎彎，高興的連連點頭：“成成成，以后我一個月就能拿差不多一年的月錢了，我要是告訴我娘，她肯定很高興，這些我都攢起來，以后置辦嫁妝。”

“我的一兩銀子也攢起來，以后你出嫁我給你添妝。”這是江藜進屋以后說的第一句話，卻讓劉氏聽的連連皺眉。

“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樣子，小小年紀不學好，開口閉口嫁妝家人的，臊不臊！”劉氏開口訓斥道。

江藜挑眉，江春耷拉著嘴角，兩人開口認錯，卻并不覺得這算什么大不了的。在鄉下，江春她娘都敢跟她們商量給江春相看的人選，還讓她們挑呢。

被訓斥一通，花廳的氣氛一時沉悶。

江巍然歪著頭打量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姐姐，突然手指著她道：“呀，你鼻子長得跟爹一樣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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