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一聲啼哭，姜姝著急緊握的雙手終于放松些。

她輕舒一口氣，正欲隨沈清書一同進房看顧知瑤。

接生的穩婆卻在此刻從房內一邊跑出一邊大喊道：“不好了，夫人產后血崩了！”

如晴天霹靂的一聲大喊，姜姝腦子嗡一聲炸響。

沈清書扔下她直奔廂房，留她站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姜姝突然什么都聽不到了，她聽不到他人說話，聽不到嬰兒啼哭，也聽不到天際火樹銀花的哄響。

此時正好是午夜，漆黑天幕上各色火樹銀花爭相競放。

姜姝跌跌撞撞跑進廂房，沈清書跪在床邊已哭成淚人。

她現在身染重病，最害怕就是面對生離死別。

可她現在不僅面對了死別，還是在喜慶團圓的除夕夜。

“知瑤。”姜姝踱步至床邊，輕喚出聲。

顧知瑤聞聲緩緩睜眼，那張被疼痛折磨，變地慘白的小臉上沾上了放多細碎的短發。

她朝姜姝虛弱笑了笑，“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更丑了？”

姜姝猛然搖頭，“不丑，很好看，一直都那么好看。”

“孩子呢？”

“好像抱去給葉依瀾了，我去抱進來。”姜姝轉身正要離開。

顧知瑤大聲喊住她，“不必了。”

“為什么？”

“我快不行了，我害怕看著她，會不舍得。”

“知瑤……”

“還能見你們最后一面，真好。”顧知瑤倔強抬手，抹去沈清書眼角的淚水。

沈清書卻是哭地更兇。

顧知瑤對事情的漠然態度，讓姜姝覺得越發不對勁。

“知瑤，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或者說大夫早就告訴過你？”

“果然是姝兒，什么都滿不過你。”

“為什么？這一胎不生，就不能等下一胎嗎？”

“當年那場大火害我落下了隱疾，若這一胎孩兒我不要，那我就永遠都懷不上了。而且孩子是無辜的，我不忍心傷害她。”

“李君羨知道嗎？”

“不知道。”

“葉依瀾一定知道。”姜姝篤定給出了答案。

“姝兒，你日后多替我看看她，看看我的孩兒。”顧知瑤拼盡最后一口氣說完，然后永遠閉上了雙眼。

“不要。”姜姝哭喊跪在床前，“你還沒給你的小小瑤起名字，你還沒見過她的樣子，你不能就這樣睡過去。”

可任憑姜姝再怎么哭喊，都再也聽不到任何回應。

屋外天際的吵鬧已經停下，姜姝抹了一把眼淚，倏然從地下站起。

“女神你去哪？”

“去找人算賬。”姜姝回了一句，然后怒氣沖沖跑出了廂房。

沈清書擔心她會把事情鬧大，急忙跟了上去。

姜姝跑到葉依瀾等候的偏廂時，她懷中正抱著“呱呱”啼哭的嬰兒。

“葉依瀾！”姜姝大吼一聲，兩手粗魯推開房門，直接沖到葉依瀾身前。

面對姜姝的大叫，葉依瀾一臉平靜將手中嬰兒遞到身后侍女懷中，并命令她先行退下。

看著侍女抱著嬰兒從身邊走過，姜姝本想伸手去搶。

可在一番細想后，她還是放棄了。

因為姜姝更害怕在爭執中誤傷了她。

“葉依瀾，是你害死了知瑤，你這個殺人兇手。”姜姝忍著淚，狠狠揪過葉依懶的衣襟。

葉依瀾強行掰開她的手，然后一把將她推開，“姜姝姑娘，在事情還沒搞清楚前，請注意你的言辭。”

“知瑤產后大出血，沒了，你敢說這件事，你之前不知道？！”

“我知道，可這是她的選擇，我沒有強迫她，孩兒也是她求我替她照看的。”

“難怪你會對她這般好，原來是因為你們之間早就有了約定。”

“我對她好，完全是因為她腹中懷的是李君羨的孩兒，不是因為這個約定。”

“李君羨若知道你是知曉知瑤生下孩兒會血崩，他一定會休了你。”姜姝已經氣到口不擇言。

葉依瀾聞言冷笑，“若是你希望孩兒從小就沒有娘親照顧，那你就盡管告訴李君羨好了。而且你知道抗旨體妻會有什么樣的結果嗎？李君羨會以欺君的罪名入獄。到那時，顧知瑤舍命生下的孩兒，沒有爹也沒有娘。”

“我可以把小小瑤養大，我絕不能容忍你把知瑤害成這般模樣，日后還好吃好喝地過日子。”

就算被葉依瀾脅迫，姜姝也沒有妥協的意思。

她踉蹌后退幾步，正要轉身離開。

葉依瀾“撲通”跪下大喊道：“姜姝姑娘，我葉依瀾今日在這求你了，求你給我一條活路，我不能沒有李君羨。”

