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科舉揭榜，書院再次名震朝野。錄取的百余人中，有一半來自于飲冰書院，一半來自于其他各地的書院。一時間，書院里自是人聲鼎沸，歡欣鼓舞，如同嫩綠的抽芽，讓人相信這個世界充滿了勃勃生機，北平冬日曾經積累的陰霾也一掃而去。

短短三年間，飲冰的學生竟然已經遍布朝野。后黨自然議論紛紛，有構陷師兄們結黨營私，可仿佛撲面春風中的一顆塵埃，隨風而去。

到了北平后，師兄便不再只屬于我，而是屬于新法和朝廷。鋼鐵廠出廠的鋼鐵歷經千辛萬苦終于通過了測試，全國震動，各地報刊更是紛紛發文，道此是中華崛起之先兆。師兄、公孫兄和為民兄又加緊推廣船務部和鐵路部的建立。

“古有京杭大運河，疏通南北，因此蘇杭揚一舉成為富庶之地。若此鐵路修建，神州大地自此四通八達，將再復盛唐輝煌。”公孫兄看著書院老師和學生精心設計的全國鐵路建設圖，敞懷大笑。

此圖為書院地理科的學生徒腳走遍大江南北，一一勘測，設計的鐵路圖，縱橫萬里，圖紙上的每一寸凝結著無數的血汗。

我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開建大運河的隋煬帝因為宏圖偉業太大，激起了內部和外部矛盾紛紛，最后白白為李唐兄弟作了嫁衣，我們會不會重蹈覆轍呢？

師兄奔波忙碌，總是在算賬。對于家族商業毫無興趣的師兄，卻每次算起國庫來精打細算，錙銖必較。

“曾經的海軍花了幾十萬兩才好不容易建設成，卻被倭寇輕而易舉的擊敗。我想了，如同武器一樣，我們得自建，不能完全依靠洋人。船務我們還是采用公開招標，讓江南的工商階層積極響應，努力投標。我們只需請洋人協助建立好驗收標準……”

師兄這么做的背后隱藏原因其實我也明白。此次江南之行，師兄定是察覺到了江南士族的背心離意，想通過此舉讓朝廷給江南士族一些利益和希望，朝廷也由此和這些商賈士族可以捆綁得更緊密些，避免最后江南自立，局面不可收拾。

在瑪麗和飲冰黨的努力，各國大使紛紛建立了獎學金，以資助有志中原學子出國留學。書院志不在出仕的學生們紛紛報名，經過幾輪考試篩選，子介等幾個學生被選中去歐羅巴留學。

子明兄極為開心，一直勉勵子介他們要好好努力，學成切切不可忘國，一定要學成歸來。在松鶴軒擺席踐行，看著學子們意氣風發，恰同學少年，躊躇滿志，讓人羨慕青春是如此美好，勃勃生機。

子明兄看著我有些心不在焉，便打趣我是否在嫉妒子介他們。

說不嫉妒是假的。讀了這么多書籍，聽聞這么多逸事，自是想踏上歐羅巴的土地，去看看心心念的劍橋和牛津，去聽聽康橋的風聲，可我舍不得離開師兄，不能留師兄一人在這里奮斗。等著待新法穩定，國富民強，師兄便可辭官休息，到時候再去讀個女博士也不遲。

本是愉快的宴席，大家觥籌交錯，展望未來的前途。可能美景美酒自醉人，話題又從理想回到了現實。

“你們聽說了嗎？此次國庫本備了十萬兩，用于鋪設鐵路，可那個伶人竟然和太后獻媚，為了慶祝太后的六十大壽，要修常春園。說辭竟是太后為國家鞠躬盡瘁，一直想去江南而無法抽身，得將蘇杭美色搬進北平。”一個學生酒后意難平道。

“十萬兩，十萬兩！這種亂世，復生先生去了多少封信給各地封疆大吏，磨破了多少嘴皮，才好不容易求回來這些錢，而且信誓旦旦一定會給這些地方鋪設鐵路，帶來遠遠超于十萬兩的實惠。如果真的錢用去修園子了，可怎么辦？”

“公孫老師和復生老師這幾天出差聽說去和洋人談借款了。”

“都是我們賠的錢，洋人真是穩賺不賠啊。”

“落后就要挨打呀。”

“太后真的是越老越糊涂。如果此次鐵路不興，耽誤的是國家大計啊。”

學生們的討論一句一句鉆進耳朵。我本沒有太留意，這才想起在師傅書房看見過后黨關于修建常春園的奏折，奏折上自是對太后一片吹捧，名為國人為了慰勞太后數十年辛苦，請奏建立常春園賀壽。

師傅一直沒有批復，只是用指甲劃了一道又一道，似乎也在躊躇不決。

按照師傅的本意，定是不同意。可師兄和我的聯姻，必會極大動搖了師傅在太后心中的忠心，此刻師傅的表態尤為關鍵。

我始終沒有作聲。此次南行，確實看見杭州這種自古魚米之鄉的富庶地方，普通民眾雖不能說衣不蔽體，但也是衣服陳舊，補丁滿滿，一年吃不了兩三次肉。耳邊又響起了怡姍的話，如今民眾都是十稅七，只能茍且度日，了無希望。

作為女子，自然理解太后的心思，哪個女子不希望與愛人寄情山水間。曾經聽明珠提起過，太后本出身江南，是先帝巡訪江南時認識的，自然對蘇杭美景充滿了惦念。可自從入了紫禁城，回江南可謂是再也遙不可及的夢想。

興修鐵路在太后看來固然重要，可畢竟是太長遠了。太后今年六十了，憶江南明顯更有吸引力。以前太后也不曾有過如此綺念，估計也是再次陷入情愛所致。居于高位的誘惑克制，比不上和小寶的廝守快樂。

“那個伶人必是到了戶部，發現天子厲行節儉，沒有什么流水可撈，才出此歹毒之策。”另一個學子分析道，大家都頻頻點頭，深以為然。

“聽聞皇帝極為氣憤，和太后力爭了好幾次，鐵路為謀國大計，可都無功而返。伶人誤國！伶人誤國呀。”

我聽著學子們的聲聲嘆息，望向窗外，卻發現松鶴軒外的桃花已紛紛落下，徒留樹枝，鋪滿了一地的繽紛。

第二日，師傅上朝后，我在書房里照例整理折子，留意到了請建常春園的折子。折子上面有師傅的三個字，字跡淡淡的卻很清晰，“臣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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