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瑟聞言只是淡笑，并未反駁一二。

杜管事說的，不過是一些場面話。

他當她是個氣糊涂了，只知道護祖母卻不明事理的小丫頭。

景瑟并不介意，只是喃喃地繼續道，“我同周媽媽說的話，想必杜管事也知曉了。”

“我向來膽小懦弱，因為身子單薄的緣故，夜里總睡不好。可即使我再虛弱，也不至于會踩滑跌入河里。我不瞞杜管事，那一日的確是有人推我落水，而且手法極其嫻熟，像是有備而來。可杜管事不覺得蹊蹺嗎？為何所有人都說是杜柴害我落水？”

“我問過祖母，我即使昏迷著，也沒有說出杜柴的名字。可我什么都沒說，卻依舊被當成什么都說了，還被當做了事實，連我自己醒來也以為真的是如此。”

“杜管事不相信杜柴，也不相信我的話嗎？其實以杜柴的才智，想要害我又何必如此明目張膽？可是杜管事你清楚里面的緣由，卻不愿意替杜柴分辨，你還突然要罰杜柴去軍營，連出行的日子都十分的倉促，讓杜柴一定要在八月二十四之前離開。“我也知道杜管事懲罰杜柴，其實都是為了我。杜管事想讓周圍的人都看看，誰對我不恭敬，是要被責罰的。畢竟，你可是連杜柴都沒放過。”

杜毅認為杜柴受了委屈不要緊，要緊的是讓景瑟在莊子上過的不那么憋屈。孩子年輕受到挫折，也并不是什么壞事。

杜毅是想護著景瑟，卻忽略了太多的東西。

“你想讓杜柴長教訓，也想讓杜柴真的學點本事，所以聽從了旁人的建議。”景瑟說，“但是，從我被罰到莊子上，失了去入宮陪姑母說話的機會，又突然落水讓杜柴離開。連一直在莊子上做事沒機會去景家內宅的鄭嚴，都要因為救了我，能去京城里了。為何所有的事情都這么巧合？”

景瑟說到這里頓了頓，看著杜毅的眼神淡然，“杜管事好好想想，是誰和你提的建議。”

杜毅起初還想隨意應付景瑟的盤問，可當景瑟說出這番話后，他的掌心都冒出了冷汗。

杜柴做錯了事，他本有很多懲罰杜柴的辦法，為何要送去西南軍營呢？

他記得當時有人說起，說戰場能磨煉一個人的意志和脾性，所以他才會生了這個念頭。只是那夜杜毅吃了酒，卻不太記得是誰說的了……對，還有人提起，說八月二十四之后的日子都不吉利，大兇，不適合出行。

他膝下只有杜柴這一個孩子，自然要替孩子考慮良多。

戰場上雖然苦，但是有景鐵銘護著，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八月二十四之后的日子不宜出行，那么就提前離開。

他的父親雖然病著，可卻不能因為父親的病，而耽誤孩子的將來。

從表面上看，這些無非都是他的意思，可實際上他那會也是氣糊涂了聽信了旁人的建議。

“你不記得也不要緊，這事若你想要查探，不難。”景瑟說，“杜管事怕是不知，這幾日我的藥出了問題，若不是小月聰明，我現在也不能好好的坐在這里和你說話了。他們是鐵了心，要讓杜柴離開。為什么一定要讓杜柴離開？這里面當真沒其他的事情嗎？”

“下藥這事是誰做的，我心里其實很明白。只是，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內宅的嬤嬤丫鬟們，居然如此通曉藥理，堪比能開鋪子的大夫。今日她們能害我，來日又會害誰呢？”

她嘆了一口氣，“杜管事知道我為何和你說這些嗎？”

杜毅抬起頭，看著景瑟露出茫然的神情。

“祖母心善，又疼我。她希望我過的不要那么累，我不愿讓她為難。可是那些不安好意的人都滲入我們身邊了，幾乎要了我的性命，還能安穩的藏在暗處，不怕露出任何蛛絲馬跡。他們，是有多么的聰明和自信？”景瑟抬起頭，和杜毅的視線相接，眼里全是疲憊，“伯伯，從前的我只想活著，和祖母一起好好的活著。”

