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和小姚氏都不再開口，各有所思。

其實有些話題不用挑明，他們便知曉了個大概。

這些年無論小姚氏怎么避讓，可小姚氏終究是掌管了景家大部分的莊子和鋪面的收入，而且這些賬目都要過她的手。久而久之，大姚氏便會心生不滿。

大姚氏想要銀子，卻又礙著自尊不愿意和小姚氏開口，便開始在暗中動手腳。

從派吳媽媽到莊子上開始，到后來的陳管事，到王春等等。

大姚氏的占有欲也愈發的強了——

如今的大姚氏不止想要銀子和掌控景家后宅的權利，她更是不想讓小姚氏好過。

所以，她開始打杜家的主意。

杜毅和周氏軟硬不吃，可他們也有弱點——獨子杜柴。

只要杜柴不在了，那么杜家就會開始瓦解。

這個局其實在多年之前便開始布下，大姚氏和陳管事都極其有耐心，表面上大姚氏沒有做出對杜家有害的事情，甚至對杜管事還十分的縱容。陳管事更是對待杜柴十分友善，像是把杜柴當做了他自己的孩子一樣溺愛。

連杜柴都認為，陳管事這次肯定會帶他去景家，絲毫沒有懷疑過。

若不是景瑟這一次死里逃生，不愿意再繼續任人宰割，點破了真相。或許他們依舊沒有看透陳管事的目的。

“這事，我希望以后就我們這里的三個人知曉。”過了許久小姚氏才開口，“還有徐州的事情，不要再透露出去！”

周氏有些驚訝小姚氏的話，“老夫人，你真的打算放過她們？”

小姚氏搖頭，“吳媽媽和鄭媽媽不能再留在景家了，可我也不知該怎么罰她們。”

懲罰太輕，會讓人覺得原來犯了天大的錯，也能繼續留在景家，不能殺雞儆猴。

懲罰太重，又會生出其他的是非。

“把鄭媽媽還有吳媽媽送去馬場做事吧。”小姚氏想了想又說，“至于月季，就變賣出去好了。這事，周媽媽你親自來辦！”

周氏聞言，在心里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其實，小姚氏還當真不適合掌權。

太弱，也沒什么心計。

像小姚氏這樣的女人，在周家內宅估計都過不安寧，又何況是景家？

周氏看著景瑟，心里又生出那么幾分同情心。

這些年景瑟為了讓小姚氏過的安心，隱藏智慧受盡了苦頭，可到頭來小姚氏卻不能為景瑟做什么。

小姚氏的顧慮太多，牽絆也不少。

她不好開口說這些，只是領命后從屋內退了出去。

屋內，又安靜了下來。

景瑟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她消瘦的容顏在燭火光下顯得既可憐又卑微。

小姚氏想起，周氏曾無意和她說，“前幾日我送了些首飾給四小姐的時候，四小姐雖沒說什么，卻也收下了！”

“四小姐如今十二了，已經到了該好好收拾的年紀，可她卻絲毫不在乎這些。”

周氏苦笑，“四小姐說，衣裳和首飾她都不喜歡，送過去也是放著。只是這世上哪個姑娘不喜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四小姐只是，怕護不住這些好東西。”

小姚氏那時聽了，良久沒有說話。

周氏的話，她都明白。

景瑟也是個孩子，母親去世的早，而爹和繼母都不喜歡她。

即使如此景瑟也并未為了生存去討好西院老夫人，反而喜歡小姚氏這個懦弱無能的祖母。

以景瑟的聰慧，她怎么可能猜不出來，小姚氏方才的決定，其實有太多的顧忌。

姚家已經不是昔日的姚家，如今的姚老爺子已經是兵部尚書，他的一句話十分有分量，會影響到前線的景鐵銘。而梅氏的姐姐是宮中如今最受寵的梅妃，若是惹惱了梅妃，那么她的女兒在宮中必定受苦。

所以，她有了顧忌，不能幫景瑟徹底的出氣。

她能做的，只是懲罰下這些老媽子，而不能徹底的趕走梅氏和大姚氏。

這些年，她像是個被人束縛住的木偶，不能動彈半分。

若不是鬧出賬目的事情，小姚氏怕也不能真正的動這兩個老媽媽。

“桐桐。”小姚氏抿著唇，雙眼似有淚光，“你恨祖母嗎？”

恨她的蠢笨，恨她的軟弱，恨她的無能為力！

景瑟抬起頭，目光和小姚氏的視線相接。

或許是因為小姚氏問的太突然，她的眼里不止藏著錯愕，還有幾分悲傷。

是失望的神情。

僅僅是這么一個眼神，小姚氏心口疼痛的快要窒息。

這孩子又有什么錯呢？

錯就錯在，她不該是景家的人。又或者是錯在，她把所有的感情，都投給了自己。

“我怨祖母！”

景瑟說，“我本想說不怨的……”

她抬起手來放在胸口上，“可我不想欺騙你，我是怨您的！”

“我怨你很多事情，可唯獨不恨你。”景瑟有些失神，“因為我知道，你也有你的無可奈何。若是有朝一日我病了，大夫告訴你，只能拿你的性命來救我，你肯定不會猶豫的。”

小姚氏聞言，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也想讓景瑟永遠保持純善，柔軟。

從前，她護不住自己的女兒，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入宮。如今，她也護不住景瑟，讓景瑟在景家受盡了委屈。

她恨自己無能，軟弱。

景瑟想起前世，小姚氏去世后的那些日子，每一日都讓她痛苦萬分。

最親的哥哥不在了，祖母也不在了，而她還得笑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白家走動。

因為，一個人可以傷心，也可以跟周圍的人傾訴。

可一旦傷心太久，傾訴太多，就會讓人厭惡。

誰也不喜歡一個整日陰郁且愁眉苦臉的人。

“祖母，你相信一個人有前世嗎？”景瑟突然問。

小姚氏的眼又瞪圓了一些，她一臉錯愕的看著景瑟，連眼淚也忘記流出來了。

“有時候我也在想，那是不是一場夢。如果真的是夢，又太長太可怕了。”

“夢里，景家沒了，祖父畏罪自殺，景家男丁全部被斬首，一個都沒逃過。你為了護住我們不被降為官奴，主動去求陛下饒恕我們，最后也沒了性命。你知道嗎？那會我害怕極了，我一直以為和祖母一樣，即使看破一切，也當做不知，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會求得安穩。可是，沒有安穩。”

“西院的老夫人不愿意替祖父他們收尸，讓他們暴尸在荒野，任野狗撕咬。我想要做點什么，可什么都做不了。祖母，你知道我多怕嗎？我恨我無能為力，什么都做不了。”

“若我從前再聰明一點，若我從前會討長公主歡心，若我和其他小姐太太們有來往。她們是不是可以幫我點什么？”

景瑟像是陷入了噩夢一樣，眼里全是絕望。

可是，沒有人會幫她。

她哭著求著甚至卑微的跪在那些人的面前，都沒有人愿意幫她。

這些人給她的，無非是一句，真是可憐。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生不如死，便是如此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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