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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上墳-第二百七十四章 戲魂 (亥)
更新時間:2017-06-19  作者: 梅村   本書關鍵詞: 懸疑靈異 | 恐怖驚悚 | 院上墳 | 梅村 | 梅村 | 院上墳 
正文如下:
我剛剛進入禮堂的門口,周遭的燈光已然黯淡,只剩下兩盞追光燈打在舞臺上。隨著絲竹之音的響起,觀眾們這才注意到,舞臺上垂下了一幅巨大的,若隱若現的紗幔。紗幔之后,似乎有一個美輪美奐的布景,如畫的庭院,錯落的樓臺,淡淡的雨幕,把人帶到了一個百多年前的世界,只是色調淡雅得讓人覺得有些蕭瑟,紗幔相隔,又是恍然隔世的遙遠。

而追光燈投下的光影,在舞臺一角投射出一個少女婀娜的輪廓,背身、肅立,雙手不知捧著什么,仰頭、眺望,似乎又在期待著什么。

但此時的我,與所有觀眾關注的都有所不同,是那個音樂,那個空靈悠遠的曲調,無比的熟悉。緊接著,我恍然回到了松濤之中的景山半山,一樣的唱腔,一樣的詞句,一樣的吐聲方法,一樣的縹緲而不知所終。

我呆立在黑暗中,仿佛周圍的觀眾都不存在。我無法確定,聽到的唱腔是不是臺上那個背影所發出,更不能確定這回旋縈繞的聲音是表演的至臻境界,還是拜禮堂四周放置的音響所賜。我終于領悟了這唱腔的獨特之處,你不用看到發出聲音的人,不用通過容貌、服飾、行為、動作來了解一個人,只通過聲音,便可以在心里塑造一個有血有肉,情感豐富的形象,而我相信這禮堂里幾百名觀眾想象出的形象會出奇的一致。

“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任是無情也動人。”

唱腔演唱的過程中,那層紗幔上投射出了所有的詞句,并不是一般的印刷字體,而是用毛筆書寫,一字寫完待到下一字時,前一個字慢慢的變淡,仿佛是用水在綢面上掃過,而一句終了,前句也就隱去不見了。但這些字出現在巨大的紗幔上,給人的視覺沖擊力還是很強的,其中的意境、韻味已經完全超出了傳統京劇的形式,但與唱腔內容、布景設置,舞臺氛圍高度融合,絲毫不顯得突兀,把觀眾完全代入了情境之中。

唯一讓我覺得有些不解的是,這字并不是女子所寫,沒有娟秀柔美的韻味,反而骨架蒼勁,行筆灑脫,頗有點大師的風范,似乎與主題不太相符。再一細看,我猛然明白,這字與一年多前胡安北寄給我那封信的筆跡無比的相似,想想胡安北是演出的總導演,又是藝術總監,由他來寫這特殊的字幕也很正常,只是我好奇的是那唱腔究竟是不是他唱的呢?

這場完全顛覆傳統京劇的視覺盛宴,無疑寄托著設計者超前的創新意識,對傳統京劇神韻挖掘的心力,可以說十分的成功。但為什么設計者有意識的拋棄了京劇名角的扮相,身法?為什么不愿讓演員面對觀眾,始終是個背影?又為什么只有這樣一個節目采取如此特殊的表現形式?難道是導演在刻意掩蓋著什么?

我猛然意識到了什么,快步退出禮堂的大門,在走廊已經有些昏暗的燈光下,展開之前彭玉書給我的節目單,翻到最后一頁,仔細看了中場休息后第一個節目的介紹,曲目叫《木石緣》,但演出者一欄赫然寫著“小玉蘭”三個字。我楞在了原地。

當我再次走進劇場,舞臺上的背景已經發生著改變。在那個一動不動的背影周圍,出現了很多長袖翩躚的女子,以袖為舞,時隱時現。而那些亭臺樓閣慢慢變成殘垣斷壁,荒草代替了綠柳,池塘化作了水坑,連小小的石橋都斷成兩截。

而那空靈的唱腔像是一道青煙,徐徐裊裊,飄散在了舞臺頂端逐漸黯淡的燈光里。在燈光完全熄滅之后,伴奏的樂音也停了下來,臺上臺下一片黑暗,只剩下仿佛在舞臺天頂發出的最后一句唱腔。那一刻我甚至覺得,完全不需要伴奏,那個聲音本身就是人間最美的音樂。

黑暗持續了大約一分鐘之久,觀眾才如夢初醒,雷鳴般的掌聲響徹禮堂,但與之前的節目不同,臺下并沒有如潮的喊好聲,大家紛紛站起,用立姿鼓掌的方式表達著敬意,仿佛他們剛剛看到的并不是一出京劇,而是在金色大廳看了場歌劇。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時,彭玉書側過身為我:“老常,有沒有覺得剛剛的唱腔很熟?”看得出他滿臉的驚喜神色。我朝他點點頭,“玉書,演出完了我們去后臺看看胡安北。”

彭玉書靠在了座椅背兒上,兩眼望著燈光璀璨的天花板,嘴上嘟囔了一句:“老常,我原來不大相信鬼神,可經過了安北這事兒,我心里一直不踏實,總覺得安北找回聲音的法子,不是他說的腹語那么簡單,我不信他原來一個唱銅錘花臉的,能把青衣的曲子唱得如此傳神,這跟一個人勤奮不勤奮沒一點兒關系,藝術到了一定的境界,就是天分,就是天賦,娘胎里帶出來的,后天學不到。”

彭玉書轉過頭,眼神里卻有些蕭瑟,淡淡的問了一句:“老常,你說這鬼里面也不全是窮兇極惡、怨氣騰空的那種吧?保不齊也有心底善良、德藝雙馨的?”

