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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起驚鸞-二百九十五 送我遠行莫問歸
更新時間:2019-08-29  作者: 千崖暮色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宮闈宅斗 | 禍起驚鸞 | 千崖暮色 | 千崖暮色 | 禍起驚鸞 
正文如下:
女床之山,有鳥,其狀如翟,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山海經》

那一日,我初生在這女床山上,師傅說異象環生,是為吉兆,他說在師門之中,獨我是最為特別的。

而今日,我抬眸對上他盛著怒意與失望的眸子,長鞭一下下落在我身上,我知道他的心中并沒有暢快半分。

我曾是他最為得意的弟子,是為繼承他未完心愿的人。

向陽的南坡,紅銅被日光炙烤地發燙,就如同那長鞭撕扯的傷口,著了火一般地疼在身上,卻不及心底。

我是高興的。

“你后悔嗎?”師傅將長鞭一甩,落在身側的地面上,留下一條深深的印痕,我卻知道這一下,才是他用了全力的。

這已經是他問過的第幾遍了?

入目一片朦朧恍惚,連著思緒也是混沌起來。

“弟子知罪,卻不覺是錯。”我卻只記得這一句。

意想之中的鞭痕并沒有再次添上,我垂下眼簾,比起身上的疼,我更是不愿意看見他眼眸中的痛楚。

“你走吧。”

長鞭落在我的眼前,那一抹素白離開了視線,便是翩然不見了蹤影。

我朝著他離開的方向,深深地跪拜而下。

悲哀,愧疚,更多的卻是解脫。因為離開這座山,我便是能與他長相廝守。

那個說我這一生,只需為他啼鳴的人

四月初時,夏歸春去,百里芳菲散盡,鳥獸噤聲,女床山荒蕪地像一片死地,尋不得半點生息。

入夜忽而沉悶的天氣似要扼住人的咽喉,與自東邊緩緩而來的黑云相接,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一聲驚雷乍響在耳邊,隨之而來的暴雨如斷線的玉珠,將本為寧靜的夜晚驚擾砸碎。

老者著一身將隱于墨色之中的黑色長袍,寬大的袖口伸出一只蒼白枯槁的手,執著棋子,重重地落于棋盤之上。

“師父,不好了。”有人從玉珠簾般的暴雨中匆匆而來,顧不得過多的禮數,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入亭中,伏跪而下,“天宮派人來了。”

執黑子的手指微微一顫,玉質在雷光中泛著瑩潤的寒光,卻只是一瞬便黯下,一如他幽深的眸中沉寂下去的最后一絲希冀。

“該來的,總是躲不過。”他放下最后一顆棋子,棋盤上赫然陳列死局。

“師父,莫須有的罪名,如何擔得?”那人長喚一聲,卻見老者邁入雨中,須臾之間,便被夜色吞噬。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他呢喃著,卻好似渾身的力氣都用盡了一般,伏身不曾起來。

南坡紅銅遍布,被驕陽灼燒了一天,雨水澆上,蒸騰出一片熱氣,令人更加煩躁。與老者一樣身著墨色衣袍的人在殿前跪了兩列,驚雷一閃,可見面上的神情一致。

一樣的視死如歸。

“天樞神君。”老者徑直入了大殿之中,朝著端坐主位上的男子略施一禮。

男子朝身邊的隨從使了個眼色,隨從了然,掩門離開。

“你我之間,不必多禮。”天樞雖是這么說著,卻是沒有半點親近之意。“算一算你離開天宮,也有七百年了吧。”

老者垂首而立,看那銀絲暗繡著星宿躍然白袍之上,正如他的名。

天樞……

“今年,正是滿了七百年了……”

“七百年……”他重復一句,好似在憶起那段模糊不清的往事。

“是福是禍,只憑你的造化了。”他起身,將一枚玉牌遞到老者面前,“此局,是你勝了……”

柔光輕灑而下,映著貝闕珠宮迷離不清,云霧輕掩著遙遙相對的兩尊柱子,雕龍刻鳳,好似真有活物戲于云間,厚重的殿門大開著,威嚴莊重,只可惜金碧輝煌,卻都只是浮華表象。

漠視這一切的男子雙手執一卷玉箋端于身前,一步步邁上這條筆直寬敞的路。青玉為底,白玉作階,瑩潤卻冰寒不帶暖意,一如他淡漠的神情。

婢子身著華美的彩衣,高髻盤桓,碧石珠釵,翩翩然落于殿門之前,朝著來人深行一禮。

“陛下已在大殿等候多時,請神君隨奴婢進去。”

