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更

二太太還是住在老地方，離著正房極遠的后花園深處，地方依舊雅致，卻也有些暮氣沉沉。二太太并沒有躺在床上，而靠在窗邊的貴妃榻上看書，曬太陽。看上去，她也老多了。

“娘，二姐來看您了。”佳音忙招呼了一聲。

二太太前些日子，可能是因為豪哥兒的腿，一下子著了急，就病倒了。養了些日子，病是好了，不過人就變了。之前有些風風火火的，現在就常發呆，一天也說不了一句話。說是在看書，結果半天也翻不了一頁。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由著她。

“我乏了，你們回去吧！”二太太抬起了眼，陌生看了李萍一眼，又垂了下去。

“二娘，您怎么啦？”李萍現在也沒跟當年似的，你不搭理我，我更不會搭理你。此時看著一臉暮氣的二太太，倒是有些側隱之心。

“蒙你惦記了。”二太太再抬寫，客氣的回了一句，然后把目光又放回了書上，明顯的，這位真的沒什么心情跟人客氣。

“那我們回了，您好好歇著。”李萍狐疑的看著二太太，這個是他們之前那個人嗎？以前那個雖說有點假聰明，但面上卻是不會這樣假客氣的。明顯的，她此時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陌生人了。就算自己經年未歸，但也不至于會是這種態度吧？不過，她卻也不會再追根就底，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不情愿。

“上回相公一病，一些庸醫說相公會癱瘓，娘一著急上火就暈了。等好容易救回來了，結果她問自己這是在哪？再問就沒話了，相公和大姐都回來了，還有守兒，安兒也是過來侍疾，說起來，也真是，如今她也兒孫滿堂了，真不知道她怎么啦，之前看孩子們還是有點好臉的，現在，跟不認識似的，就一個待著那兒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佳音真是要瘋了，婆婆病了，苦的是她這當媳婦的，更何況，她相公也病著，兒女還小，父母，公婆，也得伺候著。這個親婆婆，卻還不能省點心，讓佳音怎么能不氣。

“你也別氣，她說不得是真忘記了。我當年摔下車，十一歲之前的事兒還不是都忘記了。我爹娘都不敢認，那會兒，話都不敢多說，莫名的訂了親，都沒敢反對。所以不說話，可能就是不知道對方是誰，然后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你啊，以后引人進去時，跟她說說，誰是誰，然后說說以前的事兒，陪著她說說話，慢慢就會好的。”李萍心念一動，干笑了一下。心里一下子忐忑起來。

剛剛二太太的表現，讓她心里有些不安，但又很熟悉。她明白，這是一種找到同類的認同感。只是她不敢多說話，她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忘記了？可能嗎？”佳音還真不敢相信，可是再想想，之前誰都不能哄她笑，但小孫女卻是能讓她開心的。而現在，女兒去看她，她也就客氣的讓人拿點心，然后自己再低頭看書，就可以置女兒于不顧了。

“世間事沒什么不可能的，要么由著她，反正她也不吵不鬧，不過是晨昏定省，點個卯就是了。這樣只怕，兩邊都清靜。”李萍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搖搖頭。其實當年自己若一下子醒來，突然發現自己兒孫滿堂，自己會怎么樣？也許處置的方法就跟這位二太太差不多，不想扯上關系，安靜的過自己的日子。

自己當年那么努力，不過是因為那時的她太小了，她還有一生的路要走，為了不重蹈覆轍，只能拼命的努力干活，讓自己，讓自己的家人都變得強大起來。所以其實尊重別人的選擇，也是一種禮貌。

“這可是相公的親娘，就算平日里相公看著不怎么待見她，對她還不如大娘親近，但心里還是掛著她的。”佳音能說，李萍寫信來催豪哥兒過去，他最終沒去的原由，根上還是因為二太太這種狀況，讓他不放心，于是才一直留守在家里，對外宣稱，他自己病重了。

“其實有時，也許她真的喜歡這種方式呢？安靜的看看書，平靜的接受，她已經年華老去的事實。或者說不接受，她已經年華老去的事實？”李萍側頭笑看著佳音。

佳音愣了一下，才明白李萍的意思。一個忘記了子孫繞膝的人，只怕還以為自己十幾二十歲，現在說不得都不能看鏡子，李萍在告訴她們，既然現在也沒有什么非要她面對不可以的事，那就由著他舒服的過她自己，這也是一種孝順。

“回頭我跟大姐和相公議議。”佳音又嘆息了一聲，深深的覺得做人媳婦的苦逼，親婆婆的事，自己還真的做不了主，一切都得人家的親生兒女來決定。

李萍笑了，心里卻有些不安，她剛剛不敢跟二太太聊天，可是她此時想的是，不聊怎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剛剛二太太那抹陌生感，突然讓她有一種醒悟之后的恐慌。

她突然覺得自己不過是一縷游魂，萬一哪一天，自己離開了，那么曾凡和孩子們怎么辦？這個身體還屬于自己嗎？

回到大堂，李彬夫婦也來了，他們早就搬回了縣城，李秀才夫婦把孩子們送到京城之后，就還是回了老屋，回歸最早的生活。李秀才教書，李娘子織布。過簡單而簡樸的生活。

李彬他們倒是不想搬走，不過李娘子說的是，你們也該自己管家理財了，為孩子們將來做個榜樣。李彬一想也是，帶著妻子回城。但他們還是沒事就回家看看父母，這樣倒還親近些了。

“見到了？”陳靜看到李萍和佳音的臉色，一臉了然。

“由她吧！”李萍笑了下，對著兄嫂行了一禮，此時只有姑嫂，兄妹。沒有商人與一品夫人。

“我倒是想送娘去英國看看，大夫都說娘沒事，可是這叫沒事，我都不知道啥叫有事了。”豪哥兒都想拍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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