“那你想過給知瑤一條活路嗎？”姜姝回身一句大吼。

嚇到站在門外的沈清書渾身一顫。

“我勸過她，可她又何曾將我的話聽進去過。你與她是好友，她的性子你應該最為了解。”

姜姝一向吃軟不吃硬。

葉依瀾這般輕聲細語地對她說，姜姝一時沒了方才的決斷。

幾番猶豫不決，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能能蹲在地下，嚎啕大哭。

“她性子一向倔強，卻沒想到竟會倔強到連命都不要了。”

屋內哭聲一片，屋外等候的沈清書伴隨著姜姝的哭聲，也在不斷抹去臉上的淚水。

姜姝最后選擇將這件事爛在肚子里。

她不能讓小小瑤從小就沒有了爹，也接受了葉依瀾當小小瑤的娘親。

葉依瀾除了任性，教導小小瑤事非對錯綽綽有余，她配得上當小小瑤的娘親。

大年三十，李君羨得到了女兒，卻永遠失去了摯愛。

他們好不容易在一起，本以為可以長相廝守，卻沒想到竟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姜姝忘不了李君羨抱著顧知瑤冰冷軀體時的模樣。

那時天空灰暗，天際飄雪，堂堂七尺男兒蹲在在將軍府的大門前，哭地像個丟失了糖葫蘆的孩童。

重要的人離開了，活著的人日子還要繼續。

可姜姝在顧知瑤離開后，好像遇到了不可跨越的坎，再也不愿開口說話，整日將自己關在房內。

有時候她也會坐在廂房門前的石階上，兩眼失神望著地面，口中喃喃地重復著同一句話，“她們都走了，只剩我一個人，她們都走了，只剩我一個人……”

看到姜姝這般模樣，楚景逸心疼又著急，但不知用什么樣的方式勸說才會奏效。

為此，他只能把沈清書找來。

“女神。”沈清書輕喚一聲，然后腳步歡快走到姜姝的身旁坐下。

楚景逸躲在回廊的暗角時刻觀察著二人的動向。

姜姝只是回頭一眼，確認自己是否出現幻聽，然后又繼續保持原來的姿態，失神望著地面。

沈清書厚著臉皮湊上去，輕輕說道：“你現在怎么不到沈府看我，是不是對我厭煩了？”

她的語氣帶了無限委屈。

姜姝只是搖了搖頭，還是沒出聲回話。

“女神還是不想理我嗎？那我還走吧。”沈清書起身作勢離開，末了她泣聲補充道：“沒想到在余下的兩年光景里，我竟連個說知心話的朋友都沒有了。”

“清書。”在沈清書提步之際，姜姝轉頭喊住了她。

難得使姜姝開口說話，沈清書心中有幾分竊喜，又不敢表露在臉上。

她欲哭未哭回頭問道：“女神，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的。”姜姝站起來，走到沈清書的身前，同時紅了眼眶，“我怎么會不理你，只是知瑤的離開，讓我心里太難受了，我不能再接受你兩年后再次永遠離開我。若是你也離開，那我在這個世間，就再也沒有像你這么有趣的知心好友。”

“女神。”沈清書抱住姜姝，眼淚嘩一下就下來了。

姜姝同樣回抱她，哭地昏天黑地，想將心里的難受，徹底發泄出來。

沈清書的話真的比他人說十句都管用。

經過開解，姜姝不再絕食，只是性子比以前更患得患失。

她更愛粘著楚景逸，不管楚景逸到那，她都要粘著。

日復一日，眨眼一年又過去了。

姜姝在顧知瑤離開的陰影下，還是生下了一對龍鳳胎。

沈清書成功當上了他們的干娘。

多年后，姜姝與楚景逸帶上一對兒女去看顧知瑤。

在那個十里翠綠的小山坡上，顧知瑤的墓碑左右打掃地很干凈，墓碑前面還擺放了她最愛的糕點，好像方才已經有人來過。

姜姝把食盒里的糕點擺放在顧知瑤的墓前后，起身走向一旁百來米處的新墓，上面纂刻“宋子玉愛妻沈氏之墓”九個大字。

沈清書最后還是沒抵抗過病魔，永遠離開了。

“姜姝。”

楚景逸看著一雙兒女，姜姝把沈清書喜歡的糕點放下，正要起身離開。

身后一聲冷硬的輕喚，引地他們紛紛尋聲看去。

只見離言站在晃眼的日光下，臉上有幾許風霜。

“我回來了。”他看了一眼沈清書的墓碑，對姜姝說道。

晴空萬里，微風輕輕。

今日的天氣如他當年離開的那般。

唯一不同的是，當初因他離開哭地天昏地暗的那位姑娘已經不在了。

溫暖的陽光透過云層灑落，暖洋洋落在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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