他微微頷首,婢子引路,不多時,便到了殿前。

“煩請神君稍候片刻。”婢子說罷,又是朝他行禮,方才輕輕叩響殿門,大約是進去通傳了。

“進來吧。”威嚴的聲音自殿內傳出,還是方才引路的婢子將門打開,恭敬地立在一邊迎他進去,而在他踏入殿門之后,便是將門輕掩而上。

那人依舊端正地坐于高位之上,雕刻龍紋的椅子明明泛著冷硬的光澤,它存在的意義,大約就是為了彰顯地位,就像他繁復的衣袍,光是看著,便是讓人覺得壓抑。

“那玉牌你交出去了?”天帝雙目微微瞇起,望著跪于殿中的男子。

“臣以為,這是陛下的意思。”他抬眸,正是對上那人陰沉的目光,不卑不亢,好似渾然不覺自己的所為有何不妥。

“天樞,你可想清楚了?”

他將玉箋高舉在額前,天帝一抬手,玉箋便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都說好玉入手生溫,可那玉箋明明成色上好,卻是涼似一塊千年的寒冰。

“長軒在那兒待了多少年了?”天帝將玉箋合上,隨手便是放在了一旁的臺上,也不知那其中的內容,有幾分入了他的眼。

“回陛下,已經足足有七百年了。”

“七百年”他輕聲呢喃,復又像是陷入了回想之中,七百年于神仙來說并無多久,那些事情,卻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

“七百年,難得他心里還是向著天宮的。既如此,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天宮一場風波還未挑起,當眾位仙家都準備著看一場好戲的時候,天樞帶回的這個消息,無疑像是一場正合時宜的雨,澆熄了那些晦暗的陰謀詭計。

卻不代表著別處,也是一樣歸于平靜。

“女床之山,鸞鳥現形,福澤天下,盛世將臨”案前的男子輕嗤一聲,象牙筆桿繞在指尖,悠然隨意,“只言片語,無稽之談。”

身邊立著的人將他方才隨手扔到一邊兒的信件折好,卻是投入了火中,看那薄薄的一張紙頃刻化為灰燼,笑道:“是真是假能有何妨,我們該走的棋,一步也不會少。”

女床山雖是在凡間,卻是遺世獨立,因著結界的緣故,凡人尋不到蹤跡,而這里于天宮而言,這里自七百年前開始,就是一個荒廢之所。

而在第七百年的那個晚上,原是一切都走向了結,當女床山上所有人身著黑衣迎接最后的裁決之時,那個銀袍的神君站在夜色之中,寒風瑟瑟,將他的衣袂輕輕揚起,那枚玉,就像是免死金牌一般,散盡了女床山上籠罩了七百年的死氣。

女床山仿佛重生了一般,再不是過去那七百年中的陰沉面貌。

轉眼又過去了百年。

剛剛入春,百花便是爭相開放,而人間的花開是為了迎接春日的歸來,女床山上的花開,則是只為了那一只還未化作人形的青鸞鳥。

這一日剛好百年,是鸞鳥化形的日子,女床山化形過的鸞鳥百余數,有一半,都是在為今日而慶賀著。

梨花樹下的男子,瞧著不遠處忙碌的同門師弟師妹,冷笑一聲。

“不喜歡便不看,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身后的女子聽得這一聲冷笑,回了他一句。“有些事情我們明白,卻是不代表著在那之后的入門的人能明白,他們只怕是將這位將要化形的師妹奉作令女床山得來轉機的恩人,所以熱切一些,也是難免。”

“若是他們知道福禍皆由一人而起,那會是什么樣的反應。”

女子原是悠閑地坐在樹上,只是瞧著男子面上露出了陰狠之色,也是不想與他說太多,于是一躍便輕輕落在地上,順著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能是什么反應?不過是與我們一樣的避而不見以求心靜,卻不會像你這般偏執。”

