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問話，卻帶上了幾分莫名的篤定。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顧美美長嘆了口氣，臉上浮現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慨然，雙眼卻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薛玲，生怕錯過接下來薛玲臉上任何細微的情緒變化，嘴里卻一字一頓地道：“我聽說，林老出事了？”

薛玲并沒有正面回答顧美美的問話，反還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這你就別管了……”一顆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就怕從薛玲嘴里會聽到超出自己預想之外消息的顧美美，生平頭一次體會到了說話繞圈子、打啞謎、從不直截了當挑明的人有多么地討人厭，心里一著急，臉上就浮現幾抹惱怒來，就連說出來的話也都帶上了幾分不容人拒絕和反對的強硬，“你只要告訴我是不是真的就行了！”

可惜，顧美美對著的是薛玲，連放出全身肅殺之氣薛將軍也全然無懼的薛玲：“抱歉，我不清楚。”

“你怎么會不清楚？”顧美美根本就不相信薛玲的話，瞪著薛玲，執意要一個答案，“你們薛家和林家走得那么近，林家有個什么風吹草動，你們就是第一個知曉的……”

“那是以前。”薛玲淡淡地道，眼角眉梢間的不悅一閃而逝，她并不覺得，眼下，顧美美已經失去了平日里的精明和理智，不過是和羅清婉一樣的“恃肚而驕”。

可，那又如何？說到底，她和顧美美只是最普通不過的合作伙伴，隨時都能因為種種原因就中止合作的“塑料伙伴”，這種情況下，指望她會顧慮顧美美的心情，而選擇忍氣吞聲？做夢，還比較快！

這般想著的時候，薛玲也毫不猶豫地放開了自己平日里收斂得極好的肅殺和森冷的氣息。

“你……”在這一刻，顧美美只覺得自己仿佛被一大桶冰水淋了個正著般，無盡的寒意從頭頂蔓延開來，瞬間，就將身體里最后一點熱量也吞噬一盡……

那感覺，怎么說呢？

就像一只吃飽喝足，正趴在地上休息的猛獸，原本只是隨意地瞟了眼步入自己領地的獵物，連血盆大口都懶得張開，就更不用說顯露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鋒利獠牙來震懾住對方了。只是，猛獸難得的發一回善心，想要放過獵物，卻不防，獵物卻不知哪來的勇氣，竟屢次三番地上前挑釁猛獸，甚至，還一幅為此而送命也無怨無悔的慨然！

對猛獸來說，這意味著什么？——主動上門尋死的獵物，雖然確實有些瘦小，瞧著沒什么肉的排骨模樣，但，動動嘴，就能收獲一份下午茶，何樂而不為？

就這般，處于渾渾噩噩狀態，猶如一抹游魂的顧美美，回到顧家后，完全沒心情搭理客廳里說說笑笑的家人，踉踉蹌蹌地上了樓，進了屋后，就將自己反鎖到了屋內。

樓下的顧家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彼此都瞧見了對方眼底的詫異和譏誚。甚至，不止一個人在心里猜測：該不會，顧美美和江景成這對素日里恩恩愛愛，逮著機會就跑到他們面前秀存在感的小情侶，今兒個，終于鬧矛盾了吧？

這可真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情！

如果說，陸家長房嫡長女陸雪瑤，放棄了“門當戶對”的婚事，選擇下嫁江家長房嫡長子江浩羽這樁婚事，早已在最短的時間里就傳到了京城上流圈子里，讓這些人每每提到陸雪瑤的時候都搖頭嘆息，一致認定陸雪瑤很快就會后悔的同時，也將這件事當成了教導自家兒女的反例。

那么，緊接而來的顧家四房長女顧美美，竟然同樣瞧上了江家長房嫡次子江景成，并為了嫁給他煞費苦心地籌謀數年這件事，就讓原本肆意嘲諷譏誚“陸家不會教女”的顧家眾人，真切地感受到了“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這句話的真諦。