我明白彭玉書在心里想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玉書,你能這么想,就不用再擔心什么了,你是研究歷史的,應該清楚一種文化的傳承,五千年不斷,依靠的并不完全是文字、書籍,你也一定發現,中國藝術里面,對意境、對靈感的研究遠遠超出其他的文明。書畫里我們叫寫意,戲曲里我們叫傳神,連詩詞歌賦中的文字,也都不僅僅是文字本身代表的意思,你能感到一個詩人的心思,賦予在哪怕一個字里的情境里。”

“王國維老先生說過人生的三個境界,你還記得不?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是第一重,對安北來說,他在自己的戲劇領域做到了最好,內心自然有更高的期許和追求,希望有所突破,但這種執著在很多人看來是固執,顯得他與整個社會的格格不入,所以他后來有了那么多悲愴的遭遇。”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是第二重境界,安北他失去嗓音,但依舊不放棄,練習腹語,為了他的藝術追求,妻離子散,抱病一身,多少人不理解,多少人當他瘋子。我天不亮去過一次景山,差點凍死的半道兒,安北每日不輟,堅持了十幾年。他若不能成功,我不知道這個領域還會不會有成功者。”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是人生的第三重境界。但卻是只有成功者,跨越過前兩重境界的人,才能體會和領悟的。我想,今日的演出,安北已經到了第三重境界,我們只有欣賞而無法猜測了。人類思考的時候,為什么要仰望星空?我想,那是因為我們的頭頂有思想,安北是個真正的藝術家,我想他比我們更容易捕捉和感知到天際中的靈感吧?”

我不知為何一口氣說了很多,直到背后的觀眾不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發現,后面的演出早已經開始,但我和玉書都沉浸在剛才的對話里,完全沒有留意舞臺上到底演了些什么。

演出結束,我和玉書連忙趕到了后臺,可惜胡安北并不在那里。后臺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胡導演的工作太忙了,三天后上海的演出就要開始,而舞臺布景燈光音響這些,都是胡導親力親為的,不然也沒有我們今天看到的效果。胡導和舞美音響組的同事,要趕當晚去上海的火車,演出還沒結束就離開了。

這個情況讓我和彭玉書都有些遺憾,我又連忙問她,可不可以見一下節目單里那個叫小玉蘭的青衣演員?工作人員驚訝地看看我,又笑了笑說道:“這個人你也見不到了,和胡導一起出差了。”

那日一別,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再也沒有見到胡安北,彭玉書告訴我,胡安北的全國巡演總共演了六十多場,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巡演結束后,胡安北不顧院領導的一再挽留,辭去了京劇團的職務,不知去了哪里。臨走時,和彭玉書喝了一次酒,托玉書給我帶來了一樣東西。彭玉書問他是不是要去江西,胡安北笑而不答。

彭玉書給我帶來了一個古色古香的木匣,打開來里面是一塊普普通通的青玉掛墜,上面雕著一個彈琵琶的女子。從雕刻的手法和被土沁過的料色上看,應該是一件清代早期的玉雕作品。這掛墜的背后,刻著“藍田日暖”四個小字。

藍田日暖似乎是李商隱一首詩里的詞句,說是藍田那地方出產的美玉,在陽光的照耀下,偶爾會冒出淡淡的煙氣。詩人的描繪往往帶一些夸張,我是不相信玉石有冒煙的情況,畢竟這種結晶礦物質的分子結構非常的穩定,不可能有氣化的情況發生。我在家里的寫字臺前擺弄著玉墜,一時沒有想明白胡安北送我這東西的含義。也就在此時,我忽然想起,胡安北唯一來小院的那次,昏厥之后,我給他扎針時,似乎在他脖子上看到過這玉墜。

我猛然有所醒悟,連忙從抽屜里拿出那套鎮魂鈴,把鈴鐺按順序掛在木架上,又把那玉墜放在旁邊。傍晚的陽光從玻璃窗透射進來,給鈴鐺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而陽光下的玉墜變得更加透亮,顏色也由淡青色慢慢轉白,不一會兒的功夫,色調柔和的如同一塊凝固住的牛乳,隱約的玉墜表面飄起一層淡淡的煙塵,極輕極薄,似有似無。我并不能判斷這煙塵到底是從玉墜上飄起,還是玉墜上的氣流變化攪動了空氣中的微塵。

還沒有等我仔細研究煙塵到底從何而來,鎮魂鈴已經開始發出清脆的鳴響,舒緩而空靈,我不禁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重新進入那熟悉的音律中。(完)

(是胥易技系,勞形怵心者也。執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眾;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于天。《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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