說罷,便是轉瞬沒了蹤影。

男子雙手緊握,骨節之處蒼白凸顯,可見心里并不平靜。他一雙眸子緊盯著談笑風生的眾人,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方才盯著我們看的是長馭師兄吧。”待得瞥見樹下沒了那兒身影的時候,少年才是問了一句,聲音輕的好像生怕被有心人聽去一般。

果不其然身邊有人笑他:“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少年白了那人一眼,也沒有理會他的取笑,“他是師傅最早收的徒弟之意,性子高傲狠辣,我可不敢再得罪他一次。”

那人也覺得少年說的不錯,只是輕嘆了一聲,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的話到底是沒能說出口。

“不過說起來,與長馭師兄一同進師門的師兄師姐們自打小師妹化形之后,便是十分不待見她,這么一百年都過去了,也沒個原因,實在是讓人好奇地很。”

少年聳了聳肩,倒是沒有跟著眾人一起猜測。長馭對這位小師妹抱有敵意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不過他性子本就如此,大約是看不慣小師妹被眾星捧月的,所以心生不忿。至于那幾位師兄師姐,本來他們也就是不合群的,要說不待見也不至于。

心下這么想著,少年便將方才長馭的事情拋出腦后,今日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總是不能讓有些人影響了興致。

凌婳染初初化作人形的時候,便是被圍了一圈的師兄師姐們嚇了一跳,在眾人之間還有一個白衣仙風道骨的老者,正笑瞇瞇地看著她。凌婳染是認得他們的,畢竟之前雖然是鸞鳥的模樣,可在現形之后便是有了靈智,很快便是與大家打成了一片。

或許是因為她是同門之中年紀最小的,不光是師兄師姐們,就連師傅也是十分地善待她,凌婳染與他們相處百年,這百年之中,她也算是大家的掌上明珠了,只不過自打能化人形之后,她的生活便不再是跟在大家身后四處玩鬧了。

這一日直到傍晚,凌婳染才被師傅放出來,彼時少年正躺在書上打瞌睡,一聽見動靜便立刻跳了下來,迎面便是見到凌婳染哭喪著臉,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怎么了這是?”少年平日里雖總是會捉弄凌婳染,卻都是一些不帶惡意的玩笑,現在看小丫頭紅著眼睛,也有些慌亂起來。

“我覺得師傅不疼我了。”小丫頭干脆就坐在了門口的臺階上,垂下頭撥弄著縫隙中長出的雜草,聲音悶悶的。

“他責罵你了?”少年坐在她身邊,忙是勸道:“師傅平時很少罵人的,是不是你做錯什么惹他生氣了。”

凌婳染卻是轉頭瞪了他一眼,“我才沒有。”

也不怪凌婳染會瞪他,若說同門之中有誰最是讓師傅覺得頭疼的,那么必然是眼前這個少年了,平日里最是喜歡做一些捉弄人的事情,即便是被師傅訓斥,也只是當面說著不敢了,一轉頭便又是犯了錯,屢教不改,樂此不疲。

可少年被她這么一瞪,卻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抓了抓頭發又問道:“那你這是怎么了?”

“師傅以前從來都不會對我這么嚴厲。”凌婳染將頭埋了下去,“以往若是我不想做的事情,師傅是絕對不會強求于我的。”

少年一聽有些驚訝,“就因為這個?”旋即又想起自己的態度未免不好,連忙補救道:“其實你看師傅平日里一派溫和的模樣,認真起來可嚴厲了,他對誰都是一樣,你應當習慣才是。”

凌婳染自然是知道師傅對于弟子有多嚴厲,可也就只是最近,師傅完全是沒有給她適應的時間,一化作人形,便是對她嚴加管教,要學的東西與日俱增,前一天的她還沒有記牢,后一天師傅便又是與她說了新的,她若是不懂,師傅便會懲罰,難免會讓她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少年輕嘆一聲,難得正經道:“師傅對你愈是嚴厲,便是說明他愈是看重你,你瞧瞧我,半吊子一個,師傅干脆是理都不理我了。”

凌婳染對上少年的眼睛,他的目光中沒有抱怨,就好像這句話真的就只是為了安慰他一般,將自己心中的不滿與不甘一帶而過。

朝他展顏一笑,凌婳染心下也算是想開了不少,“長宴師兄,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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