她說，“可現在我卻貪心了，想讓大家都好好的活著。”

杜毅方才心里對景瑟多少有了疑心，想著這孩子從前那副天真的模樣，怎么會偽裝的那么像，純善的像是無害的小奶貓。景瑟的心機城府，哪里像是個孩子。

可如今景瑟眼里的那股不安，讓杜毅有些羞愧。

景瑟想要自保，大可不必說出這些。即使杜家沒了，也不會影響景瑟什么。而若景瑟過的當真輕松，又怎么會如此聰明、敏感。

她的機靈和城府，都是為了自保而被逼出來的。

現下景瑟說出全部的事情，無非是提醒他小心，也是想保全他和周圍人的安穩。

她讓杜柴去賬房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保護他們了。他糊涂，沒看清楚一切，還想著景瑟的心思為什么會這樣的重。

小姚氏性子善良，是吃苦長大的人，容易滿足。這些年來，小姚氏不爭不搶，盡量不去做一些讓人注目的事情。

她太多的退讓，也曾讓景鐵銘生了大氣。

杜毅到現在都還記得，景鐵銘第一次在他面前怒吼，竟是因為小姚氏。

“她就那么狠心，那么舍得！”景鐵銘氣的咬牙切齒，抬起手就折了自己最喜歡的軟劍，“那我就成全她的大度，成全她替我景家考慮。”

之后，景鐵銘就娶了大姚氏，和小姚氏逐漸離了心。

表面上景鐵銘和小姚氏的關系僵硬，可杜毅知道景鐵銘的心里是有小姚氏的，不然也不會讓他來莊子上了。

只是景鐵銘不說，他也不好多嘴。

他一個做下屬的，怎么好去左右主上的感情。況且景鐵銘也不喜歡多事之人，所以杜毅從未和小姚氏與其他人透露過半分。

小姚氏連最在乎的感情都護不住，又怎么能真正意義上的讓景瑟過的安心。

“這些年我受些苦和委屈，其實并不是什么大事。”景瑟緩緩的吐了一口氣，“那些衣裳和首飾我都不喜歡，爭來也不過是放著。況且以我的處境，即使搶來了也不一定護得住。”

“只是無論我怎么退讓，依舊有人要害我。哪怕我是景家最沒出息的小姐，依舊有利用價值。那么祖母呢？她才是伯府真正的主母，她退讓了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

“伯伯，我是真的怕。”

兩世為人，景瑟并不是她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樣蠢笨，沒有半點謀劃。

小姚氏為人低調，喜歡默默無聞。她就按照小姚氏喜歡的樣子來做自己，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景瑟也覺得沒有什么，她還有祖母。

小姚氏為她忍氣吞聲，她也為小姚氏吃了太多的苦。

她們祖孫兩人相依為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句話的道理，景瑟明白的太晚。

她和小姚氏若是尋常人家的祖孫，性子懦弱點也沒有什么大事。

可一位是長寧伯府的主母，一位是長寧伯府的嫡出四小姐……若是太蠢一味藏拙，便會為人棋子。

人在伯府之中，由不得她們躲避。

屋內安靜極了，偶爾能聽見燭火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屋外，聞小月聽了個七七八八。

景瑟讓聞小月守在屋外的時候，她就知道景瑟不打算瞞著她今日的談話。

她想起方才趁著空閑問景瑟。

她說，“四小姐你怎么知道肉豆蔻的藥性？”

這并不是尋常閨閣里的小姐知曉的事情。

景瑟抬起頭，目光有些迷茫，過了許久才回答，“是啊，我怎么會知道！”

起初聞小月以為景瑟是沒聽明白或是糊涂了，回答錯了自己的話。

如今想來，卻是滿懷苦澀。

那樣聰慧的一個人，因為要讓小姚氏過的順心一些，一味的忍讓退避。堂堂的伯府嫡系四小姐，卻過的不如一個受寵的老嬤嬤。

若是真的過的無憂無慮，又怎么會考慮那么多，甚至還那樣的迷茫。

現下，如景瑟自己所言那般，她還想活著，還想和小姚氏好好的。

所以她才會說出這番話。

想要活著？

明明景瑟也不過是個十二的孩子，僅僅是想要活著，卻過的比誰都艱難，一身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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