其實，顧家下一代十來位姑娘，出現顧美美這么個不識好歹，梗著脖子要和長輩對著干的叛逆姑娘，還真算不了什么。

要知道，眾多世家追捧、仰望甚至膜拜的那些傳承了上百年的頂級世家，也都出現過杵逆不孝的子弟。那么，和這些家族方方面面都還隔著天塹般距離的顧家，出現顧美美這么一個“不聽老人勸”的姑娘，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完全不需要大驚小怪，更不需要做出什么樣的應對舉動。

然而，這一切，建立在顧美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四房姑娘，沒有成為橫空出世，凌駕于眾人之上，甚至，就連顧家傾斜了許多資源培養的顧珊珊這位“天才”，也偶爾會發出幾句“自愧不如”感慨的“黑馬”，更沒有點亮讓人贊嘆和艷羨的“商業天賦”上！

可以這樣說，因為顧珊珊的低調內斂性子，因此，活潑開朗、有勇有謀、才貌雙全的顧美美，就在瘋狂地刷新了自己名望聲譽聲的同時，也相應地成為了顧家下一代女孩兒的典范！真正的“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那種！！

這種情況下，顧美美竟跟腦袋進水般，做出下嫁江家的舉動來，可不就拉低了顧家女對外的形象？

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

畢竟，這世間的各種奇葩言論，不論真假，活躍在世人嘴里的長短時間都有限，只要過個三五年，誰還會耐心去打探并深入地挖掘出隱藏在其中的某些真相？到那時，下嫁江家的顧美美，不論生活得幸福與否，都只會成為眾人偶爾茶余飯后閑談的一件事情，無足輕重，也并不會放在心上的那種。

偏偏，顧家，并不僅僅只有顧美美一個姑娘。最最重要的是，和顧美美年紀相近的姑娘，至少有五六位！這種情況下，顧美美下嫁江家一事鬧出來，可不就直接地影響到了這幾位姑娘的婚事？如此一來，顧家其它三房，哪會不恨顧美美入骨？恨不能生吞活剝，再將顧美美身上每個骨頭都敲碎的那種！

說句不好聽的，就連和顧美美一母同胞，只比顧美美小兩歲的嫡親妹妹都心生怨念，恨不得自己沒有顧美美這樣一個姐姐，就更不用說顧家那些和顧美美年紀相當的姑娘了！

可惜，這些年，顧美美對家里兄弟姐妹的關愛和袒護，那是屢屢讓人忍不住就要感慨一句“頗有薛家人之風骨”的。

因此，即使心里的恨意一波又一波，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淹沒，但，顧麗麗臉上卻還是不曾顯露分毫。甚至，在久久敲不開顧美美房門的時候，顧麗麗還一臉的擔憂和惶恐，敲門的動作一轉而變成了砸門，嘴里更是哭喊道：“姐，姐，你在屋里嗎？你開個門，讓我進去成嗎？……”

這一番動靜，不可謂不大。然而，客廳里那些閑聊的顧家人，只是抬了抬眼皮，對望的眼神里，流動著唯有他們自己才會明白的深意。緊接著，就又漫不經心，繼續做自己手里的事情了，仿佛樓上那震天響的聲音，和他們隔著時空的距離般，而不是真切地出現在他們耳旁。

乍眼望去，讓人忍不住皺眉，感慨一句：好一派冷血殘酷的景象！

然而，事實上，顧家人都遺傳了自私涼薄、唯利是圖的基因，而，顧美美更是其中翹楚。對這樣的顧家人來說，陽謀陰謀無所畏懼，即使被迫要和人正面杠，拼搏到最后，也只有“輸”之一字的情況下，他們也愿意付出許多去改變這個結局，唯一不接受的就是犧牲自己這條性命。

是的，顧家人個個都是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

這，也正是眼下顧家人個個穩坐客廳，沒有一人跑上樓，幫著顧麗麗將房門踹開，再或者，幫著顧麗麗寬慰勸說顧美美一番的原因。

“這算什么？‘狗咬狗，一嘴毛’？現代版宅斗？宮斗計？……”

