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沒人，媽媽跳舞去了，爸爸應酬去了，她手中的家鑰匙還管用。

是久違還是陌生，她也不知道，盡管離開家兩年，盡管每天視頻里會從背景中看到家中的擺設，她的內心還是會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不知是何原因，被一股力量牽引著，她放下給爸媽買的禮物就直奔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熟練地按下一串密碼，神速地登錄了好久沒用的QQ。閃爍，閃爍，在幾個同學群當年同事群的頭像閃爍外，果然有一條QQ消息的提醒——頭像是一棵樹，一棵樹！一棵可以遮風避雨的參天大樹，這棵熟悉的不管是微博還是QQ都是一致地在她眼前跳動過數萬次的“一棵樹”，此刻在數萬次后又增添了一次，它正在李偲眼前快速而輕盈地跳動……熟悉的QQ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地滴滴滴滴地越來越尖銳刺耳地催促著久未登錄的主人查看信息。

這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以及哪一刻的“跳躍”？

他，一棵樹，不是倒了嗎？死了嗎？沒了嗎？按日子算過來，兩年半之前應該是離開人間了吧？那qq是被盜了嗎？也可能是很久以前，生前的遺留信息……還是他的家人知道我回國了，所以……

是的，從深圳回C城之前，她就刪除了與他所有的聯系方式，電話、微信和微博，至于QQ，她完全沒有在意，因為已經沒人在用它了，后來他去了英國就更沒法也沒可能用了。

是的，她既然選擇了絕決，就沒有想過被消磨的被殺死的被滅絕的“愛情”有復活的一日。她又怎么可能再去觸碰這莫名的一線線聯系的可能？

是的，是的。

腦子里的某根神經一定是在不知所措地亂搭，搭得李偲不知如何正常動作自己的身體，懸著右手食指在鼠標上，身體僵直于電腦前，猶豫著是點開QQ還是直接合上電腦——一直到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移動的鼠標牽扯回了失神的李偲。

她還是點開了，帶著好奇帶著某種期待——一只手捂著屏幕一只手點開了QQ對話框。

對話框的頭像是灰色的，信息應該不是實時的，她慢慢地移開手，那條信息，確切的說，是一條夾雜著亂碼的病毒信息跳到了李偲的眼前，有關“易數”的記憶又一次跳進了她的視線，以如此戲謔的方式，在撩動心弦的同時又在提醒著她：這是病毒，這是病毒，生活的病毒，愛情的病毒，記憶的病毒，傷痛的病毒，斤兩足夠的病互，無論如何都是病毒啊，李偲。

這是一條亂碼病毒信息。

不能證明他有生命特征的病毒信息。

他最后究竟怎樣走的？他是死于家中，還是街頭？他的前妻和女兒是如何安葬他的？他的墓地又在哪里？那些午夜夢回時折磨，那些她的不甘和困惑，終于幻化成白日妖魔活生生跳出來在她眼前招搖！

啪地一下合上電腦，李偲強制地暫停了電腦卻按下了大腦的回放鍵……

第二天，Stephen邀李偲帶他在C城里游玩參觀，在C城的古巷里散步拍照，在百年老店里品嘗C城的風味美食，在李偲的小學門口、中學門口聽她講成長的故事。李偲盡量顯得開心點，大聲地跟Stephen不停說話，古往今來，南來北往，C城的方言和自己的考試......她只想用力忘掉昨晚后來和蘋果的對話。

“Camille，你是不是太累了？我不應該這么快就拉你出來。對了，還要倒時差。”Stephen早就察覺到李偲的反常，她有點過度興奮，話比以前多一倍，她眼神中的無神，也許是她回到自己國家興奮過度而太累。

“不會的，你傻啊，我能有什么事？我萬一漏了什么沒說，那不是白走了這么遠？并且，認罰就要認好。”李偲用玩笑掩飾著。

“我明天有會議，這幾天會比較忙，你可以好好休息，陪陪家人見見朋友。”

“嗯，好的，等你忙完。我帶你見我的死黨。”兩人貼面親吻后，李偲下車回了家。

晚上，安靜的臥室里，只有李偲一個人，她在把玩著手機，腦子里給自己做盡了思想工作。還是點開了那個人的QQ空間、微博——

“一棵樹”在QQ最后的“說說”——“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來。”

這正是C城一位早逝的著名詩人張棗的佳句，易數與她在杭州游玩的路上討論過這首詩，他認為詩人在這首《鏡中》里描繪的是一道絕望的風景。萬萬沒想到，自己把他“拋棄”之后，他用這句詩為自己劃上句號。這條微更新于兩年零三個月前，仔細算算，恰恰是李偲從深圳回C城后的第三天夜里；“一棵樹”的騰訊微博首頁上至今也只有那一條——“我老婆每天都去滿是狼的地方上班，我很擔心。”

依他出獄后的狀態與對社交軟件的興趣，不太可能再注冊什么新的諸如“新浪微博”之類的號，所以，這些應該都可稱為絕筆了。

盯著這些像是遠古涌來的文字，往日的心酸再一次從心底泛起，溢至嘴角，滿是苦澀，眼淚泉涌不止......

實在無力再忍，李偲決定和易曉慈聯系，明明有易曉慈的QQ，可以即時聊天，但她還不夠膽，只不動聲色地發了一封郵件，問起那個叫“一棵樹”的人，并在信件發出的下一秒就想撤回，就開始祈禱易詠慈看不到……

深夜，美國時間的中午，她還在QQ上等著易詠慈。往事為枕，沒有等到易詠慈的回復，李偲就這么迷迷糊糊睡去了。

清醒過來已是早上8點多。手機里多了一條QQ信息：

“你為什么還在問他？”

是小慈的留言！

我為什么還在問他？因為病毒？因為心血來潮？因為舊情難忘？還是為了求證他是否徹底死在我的世界了！

也罷，還是不要去挑起易數家人的那根神經了，我終究是外人，何必多問？

沉默或許也是無言以對。李偲被懟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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