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這些都是什么人？”

“這些啊，都是奶奶的親人。不過，以后不是了”陳奶奶嘆了口氣，也像松了口氣。

長生正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繼續問下去，又聽陳奶奶平緩的敘述著：“奶奶一共兄弟姐妹五個，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大哥自小就夭折了，那時候還沒有我，二哥陳興，比奶奶大兩歲，跟奶奶關系最好，奶奶排行老三，弟弟陳軍比奶奶小五歲，妹妹陳紅小十歲。我離家的時候，她才剛剛你這么大，等我回國的時候，她早沒了。

“奶奶十六歲加入共產。黨，十八歲出國，一走就是四十年。等奶奶回來的時候，爹娘，二哥和小妹都沒了，就剩下小弟了。原來爹娘在特殊時期的時候，因為我的海外關系，遭到了批斗，勞改，兩人身體本就不好，積勞成疾，也或許是心里有氣，就那么去了。二哥因為爹娘的死，跟幾個紅衛兵打了起來，也被抓走了，再也沒回來，不知是生是死。二嫂也在一天夜里撇下兩個孩子走了，就是今天來的那兩個年紀大的，建國和建黨。當時建國九歲，建黨七歲。

“家里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小弟，小妹和兩個孩子。小妹沒有辦法，嫁給了村里的無賴。聽說那些年也是吃了很多苦，四十歲的時候就沒了，留下一個女兒，就是孫菲的媽媽，今年也有四十多歲了吧，沒想到得了癌癥。哎，都是苦命。

“這些年，小弟也沒結婚，自己拉扯著二哥的兩個孩子，幫襯著小妹的孩子，也是累的一身病。等我回來的時候，沒兩年也就去了。死的時候才五十五歲，一輩子沒有享過一天的福。哎

“他們都怨我。如果不是因為我，因為我的海外關系，他們當年也不會遭了那么多罪。爹娘不會死，二哥不會失蹤，小弟也不會一輩子沒成家，小妹也不會嫁給個無賴。就是我自己，有時候也怨我自己的

“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當奶奶我出國，可不是去玩的而是去工作去做特殊的工作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六七十年代，奶奶一度跟國家失去了聯系，跟組織失去了聯系。奶奶也聽說國內亂，也想回來。可是不行啊沒有組織的命令，奶奶哪里也不能去”

陳奶奶說到這里停住了，就那么呆呆的坐著，像是回憶著當年。就當長生以為故事到這里已經結束了的時候，又聽陳奶奶低聲地說道：

“后來，后來，哎后來，奶奶犯了個錯誤，被免除了工作，如果當時不是老上級力保我，奶奶也許早就沒了。可是命留下來了，信仰卻失去了。

“之后奶奶又在國外輾轉了好多年，才回到這里，可惜，什么都晚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奶奶說完，深深的嘆了口氣。

長生也是無語。雖然奶奶說的語焉不詳，可是長生也能聽出來，奶奶所謂的特殊工作，一定是細作之類的了。而這個國家，幾十年前動蕩過一陣子，在那期間，奶奶跟國家失去聯系，而親人又因為她不可說的工作死傷慘重。這真是怨誰呢？

“哎不說這些了，都過去了奶奶現在誰也不欠了就是委屈我們長生了，不過你放心，奶奶現在還能動，奶奶現在努力賺錢，等我們長生出嫁的時候，奶奶肯定準備一份大大的嫁妝”

錢她竟然忘了錢

“奶奶，家里現在沒錢了？”

“哎，當年，奶奶因為犯了錯誤，財產都被沒收了。后來那些年也賺了點錢，可是回國后，都花在他們身上了。還有這房子，當時也是花了不少錢，你住院奶奶手里現在還剩下二萬多塊錢。不過你放心，奶奶早就想好了，兩個月前也開始重新做以前的工作，翻譯外國文獻，手上的這個單子已經完成了，過不了幾天，就又有一筆錢了奶奶身體好著呢一年也能做幾個單子，再做個十來年還是不成問題的我的小長生啊，只管快快樂樂的長大就行了”

莫名的，長生就是想哭。低下頭，眨眨眼，忍住眼里的酸澀。

原來奶奶每天伏案不是因為愛好，是因為生計七十歲的人了，天天伏案工作，哪里像她說的那么輕松。她就看到過好幾次奶奶揉腰揉手，當時沒深想，原來是累的

她想起前世的祖母，永遠都是笑呵呵，每天換著花樣給他們送東西吃，可是沒有一樣是她親手做的。身邊四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不入等的丫鬟好幾十。走路要人扶，吃飯要人夾，洗漱都要人伺候那雙手，除了繡花和寫字，怕是一輩子都沒有干過別的

祖母，嬸嬸，母親，姐妹，哪個不是這樣的除了她，她還要武槍弄劍。

誰都對她好，可是他們的好都是掛在嘴上的，半點不費力。

而現在，奶奶要用她的命去給她賺錢，來養活她。那是七十歲古稀老人的血汗錢啊長生感受到了不可承受之重。

從來沒有人，燃燒生命般的對她好。

“奶奶，我也能賺錢我來養活你”

“哈哈哈好好好長生來養活奶奶奶奶也能享清福了那你跟奶奶說說，你怎么賺錢啊？”奶奶一掃之前的陰霾，哈哈大笑起來。

長生卻愣住了，對啊，她該怎么賺錢？

陳奶奶看她呆愣的小模樣，更是呵呵的笑，一點也不以為忤。這么點點大的孩子，能有孝順她的心就很好很好了還能真讓孩子說出個一二三四五啊要是真讓這么點點大的孩子養活她，她就該上吊了

“長生乖啊，去樓上看會書，奶奶去給你做午飯去今天咱們吃糖醋排骨我們長生最愛吃這個了”

長生渾渾噩噩的回到自己房間。她到底該怎么賺錢？

上輩子，她吃過很多苦。

少年懵懂的年紀，失去了心底摯愛的人，從那以后，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天真善良，心底占滿了瘋狂和恨意。

走進吃人的皇宮，嫁給孟長君，過了幾年三千寵愛于一身的日子，當她有一絲絲動搖的時候，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可笑她竟然信了哈哈哈當她的孩子死去的時候，她泯滅了最后的良知只恨不得讓所有人都陪她下地獄

之后南征北戰，見多了人間疾苦。可是也僅僅是見過。

她嘗過的都是心里的苦。

她從來沒有自己賺過一分錢，她富有天下她也沒有親手花過一分錢，一切都有丫鬟代勞。后來當了帝王，需要了解民生，她知道了米多少錢一斤，布多少錢一尺，但是也僅僅是知道而已。

管理錢財的有戶部，有財政大臣，她只需要管理他們就行了

所以，錢，對她來說，真的只是數字今年國庫存了多少錢，軍餉需要多少錢，賑災需要多少錢，稅收上繳多少錢，內務府花了多少錢，賞賜大臣用了多少錢，朝廷糧餉多少錢，誰誰誰貪了多少錢

她只是聽說過錢，兒時倒是見過銅板和元寶，可是入宮之后，金銀對她來說只是用來打賞的物件，不是錢。

賺錢？這天下一切都是她的，她賺什么錢

所以，她從來沒有賺過錢，也不知道怎么賺錢。

這可怎么辦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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