聽了植物“嘰嘰喳喳”轉述的顧家這出精彩絕倫的大戲，薛玲忍不住搖頭晃腦地感慨道，手里做著計劃的筆卻沒有絲毫的停頓。甚至，還不忘記分出一縷心神，琢磨著要不要趁著林家動蕩的時候，來一出“痛打落水狗”，真正地、徹底地將林佟和羅清婉兩人打殘打怕，打得他們再也不敢朝自己耍心眼？

薛將軍就是這個時候到家的，聽了薛玲這番看似隨性之至，實則卻滿滿陽謀陰謀味道的自言自語，忍不住就再次黑了臉：“你又做什么壞事了？”

“爺爺，你想多了。”薛玲頭也不抬地說道，心里卻暗忖：所以說，那句“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敵人”這句話，并不完全正確，就如她和薛將軍，彼此也互相了解，卻并非仇人，而是“親人”呢！

當然，這兒的親人，并非單純地血脈至親，而是那種脫離了這樣最基本血緣上帶來的親近關系，互相挖坑、互相謀算對方，卻拼了個“旗鼓相當，不分上下”的惺惺相惜。

——看似每天閑來無事就互懟幾句，其實，不論哪一方遇到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另一方都會毫不猶豫地捋袖子沖上前，不將挑事的家伙“揍個”鼻青臉腫到懷疑人生，進而三觀也隱碎的程度，就絕不罷休！

簡單地來說，就是“我的人，我能欺負，旁的人，連一個挑釁蔑視的眼神都不能有，更不用說明里暗里折騰出來的種種陽謀陰謀的算計”。

“那你又在發表什么感慨？說來聽聽，我幫你參謀參謀……”

薛將軍走到茶幾旁，坐下來后，并不意外地發現擺放在桌上那杯溫熱果茶，和幾碟還冒著熱氣的糕點，毫不客氣地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大半后，才舒坦地長吁了口氣，又將魔爪探向自己最愛的糕點，一塊又一塊地往嘴里放，完全不將薛玲看向自己時那威脅和警告的目光當回事。

萬般無奈之下，薛玲只能拿鋼筆敲了敲桌面：“爺爺，馬上就要吃飯了，你這個時候吃什么糕點？也不怕等下吃飯的時候又撐著……”

果然，老話說得對，“老小老小”，可不如此！想當初，她初來京城的時候，薛將軍可沒暴露出這樣的屬性呢！所以說，這人哪，太熟了，也不好，一舉一動都盡在對方掌控中。說嚴重點，跟翻不出如來佛掌心的孫猴子，又有多大的區別？

被薛玲逮著機會就“碎碎念”，不，應該說是“說教一番”的薛將軍，再次展現出“左耳近，右耳出”的能耐，同時，嘴里還不忘記吐槽道：“這不是餓了嘛？再說了，不能這個時候吃，你擺在桌上干啥？”

“那是我的下午茶，我本來打算餓了的時候，就隨便吃上幾口，填填空蕩蕩的肚子的，結果，這一忙起來，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薛玲指了指桌上那摞厚厚的計劃表，幽幽地道，“這些，就是我今天下午的成果。”

“這些糕點，都是我最喜歡的。”薛將軍完全不相信薛玲這番辯駁之詞，對于薛玲這幅“口嫌體正直”的表現更是槽點滿滿，但，與此同時，心里也暖暖的，為這種時刻被人惦記關切的感覺。

當然，這并不代表他就要瞪大眼睛，仔細地瞅瞅薛玲嘴里提到的那結些計劃表，更甚至，瞅到關鍵處，還為薛玲提出些寶貴的建議和意見。

沒辦法，人，貴有自知之明。

即使，談到軍人，尤其，如薛將軍這樣慣愛“直來直往”行事風格的軍人，往往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感慨。但，說到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能從底層一路往上爬，直到順利抵達金字塔的頂端，成為讓無數人敬仰膜拜的大佬們，即使平日里的行事很有幾分土匪或武人的氣息，論及心眼謀略一道，絕不遜于那些名傳千古的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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