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嵐聽著章柱帶回來的話，心里不禁冷笑。

這武定侯是不是魔怔了？

光天化日之下，叫翰林院侍講學士的跟班帶這樣的話給自家小姐，他也不怕哥哥去找他拼命？

再說自己為什么要去？只是在雪地拉了一把，就要自己對他言聽計從？難道還要自己以身相許不成？！

想到以身相許，趙嵐神情黯淡了下來。自己前世吃的苦還不夠多嗎？還不吸取教訓，這輩子還想吞金嗎？

青茵在一旁看見趙嵐忽而失落的表情，以為小姐在糾結該不該去赴約。她更自責了，早知道不該給小姐出餿主意，還是應該請大人親自去還大氅的。

“青茵姐姐……”院子里的小丫頭在門外輕聲喚著，“老夫人房里的靈瓏姐姐來了。”

“哦，我這就來。”青茵答道。

趙嵐也聽見小丫頭的傳話了，點頭示意讓青茵去看看何事。

靈瓏是老夫人身邊得意的大丫頭，輕易不出門傳話。因此青茵也不敢怠慢，出門前，攏了攏耳后的頭發，低頭抹了抹夾襖和馬面裙上的皺褶，整理好笑容，掀起簾籠，人還沒出去，婉轉的聲音就傳了出去：

“喲，靈瓏姐姐，您來了啊！小姐剛起來還在梳洗，老夫人有什么話？我替您稟告小姐……”兩人隨后在院子里交談了一會兒。

送走了靈瓏，青茵回來稟告，說是老夫人娘家來人，老夫人請小姐們晚上都過去用飯。

這位趙老夫人并不是趙嵐的祖母。

論著族譜，她是趙岌趙嵐父親的大伯母，也就是他們的大伯奶奶。

趙氏宗族的大部分人都在京城做官或者跑生意，趙嵐祖父的那代宗主就決定干脆把宗室遷到京城，揚州就留祖宅和祭田叫旁支照看著，逢到喪葬嫁娶、登科添丁這樣的大事，才回去祭拜，告知先祖。

現在京城趙家一起住的有九戶人家，有的門戶已經四世同堂，有的則已經出了五服的同宗，人口眾多，趙嵐也不是全部認得，只熟悉幾位經常走動的長輩和常在一起做針線、看花燈的小姐妹們。

因著晚上要陪長輩吃飯，趙嵐特意重新梳洗了，換上百蝶穿花蜜合色的小襖，水紅盤錦鑲花棉裙，發髻上插好金鑲寶蝶鳥登枝花樹，由青茵陪著，坐上轎子往趙老夫人的主宅過去。

下了轎子，趙嵐被丫鬟引著進中堂供茶，發現已經來了幾位姐妹。只見相熟的趙珠珠向她招手，趙嵐走過去坐在她身旁。

趙珠珠人如其名，皮膚白皙、身材圓潤，笑起來聲音也十分圓潤。

趙珠珠的父親是趙嵐五服外的堂叔，在刑部任通判，從七品的京官，卻掌著京畿一帶的量刑，官職不高、油水卻很足，上一世就經常帶些稀奇玩意兒與趙嵐分享。

趙珠珠能言善道、八面玲瓏，也很得趙老夫人的喜愛，常逗得老夫人開懷。她與其他趙氏姐妹相處得也十分要好，逗樂調笑、左右開弓的能力，讓趙嵐每每見了都心生佩服。

趙嵐一坐下，趙珠珠就用團扇遮著住臉，近身湊過來在趙嵐耳邊道：“穿這么漂亮做什么？這可是個鴻門宴！”

趙嵐驚詫地看著趙珠珠，用眼神詢問什么意思。趙珠珠翻了個白眼，噘著嘴指向老夫人旁邊的婦人，說道：“喏，那是老夫人的侄媳婦，屁顛顛地從淮安跑過來，要給她那個傻兒子找媳婦。”然后轉過臉上下打量了趙嵐，“你可留點心眼吧。”

趙嵐坐正，假意拿茶杯喝水，眼鋒不經意向上一掃，只見那婦人穿著一件半舊的大紅猩猩氈褂子，下配玫瑰紫素裙，三角眼、吊梢眉，正來回審察著每個姐妹。婦人身邊還有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上面穿著大紅襖兒，下面穿著寶藍綾裙子，看著跟趙珠珠趙嵐一般大，可那雙眼睛沒什么精氣神，來來回回就知道盯著丫鬟們手里捧著的食盤。

突然，那婦人好似發現趙嵐在看她們，甩過眼神，一邊瞅著她、一邊彎著腰，用手捂著嘴，在趙老婦人耳邊竊竊私語。趙老夫人隨即也把頭轉了過來。

趙嵐心里一驚。

趙老夫人的娘家她是知道的，淮安萬氏。趙老夫人的烈祖曾經有從龍之功，被封為昭平侯。只是這個侯位不是世襲罔替的，過了幾代，子孫里再沒有出挑的子弟，萬氏也漸漸沒落下去了。直到趙老夫人的父親，因在太子府任少詹事，后拜禮部左侍郎。萬氏才又漸漸興旺起來。可老爺子去世后，家中男子又青黃不接，萬氏就開始徹底走向落寞。

正想著，就見趙老夫人滿臉慈愛地向她招手，讓她過去。趙珠珠見了，擠過身子在她耳邊嘿嘿笑道：“瞧瞧，盯上你了吧。都是你頭上這金花樹勾的！當心，她可是個母蝗蟲。”

趙嵐回瞪了她一眼，沖她做了個“真煩人”的鬼臉，再笑吟吟地轉身走了過去，坐在老夫人身旁的杌子上。

“來，嵐姐兒，坐到伯奶奶這里。”

趙老夫人拉起趙嵐的手，把她帶到榻上，轉手就摟在懷里，指著那婦人道：“這是你趙家表嬸，姓姚。這是她雙生子姑娘，你叫她紅兒姐姐。”

趙嵐知道這趙姚氏，她娘家是淮安府山陽縣丞。萬家大爺前面的娘子死了后，她給他做填房進了萬家，還給萬家大爺生了一雙兒女。連上前面女人的兒子，萬家大爺有三個孩子。

這姚氏前世也曾來趙家聯姻，那時候她剛從外面感了風寒回來，就躲過了。聽說她只為自己親兒求娶，不顧萬大爺前面娘子留下的兒子。結果那大兒在萬家鬧了個天翻地覆，然后又邀了一群游俠兒，要來趙家搶人。

事情鬧得趙家無人不曉，趙老夫人被娘家丟盡了臉，氣傷了身體，從此，聯姻這事再也不曾提過。

如今這萬姚氏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趙嵐心中十分氣憤，面上卻一點不顯，只附身道：“給嬸子請安”，再起身，沖那姑娘叫了聲：“紅兒姐姐。”

“哎呦，這嵐姐兒長得可真水靈，看著就跟仙女兒似的。”姚氏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摩挲著趙嵐的衣料。

那姑娘放下手里的吃食，眼睛盯著她頭上的金鑲寶蝶鳥登枝花樹，突然喊到：“娘，這啥東西啊，金枝子還會抖呢！”說完伸手就要來抓。

姚氏板著臉拍下她的手，轉過頭換了一幅諂媚的眼神，笑著對趙嵐說：“你妹妹沒什么見識，你可別跟她一般見識。”

趙嵐在心里無奈地嘆了聲氣，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趙珠珠搖著團扇，看著她別扭的樣子，拿扇子蓋住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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